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30章
二合一
時歸有些不好意思。
她沒什么精神地趴在時序膝頭,輕輕捂著耳朵,一邊不愿去聽阿爹寬慰的話,一邊又不愿錯過阿爹的只言片語。
說來也是,今日這一場誤會本就因她而起,阿爹沒有怪她胡思亂想也就罷了,見她哭得毫無形象,還要反過來安慰她。
明明真正該傷心的……是阿爹才對。
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倘有一天她被阿爹誤會了,她怕不是要難過得要死,不管阿爹如何與她道歉,她也免不了記仇好久。
想到這里,時歸神色越發(fā)萎靡,偏頭將臉蛋貼在時序腿上,輕輕抽了抽鼻子:“阿爹……”
“怎么?”時序語氣與平日不見異樣。
他托著時歸的肩膀,把她身體往上挪了一些,正好能卡在一個相對舒服的位置,見她面上不再有淚痕,繃了許久的肩脊放松下來。
時歸惴惴不安道:“……阿爹會怪我嗎?”
“什么?”時序愣了一下。
“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無端誤會阿爹,只知自己胡思亂想,都沒想著主動問個清楚……阿爹肯定會傷心的吧�!�
聽著她低落的聲音,時序沉默片刻。
他沒有說謊,而是緩緩說道:“最開始,可能是有一點傷心的�!�
“啊……”時歸身子一震,再抬頭,眼中毫不意外彌漫起水霧。
只見時序彎了彎唇角,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又哭什么,我這還沒說什么重話呢�!�
“那、那阿爹你說,我不哭,阿爹你罵我吧。”時歸可憐巴巴道。
時序被她逗笑:“我若想罵你,不是早該罵完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小沒良心的,你好好想想,阿爹可有罵過你一回?光是今日上馬車后,除了跟咱們阿歸解釋清白,剩余時間不都在哄小哭包呢�!�
“是不是,小哭包?”
時歸被他調(diào)侃得滿臉通紅,吶吶張開嘴,偏又反駁不了什么,只能失落地垂下頭去:“嗯,阿爹沒有罵過我,一直在哄我呢�!�
時序莞爾:“還算阿歸有點良心�!�
“那咱們說回開始的話,阿爹畢竟被最疼愛的女兒誤會了,要說不難過,恐怕阿歸自己也不會相信,不過便是有傷心,那也只是一小會兒。”
“今日這事,本就不怪阿歸,都是我沒控制好情緒,這才顯得駭人了些,便是換做其余人瞧見了,也必然是要怕我的,咱們阿歸還那么小,膽子也不大,一時害怕也是正常�!�
“只要阿爹解釋清楚了,阿歸也都了解了,那不就成了嗎?”
“況且阿歸都說了,往后再也不怕了,這樣說來,該是我賺了才對�!睍r序頓了頓,“我這樣說,阿歸可有好受些?”
早在他說到一半時,時歸就在吧嗒吧嗒掉眼淚了。
時序有些不解,到底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愛哭,還是只他的小女兒是水做的,高興也要掉眼淚,難過也要掉眼淚。
有時受了委屈,那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
他倒不是不許時歸垂泣,只是——
時序按了按自己心口,有些嫌棄那如何也學(xué)不會冷靜面對的心臟,每到這時,總要痙攣抽緊,活像命不久矣似的。
正這時,一雙熟悉的小手抓到他腕上。
時歸微微低著頭,語氣格外真誠:“我知道了,我給阿爹道歉。”
“是我還不夠相信阿爹,平白叫阿爹傷了心,以后再也不會了,不管阿爹是好人,還是大壞蛋,阿爹都是最愛我、我也最愛的人,對嗎?”
這番話倒叫時序有些意外,他反手圈住時歸的手腕,語氣低沉:“阿歸說,我就算是壞人,也最愛我?”
“嗯!”時歸聲音悶悶的,唯獨答應(yīng)時毫不猶豫,“不管阿爹是好是壞,都是我最愛的爹爹。”
她自己找來、自己認定的阿爹,還能不要了不成?
