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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時歸全然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驚還是怕,上下牙不住碰撞,發(fā)出噠噠的響聲,只在這嘈雜環(huán)境里并不明顯。

    時序又說:“阿歸能看清他們的動作嗎?這便是他們受訓(xùn)十年以上的結(jié)果,習武一途,從無捷徑可言�!�

    他到底擔心給女兒造成太大沖擊,抬手在她面前擋了擋。

    而后強硬地叫她轉(zhuǎn)了轉(zhuǎn)身,這回對著的,是一群與她年歲相當?shù)暮⒆印?br />
    “這些都是新入宮的內(nèi)侍,不知得罪了誰,被發(fā)落來我這了。”

    “若我沒記錯,那些人的年齡不會超過十歲,勉強卡在錘煉根骨的最后階段,若他們能挨過現(xiàn)在的苦頭,往后的日子就會輕松些了,至少比后入的罪奴要輕松許多�!�

    “阿歸看他們,他們習得就是基本功,無非強度大了些�!�

    或許也不只是“些”,而是在基礎(chǔ)的基本功上,強度上了幾倍不止,這樣才能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將這些孩子的筋骨拉開。

    有人單腳站在武樁上,渾身發(fā)顫,汗流不止,然他卻不能有絲毫松懈,只因樁下全是寸長的鐵釘,墜下便是斃命。

    有人只用兩根食指倒立,臉頰已是青紫,眼睛也被汗水殺得生疼,幾次搖搖欲墜,又憑意志強撐下來。

    在他身下是被燙得湛紅的烙鐵,只消稍稍一碰就是皮開肉綻。

    還有人拖著重約兩石的滾輪繞場跑動,稍有停歇,就會被身后監(jiān)管的人抽得滿地打滾,若不慎被抽瞎眼睛,往后就徹底無望了。

    時序說:“阿歸自不用跟他們一樣,可你若鐵了心習武,至少每天都要跑步、站樁,有些武器還需極強的柔韌性,那是要從小開骨的,說是生抽骨筋也不為過�!�

    “阿歸,你再仔細想想,你能堅持下來嗎?”

    若只是普通的強身健體,根本用不著這樣辛苦。

    可時序?qū)嵲谔拢ε聲r歸今日只是吵嚷著練武,不知哪日又心血來潮,想做個武功蓋世的武者。

    這里面的辛苦無法用言語描述,他更無法看著女兒這般艱難。

    也是他太過卑劣了,竟想著用死士營里的慘烈場面,以打消女兒習武的念頭。

    時序微微斂目,掩去眸中的不忍。

    只在高臺上站了片刻,時歸就小臉煞白,兩個小腿肚子抽筋一般不住打著顫,小指更是抽搐不停,無聲反映著主人翻涌的心緒。

    忽然,她身體一輕,眼睛也被一只溫熱的掌心擋住。

    時序?qū)⑺饋�,輕聲說了句:“抱歉�!�

    時歸已經(jīng)不記得是怎么從暗衛(wèi)營離開的,只再回過神時,就坐上了回家的馬車,手里多了一碗甜膩膩的桃花蜜。

    “阿爹……”她小聲喚了一句。

    時序就緊挨在她身旁,聞言凝神細聽。

    時歸斷斷續(xù)續(xù)道:“原來習武是這樣辛苦,難怪我看大兄他們……”剛才在暗衛(wèi)營時,她無可避免地帶入到自己親近人身上。

    像她身邊相熟的,死士出身的就有四人。

    有已身居高位的大兄二兄,也有剛轉(zhuǎn)做暗衛(wèi)的空青竹月。

    無一例外,都是從那些堪稱折磨的訓(xùn)練中走過來的。

    時歸無法想象:“當初,大兄他們肯定很疼吧。”

    “我之前還大言不慚,說要跟空青他們一樣厲害,可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是做不到他們那樣辛苦的,我怕疼,也怕累……”她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可能連堅持每天早起鍛煉都做不到�!�

