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對�!�
“一般暑假補習,都是從八月份開始,就算池老師是八月一號進入學校,開始教書的吧;甄歡是秋游死的,我不知道你們秋游在幾月幾號,但現(xiàn)在是11月12日,甄歡是死在十月份吧�!�
“10月18日�!敝芡瑢W,說到這里,他也驚覺了,“孩子的時間不太對�!�
“從八月到十月底,就算他們第一天就同床共枕,到了10月18,滿打滿算,也到不了三個月,兼之池老師又在廣播里說自己是‘一而再,再而三追求甄歡’,就顯得時間怎么算也不夠了。”
“這是其中一個方面�!奔o詢緩了口氣,又說,“驗尸報告,理論上應當只有兩方持有,一方是警方,一方是死者家屬。死者家屬拿了驗尸報告,知道了死者肚子里有孩子,又聽到了死者和老師的流言——他們不可能不來學校鬧。”
“他們確實來過……我記得他們來的時候,因為在校外打起了白幡,雖然時間很短,但還引來過一些關注,班級里也有人討論過�!敝芡瑢W思量著。
“時間很短?”紀詢。
“嗯,剛到?jīng)]十分鐘,立刻就被學校的負責人帶進辦公室了。對了,那時候是十月底,周一,嗯……29號,10月29日�!敝芡瑢W補充說。
紀詢?nèi)粲兴迹骸?9離18號隔了有十多天了�!�
“對�!�
“我想想……也許有這樣的可能�!奔o詢思索著,“尸檢要錢,因為警察確認了是自殺,所以甄歡父母一開始并沒有要求尸檢,但流言——多半是許詩謹見死不救之類的流言傳到了她們耳里,甄歡父母心里也存了疑,決定花錢尸檢,這就檢驗出了甄歡腹中的胎兒。有了這個胎兒,他們就有了新的由頭,于是立刻跑到學校里來要說法——但在甄歡父母這里,學校反映神速,沒讓他們鬧起來�!�
“因為學校和他們達成了和解,多半給了錢簽訂了協(xié)議�!敝芡瑢W開始接過紀詢的話頭,往下說,“一旦學校和家長達成了和解……學校其實早知道甄歡懷孕!”
“對,早早就知道了甄歡懷孕,卻并沒有開除池老師,是因為什么?”
“因為池老師不是責任人�!敝芡瑢W呼出一口氣,淡淡白霧散漫開來,他探知了霧中的真相,“池老師根本不是甄歡肚子里孩子里的父親�!�
“但還是有個問題�!敝芡瑢W擰起眉頭,“明明孩子不是自己的,池老師為什么要說孩子是自己的?他這樣說,要付出的代價很大,恐怕以后都不能當老師了�!�
“這種事……我們最好直接去問當事人�!�
一連串簡單的分析之后,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學校的后門。
學校的后門前是片景觀花園,通向后門的階梯兩旁種竹子栽籬笆,草坪上還有零零落落的蘑菇凳,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后門空蕩蕩的,還沒有人,紀詢看了眼時間,距離廣播停播到現(xiàn)在,只過了五分鐘,考慮到池文瀾無論如何也要被年段長圍堵叱罵一番,應該是還沒到。
他決定等等人,帶著周同學坐到了蘑菇凳上。
不過夜風有點大,呼呼的風似乎刮來了教學樓處的雜音,紀詢側耳細聽,片刻說:“他們還沒鬧完啊……好像在說笑。”
“嗯。”
“這時候說笑嗎?”
“為什么不?”