“哈……”時序無法描述他這一刻的情緒,就好像一顆在醋壇子里泡久了的心,忽然被放到酒缸中來,醉得他暈乎乎的。
到最后,他只是緊緊箍著時歸的手腕,眸光陰暗,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危險:“這可是阿歸自己說的,來日若是反悔……”
“我才不會反悔呢�!睍r歸也不知聽沒聽出異樣,悶頭撞進時序懷里,用額頭使勁蹭了蹭,復(fù)說道,“阿爹對不起嘛,你不要傷心了喔�!�
“你一直乖乖的,阿爹便不會傷心。”時序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屈指在時歸肩后輕按一下,見她整個身子都趴在自己膝上,終感到幾分滿足。
時歸渾然不覺,溫吞答應(yīng)著:“好嘛……”
就這樣一直回到家中,兩人一起往小閣樓走時。
時歸忽然想起:“阿爹,你說連我都會誤會了你,那其他不了解你的人,豈不是更容易把你當(dāng)成壞人?”
就拿這次田岳二人落馬一事來說,在大多數(shù)不明所以的人眼中,時序所為,皆因己方利益受到侵害,上奏使得田岳二人受罰不說,說不得那些罪證也是偽造出來的,只為公報私仇罷了。
換做之前,時歸恐也會這樣想。
但有了時序的親口解釋,她知道不是這樣的——
或許阿爹是有私心在,可私心之外,他也沒有故意弄權(quán)、殘害忠良��!
時序不以為然,抬手在時歸腦袋上揉了一把:“那又如何?旁人如何作想,與我何干?再說阿歸莫不是覺得,我會做什么好事吧?”
時歸:“……”
又來了又來了!
這大反派發(fā)言怎么就沒完沒了了呢!
“可是、可是——”時歸有些著急,偏又不知如何說是好,小臉上全是急色,圍在時序腳邊轉(zhuǎn)了兩三圈。
“可是就算不是好事,那也不是壞事啊,就算不值得感謝,至少不該被唾棄被厭懼呀!”
時歸找回言語來,死死拽著時序的袖口,著急道:“阿爹你不能這樣想,你這樣、這樣……這樣是不好的!”
“哦?哪里不好了?”時序仍然不上心,只當(dāng)逗小孩子玩鬧。
唯有時歸在意的不行,瞧著他懶散的態(tài)度,心里越發(fā)焦急,重重地一跺腳,聲音都揚了幾分:“就是不好嘛!”
“阿爹你總這樣不在意,萬一以后大家都把你當(dāng)壞人怎么辦!”
“哈哈哈�!睍r序笑得不行,繼續(xù)逗她,“那做個誰也無可奈何的壞人,也沒什么不好的�!�
“那那——”時歸無法將書中的結(jié)局說出來,支支吾吾半天,終于想起,“那還有陛下呢!萬一將來陛下也被旁人誤導(dǎo),將阿爹視作壞人怎么辦,還有這回,陛下要是也當(dāng)阿爹以權(quán)謀私呢?”
時序微怔,不知時歸怎會想到這里去,不過對此,他更是全無擔(dān)心:“阿歸想多了�!�
“我如今既是為陛下辦事,無論大事小事,必是越不過陛下去的,田岳二人往日作為,那是從先帝時就存在的,延續(xù)至今,陛下不說全知全覺,多少也知曉些端倪,只畢竟涉及前朝,不好突然發(fā)難�!�
“而我在今日朝上所為,也是得了陛下的應(yīng)允,便是那紙罪狀書上的條文,也是由太子親自指定的,不然阿歸以為,我昨日進宮半日是為了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六公主也在此事中受傷了的�!�
天家的公主,再怎么不好,也注定高人一等。
皇帝自己可以呵責(zé)六公主調(diào)皮,就像時序也總覺得女兒膽小愛哭,但縱使女兒有再多不好,也容不得外人欺辱了去。
君臣既達成一致,一個做刀,一個下令,又有什么不好?
至少現(xiàn)在,時序還是那把被皇室握在掌心里的利刃。
時歸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緣由,一時驚訝不已,但等她回過神后,仍是有些不放心:“陛下那邊沒事了,還有其他人呢……”
“阿爹,你就坦誠些嘛,至少叫外人知道,那個田大人和岳大人都不無辜,你也不是不問緣由就害人的壞人,行嗎?”
“我就算將田岳之事廣而告之,旁人憑何——”相信我呢?
對于自己在百官之中的名聲,時序心知肚明。
他看著時序那雙飽含期待的眸子,到底不忍打擊她的天真,話說一半,無奈嘆了一口氣:“好好好,就按阿歸說的做,這樣總行了吧?”
