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沈修鶴身體抖了抖,跪伏得更低了:“微臣不敢�!�
衛(wèi)皇后嘖了聲:“沈大人知道就好。”
說完,她抬了抬下巴,身側(cè)一名身量纖長的宮女笑吟吟將一張紙遞到沈修鶴手里。
沈修鶴手指微顫了顫,打開,等看到里面的東西,猛地一抖,連忙跪下:“求娘娘開恩。”
他咬牙開口:“微臣女兒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微臣不該求娘娘,此事,微臣再不會提,求娘娘開恩�!�
衛(wèi)皇后垂眼輕笑:“沈大人或許是誤會了,這件事并非交易……而是命令�!�
她說:“莫非不救你女兒,你便不替本宮做事了嗎?”
沈修鶴面色如土雙目泛紅:“皇后娘娘,當(dāng)年的事,微臣已經(jīng)犧牲一個女兒了……娘娘還不能放過微臣嗎?”
皇后微睜大眼:“沈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你的女兒不都好好的嘛?”
沈修鶴閉眼,重重磕頭:“求娘娘開恩,放微臣一條生路,求娘娘!”
衛(wèi)皇后瞇眼,隨即緩緩靠回去:“沈大人還是好好想想再回話吧,如今你還有用,若當(dāng)年的事情暴出,你便是想給本宮賣命,怕是都沒那個機會了�!�
沈修鶴渾身一震,仿佛頃刻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半晌,他離開皇后宮殿。
從行宮中走過,忽然看到不遠處太后所在的宮殿,腳步停下往里看去。
他知道,他另一個女兒就在那邊,然而……她卻半分也沒有將他當(dāng)成父親。
一步錯,步步錯,當(dāng)初一念之差,回首已是絕境。
沈檸并不知道一墻之隔處沈修鶴正看著這邊……她被太后強行抓壯丁了。
“賬目已經(jīng)封存,過幾日就要回京,如今你再好好歇歇,等到回去,就沒有你的好日子過了。”
太后瞥了眼沈檸:“哀家把織染局交給你,你可不能學(xué)那眼皮子淺的,丟哀家的臉面。”
沈檸無奈苦笑:“臣女可以不接嗎?”
“做夢!”
太后哼道:“就想著搞你自已的小生意自已賺錢?眼皮子也淺……織染局給哀家管好了,往后還有別的,內(nèi)庫很大,不比你守著你那一畝三分地來的好?”
沈檸苦哈哈:“臣女一畝三分地小,麻煩也少。”
太后白了她一眼:“有哀家給你撐腰,萬事哀家給你兜著,還怕什么麻煩,瞅你那出息。”
這時,桂嬤嬤從外邊進來,低聲道:“太后娘娘,人已經(jīng)送過去了�!�
太后點頭:“送過去了就行,反正一個是她未來兒媳,一個是要和親的,也該她衛(wèi)皇后去管,哀家懶得看那兩人了。”
一大早,太后就讓桂嬤嬤將徐婉晴與沈念送去了皇后那邊。
當(dāng)初將那兩人宣進宮侍疾是為了將沈檸拎到身邊敲打,如今倒是不必了,那兩人就格外礙眼起來。
“沒一個上得了臺面的,平白礙眼�!�
太后十分嫌棄,然后又看向沈檸:“你給哀家好好聽著,哀家跟你說說皇家內(nèi)庫的事情……”
太后之所以決定將皇家織染局交給沈檸打理,除了如今覺得沈檸是“自已人”以外,還因為這幾日沈檸囤積的那些生絲出手了。
禁海解除后,弗朗機高麗那些商人第一時間就往大宣來了,最受那些高鼻子洋人喜愛的便是上等生絲。
即便如今大宣頂級生絲要價已經(jīng)到了一兩八錢,但那些弗朗機商人還是前赴后繼涌來,無他,利潤足爾。
這邊花一兩八錢購入上等生絲,那些極品生絲只需經(jīng)琉球運送到倭國去,價格幾乎便能翻一番。
沈檸手里的三十萬斤生絲,當(dāng)初賣給織染局五萬斤,剩下的全都賣給了弗朗機商人,每斤一兩八錢,凈入四十五萬兩白銀。
而這二十多萬斤生絲,當(dāng)初絕大多數(shù)都收購于最低價,連帶儲存、人工等費用,每斤的成本不到六錢。
也就是說這次生意,沈檸獲利整整三十萬兩白銀……
蕭南諶之前拿了不少銀子給她,生絲出手后沈檸便要還他錢,結(jié)果錢沒還回去,人卻被定王殿下以“故意與他生分”的罪名狠狠“懲罰教訓(xùn)”了好一會兒。
