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原本十幾日的路程,還刺殺重重,可他將沈檸安置在馬車上,除了偶爾吃飯時和透氣放風,夜以繼日馬不停蹄,愣是在七日內(nèi)就趕了回來。
卻依舊晚了一步……
蕭南瑢讓人傳話,說大巫在護國寺主持儀式為陛下治療,巫醫(yī)說,需要陛下所有成年皇子都到場。
他們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時刻到了。
明著不能動蕭南諶,蕭南瑢明顯準備來暗的,等到了護國寺,蕭南諶就會進入他的掌控。
到那時,再發(fā)生什么事,還不是他說了算……
沈檸第一反應就是阻止蕭南諶,為此不惜將這些日子兩人都回避的話題挑到了明處。
“阿南,我是醫(yī)師,我很清楚自已的狀況,這不是什么傷病,而是枯萎……誰都沒辦法的�!�
蕭南諶聽不得這話,聞言眼睛就紅了:“你不許這么想,聽到?jīng)]?”
他彎腰兩手捧著沈檸的臉,一字一頓:“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的,沈檸……我不只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已。”
未盡之言他們彼此都明白,在蕭南諶而言,沈檸已經(jīng)是他的命了。
可沈檸根本不愿看著蕭南諶自已送死:“那再等一日,等封寧鐵騎抵京,到那時……”
話沒說完,她神情驟然一頓,毫無預兆被蕭南諶捏到后頸軟軟靠進他懷里。
“不能等,檸檸,我一刻都等不了�!�
一路同行,蕭南諶對沈檸如今的狀況很清楚,一路上,她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的多。
醒著的時候她看起來似乎與常人無異,只是略虛弱一些,可越來越久的昏睡讓蕭南諶很清楚,她等不了了。
更何況,大巫也油盡燈枯壽數(shù)將近,若是因為多等一日,沈檸或者大巫那邊出了什么狀況……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已。
所以,即便知道這是場陰謀,即便知道九死一生,他也要去。
將沈檸抱起放到內(nèi)間的床榻上,蕭南諶低頭親了親她額頭。
“檸檸,別怕……”
若是今日能成,他帶巫醫(yī)回來救沈檸。
若是不成,他剛好早早等著沈檸,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無依無靠……
將沈檸安置好,蕭南諶離開前往京郊護國寺。
就在蕭南諶離開一刻鐘之后,巫醫(yī)豆豆進了沈檸房間。
片刻后,沈檸悠悠轉醒,有些困倦又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旁邊,豆豆遞過來提神的湯藥:“你怎么就知道蕭南諶會把你弄暈?未卜先知嗎?”
沈檸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后擦嘴笑了笑:“太了解他罷了�!�
她活動活動胳膊腿起身往外,一邊走一邊小聲罵罵咧咧。
本來現(xiàn)在一天天的就睡不夠,還讓她睡……每次醒來都像是開機重啟一樣。
他不放心她,難道她就能安心在一旁等著。
蕭南諶什么都好,就是那點子爹味兒讓人無奈,這樣的危險,就讓她等著看結果,她怎么可能安心。
出了房門,外邊留下來守著她的承影睜大眼:“王爺,您怎么……”
沈檸打斷他:“元月他們回來了?”
承影微頓,隨即點頭:“回來了。”
“帶他們過來�!�
蕭南瑢此舉分明是請君入甕,她又怎么可能作壁上觀。
無論成敗,總要拼一把才是她的風格……
339
誰會贏?
京郊,護國寺祈天殿內(nèi),幾十名修土閉目念經(jīng),最上首,鶴發(fā)雞皮的巫醫(yī)坐在那里,閉著眼一動不動。
除了二皇子蕭南瑢與七皇子蕭南諶外,剩下的三名成年皇子跪在殿內(nèi),五皇子蕭南澤與八皇子蕭南英俱是神情凝重,孱弱的九皇子跪了沒一會兒就暈倒被送下去休息。
蕭南英小聲問:“五哥,七哥應該不會這么蠢來送死吧?”
蕭南澤沒說話,蕭南英滿眼焦躁:“我是真不知道這個皇位有什么好的,這些人都瘋了嗎,一個接一個的……二哥可真是藏得深,枉費我前些年還在他被欺負的時候幫他!”
“你說他一個啞巴,就是奪了權又能如何,古往今來就沒有啞巴做皇帝的�。 �
“好好當個富貴閑人,讓七哥那樣能干的去坐擁江山,咱們這樣的就坐享榮華難道不好嗎?”
