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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紀詢思緒發(fā)散了下,他朝吧臺位置掃過漫不經(jīng)心的一眼,看見咖啡師的唇語“手機屏幕”。

    只有這幾個字,兩個咖啡師已經(jīng)結(jié)束聊天,各自工作去了。

    紀詢也收回目光,繼續(xù)戳屏幕上的人。他猜咖啡師看到了自己屏幕上霍染因的照片,在稱贊霍染因長得好。他不太在意,人活在世界上,總要被人議論的,比如霍家的“那個女孩”。

    “先生,您的咖啡�!笨Х葞煂⒆龊玫目Х人偷郊o詢的桌子上。

    但圓托盤上,除了咖啡,還有一份蛋糕。

    “我沒點蛋糕。”紀詢說。

    “是的,這是我們店里贈送的�!笨Х葞熜Φ�。

    “是什么活動嗎?”紀詢疑道。

    “您是螢螢親戚的朋友吧?螢螢一直免費幫我們店帶咖啡豆,我們都很感謝她,這是個小禮物,心意而已�!笨Х葞熤钢讣o詢的手機。

    “螢螢”。紀詢先因為這個音節(jié)看向咖啡師,接著他順著咖啡師的手指看向自己屏幕。

    他看見了霍染因的臉。

    “親戚”。

    他突然想到霍和洽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真眼熟”,當時沒察覺不對,但他說的眼熟,是因為“螢螢”嗎?

    還有,“帶貨”。

    一個流媒體的,叫“螢螢”的,和霍染因長相相似的經(jīng)營者?

    紀詢讓咖啡師幫忙打開螢螢的主頁,主頁上有她的照片。

    當照片在屏幕上刷出來后,紀詢眼神凝定。

    他將照片點開,放大,看見一張幾乎是霍染因女化版的照片。

    這是個光看輪廓,幾乎和霍染因有八分相似的女性!

    她是和霍染因相似?

    不。紀詢腦海閃過喻凡海脫口而出的“真像”。她不是和霍染因相似,她是和霍棲螢相似。

    第二三七章

    惡之花(1)

    紀詢正在瀏覽螢螢的社交主頁。

    螢螢?zāi)昙o不大,看資料,只有24歲,從三年前開始經(jīng)營自媒體,經(jīng)營的成果還不錯,如今已經(jīng)有了五十六萬粉絲,其實不是是活躍粉絲,男女都有,從這些粉絲的留言來看,他們很喜歡螢螢的長相。

    這確實是張美麗的面孔。

    相較于隔著屏幕的粉絲,紀詢恐怕更有資格說這句話。

    他擁有另一張幾近相同的面孔,遠觀,近看,放在掌心把玩過,熟悉面孔上的每一絲細節(jié),情知這張面孔的一轉(zhuǎn)眸一挑眉,都蘊藏著足以侵襲靈魂的魅惑挑逗。

    一張讓人欲罷不能的面孔。

    如果“螢螢”,相似的是霍棲螢。

    那么霍棲螢的臉,就是彷如眼前這樣嗎?

    紀詢滑動螢螢的主頁,看著螢螢曬各種奢侈品開箱,網(wǎng)紅酒店、飯店、旅游地點打卡,照片里的女孩,從頭到腳,精致到了頭發(fā)絲。

    她似乎完全明白自己的魅力。明白金銀珠寶的繁奢并不會讓她墮落,它們閃爍晃眼的亮光,不過是讓她這枝艷麗花朵開得更加荼蘼絢爛的養(yǎng)料。

    紀詢突然刷到了一篇視頻筆記。

    筆記里霍染因出現(xiàn)了,是之前他們在琴市時候,霍染因“最美警察”的熱搜視頻。

    視頻放完,螢螢出現(xiàn),朝鏡頭揮手,對大家說:

    “嗨大家好,我是你們的螢螢,今天的熱搜大家都看見了吧?說我們不是親戚,有人相信嗎?”

