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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霍染因公事公辦地開口:“這里的事情結(jié)束了,我要回局里一趟收尾�!�

    “唔唔唔�!奔o詢似乎在用無意義的聲音感慨“警察真忙”。

    “至于你——”

    “我回家�!奔o詢自覺主動。

    “你回我家�!被羧疽蚋�。

    “你晚上回家?”紀詢詫異道,“現(xiàn)在九點半了。我覺得按照進度,晚上你可能不能在正常的時間回家,就算回了,也累得只想倒頭就睡……”

    “紀詢。”霍染因打斷他,“你沒有弄明白,不管我回去不回去,反正你……”

    他嘴角露出捉摸不定又帶著一絲絲惡劣的微笑。

    “要在我家,等我�!�

    “……”

    *

    再一起坐了五分鐘,兩人分頭行動。

    霍染因回警局,紀詢?nèi)セ羧疽虻募依�,正好紀詢身上還帶著霍染因上回給他的鑰匙,不用霍染因再把身上這把給他了。

    也許下回得讓房東換個指紋鎖,這樣方便點,不管有沒有帶鑰匙,有沒有丟鑰匙,隨時都能進出。

    但指紋鎖要破解也很簡單……最安全的鎖,反而是最古老的鎖……

    霍染因帶著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和文漾漾一起回到警察局。

    毒物檢驗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加濕器的內(nèi)部有微量氰化物殘留。下午四點整,智能家居控制所有窗戶閉合,加濕器也在那時候定時打開,四點半窗戶被控制打開。

    保姆也供述,高爽午后會打游戲,她的睡眠時間一般在下午三點到五點,符合兇手熟悉她睡眠規(guī)律,依照規(guī)律下毒的邏輯。

    至此,莫耐的殺人嫌疑已被徹底洗清,柳城監(jiān)獄的人帶著全副武裝的運送專用車等在門口,辦完案件交接,今晚就要把他帶回去了。

    霍染因拿著一個黑袋子回到審訊室里,莫耐的姿勢與他離開前一樣,像尊雕塑,一動不動。直到他進來之后,這尊雕像活了,僵硬的人解禁了,轉(zhuǎn)動著眼珠看他。

    霍染因沒有興致和他再做交流,只示意他在口供上簽字,待會兒準備一下,回柳城監(jiān)獄。

    莫耐提起筆,剛簽一個字,卻一改之前被動不肯多說的態(tài)度,反而積極起來:“你沒有什么更多要問我的嗎?我現(xiàn)在就被移交,爽姐的案子已經(jīng)破了嗎?”

    “這與你無關(guān)�!�

    莫耐的聲音變得急切了:“我看到你拿東西了,是不是和之前拿過來的那件衣服一樣,想要觸動我撬開我的嘴,你拿了什么�!�

    “問那么多干嘛,老實簽字�!被羧疽蛞贿吺罩烂娴奈臋n,態(tài)度非常不耐煩。

    莫耐咬咬嘴唇,霍染因越不想多說,他越想多說,悄然之間,兩人關(guān)系顛倒,不再是霍染因追著讓莫耐說出真相,而是莫耐期望霍染因能夠告訴他更多關(guān)于高爽的消息。

    “你剛才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要毀壞尸體嗎?你告訴我,告訴我爽姐是怎么死的,我就——我就……”莫耐依然不肯放棄,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shè),才說出最后那個字,“說!”

    霍染因停止了動作,他臉上的不耐在撬開莫耐的口后消失了,兩道黑沉沉的眸光落在莫耐身上,壓得桌子后的人蜷縮起身體。

    好冷。

    莫耐開始后悔。

    我在想什么,和警察交易嗎?警察肯定會不屑,會大肆嘲笑我的。

    但是爽姐——這是我能得到的關(guān)于爽姐消息的最后時間了——

    他再度鼓起勇氣,想要表達清楚高爽的死因?qū)ψ约河卸嘀匾獣r,他先在這個警察眼里看到非常清晰的一種情緒。

    那種情緒對他說——何必。

    “你11號晚上走進高爽房間,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你一開始只是傷心,覺得高爽殺人后自殺很不值得,并沒有想那么多。直到你準備離開時,看到了放在她床頭的那張她兒子的照片。你想到了相處過程時,高爽是那么在意她的孩子�!被羧疽蛘f著,從黑袋子里取出了相框,放在桌上。

