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句話，謝連玉面上血色盡失，看著沈檸的眼神充滿驚恐：“我沒有，我沒有對她心存憐惜，我……”

    沈檸撇撇嘴，毫不掩飾自已的不屑，轉(zhuǎn)身不緊不慢離開。

    不過，謝連玉這一遭倒是提醒了她，沈念畢竟死了，該告訴的人還是要說一聲的。

    等到回去的路上，她在馬車?yán)锷僖姷闹鲃訉ι虺滔Ｕf話了。

    “有一件事忘記跟兄長說了�！�

    沈檸微笑了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總歸與我們家有點關(guān)系，想來也應(yīng)該讓兄長知曉�！�

    沈程希有些受寵若驚：“什么事，檸檸說來聽聽�！�

    沈檸說：“沈念死了�！�

    沈程希驀然一僵，旁邊，謝云清也神情怔忪了一瞬，下意識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為虎作倀，帶元軍進(jìn)犯北海府，屠戮大宣百姓，殺了不少人……然后在逃離時被流矢射死了。”

    沈檸當(dāng)然沒說是她自已親自動的手，沒這個必要。

    沈程希愣了片刻，苦笑著扯了扯嘴角：“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行差踏錯卻從不肯回頭，一條道走到黑，她自食惡果罷了�！�

    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即便后來反目成仇，可這一瞬，沈程希還是滿心唏噓。

    謝云清也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長長嘆了口氣：“都是命數(shù)�！�

    眼見馬車就要抵達(dá)謝宅，猛地卻停了下來，謝云清皺眉：“怎么回事？”

    車夫有些緊張：“夫人、小姐……王爺，是宮中御林軍。”

    御林軍？

    下一瞬，沈檸就聽到外邊的人出聲了。

    “傳太后口諭，宣北海王入宮覲見�！�

    沈檸眉頭微蹙，掀開車簾，就看到馬車前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手中太后的金牌，頓了頓，沈檸鉆出馬車。

    “檸檸。”

    謝云清壓低聲音：“定王不是說讓你盡量不要進(jìn)宮去？”

    沈檸嗯了聲：“但這是太后懿旨。”

    以往每次太后叫她，都是讓宮中太監(jiān)宮人到沈宅傳話，從未有過這種傳令宣她覲見的方式，如今這情形，要么是太后那邊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宮里出亂子了，太后需要她立刻進(jìn)宮。

    無論是何種情況，她都必須走這一趟，況且，即便不為情理，難道她能抗旨不成？

    “你照顧好娘……娘，我先走了。”

    跟謝云清說了聲，沈檸下了馬車，車外，傷勢初愈的七月立刻跟上，陪沈檸隨御林軍一起進(jìn)宮。

    進(jìn)了宮門，還沒到慈寧宮，沈檸就被桂嬤嬤直接帶到了嘉平帝寢殿當(dāng)中。

    寢殿內(nèi)外，宮人俱是神色惶恐，等到進(jìn)入內(nèi)殿，沈檸才知道，嘉平帝吐血昏迷了。

    太醫(yī)院院使與葉恒都在場，太后也在，看到沈檸進(jìn)來，太后抬手召她過去。

    “事關(guān)重大且不能聲張，故哀家才直接宣你進(jìn)宮……檸檸，你去看看皇帝究竟是何病癥�！�

    沈檸連忙應(yīng)聲，半點沒磨蹭，立刻去凈手。

    凈手的時候，太醫(yī)院院使低聲跟沈檸說了嘉平帝的病癥：似毒非毒，懷疑是蠱。

    沈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上次蕭南諶中的蠱毒。

    搭在嘉平帝手腕，細(xì)細(xì)分辯著指腹下的脈搏……混亂不堪，時而虛浮無力，時而躁動難安，與當(dāng)初蕭南諶中蠱毒時的脈象的確十分相像。

    院使低聲問：“當(dāng)初七殿下的蠱毒是如何除掉的，王爺，此番情況危急，我怕陛下醒過來后……”

    院使話音未落，龍榻上忽然傳來一聲嘶啞的咳嗽，緊接著，嘉平帝睜開眼。

    太后神情一喜，被桂嬤嬤攙扶著急忙上前：“皇帝，你醒了，你覺得如何了，有何處不適？”

    嘉平帝眼神僵滯了一瞬，又咳嗽了兩聲，擺手：“朕無事，怎么這么多人聚在這里？”

    太醫(yī)院院使與沈檸對視一眼后試探著說：“陛下先前吐血昏迷，如今……”

