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眼前一片漆黑,他沒有停下。
等他再張開眼睛,依然能夠看見模模糊糊的海水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并沒有瞎。
這時他潛游到接駁船的另一側,不耽擱任何時間,他無聲上浮。
兩個保鏢,還在朝他原先的位置設計。
憤怒和疼痛一起,燒灼了他們的理智。
霍染因的手搭在船沿,他驀然用力,翻身上船,隨后用全力將一個保鏢撞下海中,可船上還剩下一個保鏢,以及抱頭縮在一邊的船員。
霍染因正要拔槍,保鏢卻反應過來,沒有動槍,反而迅速用身體撞過來,將霍染因撞倒在船,隨后保鏢抬槍——
千鈞一發(fā),力量流失過多的霍染因勉強抬手,將槍口一撞,子彈從他的腦袋上空飛過。
他再奮力一踹,把保鏢踹開,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抵著保鏢的脖頸,角力著,將人弄翻入海。
喘息未停,霍染因,看向接駁船船員,而后目光突然凝定。
他認識這個人。
“開槍,射他們,統(tǒng)統(tǒng)射死,把船搶來!”
兔起鶻落,甲板上,安排了兩個保鏢先后下去的柳先生看著這發(fā)生在接駁船上的戰(zhàn)斗結果,滿臉陰翳滿懷陰狠地開口。
所有的保鏢,都在船舷,緊盯著底下的接駁船,毫不猶豫拔槍射擊。
被鐵鏈幫上來的紀詢,也喘息著,趴在船舷。
他同樣看著海面上的接駁船,心中默念:
開船,快開船……為什么霍染因還沒有開船?
趕緊開船,帶著船離開這里,斷絕柳先生的生路……
他心中的意念,似乎傳遞到了底下的船只上。
只聽馬達轟隆一聲,接駁船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前沖出!
紀詢松了一口氣。
可是這口氣還沒有徹底沖出喉嚨,他看見,那艘船,像是喝醉了迷了途,繞著大船轉了一圈后,開著明晃晃的夜和雨都遮不住的燈,又回到了柳先生及保鏢們的眼皮子底下!
接駁船動力十足,哪怕風機浪高的海里,馬達一轟,也足以快速甩脫背后的子彈。
將接駁船開走,斷絕柳先生的所有希望,是最安全的做法。
霍染因沒有立刻選擇這么做,將接駁船開到大船的另一側,他跳下來的位置。
這里的窗戶內,本該守著孟負山。
但等他往窗戶里一看,孟負山不見蹤影,只有一個眼睛纏著布的女人站在這里。
孟負山呢?
這個女人是誰?
他遙遙望了女人一眼,覺得女人仿佛也透過遮眼的布望著他。
他瞬間明白了,這是Ben的同伙,那位眼睛能夠看見的女人!
本該呆在這里接應的孟負山將她找來。
孟負山,在發(fā)現(xiàn)局勢已變的時候,間不容發(fā)爬上甲板去了!
孟負山在甲板上。
紀詢在甲板上。
柳先生有八個保鏢,其中吳老板的一個保鏢未必與他們一條心,剩七個。
下來兩個,剩五個。
紀詢方才和他們搏斗的時候,也許會有一到兩個保鏢受傷……
霍染因做了決定,或許,他的腦海就沒有出現(xiàn)過第二個念頭。
他沒有將船驅離。
他甚至將船放慢,放到柳先生的眼皮底下,放到柳先生的保鏢可以射中的射程和速度之內。他吸引了所有的注意,所有的火力,所有的危險。
為紀詢和孟負山創(chuàng)造機會。
他相信紀詢。
也相信孟負山。
接駁船上的燈,很亮。
亮得像他們在琴市見的情人燈塔。
亮得像那座燈塔的祝福,遙遙的,投射到了這艘小小的接駁船上。
“你情人對你的愛,永遠會像燈塔,在黑暗中恒久明亮著。”
紀詢定定看著。
周圍保鏢的子彈,比瓢潑大雨的雨點更加細密,將他們的怒火聚成實質,全數(shù)傾瀉到那艘小小的船上。
接駁船在子彈和風雨中,如同一葉孤舟,隨時隨地都會傾覆。
可它還是堅持著,搖晃著,出現(xiàn)在柳先生等人的力之所及處。
人沒有辦法放過近在眼前的希望。
拿槍指著紀詢的保鏢,與焦躁中,第一次將槍口挪開,跟其余保鏢一樣,對準底下。
“砰�!�
一發(fā)來自背后的冷槍,孟負山的冷槍。
精準擊中這保鏢的手臂。
機會!