    “虧我之前還想著,萬一有天學成,我就能保護阿爹了,唔——”時歸笑笑,“可能不拖累阿爹就很好了�!�

    “唉,我大概是真的跟習武無緣了�!�

    時歸得出最后結(jié)論,身子一歪,正倒在阿爹身上。

    時序原還想著如何開導(dǎo)她,不想聽了這樣一番話。

    “那……”

    “我覺得,我還是先鍛煉身體吧,若能堅持早起鍛煉了,再說習武也不遲�!睍r歸嘟囔著。

    時序終是露出笑來:“那就依你�!�

    “等回去我就給你找兩個武師傅,就在府上住著,等咱們阿歸興致來了,就過去學兩招,沒什么興趣了,那就不管他們�!�

    “這樣不好吧……”時歸很是意動。

    時序沒有戳破她的小心思,淡笑道:“沒什么不好的,就這么說定了,還有時一他們,你若有需要,找他們學也無妨。”

    “好哦�!�

    花費一下午時間,只為打消時歸臨時興起的一個念頭,怎么看都有些小題大做。

    但父女兩人靠在一起,絲毫不覺哪里不對,只是會心照不宣地避開死士營里見到的,也省得念多了,連夢里也是那糟心場面。

    馬車上多是寂靜,只偶爾會傳出一二對話聲。

    “阿爹,為什么要有死士營呢?為什么里面的人要被那樣對待,就不能柔和些嗎?”

    “因為有需要,便有存在�!�

    “教官可以柔和,可敵人不會柔和,上面的人更不可能拿出三五十年時間,去等一批身體強度開始下降的死士……”

    時歸若有所思,心有憐憫,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決辦法。

    原以為習武這事解決了,長安寺的祭拜也過了,短暫的月假也算圓滿結(jié)束了。

    哪成想臨了了臨了了,時歸還要出些新主意來。

    “讓空青和竹月跟你一起上學?”時序手里握著一卷書,甚是匪夷所思,“阿歸,你這整日都想些什么呢?”

    時歸不依,用額頭抵在阿爹肩上,有理有據(jù)道:“那我之前問過,空青和竹月只認識一點點字,可能還沒我認識的多呢�!�

    “他們?nèi)缃褚膊攀鍤q,不正是念書的年紀,總不能因為他們是暗衛(wèi),就剝奪他們上進的權(quán)利了嘛。”

    時序被氣笑:“我倒是頭一次聽說,暗衛(wèi)還有權(quán)利一說�!�

    “那——”時歸眼珠一轉(zhuǎn),“就當是陪我呢?”

    “他們現(xiàn)在也陪著你�!睍r序面無表情道,“況且你在蒙學上課,他們本就在不遠處守著,他們?nèi)粽娴挠行�,在外面也能聽見教習講課,不耽誤他們上進。”

    道理牌講不通,時歸只能改用感情牌。

    “可是他們好可憐的,小小年紀就受了那么多苦,反正他們不管在哪兒都能保護我,有些小小的優(yōu)待,也不過分吧?”

    時序仍是反駁:“他們乃犯官家奴,若不愿受這份苦,就要跟著主家受死,是他們先想活命,才有后面的苦頭的�!�

    “我——”時歸頭一次遇見這樣軟硬不吃的阿爹,生生哽住了。

    任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更好的說辭,反惹得自己惱羞成怒,憤憤喚道:“阿爹!”

    “怎么?”時序看過來。

    時歸根本不說話,就那么眨巴眨巴著眼,定定地盯著他。

    其中有祈求,有羞惱,也有委屈……

    也不知腦子是被迷惑了還是怎的,時序竟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念頭——

    阿歸難得求到我頭上,就這么小小愿望,都不能滿足她嗎?

    這個念頭剛一生出,就讓時序渾身一震:“你……就那么想讓他們跟你一起上學嗎?”

    時歸看出他的松動,忙不迭點頭。

    “但他們已經(jīng)十五了,蒙學的年齡上限是十三,下班更小了�!�

    “那他們沒念過書,就當大齡啟蒙呢?”

