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但這既不是手機的聲音,也不是水滴的聲音!
“霍染因!”紀詢剎那怒吼,“跑——是炸彈,他身上綁了炸彈!”
霍染因的反應(yīng)比紀詢的吼聲還要快。
當聲音響起的瞬間,他已經(jīng)松手,折身,如同一只繃緊了全部肌肉的獵豹般迅疾沖出!
高速轉(zhuǎn)動的眼球視網(wǎng)膜捕捉到了這一幕后,紀詢才終于響應(yīng)大腦中瘋狂喧囂的代表著求生意志的警鈴,于同時做出反應(yīng),反身埋頭朝遠離的士的方向奔跑!
這個瞬間,時間既被拉長,又被折疊。
人類賴以衡量時間長短的感覺已徹底失去作用,紀詢只能顛亂的意識到,好像就在他轉(zhuǎn)身之間,又仿佛他已經(jīng)提腳跑了數(shù)步……
爆炸轟然。
氣浪翻涌。
紀詢被氣浪狠狠掀起,他眼中仿佛映入了一副畫面,看見司機飛上天空。
那具白花花的被五顏六色衣服包裹的肥胖身體,真的像氣球一樣飛到了半空中,明明看上去又肥又厚,卻像布包紙扎,被雙無形巨手輕輕一拉拔,四分五裂,天女散花。
他又重重跌下,五臟六腑在頃刻間仿佛移了位,呼吸截斷,眼前一片金光閃耀,火紅升騰……
身體失去控制的麻木與惶恐,以及對另外一個人的擔憂,就像眼前的火焰一樣,在紀詢身體里橫沖直撞,一直到趴在地上的他猛地咳嗽出來,才像是找到宣泄之處,隨同其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涌回大地。
紀詢爬起,又跌到,跌倒,再爬起。
身體不知道怎么了,完全使不上勁,他好不容易站起來,撞撞跌跌,歪歪扭扭地往前去。
他的視線還受振蕩,還看不清,這次的振蕩比之前車禍帶來的振蕩厲害許多,只有扭曲的線條和重疊的光影。
但問題……問題不大。
他記得霍染因之前逃離的方向,要先定位,定位車子……那個正在燃燒的火球……然后再順著記住的方向去,就能見到……
紅色的光芒猛地一跳,壓過了金色的光芒。
紀詢遲鈍的看著眼前這些顏色,直到發(fā)現(xiàn)紅色的光芒隨著自己手臂的擺動而上下?lián)u晃,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因為過于靠近車子,被火燎著了。
是燎著衣服,還是燒著手臂?
紀詢感覺不到,此時的身體,像是一具必須馬上進入返修場緊急返修的機器,上上下下都零零落落的。
現(xiàn)在顧不了這么多。
紀詢已經(jīng)定位了車輛,迅速在腦海中劃出霍染因可能存在的方向,他脫掉外套,火光去了一半,朝前奔跑,可才跑兩步,便跌倒在地。
他的手掌按到粗糲的地面,也按到一樣柔軟的東西。
是……是……是耳朵。
一只耳朵,孤零零的,就在他的掌心中。
紀詢看不見。
這是誰的耳朵?
眼睛,眼睛……
他極力閉上眼睛,再睜大,閉上,再睜大——還是看不清!
他的手指開始顫抖,顫抖著摸過外耳,耳廓,耳垂……
他緊緊握著耳朵的手突然一松。
耳垂上沒有耳洞。
紀詢重新站起來,他再向自己認準的地方走去,又走了幾步,七八步……差不多了,應(yīng)該是這里……但他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霍染因,他跪在地上,匍匐著,一點一點向前摸索……摸索……
他摸到了個人。
紀詢依然看不見,但在手掌碰觸到這具身體的剎那,他已經(jīng)辨認出來……
是霍染因!
這個無比篤定的念頭如閃電般劈入紀詢的腦海,劈開他因為緊張和惶恐而縮緊成一團的神經(jīng),他忽地吐出半口氣,可又迅速屏息凝神,立刻靠近霍染因的面孔,直到感覺到霍染因的呼吸輕輕的,如潮濕的絨毛般撲在他臉上的時候,胸膛里吊著的那余下半口氣,才真正送出。
原本全無感覺的身體,這時才慢慢的像是復(fù)蘇過來,從頭到腳,沒有哪一處是不痛的。
“操……”
他痛苦呻吟著,又去看被自己圈在懷里的霍染因。
不知道是不是稍微放松了的緣故,原本始終只能看清光和線條的眼睛,也搖晃著開始勾勒出具體的輪廓……
他逐漸能夠看清霍染因的身體……身體還完整……可是腿——
紀詢的心重新縮緊了。
血液一下涌到他的大腦,他感覺額角的神經(jīng)突突直跳。
他看見霍染因的腿正在流血,對方的腿受傷了。
他胡亂的撕下自己的衣服,在霍染因的大腿處扎緊,不讓血液肆意流淌。
但跳動的神經(jīng)并沒有因為一項急救措施而有所舒緩。
除了腿部之外,他看見了燒焦發(fā)黑的皮肉。
是霍染因的背。
霍染因的背部直接受到?jīng)_擊,大量的衣服都被炸碎了,只剩幾縷還掛在身上,那幾縷全被血液和灰燼浸透了,臟兮兮地黏在身體上,他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看不見,他還模糊晃動的視線無法辨識更多的細節(jié),只能小心翼翼地繞開霍染因傷得最重的地方……
“120,霍染因,120,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緊張到了極致,過去引以為豪的腦袋似乎也不那么好用了,居然要靠著喃喃自語,才能弄清楚現(xiàn)在該干什么。
當紀詢顫抖著手摸出手機,拇指在破碎的屏幕上胡亂劃動的時候,懷里的人突然悶咳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霍染因!”紀詢低叫,“還好嗎?”