周圍被希望吸引,又被怒火蒙蔽的保鏢,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而紀詢,已經扯著捆住自己的鎖鏈,翻過船舷,朝海中,朝燈光所在的地方。
朝他情人所在的地方,一躍而下。
第二八三章
我義無反顧朝你奔來,又怎么會再棄你而去。
從甲板直入水中,巨大的沖擊讓紀詢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視野,沒有聽力。
身體無所憑依地被鐵鏈和機器拽著下墜。
就連應該獨立存在,高于軀體的意識,也仿佛被卷入海中漩渦,一片漿糊。
但在這片渾噩之間,知覺額外敏銳,甚至取代了眼睛與耳朵。
紀詢能夠感覺到,甚至仿佛是看見。
看見接駁船上跳下來一個人,霍染因,他像一尾迅疾的游魚,迎風擊浪,身軀用力一擺,便飛快地朝著他落下的地方游來。
近了。
更近了。
他下墜的身體突然一晃,霍染因將他抓住,將什么東西纏到他身上。
而后,人體必須的氧氣,灌入他的口中。
他漆黑的眼睛,嗡嗡作響的耳朵,也終于開始恢復,覆在眼前的黑暗抽了一縷絲,光線從中透入。
絲越抽越多,光越來越亮。
紀詢的眼睛,越來越清楚,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霍染因的樣子。
霍染因沒有看他。
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于將手中的繩子,緊緊纏繞在紀詢的身上。
那張半垂下去的臉,在紀詢的視角里,只能看見一半,看見對方飽滿豐碩的額,看見對方高挺如山的鼻,看見對方抿直了仿佛含著刀片的唇。
當繩索系好,霍染因立刻拖著他,扯著這條綁住了他又綁住了自己的繩索,用盡全力,一路向接駁船去——這繩子的盡頭,便固定在接駁船上!
紀詢也艱難地抬起雙手,加入這一行動。
雖然霍染因沒有看他。
雖然口鼻罩著氧氣罩,就說話霍染因也聽不見。
紀詢還是張口,輕輕說聲:
“嗨�!�
好像什么都想說。
好像什么都不想說。
打個招呼吧。
我在這。
你也在這。
而后,“轟隆”——
還隔著一層水面。
但霍染因和紀詢同時抬頭。
透著薄薄的水面,看見了漆黑的天空之上,磅礴的大雨之中,亮起兩盞明星。
這明星的光耀,刺穿了黑夜,刺穿了雨幕,刺入他們抬頭望去的雙眼。
聲音越來越近,光芒越來越大,藏于天空黑暗處的身軀,也開始暴露在風雨。
直升機。
大雨中直奔這里飛來的直升機。
警方的直升機,終于來了。
天空突地劃過一道粗壯的閃電。
銀藍色的閃電,霎時裂天劈地,照亮甲板,照亮柳先生恐怖如死人的臉。
柳先生看著天空,又看看中堂。
那是偷襲者躲著的地方。
偷襲者一記冷槍,又在隨后的騷亂中,乘亂將機器丟下去,讓人質徹底脫離他們的掌控。
黑暗。船艙。纏斗。
警察。
以及,大海,接駁船。
柳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海面那還停泊在底下,沒有移動的接駁船。
他嘴唇動了動,對還剩下的保鏢說:“……跳下去�!�
“先生?”阿邦說,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短短時間,柳先生似乎已經凝定下來。
他用下巴點點底下的接駁船:“上頭是警方的直升機,跳下去,開走接駁船,是現(xiàn)在逃生的唯一機會�!�
機會就在那里,誰都能夠看見。
阿邦急切道:“先生,我背下去。”
然而柳先生搖頭:“人老了,動彈不了,海上的風浪也夠嗆,我留在這里,你們逃吧�!�
“先生,你如果不走……”阿邦毫不猶豫,“我就和你一起留下來�!�
然而像阿邦這么忠心耿耿的保鏢,畢竟鳳毛麟角。
余下的保鏢對視一眼,很快放棄了藏在中堂里的孟負山,一路端槍警戒著孟負山的冷槍,一路慢慢退后,直到來到船沿位置,才迅速翻身跳下。
最后時刻,唯一生路,他們無比警覺。
孟負山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再動手。
但是他們下去了之后,甲板上,只有兩個人。
一個柳先生,一個阿邦。
不用再躲了。
孟負山從中堂里,從黑暗里,緩緩走出來。
柳先生看著他,笑一聲:“為了上船,你真是處心積慮,付出良多。但是你要知道,和警察為伍,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現(xiàn)在冒著風險救了他們,轉頭他們逃脫升天,就要回頭送你一副銀手銬了�!�
孟負山不語。
柳先生冷冷看了他片刻,又說:“我抓到的那個警察人質,雖然滿嘴胡謅,但優(yōu)秀的謊言,建立在真實之上,他的嘴里,也許有一句話是真的,因為器官販賣一事,讓他的親人死亡了,讓他家破人亡了�!�
“但是,”柳先生的嘴角,浮現(xiàn)殘酷的微笑,“雖然我是這一罪惡的源頭,我卻不是這一罪惡鏈條上最罪惡的個體。最罪惡的個體,恐怕是因為對生的貪婪,而搶奪了別人生命的人吧。所以,實在可惜……你們千方百計上船來,真的找對了報復的人嗎?”
孟負山的手,沒有任何顫動。
他冷冷道:“你話真多�!�
旋即,不顧柳先生剎那鐵青的臉,孟負山一路警戒著阿邦,走到船舷旁邊,抽空朝下快速瞥了一眼。
他瞥見跳下去的保鏢,占據了接駁船。
……紀詢和霍染因呢?
孟負山的心,向下一沉,柳先生,已經不能再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直升機飛速飛來的聲響,意味著支援和救援馬上就到,無論霍染因還是紀詢,都感覺到一陣振奮。
但振奮還沒有過去,只聽幾聲噗通巨響,甲板上的保鏢們紛紛穿著救生衣跳下來了。
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些人的目標,毫無疑問,接駁船!
“先解開繩子,你上去!”紀詢疾聲道,“守住船!”
霍染因沒有聽從紀詢的話,他拖著紀詢,距離船只剩下一步之遙,他奮力上翻,只要再把紀詢拖上來——
但是沒等霍染因穩(wěn)住拔槍,跳到海中的保鏢們,也奮力游到了船的邊沿,接駁船劇烈的搖晃中,船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試圖把他們推下去,但是沒有用。
他們沖上了船,劇烈的晃動中,身體比槍更好用,兩個保鏢左右夾擊,直接撲上去同霍染因肉搏,至于還在水里的那兩個,先端著槍威脅霍染因。
霍染因在兩個保鏢的夾擊中左支右拙,連著紀詢的繩子,耗費過多的體力,以及冰冷的海水,都給他的體能和技巧帶來了太多的負面效應。
而這時候,搖晃的船漸漸平穩(wěn)了,站在船上的保鏢,也開始適應,后面的兩個保鏢,開出一槍——但不是對準霍染因,而是對準和他們同在水里的紀詢!
紀詢猛然低頭,子彈險之又險,從他腦袋上空飛過。
而保鏢再度扣下扳機,馬上就要射第二槍。
近在遲尺,穩(wěn)定瞄準的第二槍。
電光石火,霍染因甩脫兩個和自己肉搏的保鏢,他放棄船只,重新翻身下水,而船上的保鏢,也立刻抽刀割斷他們連著接駁船的繩索,并將還在水里的兩位同伴拉起來。
隨后,在保鏢們將子彈一氣都瀉入水中的最后瘋狂里,接駁船轟隆一聲,朝波濤洶涌的漆黑大海的遠處飛馳。
霍染因和紀詢在水中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