    “朕無事，不過急火攻心罷了，讓這些人都出去吧，朕看著心煩。”

    魏大伴小心翼翼看向太后。

    太后無奈，正準(zhǔn)備先讓人都出去，卻聽到嘉平帝下一句話冒出來：“將皇后喚來，朕只需要皇后一人照顧即可……”

    一句話，場中眾人神情大變。

    294

    膽大包天

    旁人不敢說話，太后揮手讓魏大伴將不相干的人趕出去，只留下沈檸與太醫(yī)院院使在旁，然后才出聲：“皇帝莫非是病糊涂了，哪里還有什么皇后，衛(wèi)氏廢后如今已經(jīng)遷居冷宮，你找那毒婦做什么？”

    嘉平帝怔忪一瞬，像是才想起來這回事，然后便是神情煩躁：“那時是朕急怒攻心，皇后便是再有不對，也是朕的發(fā)妻，焉能說廢就廢�！�

    太后神情緊繃：“廢后圣旨已下，皇帝莫非要出爾反爾？”

    嘉平帝眉頭頓時蹙起，露出十分懊惱的神情。

    可圣旨非同小可，他是天子，怎可朝令夕改，沉默片刻，嘉平帝道：“廢后也是朕后宮的女人……魏福海，派人將皇、將衛(wèi)氏傳來侍疾�！�

    魏公公無奈看了眼太后，然后躬身：“是，陛下�！�

    也是這一瞬，沈檸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前幾日蕭南諶為何要催促嘉平帝下了廢后的圣旨，沒有拖延。

    他的確果決且目光長遠(yuǎn)，恐怕也是因此，才要自已父皇殺太子……只是未能如愿，反而引得嘉平帝對他有了意見。

    而今，若非廢后圣旨已下，怕是衛(wèi)皇后輕易就要重回坤寧宮了。

    雖然衛(wèi)皇后還是廢后，可一旦她到了嘉平帝身邊，還有嘉平帝體內(nèi)的蠱毒作祟……即便不能立刻重立也差不了多少。

    還有被禁足東宮的太子……

    這一刻，沈檸感覺到頭頂陰云密布一般。

    山雨欲來……

    不能放任衛(wèi)皇后操控嘉平帝，否則，一切恐怕都要無法挽回了。

    眼見宮人已經(jīng)去迎衛(wèi)皇后，沈檸的心里寒意不斷翻涌。

    她與衛(wèi)皇后如今已經(jīng)是勢不兩立，一旦衛(wèi)皇后復(fù)寵、甚至操控了嘉平帝，那她便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蕭南諶如今已經(jīng)離京，她連后路都沒有一條……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一瞬間，沈檸腦中迅速冒出個念頭，心一狠，原本搭在嘉平帝腕上的手指上移，不動聲色用力按向一處穴位。

    嘉平帝嘶了聲，頓時皺眉呵斥：“做什么毛手毛腳的？”

    沈檸連忙跪下：“微臣見陛下脈象混亂一時憂心才力氣失控，無意冒犯陛下，請陛下恕罪。”

    “是沈家丫頭啊……哦，現(xiàn)在是北海王了，呵呵�！�

    嘉平帝看到沈檸，神情略有緩和，擺擺手：“起來吧�！�

    沈檸連聲謝恩，然后說：“微臣觀陛下脈象，如今許是有些頭疼，不知是也不是？”

    嘉平帝點頭：“朕確實有些頭疼。”