“非要弄得你死我活,難道死的人還不夠多嘛……太子沒了,老六也沒了,唉……”
五皇子面無表情:“你能閉嘴嗎?”
蕭南英滿臉苦澀:“我這不是太慌了嘛,你說七哥做什么想不開非要匆匆返京,大軍也不帶,現(xiàn)在好了,自已要當甕中之鱉了……唉,所有人都知道我跟著七哥混,若是七哥敗了,我估計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說著說著,蕭南英看著蕭南澤:“誒五哥,我忽然發(fā)現(xiàn)你才是那個最精的,一直以來誰都不鳥,跟誰都不親近,以后不管誰繼承大統(tǒng),對你都沒什么影響,五哥,深藏不露啊你�!�
蕭南澤有些忍無可忍:“你閉嘴�!�
蕭南英垮了臉:“你說我要是讓七哥認輸,老二會不會放過我們……整個護國寺都是老二的人吧,唉,徐閣老幫著他自家外孫也不奇怪,娘的,這都是什么事兒啊,父皇自已往那兒一躺倒是省心了,就不能早早傳位嗎……”
就在這時,外邊遠遠的傳來宮人尖利的嗓音。
“定王到!”
蕭南英的心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完了,七哥來了,他要是被干掉了,老二想順利登基,估計咱倆也要跟著陪葬,五哥,要不咱們跟他拼了吧?”
蕭南澤閉上眼:“你去吧�!�
蕭南英:……
“要不還是再等等看,萬一七哥贏了呢……”
話音方落,就見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處,身著軟甲,氣勢迫人。
蕭南英失聲低呼:“七哥�!�
也是這時,另一道身影從內(nèi)殿緩緩走出,正是賢王蕭南瑢。
“七弟,你到了�!�
蕭南瑢一開口,蕭南澤與蕭南英兩人就驚呆了。
即便早已想到以往溫吞好脾氣的老二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可這一刻,親耳聽到啞了十幾年的二皇子開口說話,兩人還是忍不住滿心的震驚愕然。
堂堂二皇子,卻能忍住十幾年不在人前開口說話,單說這份耐力便已經(jīng)堪稱可怖。
蕭南諶神情平靜,只是看了眼蕭南瑢,然后視線就落到了正對面大巫身上。
“我人已經(jīng)到了,勞煩二哥借巫醫(yī)一用……”
蕭南瑢偏頭上下打量蕭南諶,然后神情為難道:“七弟受傷了嗎?可是,巫醫(yī)如今要替父皇祈福,七弟明知父皇龍體欠安卻要搶巫醫(yī)……可是另有所圖啊?”
來了來了!
蕭南英屏息凝神死死盯著那邊兩人,緊張的抓住蕭南澤的胳膊不放。
蕭南諶沒有浪費時間,刷的拔出腰間軟劍:“父皇待你不薄,便是徐妃穢亂后宮都未曾遷怒你半分……你卻對他下此狠手,著實該殺!”
蕭南瑢冷冷勾唇,隨即后退一步揚聲開口:“定王意圖謀逆,來人,速速將其拿下,若負隅頑抗,則……格殺勿論!”
話音落下,遠處,護國寺山門轟然關閉,與此同時,祈天殿外,無數(shù)禁衛(wèi)軍涌出,拔出兵刃便朝祈天殿內(nèi)圍上來。
“定王謀逆,誅殺逆賊!”
蕭南英見勢不對,抓著蕭南澤往后跑,直接躲到了巨大的神像后邊堅決不露頭。
蕭南諶往后邊看了眼,冷冷扯了扯嘴角。
在進護國寺的時候,蕭南諶身邊的長寧衛(wèi)便被禁衛(wèi)軍以“不得沖撞祈福儀式”為由攔在了寺門之外,而護國寺內(nèi),今日除了五皇子與八皇子兩人……剩下的,全都是蕭南瑢的人手。
可以說,蕭南諶此舉與自投羅網(wǎng)毫無二致。
蕭南英躲在神像后緊張的直哆嗦:“七哥為何非要尋死,他為什么想不開要尋死。”
五皇子蕭南澤面色泛青:“……你要掐斷我的胳膊嗎?”
