第40章
殘月如鉤,掛著綴滿星星寶石的夜幕。
外頭的人在欄桿上一蹬一躥,已如同月下黑豹,輕靈矯捷,悄無聲息,落入陽臺。
他脫下外套,踏著月與星的微光,走進來。
還挺有偷香竊玉的范的。
正松松垮垮坐在床尾的紀詢不無贊嘆地想,他從這幕中品出了些戀愛電影的味道。
主要是顏,顏既正義,誰讓霍染因長得漂亮呢?
“隔壁兩個人都上床了,應該會睡幾個小時再走�!被羧疽騺淼郊o詢身前,“冷嗎?”
當然冷。
不止冷,還潮濕,很不舒服。
紀詢看著霍染因的衣袖想。
這是霍染因身上濕得最透的地方,衣服像被抽了骨頭,完全失去了它本該有的利落筆挺,開始婉轉柔媚,黏黏答答地依附在霍染因的手臂上。
霍染因已經將衣袖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截骨肉均亭的腕部,但余下的手臂,依然在衣袖底下,在這層蒙了水色的的布料下若隱若現(xiàn),清淺呼吸。
霍染因從紀詢臉上讀出了答案,他繼續(xù)說:“正好,盯梢暫時結束了。我們的衣服都濕了,脫下來晾晾干,再洗個澡,休息一會�!�
“也就是說……”紀詢解讀霍染因話里深意,“工作暫時結束了?”
“是的�!被羧疽蛘Z調輕松。
外套被丟在空調下的沙發(fā)上。
站在紀詢身前的霍染因抬手解衣服的扣子,剛松最上端的扣子,復又抬眼,綻出笑容。
“忘了問,你很在意我的衣服,想看我脫衣服穿浴袍的樣子嗎?”
哇——
紀詢在心里吹聲口哨。
工作結束了,霍染因又開始享受行走在鋼絲線上的愉悅。
難得的休息時間正經回應難免大煞風景,紀詢輕佻說:“想啊,要穿給我看嗎?我會好好欣賞的�!�
“可以�!�
霍染因一口答應,又徐徐要求:
“等價交換,你也穿給我看。”
*
這樣的要求紀詢很難不答應,畢竟他們的衣服都濕了,只能脫下來,進去洗個澡,再換上酒店的同款睡袍走出來。
紀詢先洗。
他洗完出來,帶著一身蒸騰的熱氣走出浴室,換人進去。
這是大床房,屋子里只有一張床。
紀詢撿了左邊的位置躺下,他的思緒在酒店客房中如同云彩遨游天空一樣遨游逡巡,直到閉合的浴室門再度打開,霍染因也洗完出來了。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
對方的目光沿著他衣襟的位置轉了一圈,又看向他身旁的床位。
而后霍染因走過來。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撐了床鋪,接著,扎實的重量壓上來,紀詢很明顯地感覺到床墊向下沉了沉。
還有一點毛茸茸。
是霍染因的浴袍,它過界了,蹭著他的小腿。
“接下去你怎么想?”
“想它接下去還能多囂張�!奔o詢盯著那角浴袍說。
“……”
“哦——”紀詢回了神,將歪掉的話題扶正,“我看接下去我們不妨查查寶馬車的車牌號,看車牌在誰的名下。再調查他和辛永初的交集�!�
“嗯。”霍染因認可,“練盼盼的父母絲毫都沒有察覺?”
“應該吧�!奔o詢寡淡說,“這樣的父母也不少。看著將所有的精力投注到孩子上,實則只是為了‘好好養(yǎng)孩子’而‘好好養(yǎng)孩子’,他們既不關心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實質上也不在意孩子到底在做什么。別看他們給孩子報了那么多班就以為他們是在操心孩子的未來,很多只不過是想著丟在輔導班,有人替自己看著罷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
“睡吧�!被羧疽蛘f。
“?”
“正常睡覺。”霍染因補充,又說,“遺憾嗎?”
“意料之中的事情怎么談得上遺憾,但掃興是真的,我還以為霍隊今晚很有和我繼續(xù)口嗨的興致�!�
“練盼盼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家,還要看著。”
“當然�!奔o詢,“安排一下守夜順序吧,你先睡還是我先睡?”