    這個視頻是螢螢承認自己和霍染因是親戚嗎?紀詢想。

    這條視頻筆記轉(zhuǎn)發(fā)贊數(shù)都不少,算是一條熱門內(nèi)容,但他和霍染因從來沒有刷短視頻的習(xí)慣,也就從沒發(fā)現(xiàn)還有這條視頻的存在。

    他思索一會,截了圖,本來想發(fā)給霍和洽問問這是不是霍家的親戚,但手指在發(fā)送鍵上打了個轉(zhuǎn),還是沒有選擇直接發(fā)送。

    從霍和洽剛才的態(tài)度來看,他見過螢螢,但應(yīng)該不認識螢螢。否則他脫口而出的,就不該是“好眼熟”,而是“和我一個親戚長得好像”。

    但光只看這張臉,又絕不可能和霍家及霍染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

    先做些基礎(chǔ)的調(diào)查。紀詢想。調(diào)查之后再做進一步判斷。

    這個世界上,最好調(diào)查的,永遠是在網(wǎng)絡(luò)上留下最多痕跡的人。

    都不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紀詢已經(jīng)了解了螢螢的基礎(chǔ)情況。

    螢螢,真名孫飛飛,父母離異,從小跟隨母親長大,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高中畢業(yè)后沒再上學(xué),在奶茶店、飯店、美甲店、服裝店打過幾年零工,21歲開始經(jīng)營自媒體,隨后走紅。

    看到這里的時候,紀詢皺起眉頭。

    從這份資料來看,螢螢家境不好,理應(yīng)沒有足夠的金錢支撐她購買奢侈品和奢侈消費,但她的賬號之所以能紅起來,就是因為大量的奢侈曬單。

    ……是因為在外打工的時候,螢螢認識到了足以支撐她消費的人或公司?

    很有可能。

    美麗是一種資源,且是稀缺資源。

    社會里,投資的人很多,投資的機會,反而少。

    如果霍染因不做警察去當明星,就憑他那張臉,當個花瓶也能大紅大紫。要是再加上他現(xiàn)有的身手,嗯——都能寫部跌宕起伏的娛樂圈了。

    紀詢微微一笑,接著將小小發(fā)散的思緒收回來,專注在收集到的資料上。

    這份資料里頭,最關(guān)鍵的信息——

    螢螢和霍家,從表面上看,并沒有任何親戚關(guān)系。

    資料看到這里,紀詢突然發(fā)現(xiàn)螢螢的主頁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

    螢螢:“今天天氣好,去照顧麻麻啦�!�

    經(jīng)營社交網(wǎng)絡(luò)的人,總習(xí)慣將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分享給粉絲,信息也就在不自覺中泄露。

    調(diào)查螢螢資料的時候,紀詢同時了解螢螢?zāi)赣H的情況。螢螢的母親張春花,五年前檢查出阿茲海默癥,三年前癥狀加重,住進安然養(yǎng)老院中。

    安然養(yǎng)老院距離霍和洽住址很近,霍和洽對螢螢的印象,未必是由網(wǎng)絡(luò)而來,更有可能是他偶然在家附近見過前來照顧母親的螢螢,留下了些印象。

    紀詢收拾東西,前往安然養(yǎng)老院。

    他打算和螢螢打個照面,單方面的。

    也許這一次,他能找到個很重要的線索,也許霍家墓園里的無名墓碑并未埋葬尸骨,也許“霍棲螢”,至今健在。

    *

    安然養(yǎng)老院坐落在公園內(nèi)部,綠化環(huán)境顯而易見的好,其他軟硬設(shè)施也不差,紀詢剛進養(yǎng)老院,就有專門的服務(wù)人員上來問他:“是來看望老人的?”

    “是來看看養(yǎng)老院的�!奔o詢說。

    “是給爸媽看的吧。”服務(wù)人員笑容變得熱情,“我們的養(yǎng)老院設(shè)施晚上,有保健醫(yī)生常駐,和定點醫(yī)院簽有協(xié)議,會優(yōu)先安排床位給我們養(yǎng)老院的老人……”

    紀詢聽得不是很認真,在養(yǎng)老院里走走停停,任由服務(wù)人員在旁邊推銷,只在對方有點說不下去的時候接一句話。

    大概半小時之后,一行人從門口進來。

    打頭的是位衣著精致、戴著帽子、墨鏡、口罩的年輕女人,他們從紀詢身旁路過,一路往里頭去。

    這女人簡直把自己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給遮住了。

    紀詢朝這些人行走的方向瞥了一眼,無奈地只能從對方的身材暗暗判斷下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暗自評估之后,他故意跟服務(wù)人員說:“他們是?”

