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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齊茜抱著時歸,低聲啜泣著:“時姑娘,掌印大人什么時候才能來呀……”

    阿爹什么時候能來,時歸也不知道。

    但便是等了這么久,她也從未懷疑——

    阿爹一定會來的。

    隨著眼前覆上一抹嫣紅,兩人的視線皆被局限于蓋頭之中,只余耳邊的嘈雜聲愈發(fā)清晰起來。

    陳金花換了一身喜慶的衣裳,說要討巧做個禮生。

    只待吉時一到,她叫人給兩位姑娘奉了茶,眼看茶水全被飲盡,眼中方流露一抹喜色。

    “吉時已到,請姑娘們上轎——”

    醒春樓外一片歡慶,即將迎來兩位嬌俏可人的外室的錢老爺則喜滋滋地等在了新置辦的宅院中。

    宅院里也貼上了喜字和大紅燈籠,他肥胖臃腫的身體裹在喜服中,因是趕制出來的不合身,肚腩都挺了出來。

    時歸和齊茜被攙扶上了喜轎,只覺身下一晃,轎子便晃晃悠悠地抬了起來,外面的嗩吶聲乍起。

    時歸不知這轎子到底要去哪里,但她卻能清晰感覺到,自打出了醒春樓,她的身體就有些不對勁。

    最開始只是有些燥熱,那燥熱很快又變得難忍起來,偏偏就在她即將忍耐不住時,她眼睛一痛,身上也變得火燒火燎,宛若針刺一般疼痛起來。

    時歸困難地瞪大眼睛,呼吸也有些不暢快。

    她心有所感,顫抖著右手,掀開一角衣袖,果然就見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已覆滿了紅疹,紅疹一片一片地連在一起,隨著時間的流逝,疹子也變得鼓漲起來。

    她隱約憶起了小時候吃錯花生時的經(jīng)歷。

    但這次的感受與上一回還略有不同,聯(lián)想到出門前被陳金花喂下的那杯茶,多半是那茶里添了東西。

    時歸用拳頭抵住胸口,艱難地喘息了一聲。

    直到這一刻,她方覺出幾分害怕來。

    尤記得阿爹曾告誡過她,出門在外千萬不能碰花生,若嚴重了,或是會要人命的。

    她昨天晚上莽莽撞撞地吃了一整盞花生茶,如今又被灌了不知名的春|藥,若只單純一種還好,可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誰也不知道會出什么意外。

    漸漸的,她身體有些脫力,無助地靠到車廂上。

    外面的人尚在吹奏,全然不知喜轎里都發(fā)生了什么。

    時歸不好受,跟在她后面的齊茜同樣不好受。

    她的茶水里也被下了藥,眼下藥起了作用,不過頃刻就讓她大口喘息起來,在藥|性的作用下,齊茜眼尾赤紅,雙手幾乎要掐進肉里,全靠疼痛保持理智。

    喜轎接連轉(zhuǎn)過兩天街,距離錢老爺?shù)恼又徊畎氩街b,院子里的錢老爺聽到動靜,急不可耐地出了門。

    眼看喜轎到了街頭,馬上就要過來了。

    受邀賓客說道:“錢老爺好福氣,一下子就得了兩位美人,也不知是何等美貌,能入了您老人家的眼睛。”

    錢老爺挺直了腰背,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與左右賓客拱手道:“多謝多謝,是我好福氣哈哈——”

    “嘎?”

    笑聲變成鴨叫,錢老爺?shù)难劬σ幌伦佣嫉砷_了。

    只見從街道兩側(cè)忽然涌出兩列兵士,與百姓們常見的官府衙吏不同,這些兵士全是銀甲重鎧,威風凜然。

    一切只發(fā)生在瞬息。

    這條街前一刻還是迎親現(xiàn)場,后一刻就被士兵包圍了,連著街道首尾也被攔了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

    “這都是什么人啊,不會是有人犯事了吧?”

    “我可沒做違紀亂法的事,可不能抓我……你們這是做什么,我要回家,快放我出去!”