謝云清也被這利潤嚇到了。
可以說,她女兒一次生意下來賺的頂她十年……
當(dāng)初京城有多少人嘲諷沈檸與謝云清借錢囤絲,如今就有多少人眼紅。
那可是幾十萬兩銀子,不是誰都能有的。
也是因此,太后看到了這只“猴兒”的本事,于是當(dāng)即決定炒了眼皮子淺還愛惹麻煩的郡王府,換成了沈檸這個職業(yè)經(jīng)理人,還不給沈檸拒絕的余地。
就在沈檸被太后按著給她講皇家內(nèi)庫那些營生和運轉(zhuǎn)時,京城里,沈湘?zhèn)淞撕穸Y去上門拜訪謝云清。
太后口諭已下,如今,郡王府已經(jīng)不奢求還能改變太后的主意將織染局要回來,只盼著沈檸這個新任管事查賬的時候能夠手下留情。
畢竟,這些年郡王府替太后管理織染局,從中沒少獲利,準確來說,下手極狠,剮了厚厚的油水下來。
謝云清當(dāng)然不見。
她女兒替太后做事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如履薄冰,她這個做娘的幫不上忙也就算了,當(dāng)然不能給孩子添亂。
那沈湘,郡王府家大業(yè)大不差幾千兩銀子,她卻能狠下心昧了自已親娘的錢,足以見得是怎樣的人品,這樣的人,便是笑得再和善,態(tài)度再殷勤,她也不會相信半分。
倒不是同情那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落得如此下場純屬活該,只是,窺一斑而知全貌,沈湘這種人自然要離得越遠越好。
謝云清避而不見,沈湘尋不到法子,最后找上了沈程希,結(jié)果剛一見面,就見沈程希變了臉色,直接道:“來人,將她打出去。”
沈湘羞惱不堪:“放肆,我堂堂郡王妃,還是你姑母,你……”
可話沒說完,就被沈程希砸了一把拐杖過來:“滾,我連父親都沒有,要什么姑母!滾出去……”
沈程希已經(jīng)知道了沈湘與沈老夫人合謀想害他娘與妹妹破產(chǎn),瓜分他們的事。
當(dāng)初好歹生活在一起十?dāng)?shù)年,可這些人卻這般無恥惡毒,現(xiàn)在居然還有臉以姑母自居!
這種人,連親娘都不認,哪還會認旁人,不過唯利是圖罷了!
這時,有下人過來:“大少爺,行宮那邊說大小姐過幾日便要回來了,蓮池苑那邊還沒收拾妥當(dāng)�!�
趁著沈檸不在家,沈程希自已養(yǎng)傷也閑著,他便著人給沈檸重新收拾修整蓮池苑。
前一刻剛氣哼哼罵罵咧咧將沈湘趕出去,乍一聽到妹妹要回來,沈程希立刻變了面色。
“那還等什么,再加人,盡快收拾好……椒墻怎么樣了,盡快弄好,快入秋了,秋天過了就要入冬,椒墻盯著人做好,別讓妹妹冬日里受冷……”
旁邊的人掩唇笑道:“大少爺也太著急了,入冬還早,況且,指不定入冬前大小姐就嫁進定王府了呢。”
沈程希沉默下去。
是啊,妹妹已經(jīng)定親了,要不了多久應(yīng)該就要定下婚期大婚。
他還沒來得及做一個好兄長,妹妹就要成親,等到嫁去定王府……他便真的沒有機會挽回彌補了。
頓了頓,沈程希道:“別廢話了,去盯著人做事,若是出半點紕漏,仔細你的腿�!�
身側(cè)親隨連忙應(yīng)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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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啊
織染局賬目封存,整個郡王府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惶不可終日,沈湘更是見都不見自已親娘了。
沈老夫人的銀子要不回來,而沈家那兩個虧損鋪子的債主已經(jīng)幾次找上門來,幾乎要毀了沈家的體面。
沈老夫人問沈修鶴,沈修鶴卻是滿臉疲憊讓他娘看著辦。
無奈,沈老夫人只能拿那兩個鋪子抵了債務(wù)。
將鋪子抵債當(dāng)日,沈老夫人帶著薛素蓉與債主一同往衙門簽了文書備案,而后帶著算賬后債主倒找回來的八十多兩銀子回家。