    照片上小俊笑得燦爛如朝陽。

    莫耐的視線牢牢的黏在這樣朝氣蓬勃的笑上,他的耳邊出現(xiàn)了雙重的鳴奏,一些是霍染因的聲音,一些是高爽微微的自嘲。

    ——“因為姐姐放不下孩子,和他們交往的時候,老愛說孩子怎么樣怎么樣�!�

    ——“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母親背負一生的愛與債,母親是永遠沒有辦法丟下她的孩子的。”

    “你意識到高爽死后,她殺死丈夫的事一定會流傳出去,那時候的小俊就會變成一個擁有殺人犯母親的孩子。殺人犯的孩子受盡白眼,失去了母親庇佑的他,一生都很難抬起頭。你的成長環(huán)境與小俊現(xiàn)在的處境相似,你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過去的影子,于是你決定為高爽做一件你所能做的最驚天動地的事,你要為她頂罪。只要孩子的父母是你殺的,他就只是個被害者的孩子,那樣,下半生人們只會同情他,而不會鄙夷他�!�

    “你什么都知道了……”莫耐有些失神,漸漸的,他的視線重新凝聚,凝聚在詢問室的桌子上,他用略微艱澀的聲音說,“可能在警察看來,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吧。我沒有必要因為萍水相逢就做這些,小孩子也不會因為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怎么樣,事情弄到現(xiàn)在,都是因為我的自以為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做,她不會聽我一個不相干的人的話,我總是、從以前到現(xiàn)在,在這種最重要的時候,都只能旁觀,只能看著。”

    “不是萍水相逢�!�

    莫耐抬起了頭,他面露迷惑,似乎不了解霍染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霍染因?qū)⒄掌崔D(zhuǎn)。

    照片的背后,放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張,有淡淡的灰影自紙張背后透出。

    莫耐一霎不霎盯著紙張。

    霍染因?qū)⒓垙埲〕觯归_。

    一幅畫。

    普通的A4紙張上,畫著在山巔迎風(fēng)拂發(fā)的女人,噴薄而出的驕陽在她背后升起,而她迎面看向畫畫的人,瞳孔明亮如同蘊含火焰。

    “這是你給高爽畫的畫吧�!被羧疽蛘f。

    長長久久的沉寂。

    “她把你的畫放在兒子的照片后。在高爽心里,你和她,不止萍水相逢�!被羧疽虻f,“你本可以阻止她的死亡,讓她擁有另一種可能……只要你在那時候,愿意報警�!�

    第一零四章

    夜的眼睛,窺視黑暗。

    霍染因辛辛苦苦辦案的時候,紀詢已經(jīng)到了霍染因的家里。

    他這回是先拐回自己的家,拿了一些換洗的衣服,再到霍染因家里來的。他有預(yù)感,之后他在霍染因這里睡覺的時間,應(yīng)該不會太少……

    他泡了個很舒適的熱水澡,泡澡的時候想到霍染因應(yīng)該還在勤勤懇懇地詢問犯人整理卷宗書寫報告,就感覺正泡著的熱水更加熨帖,盛放在玻璃杯中的紅酒越發(fā)濃醇。

    他用濕漉漉的手拿起手機,來回擺動,找到了個妥當(dāng)?shù)囊暯菍⒓t酒杯和浴缸邊沿給拍進去,再把照片發(fā)給霍染因。

    十分鐘后,霍染因發(fā)來消息。

    “……”

    就一個簡簡單單的省略號,完全懶得和紀詢說話了。

    炫到了。滿意了。

    紀詢哼著調(diào)子從浴缸里起來,拉了條浴袍裹在身上,當(dāng)從浴室里出來,想要活動活動手指敲兩行字的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明明已經(jīng)回了家一趟拿了換洗的衣服過來,但居然忘了拿電腦。

    他的……

    算了,反正今天才初八,再休息幾天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紀詢很快給自己找出開脫的理由,橫豎沒有事情,他晃蕩著開始觀察霍染因的家里,正如他上回見到的一樣,沙發(fā)上的塑料膜還沒有撕,倒是原本呆在角落的箱子,總算肯挪挪尊軀,換到書房去呆了。

    算了,我來吧。

    畢竟這房子我也要用。

    紀詢不太誠摯地自我安慰了下,卷卷袖子,開始撕扯沙發(fā)上的塑料膜,這沒有絲毫技術(shù)含量的事情倒是簡單,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塑料膜下是真皮沙發(fā),有著人體皮膚的柔潤觸感,無論是坐還是摸,手感都很不錯,紀詢滿意地拍了拍沙發(fā),又去書房折騰那幾口箱子。