    轉(zhuǎn)瞬間被包圍的街道讓在場所有人都慌張起來。

    錢老爺回過神后,當即扭著臃腫的身子,急匆匆迎上前去,欲找個官爺打聽兩句。

    誰知不等他跟士兵碰上,只聽街頭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面容俊朗的少年出現(xiàn)在街頭,少年一身玄衣,高坐馬上。

    下一刻,便是一個熟悉的人影被提到馬下。

    陳金花被人反絞著雙臂,一腳踢在她膝彎上,讓她直接跪了下去,狼狽地匍匐在地。

    陳金花完全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明明她正趕著去錢老爺家吃喜,如何一轉(zhuǎn)眼就被人給綁了呢?還有這些一看就來歷不凡的官兵,可不像什么好相與的。

    她心里隱約有了猜測,可哪怕死到臨頭了,仍存著兩份僥幸,死活不肯相信。

    直到周璟承問:“被你帶走的人呢?”

    “人、人……什么人,你們又是誰,做什么這樣對待我,小心、小心我去報官——��!”

    “放肆!”

    壓在陳金花身后的官兵一拳打在她肩頸上,痛得她當即哀嚎起來。

    周璟承面色愈發(fā)冷凝,正待叫人直接動刑逼問,卻聽不遠處的喜轎上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不知想到什么,周璟承面色瞬變。

    他立刻從馬上下來,不及隨從上前,已快步?jīng)_到喜轎外,一把掀開了轎簾。

    同一時間,一張尋了許久的面容映入眼簾。

    周璟承瞬間失聲:“時歸——”

    時歸意識已然混沌,只是感知到身前有了冷風,下意識睜眼瞧了一下,恍惚間,她似是看見了太子殿下。

    時歸嘴唇顫了顫:“太子哥哥……”

    只下一刻,熟悉的劇痛就從腳底傳了過來,讓她不禁悶哼一聲,緊跟著便徹底陷入昏睡。

    周璟承望著她漲紅的面頰,也顧不得男女避諱了,彎腰直接將人抱了出來,又隨手將蓋頭覆在時歸臉上,揚聲喚道:“快去找大夫!”

    他抱著時歸不便上馬,好在他們后面還跟了馬車。

    他帶人上了馬車,便直奔最近的醫(yī)館去。

    周璟承與時歸先行一步,隨行的官兵自會善后。

    另一架喜轎上的齊茜也被救了下來,至于街上看熱鬧的百姓以及錢府中的所有人,一律羈押待審。

    ……

    臨近傍晚,時序終于聞訊趕來。

    他與太子同時帶人追查,一路追到了瑞城來,只他在瑞城外搜尋,太子先一步進了城。

    聽說女兒被找到,只似是中了藥,他那顆心便跟吃了黃連似的,又苦又澀,到底是女兒被找回來的喜悅更勝一籌,讓他轉(zhuǎn)瞬就拋下了所有多余的想法。

    時序一路快馬加鞭,按照城門口士兵的指示趕到醫(yī)館,醫(yī)館外已被重兵包圍,連時序也是出示了令牌才得以入內(nèi)的。

    他一進到內(nèi)堂,就迫不及待問道:“阿歸呢!”

    只在他話音落下,卻見周璟承從里間走了出來。

    他形容有些不雅,衣衫也有些凌亂,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一向平靜的臉上多了幾分緋紅。

    時序心頭咯噔一下。

    下一刻,便聽周璟承道:“孤會負責的�!�

    時序眼前一黑,慌張中扶住了身側(cè)的桌面,這才沒有倒下去。

    他定了定心神,等氣息稍微平穩(wěn)了,又扯出一個極牽強的笑。

    他沒有問太子此話何意,只追問了一句:“請問殿下,臣的女兒可是在里面?”