    服務(wù)人員:“來看老人的子女�!�

    紀詢:“我也跟過去看看吧。看老人在這里生活得到底怎么樣�!�

    這個理由說得通,服務(wù)人員欣然帶著紀詢跟上。

    他們一路走到了老年人活動大廳,紀詢看見年輕女人走到其中一個坐在靠窗位置的老人身前停下,她取下墨鏡和帽子,但依然戴著口罩,嫻熟地叫了聲“媽”。

    不出意料,這位戴墨鏡的年輕女人,就是紀詢在等的螢螢,她口中的媽媽,當然就是張春花!

    紀詢先看向螢螢。

    他忽然產(chǎn)生了一些疑惑。

    真人……真人和紀詢想象得有些不一樣。

    螢螢?zāi)樕洗髦谡�,他不能看見對方整張臉的樣子,但只看露出來的上半張臉,他已�?jīng)發(fā)現(xiàn)了真人和視頻的差異。

    視頻上看見的時候,他覺得螢螢和霍染因異常相似,甚至通過“螢螢”幻想著霍棲螢的模樣;等真實見面的時候,他們也是相似的,無論輪廓還是五官,依然十分形似。

    只是……也許只是因為螢螢?zāi)樕系膴y畫得過濃了,導(dǎo)致她的臉看起來像張精致的面具,令她看起來,和他平�?傄姷幕羧疽蛳啾龋行┦д媸Щ�,也讓本來已經(jīng)勾勒在他心中的“霍棲螢”的面孔,再度模糊起來。

    紀詢看了螢螢一會,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張春花。

    如果說看見螢螢是感覺意外,看見螢螢的母親,張春花的時候,紀詢意識到自己在失望。

    他知道這種情緒不應(yīng)該產(chǎn)生,但當看見并意識到張春花確實是一個皮膚偏黃、五官平常,臉頰出現(xiàn)斑點,額頭爬上皺紋的普通女人的時候,他確實感覺失望。

    是歲月偷走了她奪目容顏嗎?

    他以為螢螢的母親,會是“霍棲螢”,仙女一樣的女人。

    第二三八章

    惡之花(2)

    或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紀詢遠遠看著張春花,暗想。

    比如張春花并非螢螢的生母,只是螢螢的養(yǎng)母。但從之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這兩人并沒有明顯的“非親生”指向……

    “好了!”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呵斥。

    紀詢在第一時間看過去,看見螢螢扭曲的半張臉。

    這個瞬間,螢螢簡直像是被怒火給點燃,這熊熊怒火不止吞沒了螢螢自己,還像個怪獸一樣想要吞噬張春花!

    紀詢心生詫異。

    他在思考的同時并沒有放松對母女的觀察,在螢螢發(fā)火之前,他也沒有發(fā)現(xiàn)張春花說了什么讓人憤怒的事情,從口型上看,張春花只是讓螢螢給她帶一樣?xùn)|西……

    這畢竟是公共場所,最初失控的憤怒之后,螢螢飛快朝周圍逡巡一眼,勉強控制住了表情。

    她看上去很警覺其他人的目光。

    她壓低了聲音,以惡狠狠的語調(diào)對媽媽說:“都說了沒有,沒有,沒有!你老糊涂了,根本沒有那東西,要我跟你說幾次才行!”

    說完這句話后,螢螢看著也不想再呆下去,抓起原本放在桌上的帽子和墨鏡,帶著那群跟她來的人,怒氣沖沖往外走。

    這行人經(jīng)過了紀詢的身邊,紀詢隔著人,和螢螢對上一眼。

    那雙和霍染因極其相似的狹長鳳眼,在此刻的螢螢?zāi)樕�,既沒有霍染因漫不經(jīng)心時的漠然風(fēng)流,也沒有霍染因含情脈脈時候的溫柔如水。

    那雙眼睛,因為憤怒,有些變形。

    但這種變形,在螢螢意識到紀詢正在看她的時候,被主人控制了。

    她的眼睛舒展開來,平復(fù)下去,重新變得造型優(yōu)美,她拿眼尾挑了紀詢一下,隨即戴上墨鏡,踩著高跟鞋咔噠咔噠地往前走,一聲聲清脆的響動,仿佛女王的權(quán)杖正擊打地面。