“你說你的小腦袋瓜整日都在想什么,連自己都顧不全,還敢操心別人,不如等你什么時候能周全自己了,再來對你爹我指指點點吧……”
便是答應(yīng)了,也非出自時序真心。
他看著時歸重新?lián)P起笑容的臉蛋,忍不住多嘮叨兩句,好在時歸想得再多再執(zhí)拗,也是無法讀到他內(nèi)心所想的。
就如他之后會不會按答應(yīng)的那般,將田岳之事公之于眾。
說到底,時歸說了那么多,時序很難表示認同。
這些年的經(jīng)歷叫他深刻明白,唯有權(quán)勢,才是一個人立世的最大底氣,而清白?誰在乎呢。
“我會好好長大,爭取自強自立的……那阿爹,你可要記著答應(yīng)我的哦,我會找其他人打聽的!”
“行行行,都記著呢……”
調(diào)查罪名并拿出證據(jù),這可是司禮監(jiān)的看家本事,多一次公之于眾、警示朝臣,就當(dāng)做哄小孩兒高興罷。
時序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總算把時歸哄回房里。
時近正午,時序卻沒能陪著時歸用完午膳,只因司禮監(jiān)來了急活兒,皇帝也正等著結(jié)果,因涉眾頗多,必要時序坐鎮(zhèn)才行。
他實在無法,只能歉意地望著時歸。
時歸有點失落,但也明白這屬不可抗力之事,懂事地點了點頭,故作輕松道:“沒關(guān)系的,阿爹你去吧,我有四兄陪就好啦!”
可憐時四前不久在宮門前險釀大禍,自回來就一直避著時序,好不容易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無端又被時歸提了一嘴。
時序眼睛一瞇,顯然也是記起宮門前的意外。
他無聲搓了搓指尖,面上不動聲色:“那好,阿歸先跟時四待一會兒,等衙門那邊忙完了,阿爹便立即趕回來�!�
“嗯嗯,阿爹一路小心哦�!�
時序低低應(yīng)了一聲,換上下人遞來的蟒袍,理正衣冠,旋身離去,出門時正撞見匆忙趕來的時四。
他腳步未停,唯空氣中留下一句:“自去領(lǐng)罰�!�
只瞬間,時四就繃緊了身子,毫不意外收到的這句話。
也虧得大人與時歸沒生什么嫌隙,不然他怕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時四努力將身體放松下來,抬腳進到屋里,等與時歸碰面時,渾身已沒了不自在,揮一揮手:“小阿歸,午后可要一起去放風(fēng)箏?”
……
時序這一去,又是三五天不見蹤影。
好在有了上回的經(jīng)驗,時歸也算適應(yīng)了一些,雖還是難免想念阿爹,但日日有時四陪著,也不算太過孤單。
唯有一點不好的,那便是跟著時四,除了瘋玩就是瘋玩。
上能爬樹下能摸魚,實在無聊了還能摸著石子打鳥,隨便一件小東西,到了他手里都能玩出花來,就是別想念書學(xué)習(xí)。
一說起學(xué)習(xí)來,時四表現(xiàn)得比時歸還要抗拒。
時歸本就意志不堅定,被他稍微勸上兩句,登時沒了刻苦奮進的心思,寧愿跟四兄在府外的石階上數(shù)螞蟻,也想不起去書房看一眼書。
而在她數(shù)螞蟻時,碰巧聽見過路行人提了一句,說有兩個大官被判了斬首,一個貪污受賄,一個玩忽職守,手上都沾過人命,真是罪有應(yīng)得。
“這兩人藏了這么多年,又是哪位大人審出來的,可真不容易。”
“這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據(jù)說那兩人一直被關(guān)在司禮監(jiān),不會是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們審出來的吧?”
“啊這,不能吧……算了算了,不管誰審出來的都好,若真是司禮監(jiān)辦的,他們找出這等大蛀蟲,也算辦了一樁好事。”
“誰說不是呢……”
“誰說不是呢嘻嘻。”等時四找來時,時歸扭頭就沖他來了這么一句,說得時四滿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自這天之后,時歸情緒明顯又高漲了一截,做什么事都興致高昂,看她玩得開心,時四也無心糾纏那些無足輕重的小細節(jié)了。
就這樣玩到時序歸來,兩人并排站在他面前,低著頭不敢說話。
時序如今看時四是哪哪不順眼,連罵也懶得罵一句,揮一揮手,示意他趕緊走,省得在他跟前礙眼。
等時四退下了,他再看偷偷抬頭的時歸:“……”
算了,女兒這么可愛,當(dāng)然也是罵不出來的。
時序招了招手:“這么久沒見,阿歸就不想跟我說什么嗎?”