    他刻意在女兒二字上加了重音,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璟承。

    周璟承稍稍斂目,側(cè)開身子,復道:“阿歸就在里面,公公去吧�!�

    時序顧不得在意他稱呼上的變化,只匆匆道了一聲謝,就快步闖了進去。

    第78章

    二合一

    進到里間后,窄小的床榻上只躺著時歸一人。

    這間醫(yī)館的位置隱蔽,周璟承也是看在里面人少方才選在了這里,原還在為時歸滿身的紅疹而頭疼,好在老大夫有個小孫女,自幼跟著祖父學醫(yī)。

    不然光老大夫和周璟承在這,又沒個能使喚的婢女,連個給時歸上藥的人都不好找。

    周璟承還專門交代了一句:“她身上的疹子可能是吃錯了東西引起的,聽說她一直碰不得花生,也不知這回是不是因吃錯了花生導致的。”

    “還有她被人下了藥,正是那醒春樓的烈藥�!�

    春|藥的藥性好解,棘手的反是那滿身的風疹。

    風疹雖是因吃錯了花生而起,但比尋常疹子都要難解,見風就長,自發(fā)病起,短短一個時辰,那紅疹就比之前多了一倍,幾乎覆蓋了整個身體,堪堪止在了頸下。

    老大夫拿出了壓箱多年的藥膏,也只是稍稍緩解了時歸身上的瘙|癢,露在外面的胳膊腿上還是大片的紅腫,輕輕一碰,入手便是清晰的灼燒感。

    便是外人摸著都如此,且不知時歸又是何等感受。

    許是不舒服的緣故,時歸昏睡中尚無法安生,幾次用力抓撓惡疹,周璟承怕她抓破加重,只能上前扼住她的雙手,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不小心被抓亂了衣衫。

    時序并不清楚之前的事,如今見女兒虛弱地躺在小榻上,關(guān)心與焦急占了上風,讓他再無法想旁的了。

    他匆匆兩步行到榻邊,屈膝半跪在腳踏上,一抬眼就能看見女兒泛著紅腫的皮膚,也不知是不是風疹蔓延了的緣故,原本白皙的臉上也多了星星點點的紅疹。

    時歸才被喂了安神的藥,藥里添了軟骨安眠的藥材,才喝下去不久,她的手腳就開始發(fā)軟,意識更是昏沉,自然也就沒法兒再抬手做抓撓的動作了。

    但這也同時讓她呼吸愈發(fā)微弱起來。

    時序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阿歸……”他的聲音打著顫,手指剛一碰到女兒的側(cè)頰,就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時序還想再喚兩聲,可喉嚨里像被塞了棉花一般,除了最開始那一句,之后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他這半月始終在外奔波,座下的馬匹換了幾次,連著馬鞍都出現(xiàn)了磨損,馬鞭長日攥在手里,讓他的掌心也被磨破,處理不及,至今還在滲著血絲。

    粗糲的掌心在時歸臉上手上撫過,讓她睡夢中出現(xiàn)陣陣戰(zhàn)栗,眼尾激出兩滴滾燙的淚花。

    正當時序滿心無措時,時二也趕來了。

    他這回出來得急,并沒有攜帶常用的藥箱,如今也只能把老大夫的藥箱借過來,一進門就直奔時歸身邊。

    他只看了一眼,就斷言道:“是吃錯了東西引起的,跟大人早些年吃錯花生的癥狀一模一樣。”

    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時二才到時序身邊,只時序發(fā)病時太是駭人,這才讓他印象深刻。

    該說不愧是親父女嗎?

    時二將雙指按在時歸頸口,不過片刻,就見她仿佛被遏住了呼吸一般,大大張開嘴,偏吸不進一點空氣,身體也出現(xiàn)痙攣,一下一下地起伏著。

    時二看到了想見的畫面,立刻將手指移了開。

    他從床榻邊離開,轉(zhuǎn)頭就寫了新的藥方,等醫(yī)館的老大夫給抓了藥,他又親自去熬,抓緊給時歸喂了下去。

    在此期間,時序寸步不離。

    周璟承聽見里面的動靜,本想進去看看的,誰知進去里間的唯一一道門外站了司禮監(jiān)的甲兵,一見他靠近就警惕起來,謹慎道:“殿下,大人有令,不許您入內(nèi)。”

    周璟承:“……”

    他對時序的做法心知肚明,輕笑一聲,到底沒去試探掌印大人的底線。

    時二一共煮了二碗藥,每隔一個時辰喝一回。

    在喝完兩次后,時歸的呼吸已經(jīng)變得平緩,歪頭倒在阿爹懷里,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啜泣后,終安然睡下。