霍染因的視線渙散著,半天才集中到紀詢的臉上,接著他張開嘴,又是令人恐慌的數(shù)秒寂靜,而后,紀詢的耳朵才捕捉到霍染因的聲音:
“……不太好……”
“有點……晃……”
“你可能有些腦震蕩,別動,我撥急救電話——”紀詢立刻說。
“不……是……地面……”霍染因的聲音很低,說話很費勁,半天才能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字,他的臉色已然蒼白,血液正攜帶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自他后背處滲出。
“地……”紀詢剛說一個字,就閉上嘴巴。
他也感覺到了。
地面正在無聲無息的晃動。
他的視線自霍染因臉上挪開,看向道路的盡頭。
盡頭里,出現(xiàn)了車輛的影子,不是警車,是一輛紅色的轎車。
是警察的車子?是路人的車子?還是……殺手的車子?
紀詢來不及做更精準的分辨,當他捕捉到這輛車子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行動,他倏然將地上明顯不能行動的霍染因抱起,咬牙朝前方跑去。
這是郊野,沒有人,沒有房子,只有林子。
他和霍染因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背后,是一片斜坡,但冬天里,植被不豐,只有一株株活似吊死樹的枯木杵在那里,完全做不了遮擋。
紀詢帶霍染因奔去的,是前邊的兩輛車子。
爆炸沒有徹底把兩輛車子炸毀,火焰雖然在燒,但此時此刻,只有它們,還能當臨時的掩體……
“紀詢……”
紀詢眼睛看著前方的轎車,耳中聽見霍染因的聲音。
霍染因聲音低微虛弱,他正側(cè)躺在紀詢懷抱中,面容沖向紀詢的身體,理應(yīng)看不見周圍的景象。但他的聲音又是如此的清晰和冷靜,好似已經(jīng)完全掌握局勢,并作出最佳判斷。
“你的手受傷了,一直在流血�!�
“能堅持,別擔心。”
“你的眼睛怎么了?”
“有點晃……看不太分明�!�
“也就是說,沒法開槍�!�
“能開槍。”
“但瞄準不了。”
情況緊急,兩人一問一答,語速飛快�;羧疽蜃詈笳f:“這樣的你,留在這邊也是累贅�!�
霍染因臉色蒼白到透明。
他抽出手槍,他已傷得這么重了,但手槍還是牢牢地握在他的掌心。
他冷酷命令:
“放下我,趕緊滾�!�
“哈……”
紀詢居然沒忍住笑了一聲,無數(shù)的話在他心里燒開的水一樣翻滾著,他什么都想說,什么都沒說。
他抓緊最后兩步路,撲到兩輛轎車之后,再握緊手槍,返身盯著身后的紅色轎車。
假設(shè)還有一線可能,追上來的不是殺手,而是路過車輛,是警方便衣……
車子近了、更近了。
穩(wěn)穩(wěn)當當,快速迅疾地接近他們。
他的心隨著車子一路開近而一路下滑,滑進到無底的深淵。
他極力朝前看去,想要看清楚開車的人的模樣,但晃動的視線只為他勾勒出一片空白,一片慘然淡漠的空白。
他一陣一陣地出汗,汗水漉濕了他身上所有衣服。
直到霍染因驀地抬槍,直到紅色轎車降下車窗。
“砰——”
第一五七章
血液在流淌,火焰在燃燒,硝煙遍布他們身周,生命懸掛在秒針之上。
槍聲自開始之后,似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這一回運氣之神似乎并不站在紀詢和霍染因這邊,紅色轎車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挾著殺意和血腥而來的殺手。
好在還有掩體。
兩輛轎車一豎一橫,直接將郊野并不寬敞的道路堵去大半,余下的那點空隙,絕不夠紅色轎車再開過來。
一時之間,他們雖然出不去,但車上的人也不敢貿(mào)然下來,靠近他們。
現(xiàn)在,相較于紅色轎車里的殺手,也許還是白色轎車上正吞吐舌頭,不住貪婪地想要舔上他們的火焰更為緊迫……
無數(shù)念頭螺旋一樣在紀詢腦海里轉(zhuǎn)動。
他最初也和霍染因一樣開槍,但只開了一槍。
晃動的視線根本無法瞄準,極盡所能,也不過打在紅色轎車的車頂蓋上,倒是霍染因,明明整個背部都不能看了,手臂依然如同鋼筋一樣堅硬筆直,總共沖紅色轎車開出兩槍。
一槍射在車門上,一槍直接射中窗邊人的手臂。
一聲哀嚎立時傳來。
也是這個時候,霍染因的聲音響起來。
“現(xiàn)在跑還來得及�!辈赜诎咨I車之后,從頭到尾都冷靜萬分的人突然開口,“他們要殺的是我。在我還沒有死之前,就算看見你逃跑,也不會分兵去追。警察就在后面,只要拖過這幾分鐘,你就能獲救。獲救之后……替我報仇。”
“警察死了,不讓同僚報仇,非找一個外人?”紀詢看著天空,天空上的陰翳不知道什么時候散去了,只剩下白云,在他的視線里,如煙如霧,如層看不透的紗帳籠罩著他們生命的白云,“擔子太重,扛不起啊�!�
“現(xiàn)在還貧?”