    沈檸微笑著說：“微臣會一套針法，能緩解頭疼，可以讓陛下舒服一些，好好睡一覺……不如由微臣替陛下施針，也好讓陛下能好受一點�！�

    “朕差點忘記，你醫(yī)術(shù)不俗�！�

    嘉平帝向后躺下：“那你便來替朕施針吧……若是朕睡著了，待會兒皇后到了，將朕喚醒�！�

    他的確頭疼欲裂，腦中嗡嗡作響，也想緩解一二。

    沈檸微笑應(yīng)聲，心里卻一陣發(fā)寒。

    頭疼困倦治病的時候都不忘惦記著皇后，若是皇后再吹吹風(fēng)說點什么，她還有什么活路？

    不知不覺間便已是尖刀懸于頭頂，為了自已的小命，只能拼了！

    沈檸不動聲色拿出銀針，一針接一針刺進(jìn)嘉平帝頭頂，旁邊，太醫(yī)院院使眉頭微微蹙起……片刻后，嘉平帝呼吸均勻，沉沉昏睡過去。

    沈檸神情不變，緩緩收起銀針，然后看向太醫(yī)院院使。

    上次院使能提醒沈檸小心衛(wèi)皇后，沈檸知道，他必定不會是衛(wèi)皇后的人。

    再加上如今嘉平帝的狀況和搖搖欲墜的朝局，她相信這位太醫(yī)院院使知道該怎么做。

    只一個眼神，院使瞬間意識到什么……

    幾乎就在沈檸收起銀針的下一瞬，穿著素衣的廢后衛(wèi)錦繡匆匆從外邊撲進(jìn)來，口中聲聲喚著“陛下、陛下，錦繡來了�！�

    太后眉心突突直跳。

    衛(wèi)錦繡撲到龍榻邊就握住嘉平帝的手，旁邊，小太監(jiān)連忙出聲想要將嘉平帝喚醒。

    “陛下、陛下……”

    然而，龍榻上的人呼吸綿長，卻就是沒有反應(yīng)。

    衛(wèi)錦繡原本凄楚且深情的目光緩緩變了，等發(fā)現(xiàn)嘉平帝居然怎么都喚不醒后，倏地扭頭看向龍榻旁的沈檸與太醫(yī)院院使：“怎么回事？你們做了什么，陛下為何昏睡不醒？”

    太醫(yī)院院使嘴唇動了動，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沈檸緩緩出聲：“陛下先前就吐血昏迷，如今又犯了頭疾，且脈象混亂……究竟是何緣由太醫(yī)院還需再診斷調(diào)理，此處有太后娘娘坐鎮(zhèn)，不知衛(wèi)庶人因何大聲喧嘩吵鬧，干擾陛下休養(yǎng)？”

    衛(wèi)錦繡的話頓時噎到了嗓子眼，再聽到沈檸一口一個“衛(wèi)庶人”，看著沈檸的眼神恨不能將她碎尸萬段。

    可她如今是廢后庶人，無權(quán)無勢，總不能將嘉平帝搖晃醒來。

    因此，衛(wèi)錦繡只能強壓著滿心殺意將所有話咽了回去，做出一副擔(dān)憂深情的模樣抓著嘉平帝的手：“陛下，陛下，錦繡在這里……”

    這時，太后也從方才嘉平帝昏睡不醒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老太太看了眼沈檸，然后問太醫(yī)院院使：“吳大人，你且瞧瞧皇帝如今是何狀況？”

    院使連忙躬身上前診脈，片刻后，恭敬道：“回太后的話，陛下如今脈象平穩(wěn)許多，昏睡不醒或許對龍體有益，但陛下體內(nèi)似毒似蠱，恐怕需要尋擅長蠱毒的南疆巫醫(yī)來看看。”

    聽到院使說到蠱毒與巫醫(yī)，衛(wèi)錦繡眼底微閃，隨即怒道：“妖言惑眾，陛下飲食一慣精細(xì)，身邊試菜奴才都好好的，怎會中毒……莫不是你們這些庸醫(yī)尋借口替自已開脫，才在這里胡言亂語！”

    “衛(wèi)庶人，你逾越了�！�

    太后冷聲開口：“來人，將衛(wèi)庶人帶下去，等皇帝醒了再行發(fā)落�！�

    可話音剛落，衛(wèi)錦繡便倏地站起來：“是陛下方才口諭宣我來侍疾，太后如今是要抗旨不成……便是陛下昏睡，但昏睡前令我侍疾，誰敢阻止我照顧陛下？”

    太后面色冰沉，也是這時，老太太才意識到方才沈檸那樣膽大包天讓皇帝昏睡過去是何等敏銳。

    若是皇帝還醒著，那樣詭異的狀況，怕不是這衛(wèi)氏又要爬上來了……

    皇命不可違，太后也無奈，可不能將人趕走，盯著卻是可以的。

    “魏福海，你親自安排人守著皇帝，須得寸步不離……吳院使，太醫(yī)院太醫(yī)也是如此，無論如何，須確�；实凵韨�(cè)時時有人，免得給居心叵測之輩鉆了空子�！�

    那兩人自然連聲領(lǐng)命。

    “沈丫頭，隨哀家走吧。”

    295

    文死諫

    沈檸起身隨太后一同離開……

    等到了外邊御花園四下無人之處，太后冷聲開口：“沈檸，你可知罪？”

    沈檸立刻跪下。

    太后看著她：“敢傷龍體，你有幾個腦袋？”

    沈檸抬頭：“太后，臣女發(fā)誓絕未傷害龍體，只是先前情況緊急，臣女只能出此下策令陛下昏睡……陛下如今受蠱毒所累，對廢后怕是會言聽計從，而今大宣內(nèi)憂外患，若是廢后趁機作亂，國將不寧！”