    “……”時序艱難問道,“就一定要他們?nèi)�?�?br />
    時歸猛點頭。

    “事先說好,我只是幫你去問問,若官學的管事如何也不同意,就不能怪我了,阿歸也不能再鬧,這樣可行?”

    時歸忍不住歡呼一聲:“可以!我就知道,阿爹最最最好了!”

    “是是是,畢竟用得上阿爹了,自是阿爹最好�!睍r序已經(jīng)免疫她的甜言蜜語了,沒好氣道,“等用不到了,又是一口一個大兄二兄三兄四兄,還有個什么十九兄,反正就是沒阿爹就對了�!�

    “嘿嘿�!睍r歸不好意思極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好一出掩耳盜鈴的把戲。

    時序輕輕推了她一下后知后覺想起:“說起來這馬上就要到六月了我記著蒙學的六七八月是開設(shè)弓馬課的吧?”

    “若讓空青和竹月一起上課弓馬課上他們還能多多照看你�!�

    這樣說來安排他們兩人入學倒也不是全無好處。

    時序又想到:“阿歸白天不還鬧著要習武正好你們蒙學開始弓馬課你且先跟武教習們上幾堂課再說還要不要習�!�

    “啊……”時歸被臊得臉上發(fā)紅嘟嘟囔囔道“那我不是說了我不再想著習武了嘛阿爹怎凈嘲笑我。”

    對此時序輕笑一聲面露挪揄。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不好意思這章還是5k

    因為電腦意外嘎掉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30h寫了1.8w字腦袋實在空了

    讓我稍微緩一天明天再沖營養(yǎng)液的加更肯定不鴿(其實我至今想不明白為什么在月初�。I養(yǎng)液還能以1k日的速度猛增……也不是不能寫就是容易報廢作者我本以為怎么也得一周才會加更一次的傻眼癱.jpg

    實在不好意思(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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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含2000營養(yǎng)液加更)

    月假歸來,蒙學里很是死氣沉沉了兩日。

    時序幾方游走,廢了好一番口舌,這才勉強把空青和竹月送到蒙學里去,以借讀的身份進入下班。

    幸好他們兩人在宮里待的時間不長,后面又一直待在死士營,見過又能記住他們的寥寥無幾,但凡他們在宮里有點存在感,只怕時序再是說出花兒來,也難以叫官學的夫子們接受。

    ——同意兩個太監(jiān)借讀也就算了,還要鬧得人盡皆知不成?

    也就是幫忙說和的是時序,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本無需忌憚翰林的老先生們,然他給了官學的管事和夫子們該有的尊重,對方也總要給他兩份薄面。

    且不論雙方真實想法如何,總之表面平和是維系住了。

    兩人到蒙學報道那天,時歸興奮異常。

    她親自帶兩人找管事的金侍講和陳侍講報道,又小尾巴一般跟在他們后面,直到兩人順利在學堂落座,才安心回到自己的座位。

    兩個多月前時歸入學時,學堂里的座位是剛剛好的。

    只后來接連出現(xiàn)意外,好多同窗離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使得班上了學生少了近半,大半個學堂都空下來了。

    空青和竹月年紀偏大,個子在一群孩子中也算高,為了不影響其余學生,他們兩個的位置就被安排到最后一排。

    考慮到他們的身份職責,陳侍講又調(diào)了時歸和周蘭湘的位置,叫她們兩人坐到新學生前面一排。

    一來照顧了雙方的情況,二來若哪天真出現(xiàn)意外,有那兩個死士出身的學生在,也能把前頭的倆小人兒保護好了。

    陳侍講無視了眾人探究的目光,鐵面無私道:“好了,今日的早課該開始了,且專心溫書練字罷!”

    “是……”底下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答應(yīng)聲。

    可等陳侍講走了,趁著其他侍講還沒抵達的短暫空當,大家又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大大方方地盯著兩個新生看。

    于少軒一時沒忍住,張口來了句:“你們兩個也是掌印的孩子嗎?是時歸的……兄長?”

    時歸:“……”

    空青和竹月:“……”

    被提到的三人皆是被震得兩眼發(fā)直,時歸一言難盡:“你,怎么會這么想?”