“你不也現(xiàn)在還壞嘴巴嗎?”
“紀詢,我說真的——”一直盯著前方的霍染因于剎那調(diào)轉(zhuǎn)視線,漆黑的瞳孔看入紀詢眼睛的最深處,“我還要知道真相。”
“霍染因,你的真相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你還活著;如果你死了�!奔o詢殘忍說,“你的真相對我一文不值�!�
火焰的嗶剝聲,子彈的射擊聲,是這場對話揮之不去的激昂背景音。
然而在紀詢說完這句話后,子彈的聲音似乎消失了。
霍染因抬頭看了一眼,迅速拉住紀詢,同時沖前方紅色轎車車輪開槍:“躲!他們在加速,打算直接撞過來!”
只聽“撲”的一聲,子彈精準射入了紅色轎車的前車輪。
但一個輪子的漏氣并沒有紅色轎車瘋狂地朝前行駛,那艷紅的顏色,如同一道血剎似的光,箭矢而來!
不用霍染因提醒,紀詢也感覺到不對勁,他立刻抱起霍染因,從綠色的士和白色轎車的交接藏身處向旁躲避,然而他剛剛冒頭,身體就仿佛被重錘狠狠錘擊一下!
他向前挺了挺身,但沒有停下,也沒有跌倒,相反,他跑得更快,一路跑到背后如同死神追逐的刺耳的拖行聲終止,才驀地失去力量,跌倒在地上。
他聽見霍染因緊繃到失真的聲音:“你的手臂……”
“中槍了�!奔o詢倒是極其冷靜,“怎么,現(xiàn)在還覺得我留下來沒用嗎?”
“紀詢!”
“現(xiàn)在什么情況?”
“……白色轎車被一路擠到前邊了,現(xiàn)在,白色轎車的車頭與綠色的士相接,形成一個直角。他們在后退。白色轎車在燃燒,他們怕引火燒身,不敢逼近太久。”霍染因飛速解說現(xiàn)場,“警察三分鐘后就到。但是……”
“但是,燃燒車子的引擎蓋在撞擊中打開了,對嗎?”紀詢說。
“……”
“接下去,火焰會往汽車油箱處燒。就算火焰一時半會沒有燒到,他們也會沖著油箱開槍,引發(fā)爆炸。這樣也不用沖上來和我們拼命擔心挨冷槍了。這么簡單的事情,殺手不會放過,現(xiàn)在肯定在瞄準油箱了�!奔o詢,“再來一次爆炸,誰也扛不住,誰也跑不掉�,F(xiàn)在大概就是最后一刻了�;羧疽颉�
他盯著霍染因的臉。
霍染因的臉此時在他眼里也是模糊的,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
他心里有一只筆,正細細描畫著。
早將對方的臉描了千百遍。
“你嘴巴真壞�!�
他呢喃地抱怨著。
“臨死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你讓我滾,說我沒用,我會死不瞑目的。”
他聽見了背后的槍擊聲,子彈射中鐵皮的聲響。也許已經(jīng)擊穿了油箱了吧。
他漠不關(guān)心地想,生死一瞬,遺憾當然是有的,可居然沒有太多的懊悔。
因為……因為這不是他和霍染因不得不死的一天,這是他握住霍染因的手,千方百計保護住自己心愛的人的一天。
他倏地低頭,咬住霍染因的嘴。
血液在流淌,火焰在燃燒,硝煙遍布他們身周,生命懸掛在秒針之上,每一秒鐘的顫動,或許就是生命最后的顫動。
他深深深深吻著霍染因,吮吻著生命最濃烈的甘美。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
但這一刻,只要能再吻吻心愛的人,再能聽他一聲溫言軟語,快樂便大于不甘,滿足會戰(zhàn)勝恐懼。
霍染因只僵了一瞬,旋即便以更加兇狠更加貪婪的姿態(tài)回應(yīng)他的擁抱和親吻。
“說點好聽的�!奔o詢命令,“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