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旦太子登基，他便是重兵謀逆的亂臣賊子了。
學子一貫是最容易上頭的人之一……嘉平帝的病來的蹊蹺，被擋在外邊的又是慣有護國戰(zhàn)神美譽的定王，況且前些日子嘉平帝廢了皇后禁足太子……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如今太子即位之事另有內情。
再加上八皇子蕭南英一馬當前擋在前面，眾人更加覺得是太子竊國。
國子監(jiān)的學子們都隨沈青柏裴元洲一行慣有號召力的人追隨八皇子蕭南英，一同靜坐在宮門前抗議，提出要面圣。
誰都知道，這是在拖延時間阻止太子登基……太子當然也清楚。
一身明黃龍袍的蕭南煜畢竟久居高位，便是以往紈绔荒唐，卻也有上位者的威儀，穿上龍袍后更是通身皇家氣派，尊貴不可直視。
而此刻，他卻是滿臉陰鷙暴怒異常。
在得知國子監(jiān)學子靜坐宮門抗議他登基時，蕭南煜第一反應便是：“殺了！將那些忘恩負義自以為是的東西都殺了！”
往日里他對那些國子監(jiān)生極盡寬愛，禮遇有加，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書呆子們非但不思報答，還在這里給他使絆子！
忘恩負義的東西！該殺！
還有那個老八，平時就唯老七馬首是瞻跟在老七屁股后邊，如今也要與他作對！
都該死！
徐閣老沉聲嘆氣：“殿下是要自毀根基嗎？”
國子監(jiān)中都是大宣朝未來朝廷中的官員，中流砥柱，哪可能都殺了。
殺光了，往后皇帝自已處理舉國政務嗎？
蕭南煜自已也知道不可能全都殺了，咬牙切齒半晌，他沉聲道：“讓御林軍去，全部拖走關起來！”
徐閣老無聲嘆息……
這位儲君果真是，沒有一件事能拿得出手，哪怕做一次靠譜的事情呢？
國子監(jiān)生最熱血上頭也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他們如今認為太子登基有陰謀，太子大可以光明正大去見那些監(jiān)生……偽造的詔書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監(jiān)生難道懂得辨認真假？
既然都做了初一，何必又躲著十五，憑白露怯，顯得自已心虛。
去當著那些監(jiān)生的面，先夸贊一番他們對大宣朝的忠心耿耿，表示身為儲君與未來帝王的贊賞與認可，再扮演孝子哭一哭突發(fā)急癥的嘉平帝，表明內憂外患朝居動蕩，自已身為太子，即便遭受非議也不得不挑起擔子的擔當……
讀書人最不怕的便是打壓，越是打壓他們越是覺得自已在以血祭昆侖，便越是分毫不讓。
所以要順著他們，將他們與自已綁在同一陣營……到了這一步，再說些冠冕堂皇與君共勉共克時艱，讓大宣朝平穩(wěn)渡過劫難的言論，陪著掉幾滴眼淚……這些國子監(jiān)生哪里還會擋著？
明明就是一番連削帶打便能化解的障礙，太子卻放著這個挽救名聲讓自已名正言順的機會不要，偏偏選了一條最蠢的路……
300
我頓悟了
就在宮門口的國子監(jiān)生們揚聲大罵著被御林軍一個個拖走時，封寧鐵騎抵達城門。
謝風亭帶兵守在京城永定門上……城門外，便是浩浩蕩蕩一望無際的封寧鐵騎。
謝風亭自已便是領兵打仗的武將，自然比旁人更知道封寧鐵騎的可怕，即便定王蕭南諶將半數封寧鐵騎派去圍阻陳年的遼東軍，城門下只有一萬騎兵……可他也知道這一萬重騎的恐怖。
他心里清楚，自已此番已經將腦袋拎在了手里，可是他別無選擇。
從沒人知道他是皇后的人，皇后將他秘密藏了這么多年，為的便是出其不意，用他做制勝奇招。
謝風亭不愿做亂臣賊子，他更喜歡安享榮華……奈何他卻無法選擇。
早在嘉平帝繼位前夕，他曾對呼聲最高的恒王去信表忠心，卻不想，一夕之間，恒王戰(zhàn)死，嘉平登基。
嘉平帝登基后，對曾經追隨恒王，與恒王親近的官員進行了一次清洗……謝風亭戰(zhàn)戰(zhàn)兢兢許久，最后，非但沒有被清洗，反而得到機會扶搖直上。