    箱子基本都拆出來了,里頭都是書,半數(shù)多的書已經(jīng)放上書架,只剩下三分之一,還零散地落在箱子里頭。

    紀詢朝書架和箱子里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些書多半是專業(yè)書,諸如些《物證技術(shù)學(xué)》、《疑案探秘》、《人格心理學(xué)》這類的書籍。

    這些書籍紀詢熟。

    好多書他家里也有一模一樣的。

    他順手將剩下的書也拿出來整理到柜子里,這不花多少時間,他再往后退了兩步,欣賞自己的成果,可能是因為熟悉的書籍太多了,看著看著,紀詢?nèi)滩蛔∞D(zhuǎn)眼掃了下書房里同樣空蕩蕩的書桌。

    先在這里擺上臺電腦,再在窗簾后藏一塊小黑板,其實也能當(dāng)書房用了……

    他想著,彎腰撿起箱子里的最后一本書。

    那是本《人格心理學(xué)》。這本書是霍染因的書堆里顯得最舊的一本,雖還是好好愛惜保存著,但顯而易見,被翻了不少回,書膠都有些散了。

    紀詢拿出這本的時候還額外小心了些,直到一本牛皮紙封面的作業(yè)本子,從書籍里頭滑出來。

    紀詢片刻恍惚,很快清醒,并意識到,這就是霍染因頭像上的作業(yè)本。

    他將本子拿起來。

    他的手指拂過本子的封皮。

    這個本子被使用過了,所有拿到它的人都會得出這種結(jié)論,它的封面上有折痕,有污漬,還有長期被手指撫摸后的油脂。最初使用的時候可能沒怎么愛護,一頁頁的邊角都有蜷曲起來的痕跡,又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重新壓好撫平。

    紀詢翻開本子。

    這個本子也時常被人翻開,一次又一次重復(fù)的動作,在本子上烙下深深的痕跡,紀詢的手被本子牽引,翻開了最常被主人翻開的那一頁。

    *

    晚上1:12分,霍染因結(jié)束所有工作,來到自己家門口。

    樓道里的感應(yīng)燈應(yīng)聲而亮,家里的防盜門嚴絲合縫,但能從防盜門上的貓眼里,看見一絲很淡定的光點,這枚光點似乎預(yù)示著,只要他將門打開,他就能開啟禮盒一樣,得到自己喜歡的禮物。

    也許是有了這重期待,霍染因抬起的手輕松了不少,他輕輕巧巧地打開防盜門,然后看見——看見紀詢,倚著門框,在等他。

    錯愕在第一時間襲擊了霍染因,但比錯愕更快出現(xiàn)的,是點亮在霍染因眉梢的驚喜。

    “等我?”

    “當(dāng)然,”紀詢笑道,“在你家,不等你還干什么?”

    他說罷,站直身體,張開雙臂。

    “歡迎回家,辛苦了�!�

    淺淺的擁抱環(huán)上霍染因的身軀。紀詢穿著一身天藍色綴金色刺繡小星星的睡衣,是我喜歡的顏色�;羧疽蛳�。這個懷抱很暖和,帶著室內(nèi)的溫度,一下子驅(qū)散了籠罩在霍染因身上的寒意。

    他被這種溫暖所蠱惑,居然忘了自己是怎么關(guān)上大門,走過走廊,回到臥室的。

    直到紀詢躺上床鋪,抽出只手,對霍染因招一招,讓霍染因也上來的時候,霍染因才倏然驚醒。

    霍染因說:“我還沒洗澡�!�

    紀詢:“只是陪我睡覺而已,字面意思,不用洗澡�!�

    霍染因只好說:“那我總要換衣服吧?”

    紀詢朝床尾一努嘴:“替你拿好了�!�

    霍染因抬眼一看,床尾凳上果然放著套睡衣。

    霍染因:“你讓我在你面前換衣服?”

    “反正什么都看過了……”紀詢說到一半,但想想哪怕什么都看過了,自己也未必受得了誘惑,遂轉(zhuǎn)口說,“我可以閉眼,保證不偷窺。你不放心就給我蒙上�!�

    霍染因瞧著說得一本正經(jīng)的紀詢,走去床尾拿衣服。

    背對著紀詢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紀詢的視線,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在他的衣服上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刷著。

    霍染因感覺身上的衣服都緊繃了點:“說好的不看我?”