蕭南英欲哭無淚:“五哥,我們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
蕭南瑢不是太子,他蟄伏多年,還有個徐閣老替他保駕護航,如今封寧鐵騎還未入京,蕭南諶這個定王孤身入寺,怎么看都沒有半點勝算的。
蕭南澤不發(fā)一語,明顯也心里沒底。
可就在那些禁衛(wèi)軍圍上來的時候,忽然間,護國寺內(nèi)各處,身著黑衣的暗衛(wèi)盡數(shù)涌出。
“魚龍衛(wèi)!”
蕭南瑢冷笑:“父皇居然將魚龍衛(wèi)全部交給你了……難怪這么久以來魚龍衛(wèi)都沒有露面,他對七弟你也是真不錯了。”
蕭南諶面無表情持劍往前攻去:“父皇對我們兄弟每個人都不差,只是有人狼心狗肺罷了�!�
禁衛(wèi)軍被魚龍衛(wèi)攔住,殿內(nèi),原本還在高聲誦經(jīng)的護國寺僧人齊齊暴起,亦是朝蕭南瑢攻了過去。
蕭南瑢眼底驟然涌出寒光,飛身向后退去:“方丈為何出爾反爾?”
護國寺方丈了蟬大師執(zhí)禮道了聲善哉:“二殿下,貧僧早已收到陛下詔書,若是京中有變,則扶持定王殿下登基……”
蕭南瑢冷嗤:“這就是出家人不打誑語?”
了蟬大師聲音平靜:“我佛慈悲�!�
蕭南瑢再不跟和尚廢話,抬手,身后鬼魅般出現(xiàn)無數(shù)道身影。
是從天心教老教主還在時就開始豢養(yǎng)的海神衛(wèi),今日,所有海神衛(wèi)傾巢而出。
蕭南瑢唇角帶笑看著蕭南諶:“七弟,你自帶軍起便從無敗績,今日……你覺得我們誰會贏?”
蕭南諶神情平靜:“兄弟一場,我會替二哥尋個風水好的墓地……”
340
登聞鼓響
同一時間,京城皇宮,以徐閣老為首的內(nèi)閣正在處理遼東傳來的戰(zhàn)報。
就在半月前,整個大宣朝廷還在因為四面楚歌的艱難處境而陰云密布,可一轉眼,戰(zhàn)局忽然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本的反賊徐忠與徐家軍非但沒有像朝廷擔憂的那樣背刺定王大軍,反而轉身出遼東與元軍死戰(zhàn),將厲兵秣馬來勢洶洶的元軍打的落花流水元氣大傷,直接占了天云山脈。
同一時間,于京城失蹤的北海王神出鬼沒出現(xiàn)在遼東,率遼東軍將海上那彈丸小國的水軍打沒了,殺的片甲不留。
身后虎視眈眈的餓狼被清掃,要以一已之力同時按住各方勢力的定王殿下終于得以收回心神全力以赴揮拳,打的韃靼瓦剌跪地求饒……與此同時,原本蠢蠢欲動的天心教見勢不對,也偃旗息鼓沒了動靜。
所有人都知道,大宣朝已經(jīng)成功渡劫,如今只要平穩(wěn)渡過權利交接的這段時期,往后,便可以迎來至少幾十年的安穩(wěn),這怎能不讓人興奮呢?
可就在六部衙門內(nèi)官員們都一片喜氣洋洋腳步輕盈的時候,沉悶的鼓聲響起。
第一時間,眾官員甚至都沒反應上來那是什么,直到第一個人失聲驚呼。
“登聞鼓?是登聞鼓響了?”
“有人在敲登聞鼓!”
“快、快……”
自嘉平帝繼位以來,登聞鼓就再沒有響過,這會兒卻響了,還是在這種時候。
負責登聞鼓的通政司使皺眉不耐擺手:“去去去,去看怎么回事,若非要緊大事直接趕走。”
下屬官員連忙往宮門外登聞鼓所在之處趕去。
通政司使小聲罵罵咧咧直道“真是搗亂”,希望下邊的人有點眼色將人打發(fā)了才是,別在這種時候給他尋晦氣。
然而很快下屬便回來了,面色難看:“大人,敲登聞鼓的是一群賤民。”
“那就直接趕走!”
小吏苦著臉:“可那些人身邊,是北海王……”
一瞬間,通政司使頭大了,咬牙問道:“北海王帶著的那些人敲鼓所為何事?”