馬車里,婆媳兩人都沉默不語。
薛素蓉其實原本也是有些私房銀子的,可上次置辦宅子的時候,為了買到最喜歡的這處宅子,她將自已的私房錢盡數(shù)都拿了出來。
當(dāng)時薛素蓉想的是,往后她就是沈家主母了,像謝云清當(dāng)初那樣掌管家中大小事宜。
然而,事實卻是,沈家著實沒什么好讓她掌管的了,僅存的兩個鋪子如今也抵了債,什么都沒了。
沈修鶴四品官員的俸祿不過如此,若是繼續(xù)這般,再過兩個月,給下人們的月銀都要發(fā)不出來了。
住著偌大的宅子,躋身權(quán)貴居住區(qū),卻連下人都養(yǎng)不起,若是傳出去,定會貽笑大方。
經(jīng)過一處路口時,馬車忽然停下來,許久都沒動彈。
薛素蓉掀開車簾詢問,便見那車夫神情無辜指向前面不遠處,那邊,馬車排著長隊,將道路堵住了。
“是魏國公夫人的賞花宴,每年今日都是如此�!�
車夫滿臉羨慕:“聽說國公府的睡蓮開的美極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樣子�!�
薛素蓉往那邊看了眼,卻恰好看到謝云清下了馬車,正被那國公府的人迎進去。
沈老夫人恰好透過掀開的車簾往外看,也看到了謝云清。
其實往年,這國公府的賞花宴都有沈老夫人一個位置的,每每到了魏國公家,便是國公夫人都客客氣氣叫一聲沈老夫人。
然而,人家根本不是敬重沈家,而是看得謝家的面子。
謝云清自小便是高門千金,與魏國公夫人十分相熟。
而今,謝云清與沈修鶴和離,沈家還在京城,沈修鶴亦是官復(fù)原職,沈念雖要奉旨和親卻被封了郡主,論理比起以往也不差什么,可偏偏的……再沒人把她們看在眼里。
那邊,一眾貴婦相攜往前笑語吟吟,這是薛素蓉以前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情形:她成了沈夫人,交往的也不再是那些尖酸商戶,而是一眾高門貴婦。
可如今,她的確是沈夫人了,卻與當(dāng)初想象的相差甚遠。
“走吧,回去吧。”
沈老夫人沉聲開口:“念念要替大宣朝和親,除了給她備嫁妝,宮中定還有別的賞賜給沈家,要不了幾日咱們就緩過來了,不必看旁人。”
薛素蓉應(yīng)了聲,放下車簾,心中百味雜陳。
封郡主?看起來似乎光鮮,可所有人都知道嫁去大元便是跳進了火坑里。
若是真的公主和親也就罷了,可她女兒出身平平,還是因那樣不堪的原因才被送去和親,往后還不知道要受什么苦。
“我不要去大元和親,我只能逃走!”
行宮后山花園,沈念抓著謝連玉的衣袖面色蒼白:“表哥上次說要帶我離開還做不做數(shù)了?”
謝連玉咬牙:“可是你……”
沈念哭著打斷他:“我是被人陷害的,有人害我給我下藥,將我送到木華黎身邊,表哥,我怎會是那等不顧廉恥之輩?”
她滿眼痛苦:“已經(jīng)被指給太子做側(cè)妃,我便是再愚蠢,也不會做出這種自毀前程的事情,表哥,是旁人害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
“先前我跟表哥說的都是氣話,相識十幾年,青梅竹馬,我們怎會沒有情分,可是,我又能如何?
成了被掃地出門的外室女,我又能如何?
太子瞧上我,我又如何推拒,難道我要將表哥也牽扯進來讓你惹太子厭煩?”
沈念抓著謝連玉的手,哭的哀切至極:“若是表哥不信,不管我,那念念只有以死明志了。”
說完她就一頭往旁邊的假山撞去。
謝連玉一把將人拉住,被沈念滿臉絕望的哭泣哭的心中一陣抽痛,沉默片刻,他咬牙:“好,我?guī)阕摺!?br />
他說:“今夜子時,行宮守衛(wèi)換防,會有我謝家軍中人,到時候你喬裝打扮,我?guī)銤摮鲂袑m,往后我們天高海闊,總有安身之處�!�
謝連玉抓住沈念的手,神情也有些痛苦難受:“念念,我這便要為你舍下所有了……往后,我們再不分開了。”
沈念不住用力點頭。
是夜,子時的更聲響起,行宮側(cè)門處,謝連玉帶著喬裝成小廝的沈念往外走去。
守衛(wèi)將他攔住,認出人來,神情狐疑:“大公子,夜深人靜,您這是要做什么?”