    太后哼笑：“是嗎？”

    沈檸接著道：“當(dāng)然，臣女也是為了自救……朝廷根基深厚，臣女卻只有小命一條，禁不起廢后報復(fù)，臣女不想死的這樣不值�！�

    太后靜靜看著她，半晌，長長吁了口氣：“算你老實，沒跟哀家弄那些彎彎繞繞�！�

    沈檸認(rèn)真道：“太后待臣女恩重如山，且臣女相信太后您定能想清楚其中緣由……如今大宣將亂，相比較而言，若是有個變成傀儡的陛下，倒不如讓陛下昏睡不醒，也好過成為逆賊手中屠戮忠良的屠刀……”

    太后何嘗想不到這層，她長長吸了口氣，閉眼：“天下將亂……天下將亂啊！”

    沈檸爬起來攙住老太太。

    太后抓住她的手嘆氣：“如今，還有誰能夠相信，皇帝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

    什么都沒做罷了！

    沈檸心里吐槽，面上卻還得安慰：“我等下就讓人去尋南疆巫醫(yī)盡快帶進(jìn)宮來，只要陛下能清醒過來，一切就都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

    太后閉眼嘆氣：“希望吧……”

    其實沈檸心里也沒底。

    衛(wèi)皇后給嘉平帝下蠱毒，想要控制他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解太子禁足……再然后呢？

    做出給皇帝下毒這種大逆不道滿門抄斬的瘋狂舉動，就只是為了給太子解禁？

    怎么可能！

    等到太子恢復(fù)監(jiān)國身份，然后呢……中了蠱毒的嘉平帝是不是就該暴斃了，再然后，太子順理成章繼承皇位……

    這個法子很驚險，卻是最簡單有效的。

    沈檸心想，若非嘉平帝將太子禁足時便已剝奪太子監(jiān)國之權(quán)，且放出風(fēng)聲有意廢儲……怕是皇后就要直接弒君了。

    反正兒子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嘉平帝沒了，太子便能順理成章繼位。

    可如今，太子被禁足奪權(quán)且朝堂已經(jīng)有了要廢儲的風(fēng)聲，衛(wèi)皇后晚了一步，只能先設(shè)法讓太子恢復(fù)地位。

    也是因此，沈檸才冒死讓嘉平帝昏睡過去。

    只要太子禁足令一日不解，便無法名正言順繼承大統(tǒng)，那嘉平帝就能安穩(wěn)一日……衛(wèi)皇后和她的人想來也無法太過激進(jìn)。

    然而事實證明，沈檸的確不懂權(quán)謀，也低估了這些人的果決手段。

    翌日朝會上，因嘉平帝抱病罷朝，百官之首徐閣老提出要面圣……嘉平帝昏迷不醒的事情藏不住了。

    沈檸已經(jīng)讓金雕給蕭南諶送了信去問他該如何應(yīng)對，她將嘉平帝弄暈到底對不對……蕭南諶回信告訴她，她的補救很果決及時，跟她說，若非皇帝昏迷，如今太子已經(jīng)復(fù)出監(jiān)國……接著便是嘉平帝的死期了。

    信的末尾則只有四個字，筆鋒凌厲力透紙背：等我回來。

    沈檸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蕭南諶好像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

    果然什么權(quán)謀算計的都是要天生的種子選手才能參與其中，她這種人還是老老實實種地做生意吧……惹不起啊！

    不過有了蕭南諶那幾個字，沈檸原本的滿心慌亂茫然被安撫了不少，哪怕太子在徐閣老力保之下出了東宮，沖入朝堂“主持大局”時，她都沒有太過慌亂。

    誰都知道，太子這些年不學(xué)無術(shù)，參加朝會旁聽時打盹兒犯困都是常事，又能主持什么大局。

    不過是徐閣老要力保太子登基的途徑罷了……

    文武百官大多跟隨徐閣老的腳步，可就在太子登上朝會時，有人站出來反對了。

    是監(jiān)察御史李成慕……也是李語詩的父親。

    整個朝堂上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站出來反對太子監(jiān)國的李成慕。

    李成慕面色通紅，明顯也緊張恐懼，可他還是挺直了脊背。

    “陛下禁足太子，去監(jiān)國之權(quán)，不掩廢儲之意……如今陛下昏睡不醒，太子擅出東宮，是為不忠！”

    “陛下龍體抱恙臥床，太子身為人子不思床前盡孝，卻抗旨不尊欲染朝堂，是為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