時歸猛地抬起頭來,心虛之色一掃而空,她飛撲過去,同時大聲喊道:“阿爹我想死你啦!”
“哎呦——”順利將女兒抱進懷里,時序只覺數(shù)日來的疲憊盡數(shù)散去。
原先時歸還說,要在返學(xué)前補一補功課,只因時序不在,這么稍微一拖延,假期的一半就拖過去了。
眼看著馬上就要重回學(xué)堂,時歸終于覺出兩分緊促來。
時序本以為她上學(xué)第一天就碰見不高興的事,還不知對學(xué)堂增添多少抵觸,便是她提出不去了,時序也不覺意外。
卻不想她根本沒多說什么,既如此,時序也不會多嘴。
眼下時歸自己愿意學(xué)習(xí),時序更是樂見其成。
說起教人,他只在數(shù)年前教過妻子識字,如今換做女兒,倒是另一種新奇的體驗。
因時歸自己說過,在蒙學(xué)什么也聽不懂,什么字也不認識,時序便以為她毫無基礎(chǔ),早早做好從頭開始的準(zhǔn)備。
哪知真進了書房,時歸拿起啟蒙書來,竟將頭半頁磕磕絆絆地讀了下來,發(fā)音有些生澀,更似不熟練而造成的。
這讓時序很是驚訝:“阿歸不是說不識字嗎?”
時歸撓了撓頭:“是不識字呀,就只有這幾行認得,還是因為之前張夫子給我念過,我便給記了下來,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只念過一遍?”時序更是驚訝了。
隨后幾日補習(xí)下來,時序總算摸索出其中緣由——
原來時歸不識字歸不識字的,偏她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只要在她面前指著字念上一回,她就能同時記住字音和字形。
這一發(fā)現(xiàn)叫時序震驚不已,守在時歸身邊連呼:“我老時家莫不是出了個神童不成?”
他正待探一探“神童”的本事,萬不想在接下來的寫字上,時歸又給了他當(dāng)頭一擊。
望著宣紙上歪歪扭扭的比劃,時序滿目茫然:“這——”
時歸也皺著鼻子,甕聲甕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都記著這些字的模樣了,可寫出來的跟記住的總不一樣�!�
就像手不聽大腦使喚一般,兩者全無交集。
時序不信邪,先是把著她的手寫了一回,又放任她自己練。
半日下來,除了丟在地上的廢紙多了幾張,凡出自時歸手中的文字,少有一個完整的,到最后她的記憶都差點兒亂套,兩眼泛花。
至此,時序不得不承認——
他的女兒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這學(xué)習(xí)的天賦也只點在過目不忘上了,于識字背書尚有些幫助,到了動筆理解時,就全然沒了作用。
這倒不是多壞的事,可問題就出在——
蒙學(xué)一應(yīng)考校,那都是要在卷面上書寫,而非當(dāng)場讀背的��!
一時間,連時序也想不出解決之法。
轉(zhuǎn)眼間,十日勸返結(jié)束,時歸抱上她的書袋,在阿爹和四位兄長的陪同下,準(zhǔn)時抵達官學(xué)。
上回她在飯?zhí)门c人打架,本就被好多人看見,后面田岳兩家相繼問罪,其緣由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十日過去,這些議論不僅沒平息,反隨著時歸的返回重掀波瀾。
當(dāng)然,他們也都記著上次打架的起因,如今可不敢在時歸面前亂說,便是見她抱著書袋進入學(xué)堂,也只是默默行著注目禮。
等時歸在她的座位上坐好,不及眾人討論,負責(zé)課前溫書的侍講們都走了進來。
伴著戒尺的敲響,每日的溫書又要開始了。
與那些尚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不同,侍講們面上全無異色,其中兩三人在時歸旁邊經(jīng)過時都有駐足聽她朗誦,見她誦讀并無差錯,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向前走去。
正當(dāng)時歸念得起勁時,上回說要幫她補習(xí)的張侍講走了過來。
張侍講聽了一會兒,不禁道:“原來你上回說記不清了并非胡言,我聽你今日誦讀,雖有些磕絆,但不曾出錯,倒比許多人強些。”
時歸仰頭聽著他的夸贊,輕輕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