可就在那時候，他在榮國公老夫人壽宴上見到了皇后……看到了皇后手中他對恒王表忠的那封信。
從那一日起，他便不得不成為皇后的人。
否則，就只有落到和其余恒王黨羽相同的結局……
戰(zhàn)戰(zhàn)兢兢二十多年，而今，雖是身不由已卻也是背水一戰(zhàn)，一旦太子繼位稱帝，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從龍之功，再不用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
滿面沉靜看著外邊的封寧鐵騎，謝風亭沉聲問：“宮中宣旨的人到了嗎？”
太子想要名正言順登基，便要將定王打成亂臣賊子……
如今整個京城都盯著此處。
只有在此處，徹底將定王釘死在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太子才能永無后顧之憂。
也是因此，來宣旨的人選便成了重中之重。
無論哪個宣旨太監(jiān)，旁人以及定王都可以說是受太子脅迫……皇后便提出，擇一皇子來宣旨。
已經成年的幾位皇子，二皇子與嘉平帝在一處，被圍在了乾清宮，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被關在一起……沒多久，帶著國子監(jiān)生靜坐示威被抓的八皇子也被拖進來了。
被直接扔到殿內，八皇子蕭南英爬起來罵罵咧咧，等看到其余幾人滿臉無語的樣子，他挑眉：“怎么，看什么看？”
五皇子習慣性的不屑，沒有理會，六皇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很少出門的九皇子重病虛弱，仿佛下一瞬就要背過氣去。
也是這時，太子的人到了。
聽到說要他們其中一人去宣旨，八皇子蕭南英毫不遲疑立刻舉手：“我去我去我去，本皇子器宇軒昂聲音洪亮，最適合宣旨了。”
然而，那親隨想到太子的叮囑，直接就把八皇子否決了。
其實太子已經與皇后商議出了宣旨的人選，八皇子親近定王，五皇子暴躁冷硬，九皇子弱不禁風……而六皇子，身強體健卻又膽小如鼠，最是合適不過。
六皇子早在太子的人沖進來時便下意識躲在了五皇子身后，五皇子氣的罵他：“有什么好怕的，拿出你皇子的氣度來�！�
奈何六皇子半點也不要氣度。
看到太子爪牙朝自已走來，五皇子蕭南澤冷笑：“本皇子是絕不會助紂為虐替太子宣旨的，你們大可以去回話，告訴太子，便是他殺了我也沒用�！�
說完，他便昂首坐在那里，不見半分畏懼。
可下一瞬，卻見那些人將躲在后邊的六皇子拽了出來。
太子近侍似笑非笑：“五殿下誤會了，太子殿下想見的，是六殿下�！�
六皇子蕭南瑾臉色唰得就白了，死死抓住五皇子的袖子：“五哥，五哥救我五哥，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然而，他們幾人如今已經被控制，五皇子便是暴起想阻止卻也阻止不了，輕易就被四人死死攔住，眼睜睜看著六皇子被拖了出去。
等到太子的人帶著六皇子離開，八皇子蕭南英一屁股坐到地上嘆氣：“這下完了，七哥要被打成逆賊了�！�
太子本就占了皇宮封了京城，一旦讓六皇子于城墻上當眾宣旨，蕭南諶便成了重兵圍城的逆賊……他如果在太子登基前再進不了京，那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沒想到紈绔荒唐的太子殿下也有這般雷霆萬鈞的魄力與手段，嘖……咱們往后怎么辦啊五哥，要不要提前練習練習給太子磕頭認錯啊？”
蕭南英認真問道：“到時候我抱著他的腿磕頭認錯，你說他會不會放過我？”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要磕頭你自已磕，我死也不會向逆賊卑躬屈膝�！�
蕭南英垮了臉，撇撇嘴：“說著玩兒都不行嗎……唉。”
他嘆氣：“老六也是不容易……”
蕭南澤問：“跟你鬧事的那些國子監(jiān)生呢？”
蕭南英沉默片刻，搖頭：“不知道，被太子的人帶走了�！�
他有些猶豫著問：“太子沒瘋的話不可能殺那些國子監(jiān)生吧？”