    螢螢走了,紀詢將目光調(diào)轉(zhuǎn)到張春花身上。

    他走到張春花的桌子邊。

    走得近了,一些剛才沒有注意到的小細節(jié)也呈現(xiàn)在紀詢眼前。

    他注意到張春花的膝蓋上放著個小籃子,籃子里頭有各色毛線和幾根短織針,還放著些織好精致小人,不止頭發(fā)五官清晰可辨,就連衣著和首飾都是互相搭配。就是風(fēng)格有些單一。

    里頭的每個毛線小人,都是女孩子,還總是副大小姐的打扮,就像芭比娃娃永遠穿著公主裙。

    紀詢觀察著張春花的時候,低頭織娃娃的女人突然抬起臉來。

    她面無表明看著紀詢:“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紀詢還沒說話,跟在旁邊的服務(wù)人員已經(jīng)嫻熟說:“他是螢螢的朋友,來這里做客的�!�

    張春花臉上的冰霜消融,她連忙將膝蓋上的籃子放在旁邊,站起來說:“原來是找螢螢的,兩位請坐,我給你們倒茶拿點心�!�

    說著,直接朝廳里的飲水機的位置走去。

    紀詢:“……”

    他忍不住看了旁邊的人一眼,心想這助攻可以的��?

    服務(wù)人員拉著紀詢坐下,小聲同他交流:“張阿姨的病有點嚴重,平常不太愛理人,但我們在和她的接觸中,發(fā)現(xiàn)只要提起螢螢,她就會變得熱情。你別看這對母女呆在一起沒多久就要吵架,但感情還是很深的�!�

    張春花回來了,手里拿著托盤,托盤上放著茶具和點心,明明是養(yǎng)老院擺在桌面上給老人隨便吃的普通點心,被張春花這么一倒騰,弄出了和她在織的小人如出一轍的精致。

    得病之前,這位阿姨應(yīng)該是挺講究生活品質(zhì)的人吧。紀詢暗想,接著又想起螢螢。因而女兒也有同樣的講究。

    將東西放到桌上后,張春花反而沒有坐下,只站在桌子旁邊等著,是服務(wù)人員說了“阿姨你也坐”,她才仿佛收到指令般低頭坐下。

    “不好意思兩位,螢螢今天不在……”

    “不要緊。”紀詢進入狀態(tài),自然而然,“我們在這里等等她。對了,螢螢去了哪里?”

    “今天是周三,螢螢上午騎馬,下午去茶話會�!睆埓夯ú患偎妓髡f。

    隨著聊天的深入,紀詢很快發(fā)現(xiàn)在,在張春花的腦海中,螢螢是個當之無愧的大小姐,從周一到周日的每一天都有安排,這些安排從騎馬到彈琴,從社交到舞會,全方位的凸顯出一個生活在古堡里的每次出門都有八個丫鬟跟隨的中西合璧千金大小姐的應(yīng)有日常。

    紀詢覺得螢螢實際上也活得精致,但螢螢現(xiàn)有的精致也并非張春花腦海中的精致。

    疾病有時候也令人啼笑皆非。

    他沒笑,但服務(wù)人員沒忍住,笑了。

    笑完抬頭,才發(fā)現(xiàn)張春花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嘴里的話,臉重新掛下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心中一慌:“張阿姨……”

    “張阿姨,”紀詢接過話,“之前在外頭聽見你和螢螢吵架,你們吵什么?”

    “我們沒吵架。”張春花的注意力立刻被提到螢螢的紀詢吸引,“我們不會吵架�!�

    “但螢螢很生氣�!奔o詢說。

    “螢螢生氣,”張春花呢喃一聲,“是因為那東西不見了�!�

    “什么東西?”

    “那東西……那東西很重要�!睆埓夯〒u頭,“不見了,螢螢會怪我,她氣極了,那東西要找回來,那東西被人偷了,被小偷偷了……”

    東西。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剛才的爭論中,螢螢因為張春花提起這東西而發(fā)火,說根本沒有這東西;張春花卻說正是因為東西丟了螢螢才發(fā)火。

    誰在說真話?

    紀詢又試了幾個旁敲側(cè)擊的詢問方式,但張春花始終沒有說“東西”到底是什么,只是不斷地自言自語著“丟了”,“找回來”。

    眼看實在問不出更多,紀詢只能站起來。

    離開的最后,他回頭看了眼張春花。

    因為他們的離去,張春花重新低頭開始編織娃娃,窗外的天暗了,燈光打開。瓷磚和器皿開始集體閃爍,閃爍出精致而冰冷的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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