小吏神情慌亂:“那些人要狀告閣老徐紀,說、說徐閣老欺君罔上,縱容族人侵占土地,偷漏賦稅,橫行鄉(xiāng)里……”
通政司使面上血色瞬間褪盡,一開口甚至有些磕巴起來:“敲、橋登聞鼓者要先、先杖責三十,你們?nèi)�、去……�?br />
話沒說完便被小吏帶著哭腔打斷:“北海王持王令免杖刑。”
通政司使跌坐在椅子上直接要瘋了:“那要如何是好?眼下可如何是好?”
登聞鼓響,滿城皆聞,便是想掩人耳目都做不到,很快,北海王沈檸作保狀告徐閣老的事情就傳開了。
按律令,被狀告者徐閣老須親自應訴……很快,宮門開,百官進殿,北海王沈檸帶告狀的平民與閣老徐紀當堂對峙。
百官一片寂靜無聲,徐閣老八風不動立于朝堂上首,對面,沈檸身邊站著的是當初在平寧縣的鄰居趙統(tǒng)……
主要是尋到的那些苦主都是最卑賤膽怯的百姓,根本不敢登堂入室與堂堂閣老對峙,恰好趙統(tǒng)家的土地當初也被侵占,他才不得已做了獵戶。
得知沈檸在搜集證據(jù)需要人進京告御狀,趙統(tǒng)二話不說就站了出來。
通政司使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徐閣老自已開口,靜靜看著眼前黝黑粗鄙的漢子:“是你狀告老夫?”
趙統(tǒng)身板筆直:“正是。”
徐閣老點頭:“可有證據(jù)?”
趙統(tǒng)聲音平穩(wěn):“有!”
他雙手將證據(jù)奉上,通政司使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了眼徐閣老,伸手將證據(jù)接過,然后不得不硬著頭皮打開。
那些案卷是元月他們這些日子竭盡全力搜集而來。
之前被蕭南瑢放了之后,元月他們便沒了蹤跡,他們也沒有去找沈檸,而是按照沈檸老早就安排好的,一個個隱去行蹤往大宣各處去搜集徐閣老的罪證。
通政司使只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便是一陣心驚,那些不僅僅是數(shù)字,每個猩紅的數(shù)字背后都是田產(chǎn)、賦稅……以及人命。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看北海王沈檸,又看看徐閣老……徐閣老盤踞朝堂多年,如今一手把控著朝政,而北海王身后,是軍功赫赫的定王。
通政司使說不出話來,這時,見徐閣老朝他伸出手,猛地一震,忙不迭便將手中卷宗雙手奉上。
文武百官一片寂靜,徐閣老翻開那些卷宗看了眼,然后合上,抬眼看向沈檸:“勞煩北海王掛心,只是,這些卷宗所述并不屬實�!�
“不屬實?”
沈檸似笑非笑:“嘉平六年春,惠城徐家為侵占田產(chǎn),打死農(nóng)戶李二秋,反誣李二秋盜竊,后將李二秋遺孀賣為奴役……”
徐閣老神情平靜:“查無此事�!�
沈檸:“嘉平八年秋,永豐徐家幼子徐次與富商張平爭民田,張平奪得田產(chǎn)后,徐次趁夜色殺死張家一百余人……知縣令人抓捕徐次,卻死于山賊之手,那山賊卻被發(fā)現(xiàn)持有徐家軍佩刀……”
徐閣老額頭青筋跳了跳,冷聲開口:“查無此事!”
沈檸:“南廣徐家家主徐有德偽立契券,霸占胡木匠田地十五畝,胡木匠被逼致死,女兒被強行納妾……”
徐閣老:“查無此事!”
朝堂上,只剩下沈檸一樁樁一件件的狀訴,以及徐閣老語調(diào)越來越冰沉陰狠的“查無此事”。
整個大殿內(nèi)一片死寂,沈檸冷笑:“原來,閣老的話便是國法律令嗎?證據(jù)確鑿的案子,一件件一樁樁的擺在眼前,徐閣老只需要‘查無此事’四個字,便能將那么多血淋淋的冤屈抹平?”
“證據(jù)確鑿?”
徐閣老面無表情看著沈檸,然后抬手,不緊不慢地將手中卷宗撕開……一次、又一次,直至撕成碎片,抬手揚到沈檸面前。
蒼老的聲音平靜漠然,一字一頓:“什么證據(jù)?證據(jù)……在哪里?”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有御史滿眼不忿想要站出來,卻被同伴不動聲色死死拽了回去。
北海王有定王這張護身符,他們有什么?
不值錢的賤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