蕭南澤面無表情：“你覺得他沒瘋嗎？更何況……他也不必將所有人都殺了，只除掉帶頭的那幾個不就夠了�！�
蕭南英怔忪一瞬，面色忽然變了：“糟糕�！�
蕭南澤皺眉：“又怎么了？”
蕭南英面色有些難看：“我忽然想起來，那些國子監(jiān)生里，好像有七嫂的弟弟……”
一句話，成功的將蕭南澤也給干無語了。
蕭南英站起來就想往外沖，剛拉開殿門，一柄長刀轟然劈下來，差點劈到他鼻子上。
“皇后有令，出殿門一步，殺無赦！”
蕭南澤面色鐵青：“衛(wèi)氏已廢，哪里來的皇后？”
可外邊的人明顯都是衛(wèi)氏廢后的人，方才的架勢也分明不介意殺掉他們。
蕭南英被蕭南澤拖回殿內，整個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圈圈：“要是那沈青柏死了可怎么辦？七嫂肯定會和我翻臉的……七哥那樣子肯定不會幫我，怎么辦怎么辦，五哥，怎么辦？”
蕭南澤閉上眼：“這件事我不知道，你就當我已經死了……”
蕭南英：……
另一邊，幾十名國子監(jiān)生被御林軍拖走關進一處偏殿，然后便有幾名御林軍將為首的沈青柏與裴元洲往外拖去。
那些監(jiān)生們心知對方這是要殺雞儆猴了，一邊涌上去阻止一邊高聲叫罵著太子。
“古往今來，殺監(jiān)生者，唯此一人……此等荒唐狠辣肆意妄為之輩，便是謀逆作亂亦難堪大任！”
“太子謀逆，逼死言官且令之暴尸荒野，殘暴不仁！”
“吾等為國為民，死不足惜，有本事將我們全都殺了去！”
“便是將我們殺了也無法遮掩太子謀朝篡位的真相，天下百姓都長了眼睛，悠悠眾口……”
說話的監(jiān)生還沒說完被御林軍一腳踹翻在地，咬牙切齒掙扎著還想廝打，可文弱書生哪里是御林軍的對手，很快，一群人就被打的滾地哀嚎，眼睜睜看著沈青柏與裴元洲神情平靜被拖了出去。
兩人被拖到御花園深處蓮池邊，一左一右被套上麻袋，麻袋里又被塞了石頭。
裴元洲苦笑：“沒想到，最后居然是與青柏你同生共死！”
沈青柏沒說話，左右看了看，心里犯嘀咕。
我姐才不會讓我死呢……要死你自已死！
可直到被套上麻袋扎緊口子，沈青柏都沒等來姐姐救他，他頓時急了，高聲大叫：“沈某頓悟了，沈某忽然頓悟，只覺得太子殿下實乃人中龍鳳，沈某愿追隨……唔……咕嘟咕嘟……”
被扔進水里前一瞬，裴元洲滿心驚懼絕望之際竟然還能分神想著：這沈青柏倒是能屈能伸……就是頓悟的有點晚了！
今日居然要死在這里，早知如此，前幾日便豁出一切陪李語詩將她父親安葬了。
自那日后，他去尋李語詩幾次，李語詩都避而不見，裴元洲談不上后悔，只是唏噓。
不過若重來一次，他恐怕是還是相同的選擇……他了解自已。
算了，死就死吧，至少今日之后，尤其是到時候從御花園被打撈出來，他必定會青史留名了……呸，青史留名又有個屁用，他也頓悟了，救命……咕嘟咕嘟……
就在裴元洲苦中作樂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恍然間一聲響，他驀然睜開眼，卻發(fā)現自已已經被人拽上了岸，麻袋都已經被打開了�！�04
對面是個衣裙華麗的宮裝少女，裴元洲認出來是十公主蕭璧。
不等他咳嗽完喘著氣道謝，卻見蕭璧頓時皺眉急聲道：“不是這個，另一個�！�
緊接著裴元洲就看到，沈青柏也被撈起來了……
比他扔下去得早撈起來的晚，沈青柏已經昏迷了，蕭璧先是驚恐慌亂，讓身邊那人猛按沈青柏胸口……等到人咳出幾口水緩過氣來，蕭璧立刻指使那親隨背起沈青柏。
“快走，離開這里�！�
眼見蕭璧讓人背著沈青柏頭也不回離開，裴元洲驀然回神，連忙掙扎著踉踉蹌蹌追過去：“公主，還有在下……”
差點死一回，著實是顧不上什么文人風度了。
很快，身后傳來罵罵咧咧追來的聲音，裴元洲眼見蕭璧帶著沈青柏三拐兩拐消失不見，整個人都懵了。
他對后宮不熟……
裴元洲狠了心，往前胡亂竄去，只聽著后邊的聲音越來越近，眼見前面一處宮門虛掩著，他咬牙躥了進去，然后就愣在那里，和站在宮門內花園里的兩名女子大眼瞪小眼。
謝靈月也是才知道自已爹跟著皇后造反的事，她滿心懵逼，只能來尋好友蕭漁想法子，結果卻猛不防就被人躥了進來。