“……”紀詢轉(zhuǎn)頭,瞅瞅周同學。
夜里風冷,周同學已經(jīng)將拉鏈拉到最上端,豎起整個領子,遮住下半邊口鼻。
他沒有坐在蘑菇凳上,而是滑到草地上,背靠著蘑菇凳。他幾乎藏在蘑菇凳的陰影中,他似乎偏愛這個沒有人能看見的角落,連聲音都悠閑了一些。
“只是一個發(fā)生在身旁的八卦而已。驚悚的八卦驚悚完了,正可以借著興奮的情緒,躲過老師的管轄,開開心心談論別的事情了�!�
說道這里,他抬起頭,朝教學樓的方向看去。
遙遠的白燈,虛虛攝著他的臉,讓他的臉如一張?zhí)摳≡诤谝沟拿婢摺?br />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誰也別覺得自己明白誰�!�
說完,又一陣風過,周同學低頭打了個噴嚏。
“冷?”紀詢這才發(fā)現(xiàn),出教室出得匆忙,周同學原本穿著的外套丟在了班級里,身上只有一件校服并薄線衫。
“不冷�!敝芡瑢W敷衍。
才怪。紀詢5.2的眼睛清楚地看見身旁人的臉頰在細細顫抖。
他的手指在外套的拉鏈上轉(zhuǎn)了幾圈,放棄了。
他可以脫下外套遞給對方,也可以和對方共享這件外套,但他覺得,無論哪一種,這位防備心重的小同學都不見得高興。
紀詢想了會兒,罩起帽子,向后挪了挪位置,擋住風眼。
戴起了帽子的他視線受阻,沒有注意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周同學抬頭望他一眼,默不作聲朝他方向挪了挪,躲在更沒有風的地方。
*
兩人又在風里坐了一會兒,正百無聊賴的時候,終于聽見了前邊倉促的腳步聲。
他們瞬間警醒,滑下蘑菇凳,又自蘑菇凳后朝外頭窺探兩眼。
“應該是池老師�!奔o詢輕聲說,“他來了。”
他正準備出去堵人,但另一道少女的影子自后追上了池文瀾,拉住對方的胳膊:“池老師——”
紀詢要出去的腳步硬生生停住。
池文瀾被抓住的時候特意向旁邊閃了一下,閃進路燈的光里,好像這樣一切舉動就在光明中了。
“陳芽?”
他的聲音遙遙傳來,帶著沙啞和疲憊。
“有什么事?”
陳芽!
紀詢也記起了這個人,他見過她,晚上學生們集體在公告欄前風言風語的時候,就是這個女孩尖叫著讓他們不要說。
她還是第一個看見甄歡往水邊走的女孩。
路燈距離紀詢和周同學藏身的蘑菇不算遠,努力看一看,也能看清楚池文瀾和陳芽的面容,讓紀詢意外的是,陳芽雙目紅腫,一副剛剛才狠哭過的樣子。
“為什么你要這么說?”陳芽開口就是質(zhì)問,“為什么你要說是你追求甄歡的?”
“因為這是事實�!背匚臑懮舱f,“你們都誤會甄歡同學了,甄歡同學不是你們想象中的不檢點的女生,錯的是我,是我沒有盡到教師的職責�!�
“我不信!”陳芽尖叫道。
對方的反應是不是太激烈了?
紀詢有些疑惑。
等等,不會是……
“陳芽也喜歡池文瀾?”周同學輕聲說。
這是最容易聯(lián)想的方向,但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遲疑回道:“……再看看吧。”
這一步遲疑是對的,他們顯然也沒有共通到陳芽的悲歡。
空蕩蕩的學校后門,只聽陳芽一聲比一聲更高的喊叫:“如果不是她勾引你做了丑事,她怎么會沒臉活下去!她懷了孕,然后你不愿意負責,她被拋棄了才會想不開自殺!她就是不檢點!她就是活該!”
不止是紀詢和周同學精神一振,原本一直有些回避陳芽的池文瀾也意識到不對,這和陳芽晚上看到那個布告欄的驗尸報告試圖維護甄歡的反應差太大了。
池文瀾困惑的看著面前的女孩,不知道該回答什么,陳芽的話似乎也不是說給他聽得,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得。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種猜測,但我要說,事情就是我告訴全校的那樣,不要再做什么陰謀揣測了……陳同學,讓讓,我要走了�!�
但陳芽再一次激動地抓住了他。
“老師,你沒錯!甄歡勾引了你,你是無辜的!”
“你怎么說都說不聽——”
“為什么強調(diào)甄歡是活該?”