“沒幾個小時了,我自己就行,你直接睡,有動靜了我叫你�!被羧疽蚧卮稹�
“紳士精神�!奔o詢挑挑眉,“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躺下去,腦袋枕上松軟的枕頭,但沒有閉眼。
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游曳著,巡視過室內的每一樣家具,最后落在身旁的霍染因身上。
霍染因側身靠坐在床頭,曲起一只腿,將胳膊搭在膝蓋上。
這個姿勢下,他線條流暢的手臂與小腿全都裸露出來。
紀詢的目光不免在這因為得到良好且嚴格鍛煉而異常美麗的肢體上停留。
他看了幾息,直到霍染因忽然抬手,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對方微涼的拇指,沿著他的太陽穴,緩緩向下擦拭。
“我過年留在寧市。我會值班,但不會每天都值班�!�
“這個邀請很美好。”
紀詢從霍染因的指縫里看見搖晃的朦朧的燈光。
他含著笑,說:“不過你多少有點誤會了,我現(xiàn)在不閉眼不睡覺,不是因為想著春宵苦短,及時行樂,而是因為……不好意思,我精神衰弱,睡眠極差,有人和我在同一張床上,我無法入睡�!�
短暫安靜。
霍染因冷冷抽回手,下了床,到沙發(fā)上,還順勢關了燈。
“謝了�!奔o詢長出一口氣。
黑暗里,他總算閉上眼睛。
身體和精神似乎真的精疲力竭了。
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他的靈魂,沉入黑水下的夢,他在一重又一重灰白色的夢境中被動行走,直到抓著他的手消失,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周圍。
前方是海,一片白浪濤濤的海洋。
海洋旁邊跪著一個男人,提著箱子,但是箱子倒在了沙灘上,被黃沙掩埋。
這個男人是紀語的同校學長,也是紀語的男朋友。
這張臉上最初的洋洋得意消失了,它變得扭曲,涕泗橫流,滿面哀求:“不……不……饒了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這么對小語!但你要信我……我愛小語……”
“真的……相信我……詢哥……我愛小語……我后悔了……”
紀詢看見自己的手。
他的手握著刀,刀鋒抵在男人的脖頸,鋒銳的刀尖已經刺破男人的皮膚,猩紅的鮮血涂飾刀刃。
森寒的火焰燒灼著他的精神,他心中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那一幕不分晝夜,反反復復地在他眼前出現(xiàn)。
妹妹穿著白裙子,滿身是血,驚愕的父母伏在地上,已然沒有氣息。
和諧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
是誰的錯?
小語的?眼前這個人的?
他高高抬起手,手卻落不下去,最后只有匕首掉在黃沙中。
一起掉落的,還有他全身的力氣與精神。
是我的。
我的錯。
紀詢踉蹌兩步,跌倒在地上,他爬起來,繼續(xù)向前,他再也再也沒有回頭,只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滾——”
他睜開眼睛!
夢潮水般褪去。
酒店的灰蒙蒙的天花板出現(xiàn)在他視線里,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自夢中帶出來的仇恨使他四肢麻痹,而后,一只杯子遞到他的面前。
玻璃杯里裝著水,遞杯子的人是霍染因。
“做噩夢了?”
“唔。”紀詢含混應了聲,在忽霍染因的幫助下?lián)纹鹕眢w,喝了口水。
水是溫的。
“挺貼心的�!彼Q贊霍染因,但轉頭看人時,卻發(fā)現(xiàn)坐在旁邊的霍染因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他。
霍染因的臉被黑暗輕柔覆蓋,但那雙明亮的眼神刺破黑暗,投射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皮囊,觸摸他的靈魂。
甚至霍染因的嘴唇,也在微微動著,他說的音節(jié)是……
“不要模擬。”紀詢立刻警覺,“我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好像是個‘滾’字�!被羧疽�,“你在夢里見著了什么罵了滾?”