    “不是嗎?”于少軒尷尬道,“我看你跟他們一起來的,好像還很熟的樣子,就下意識……對不起哦,我誤會了。”

    “那他們兩個……”不等他問出大家都關(guān)心的,只見張侍講從門外走進來,在他之后,余下的侍講也抵達學堂內(nèi)。

    于少軒只好閉上嘴,轉(zhuǎn)回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張侍講在看過時歸的練字后,習慣性走到新來的學生旁邊,剛想問一句兩人的情況,余光忽然瞥見前排的時歸。

    久遠的記憶不期然浮現(xiàn),讓他默默收回問出口的問題。

    轉(zhuǎn)翻開兩人桌上的書冊,指著第一頁:“你們將這一頁讀來聽聽,總不能跟時歸一樣,也是忘記了吧?”

    等兩人磕磕絆絆地念了幾行后,張侍講又找來兩套紙筆,繼而道:“那再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不幸中的萬幸,空青和竹月雖識的字不多,但書寫上問題不算大,當然,這個不大是相較于時歸而言的。

    而這,已經(jīng)讓張侍講很是滿意了:“不錯。”

    “你們既與時歸相識,不妨請她教你們文章的讀背,至于寫字,你們?nèi)魺o太高需求,維持現(xiàn)狀就好,等將常用的文字都認全了,再說書寫也不遲。”

    “是,夫子。”

    空青和竹月面上波瀾不驚,可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打從張侍講站到旁邊起,他們的半面身子都是僵直的。

    或者說,從踏入學堂那一刻起,所有的經(jīng)歷都非他們的認知所能接受的——

    想他們不過卑賤家奴,何其三生有幸,能在這天下學子都敬仰夢寐的官學中,得夫子親口指點。

    而這一切……兩人不約而同抬起頭,目光正落在時歸背上。

    本就是剛開學不久,班上又多了兩個新同窗,只是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兒,自然無法奢求他們按捺住多余的好奇。

    今日授課的教習是個慈祥的老者,姓馬,今年已八十歲高齡,原在十年前就致仕了,后被請到蒙學來,偶爾給孩子們講講課。

    馬教習眼睛已經(jīng)很難看清東西,數(shù)年來,書上的內(nèi)容早刻在他的靈魂里,學生們很少會看到他翻書本。

    也是因為這雙模糊的眼睛,馬教習對堂下的學生也看不清楚。

    學生們在他的課上最是放松,除了不說話、不做大幅度的舉動,一些小動作還是常有的。

    就像今日,總有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落在最后排。

    好不容易挨到下學,不等時歸回神,班上的學生都一窩蜂涌了過來,本意是要圍在空青和竹月身邊的,只因他們兩個桌邊的位置有限,便連帶上她和周蘭湘附近也站滿了人。

    “你叫空青,你叫竹月對嗎?”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怎那么大還來下班?”

    “你們跟時歸是什么關(guān)系呀,跟掌印也很熟嗎……”

    一群小孩兒嘰嘰喳喳,問題接連不斷。

    莫說空青和竹月本就不善言談,就是時歸都被這些問題問蒙了圈,好半天不知作何反應(yīng)。

    還是周蘭湘說了一聲:“你們好吵呀,能不能一個一個來?”

    這般,眾人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那我先問!空青,竹月,你們跟時歸是兄妹嗎?”

    只第一個問題就讓兩人措手不及,躊躇半晌,亦不敢說出一個“是”字,不得不垂下眼簾,試圖將這個問題略過去。

    直到——

    “是呀�!辈恢螘r,時歸站了起來,她靠著自己的小桌,回身正對著空青和竹月,坦然道,“我們應(yīng)該算是朋友吧,不過他們兩個都比我大,說是兄長也沒問題�!�

    空青和竹月猛地抬起頭來。

    時歸看清了他們眼中的震撼,彎起嘴角,露處一個安撫的笑。

    她其實有點不明白,想了半天得不到結(jié)論,便將她的不解問了出來,也好把大家的主意分散一些出來。

    “當初我入學的時候,怎不見你們找我問個不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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