紀詢直接站了起來,他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會不會顯得有點奇怪,直接插入陳芽與池文瀾的對話中。
路燈下的兩人齊齊向紀詢的方向轉(zhuǎn)來,陳芽似乎有些受驚,原本激動的她一時收了聲,直勾勾盯著紀詢。
陳芽心中藏著事情。
當然,當然。
否則她不會這么激動,無論是在公告欄前的激動,還是在此刻的激動。
非常明顯,陳芽心中藏著的事情應該就與當日她看見的甄歡落水有關……
紀詢腦海里掠過前往許詩謹家敲詐勒索的甄歡父母。
陳芽也做了偽證嗎?
“你那天真的看見有人在河畔目擊甄歡落水嗎?”
“當然是真的!”陳芽急促說。
但紀詢沒有理會陳芽的反駁,他繼續(xù)說:
“如果你沒有看到她,那你就是最后一個看見甄歡的人了。”
“我說了我看見了紅帽子!看見了E班的人!許詩謹都已經(jīng)承認了,她才是最后一個看見甄歡的人,甄歡出什么事都是因為她——”
紀詢心中的猜測越來越分明。
他冷冷地看著陳芽:
“你對她做了什么,是嗎?不,更準確來講,你對她說了什么?你對甄歡……你對一個要去自殺的人……”
“我沒有說!”陳芽破音了,“我沒有說那句話!”
她說漏嘴了。
不止紀詢、周同學,連池文瀾,都開始看著她,迫視她,那灼灼的目光如同火焰,燒灼著她的靈魂。
她脆弱纖細的神經(jīng)在三人的目光中斷裂了。
她嗚咽出聲,杜鵑叫破了嗓子,只剩老鴰的冷笑。
“我沒有……不怪我……我只說了前面水更深……”
第一二七章
同情與憐憫,他都沒法體會。
老鴰也乘著夜色飛走了。
四下安安靜靜,冷冷清清。
陳芽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剛才的吼聲帶走了她身體里的最后力量,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和她所描繪的當日的情景,一起從她指縫里泄露出來。
“我那天看見甄歡……她單獨站在水庫旁……我問她想去干什么,她說她想跳下去自殺。嗚……她說得很平淡,臉上還帶著笑……我以為她是開玩笑,就回她說這里水淺,死不了人,前面水更深�!�
“她,她……”陳芽斷斷續(xù)續(xù),“她還向我說了聲謝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紀詢閉了一下眼。他并未見過甄歡的死亡現(xiàn)場,但現(xiàn)在,那個模糊虛幻的場景正從遙遠的彼端逐步接近,如幅畫卷,展現(xiàn)他眼前。
畫卷剛剛定格,畫里的人便被牽上線,動起來。
朦朧的迷霧籠罩了畫中人,紀詢在自己的幻想里,見到了水庫邊的陳芽與甄歡。
死志早生,她被反復折磨著,向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投放生的期待。
期待落空了。
她禮貌道謝,背向人間,一躍而下。
池文瀾放開陳芽的肩膀,他站在原地,比身旁的路燈還僵硬,他仿佛迷惑地呵呵笑了兩聲:“為什么你們要對自己的同學有這么大的惡意?甄歡做了什么傷害你們的事情嗎?讓你們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陳芽不再說話了,剛才的吼聲帶走了她最后的力量,她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從指縫里泄露出來。
許久,紀詢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他從幻想中脫離出來,再度看向陳芽。
陳芽是和甄歡有深仇大恨,所以故意在甄歡想要自殺的時候刺激她嗎?
恐怕不是。
正如她自己所說,那句話,是無心的……是好玩……是不以為然的。
她的眼睛里從未看見過甄歡的困厄,對方的所有痛苦和迷惘,對她而言,只是吵鬧煩人,所以她最后和甄歡的對話如此平常,如此漫不經(jīng)心。
她以為甄歡在說大話,她也隨口回應。
終于釀成慘劇。
“好了,”紀詢將跪坐在地上的陳芽攙扶起來,“別哭了,我先帶你回班級吧�!�
然而原本失去了力量的陳芽又突然恢復了精神,將胳膊自紀詢手中狠狠一扯,用通紅的眼睛盯緊他,厲聲說:“你為什么不罵我,為什么還要試圖關心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我告訴你,我就沒覺得錯,我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又沒有把甄歡推下去,甄歡之所以死只怪她心理承受能力不過關!這么脆弱就別來上學啊!”