“……夢著了討人厭的你�!�
紀詢沒好氣地將霍染因扯到身旁,他翻身,將人壓在床上,拿手指抵著霍染因的嘴,不讓對方說出更討人厭的話。
他有點用力,霍染因淡色的唇在他的動作下漸漸泛起了紅,像含了一顆櫻桃在唇間。
“警察弟弟,知道你聰明厲害又能干,能放過我嗎?差不多就可以了,別回回都那么較真,”他俯身,在狎昵中,和霍染因悄聲商量,“我還想和你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不想真的討厭你。”
“不能呢�!�
霍染因同樣說得輕而親昵。
“我是人民警察,不會放過你的�!�
他開口,咬住唇間指頭,舌尖在指腹上輕輕一卷。
“何況兩者并不沖突�!�
第五十章
你不會想知道的壞消息。
既然紀詢與霍染因誰也無法說服誰,那也只好重新分開,一個呆在床上,一個坐在沙發(fā)上,兩兩相隔,相安無事。
夜晚徹底安靜,連風也不敢發(fā)出響動,躡手躡腳來,躡手躡腳走。
等到凌晨四點,隔壁的燈亮了,說話和洗漱的聲音傳來。
他們同時警覺,進入工作狀態(tài)。
大約十五分鐘后,練盼盼與中年男子退房離開,他們看見練盼盼再度上了白色寶馬,白色寶馬原路返回,再來到練盼盼的小區(qū)。
練盼盼隨后從寶馬車中出來,與中年男子揮手作別,繼而踩著窗戶,再度回到房間。
到了這里還不算完。
霍染因多跟了寶馬車一程,直到確定了寶馬車的目的地,一個名為盛景天瀾的小區(qū)之后,才結束今天晚上的工作。
這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城市開始復蘇,各種早餐攤子都拉開卷簾門,早起工作的人們坐在攤子的座位上,咬一口油條,喝一口熱騰騰的豆?jié){,再長長地呼出一口白霧,冬天也變得暖和了。
霍染因將紀詢送到小區(qū)外頭。
紀詢沖他擺擺手:“行了,我上樓去睡覺了�!�
“早餐�!被羧疽蛱嵝阉�。
“上樓吃�!奔o詢。
但他被人提溜住了。
紀詢回頭:“干嘛,舍不得我?”
霍染因:“我問過袁隊,他說你這幾年來上午一般不吃早餐�!�
“袁越才不知道我早上沒吃飯�!奔o詢無語,“想框我也不找個好點的理由?”
“你自爆了�!被羧疽�。
“那是我憐惜你拐彎抹角的關心我太累了�!奔o詢。
霍染因:“吃完再上去吧。正好早餐攤子就在隔壁�!�
“謝謝關心,但是不用。”紀詢非常感動,然后拒絕,“我不吃早餐。我連吃不吃早餐的自由都沒有了嗎?霍隊長,雖然你很想當我爸,但我實在不想當你的兒子�!�
“早餐而已�!�
“這不是早餐,這是自由�!奔o詢說,“不自由,毋寧死!”
無語的變成了霍染因。
他正要說話,手機響了,局里打來的,而現(xiàn)在才上午七點。
電話很短。
很快霍染因掛斷電話,他短促的總結電話內容。
“剛才寧市天旺養(yǎng)老院發(fā)生一起硝酸銀奶糖中毒事件,造成兩死一傷,受害者均為養(yǎng)老院的老年人。”
說完他一絲沒拖延的往車里走,這回換紀詢拉住他。
“等等,把早飯帶上�!�
*
紀詢和霍染因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時,文漾漾等人也已經到了。
案件很清晰,監(jiān)控拍下了全過程,死亡的李姓老人在早上喝咖啡時往咖啡里加了小兔糖奶糖,他喝了一口,覺得味道有點奇怪,就找在場的別的老人幫他試味道。
李某平日性格有些乖戾,問了一圈最后只有老好人張某某和錢某湊過來喝了。
張某某抿了一小口就擺手不再喝了,他也是唯一的幸存者,而錢某喝了一口后又嘗了好幾次,最終和李某一道搶救無效死亡。
小兔糖散落在托盤上,死者是隨機拿的�?Х葎t是由護工葉文慧指定分配。
而護工葉文慧也是最早報警送醫(yī)的人,她看上去嚇壞了——當然,這在刑警眼中可能是演得。
老人早餐時的垃圾袋被葉文慧收走扔到門口的大垃圾箱里,運氣好,沒被拉走。
幾個刑警帶著手套翻找一通,把奶糖的包裝紙都翻出來了,其中一張包裝紙上有針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