“我有要事須得返京歸家,你無需多問�!�
謝連玉畢竟是謝家嫡子,之前也任命軍中,那守衛(wèi)見狀,頓了一瞬,然后后退讓開。
謝連玉心中松了口氣,隨即目不斜視邁步往前。
他的包袱里裝了許多銀票黃金還有一些銀子,只要離開這里……他與沈念便做一對平凡夫妻。
往后沒什么將軍府,也沒什么外室女太子側(cè)妃云云,只有青梅竹馬的兩人,相依為命,浪跡天涯。
謝連玉此刻覺得自已便是話本子里那些為情而生的主角兒,為了心上人,有魄力拋下一切。
往后,沈念知道他的心,也定會對他感恩戴德至死不渝。
說不定許多年后他們兩人還能成就一段佳話,被人寫進話本子里……
“夜深露重,兄長這是要去哪里?”
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將謝連玉瞬間喚醒,他登時釘在原地,然后就看到謝允城從前面緩緩走出來,唇角勾起。
沈念整個人都僵在那里,下意識低頭想隱藏自已的存在,可緊接著謝允城就朝她看過來:“沈小姐,這又是玩兒的哪一出�。俊�
謝連玉面頰緊繃,手抖了抖,啞聲開口:“算我求你。”
“求我什么啊?”
謝允城嘖了聲:“兄長言重了,不如這樣,你去求父親,若他答應(yīng)放你走,我便立刻放你們離開,如何?”
一句話,謝連玉面上血色盡褪。
片刻后,謝連玉與沈念被帶了回去,沈念被直接送回皇后那里,謝連玉則是被帶到他父親上將軍謝風(fēng)亭面前。
不給謝連玉說話的機會,謝風(fēng)亭抬腳當(dāng)胸一腳便將人踹了出去,謝連玉面色驟白,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謝風(fēng)亭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如今朝廷腹背受敵,韃靼瓦剌虎視眈眈,與大元結(jié)盟是為了江山社稷,而你……居然想帶著玉和郡主私奔?”
謝風(fēng)亭直接拿起旁邊的佩刀:“我謝風(fēng)亭怎會生出你這種自私愚蠢的廢物!”
話音未落,刀背狠狠砸下,謝連玉哀嚎一聲,一條腿頃刻間便紅腫起來。
“今日便將你的腿打斷,我看你往后還能去哪里!”
謝風(fēng)亭咣當(dāng)一聲扔掉佩刀:“與其不知何時便讓你給家里帶來滔天大禍,倒不如從此將你當(dāng)成殘廢養(yǎng)著便是,我謝家不差你這口飯�!�
說完,謝風(fēng)亭閉眼:“今日起,梅姨娘抬為平妻,從此以后,謝允城便是我謝家嫡出二公子……你,便安心做個廢人吧!”
謝連玉心神欲裂,甚至顧不上劇痛的斷腿,踉蹌著爬上前:“爹、爹,您不要兒子了嗎爹,爹!兒子知錯了,兒子知道錯了……”
謝風(fēng)亭低頭看著他:“從你決定不顧家人要帶著那個禍端私奔時,便已經(jīng)舍棄了謝家……謝家養(yǎng)你二十多年,讓你錦衣玉食,而你,居然為了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置全家安危于不顧!”
眼中滿是失望與厭惡:“是你不要謝家!”
深深吸了口氣,謝風(fēng)亭對謝允城抬了抬手:“拖出去送回家,沒我的命令,不許他出大門一步�!�
謝允城垂首上前:“是!”
謝連玉直接被拖出行宮,送上了謝家的馬車,謝允城冷聲吩咐車夫與侍衛(wèi):“照顧好大公子�!�
“是,二公子�!�
馬車緩緩駛離,傳出謝連玉聲嘶力竭的叫罵。
“謝允城,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回到院子里時,門口守夜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謝允城變成謝家嫡出公子的事,十分恭敬道:“恭喜二公子。”
謝允城淡淡應(yīng)了聲,推開門進了屋子。
徐婭正坐在桌旁打盹,聽到他進來,騰得站起來:“公子回來了。”
她連忙上前服侍謝允城脫掉外袍……
謝允城做的事都沒有瞞徐婭,此刻,居高臨下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勾唇問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