宮中大亂，太監(jiān)宮女都躲起來了，竟讓這人鉆了空子。
可接著謝靈月就忽然認出來眼前這人，國子監(jiān)生裴元洲，與沈檸那弟弟沈青柏被稱為國子監(jiān)雙驕的那個。
她知道，今日國子監(jiān)生們靜坐宮門抗議太子登基……這是在被捉拿？
外邊的聲響逼近，想尋地方躲避已經不能夠，謝靈月一把將裴元洲拽到自已腳下抬腳踩住后背，甩開裙擺直接坐到石凳上……散開的裙擺登時便將裴元洲遮了個嚴嚴實實。
“就在這邊，往這邊來了�！�
一伙御林軍沖過來，見前面沒了人影，下意識走向宮門，等看到宮門內神情不善的謝靈月與蕭漁時連忙行禮：“公主殿下，謝小姐�！�
蕭漁蹙眉不悅：“出什么事了你們竟敢闖本公主的茯苓宮？”
御林軍頭子連忙躬身告罪：“末將等人正在捉拿犯人，不慎冒犯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那就去抓人犯，別在本宮這里礙眼，滾！”
蕭漁冷聲喝罵，那伙御林軍連聲告罪慌忙逃竄。
蕭漁的貼身宮女連忙上前將宮門關閉，裴元洲正滿心懵逼，就被人一腳踹的滾了一圈。
謝靈月罵他：“還不出來？”
雖然她裙擺下還有綢褲，但這事終究……便是她自小混跡軍中大大咧咧慣了也覺得心里有些膈應。
裴元洲下意識解釋：“在下什么都沒看到，在下閉著眼，我可以發(fā)誓�！�
謝靈月冷笑了聲：“是嗎，我不信�！�
蕭漁無奈：“別理會不相干的人了，且說說我們現下該如何是好？”
謝靈月抿唇沉思片刻：“走吧，先將他安置了我再與你細說。”
裴元洲連忙沖謝靈月與蕭漁一揖及地：“學生裴元洲多謝公主與謝小姐回護……”
就在裴元洲換了身太監(jiān)衣裳跟著蕭漁與謝靈月離開時，另一邊，沈檸與二月三月匆匆走過。
三月有些不解：“小姐方才怎么不將二少爺帶走�！�
方才沈檸趕來正想救人時卻見十公主蕭璧帶人到了，沈檸便沒有露面，直到確定蕭璧將沈青柏救了起來才離開。
她快步往外，語調平靜：“他現在躲在十公主那處比在我身邊安全�！�
三月恍然明白過來……如今正是大亂之時，別的不說，只是與定王這層關系，小姐身邊都難以安穩(wěn)，
二少爺被十公主救走藏起來的確更加安全一些，畢竟如今沒人會顧得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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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天立地
京城永定門，謝風亭站在城墻上緊握著手中佩劍。
他分明是居高臨下，可看著城外騎在馬背上的定王和他身后獵獵旗幟，謝風亭卻是滿身冷汗，握著佩劍的手都被冷汗浸濕了。
蕭南諶身披裂冰甲，胯下坐騎也披著一層銀甲，只一人一騎立于封寧鐵騎之前，便仿佛帶著鋪天蓋地的威壓。
看著城墻上的謝風亭，蕭南諶冷聲開口：“上將軍，因何謀逆？”
這句話除了語調冰冷，并無多余情緒，甚至稱得上平靜，可謝風亭卻陡然一震，全身都在瞬間發(fā)僵。
他喉結動了動，深吸了口氣才能勉強發(fā)出聲音：“定王殿下奉旨討伐遼東叛軍卻無詔而歸，重兵圍城……可是想造反？”
遠遠地，謝風亭居然看到定王好像笑了下……對他擲地有聲的質問，定王蕭南諶竟只是漫不經心的笑了笑，然后抬起手。
下一瞬，他身后黑壓壓的重甲騎兵齊刷刷舉起刀劍長矛往前一步，齊聲怒喝：“殺！”
謝風亭全身汗毛倒豎……
當封寧鐵騎是大宣重器時，身為武將，謝風亭與有榮焉，可當這一瞬，他站在這國之殺器的對面時，就只剩下滿滿的膽寒。
他也曾馳騁沙場，不是膽小懦弱之輩，可聽到重甲黑騎聲震九霄的“殺”，謝風亭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震顫。
若非別無選擇，他絕不愿站在封寧鐵騎的對面……
謝風亭握著佩劍的手松松緊緊幾次，讓風吹干了手心冷汗，深吸幾口氣便要下令，就在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