    紀詢:“你開始脫衣服了我保證不看。”

    霍染因:“紀詢——”

    他轉(zhuǎn)了身,對上紀詢望來的眼。

    那雙眼中沒有霍染因原本預(yù)料的戲謔,倒是很沉著,很寧靜,像夜的眼睛。

    夜的眼睛,窺視黑暗。

    霍染因微微一怔。

    “哎呀,生氣了?”紀詢笑道,“那我現(xiàn)在閉上眼睛,行嗎?”

    他說著,真將眼睛一閉,不看霍染因了。

    那點剛剛冒出的小小怪異,又自霍染因心中無聲無息消散了。

    霍染因?qū)⒑鸵路黄鸱诺囊粭l毯子丟過去,蓋著紀詢,同時拿衣服走進浴室。

    再怎么說,睡前也不可能不洗漱,只是想著正躺在主臥床上的紀詢,霍染因的動作快了些,換衣服洗漱吹干頭發(fā),總共就用了十分鐘多些。

    當(dāng)霍染因浴室里再出來的時候,紀詢又說:“給你調(diào)了杯新酒,紅茶拼金酒�!�

    霍染因向前看去。

    除了他剛剛丟過去的毯子不見了之外,紀詢依然保持著和剛剛一模一樣的姿勢躺在床上,倒像是那杯正放在床頭的酒,是自己憑空飛進來的。

    霍染因拿起高腳杯,燈光下,金酒琥珀的色澤中,依稀沉淀著紅茶的淡淡金紅。

    霍染因端起來啜了一口,能喝出茶味:“茶泡了不少時間吧?”

    紀詢:“嗯哼�!�

    霍染因:“為什么突然替我調(diào)酒?”

    還專門等我的門。

    剩下半句話,尤自藏在他的舌尖,被酒一澆,有點辣,有點苦,又混出漫長的回甘微醺的尾調(diào)。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好了,”紀詢話鋒一轉(zhuǎn),抽出手來拍拍床鋪,“喝完了你的睡前一杯酒,就趕緊上床吧�!�

    霍染因倚著墻,沒有動。

    “這樣你豈不是睡不著?”

    “反正都睡不著,不要這么計較了�!奔o詢隨口說,“還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不是不想�!�

    紀詢調(diào)的酒不多,高腳杯里只倒了不足三分之一,霍染因喝完了甚至沒有微醺的感覺。他放下酒杯,在紀詢的床上躺下:“只是覺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些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紀詢問。他的心微微的,微微的繃緊了。

    這種警惕感,如同他過去面對任何一個狡詐多端,窮兇極惡的敵人一般。

    “算是有一些……”然而霍染因說,“熱情吧�!�

    紀詢的心一松,與之相對的,是肩膀一重。

    躺上床的霍染因,翻了個身,他們的一點點身高差,正好讓霍染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羧疽蛘f:“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你可以去客房睡。我去客房睡也可以�!�

    “……不反悔,就這樣,今天晚上想抱著你睡�!奔o詢說,“你今天又辦完了一個案子,總要給你一些獎勵,也給我自己一些獎勵。”

    霍染因哼笑一聲。

    因為他埋首在紀詢的肩頸里,這聲原本應(yīng)該挺帥氣的哼笑,先在紀詢的脖頸上撞得暈頭轉(zhuǎn)向,接著又在兩人的頭發(fā)絲里跌跌撞撞,等到最后總算是跑到了空氣里頭,已經(jīng)變成了軟嘰嘰的一聲撒嬌似的輕哼。

    紀詢沒忍住,笑了。

    霍染因也覺得自己哼得實在不夠體面,他閉上了眼。

    霍染因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和人一起睡過了,他本來以為今天晚上不會那么好眠,但出乎意料的,在這個有另外一人氣息的被窩里,他的防備如同一具沉重的盔甲,自身上脫落了,疲倦襲擊了他開始感覺輕松的身軀。

    “明天高爽和卓藏英一起舉辦葬禮�!奔o詢忽然說,“我打算去看一看�!�

    “有這個必要嗎?……”霍染因的嗓音里也添了倦怠,“案子結(jié)了�!�

    “我打算去看看小俊。他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在葬禮上�!�

    “……是嗎。”霍染因稍稍清醒了些,“明天有時間的話,我也去看看�!�

    “嗯�!�

    而后紀詢沒有再說話�;羧疽蛞矝]有,疲倦已不由分說,將他推入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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