說完之后,她扭頭跑了,跑得極快,中途還撞到了周同學,也一步不停,一下子穿過草坪,沖入夜色的深處。
周同學朝后退了兩步,站穩(wěn)。
他的目光追著著陳芽遠去,前方仿佛有一個影子。
虛幻的,苗條的,漆黑的影子。
他眨了眨眼。
一個影子變成了無數(shù)影子,無數(shù)影子藏在樹后、草叢,墻下,不露聲色,冷酷無情地朝他們看來。
“怎么了?”旁邊傳來紀詢的聲音。
他轉(zhuǎn)頭,對上紀詢的目光,搖搖頭:“沒什么,眼花了�!�
紀詢想要追上人,但他又不是很確定,這時候也許讓她自己冷靜一下比說教會更好……但就這樣放任著激動的人離去會不會釀成另外一個和甄歡相似的悲��?
他在原地踟躕片刻,最后將目光轉(zhuǎn)向依然木愣愣站在路燈下的池文瀾身前。
“池老師�!奔o詢說。
池文瀾的眼珠子動了動。
“池老師,你要不要追上去?”
“我追上去干什么?”池文瀾反問。
“陳芽她……看起來有點激動�!奔o詢頓了下,“也許需要老師的開導�!�
“我被解聘了,已經(jīng)不是她的老師了。”
“但你或許可以聯(lián)絡她的班主任,把情況說明,或者用別的表述,讓能夠負責的人及時關注她的情緒和心態(tài)�!�
“關注一個殺人犯的情緒和心態(tài)?”池文瀾冷笑,“你們倒是挺好心的。不過我看不需要吧,如果殺人犯真有這么脆弱,當時是怎么對甄歡說出那種話的!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讓甄歡去深水區(qū)的!這些小鬼,這些惡毒的小鬼……就是披著孩童外皮的惡魔!”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說越激動,最后咆哮出聲,將手中的黑色皮包重重摜在水泥地上,包的拉鏈崩開了,里頭的東西自裂口掙出半截,一齊無聲無息的躺在大家的腳下,像具穿腸爛肚的干癟尸體。
“他們就該殺人償命!”
“……”
紀詢張口想要說些什么,但夜風里先響起了他人的聲音,一道比紀詢冷得多的聲音。
“這句話自你口中說出,真讓人有點意外。”
周同學從草坪里走了過來,藏在發(fā)簾下的眼睛閃著寒星一樣的光。
“池老師,在你義正辭嚴指責他人的時候,你似乎忘記了,甄歡的死也有你一份功勞�!�
“我是幫甄歡!”池文瀾怒道。
“怎么幫她?從暑假一直幫她幫到她跳水自殺?”
“我?guī)退暮⒆痈尽?br />
“根本不是你的�!敝芡瑢W冷冷哂笑,“多稀奇。你做錯了事,良心不安,試圖用一個錯漏百出的謊言敷衍眾人,以一種自以為是的殉道獲得良心上的安寧,于是就有了站在崇高的道德高地指責他人的立場。可是池老師,請你清楚的認知到,在暑假以來,但凡您有一些為人師表的自尊與自覺,學校都不會傳出甄歡與您的謠言,沒有了這些謠言,不用時時刻刻承擔他人指點與目光的甄歡,還會自殺嗎?”
池文瀾的臉頰在抽搐。
一根代表痛苦與懊悔的青筋,正在他臉皮底下動彈顫抖,讓那張斯文年輕的面孔變得扭曲起來,他辯解道:“不是的!最初她因為和男朋友分手,所以我想作為老師該關心她,是那些學生一開始就在起哄!”
“關心?池老師,你是怎么關心甄歡的?以老師的身份嗎?那為什么這份關心不用在同樣是你的學生的陳芽身上?你真的沒有懷揣著私心去關心嗎?”
他字字辛辣,句句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