    到了這個時候,時二才有心情多解釋兩句。

    “奴婢已經(jīng)跟醫(yī)館的大夫問過了,他提前幫小妹解了春|藥的藥性,只余了紅疹不知如何處理�!�

    “老大夫的藥以壓制為主,或能解一時之難,可等后面反噬起來,情況將嚴重百倍�!�

    “奴婢已替小妹散了老大夫的藥,眼下沒什么,但等入了夜,可能就要重新發(fā)作起來了,屆時奴婢再給她施針用藥,過程或難熬些,卻不會有太大風險。”

    “大人……不如先歇一歇吧。”

    多日煎熬下,時序眼眶中已全是血絲,雙目酸澀難忍,更是一度出現(xiàn)耳鳴頭暈的情況。

    在沒找到時歸前,旁人便是見了也不敢多勸。

    如今時歸被找到了,看時序那樣子,實在不像無恙的,時二只怕小妹還沒醒來,大人先倒下了。

    奈何他的勸說,于時序不過耳旁風。

    外面的事有太子和時一等人操持著,他們抓到了藏匿在京城的線人,一番刑訊后才找到瑞城來,如今又拿了醒春樓的陳媽媽,從京中被拐賣的女子,其中半數(shù)都由她經(jīng)手,她自然也清楚上面下面的賣家買家。

    一開始陳金花還不肯說實話,直到被關(guān)在醒春樓的姑娘們都被救了出來,其中不僅有齊茜等人的供詞,另有其他受了陳金花逼迫,當堂做了指正。

    時一心里憋著一口氣,在請示過太子后,連問也沒問,先給陳金花扒了一層皮,等人被教訓怕了,余下再問什么話,嘴巴也就沒那么硬了。

    齊茜身上的春|藥與時歸的乃是同一種,就是花樓里常見的助興|藥,隨便一家醫(yī)館都能解。

    也是從她們口中,時二得知了時歸吃到的花生的準確食用量,再想到她打的主意,幾人一時間又是驚愕又是無奈,等轉(zhuǎn)頭再拿人時,一應手段更是殘暴了。

    約莫子時時,時歸果真發(fā)了病。

    好在時二早有準備,他又叫了老大夫的小孫女幫忙,忙了大半個晚上,終于將風疹給壓了下去。

    時歸冒了一身冷汗,到最后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她虛弱地睜開眼睛,在瞧見身邊熟悉的身影后,張了張口,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復在銀針和湯藥的雙重作用下再次昏睡了過去。

    “阿歸!”時序面上一緊,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時二只好趕忙說一句:“大人寬心!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余下的只要好生休養(yǎng)上些時日就好。”

    時二的醫(yī)術(shù),那自然沒什么好質(zhì)疑的。

    只是時序關(guān)心則亂,在旁邊又守了一整天,幾乎每隔半個時辰就要把時二叫來問一遍:“阿歸怎還沒醒?”

    時二一開始還認真切脈回答,到后面就是:“快了快了……嗯?馬上馬上�!�

    整整一天一夜過去。

    時歸眼睫顫動,指尖一抖,緩緩睜開了眼睛。

    此時已近子時,屋里屋外一片寂靜,房間內(nèi)只點了一支蠟燭,還放在遠處的桌子上,使榻邊一片昏暗。

    也多虧了光線不強,時歸才能徹底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在床邊撫額小憩的人。

    ——阿爹一定擔心壞了。

    哪怕依舊看不清阿爹面容,時歸還是第一時間有了這個念頭,實在沒忍住,將手覆到了阿爹膝上。

    可她低估了時序的警戒性。

    只在她的掌心碰到阿爹膝蓋的那一瞬間,時序就猛地睜開眼睛,眸光凌厲,唰一下子就看了過來。

    時歸愣了一下,旋即綻開一個笑容,唇角微顫:“我就知道,阿爹肯定會來救我的。”

    此話一出,時序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他哽咽道:“是爹不好,是爹沒本事,竟讓阿歸在京城里遭人陷害,后面又是過了這么多天才找來�!�

    “都怪爹的疏忽,才叫阿歸受苦了……”

    他自見了女兒后,就一直沒從醫(yī)館離開,便是聽時一他們提了一句,說主謀和幫兇全被逮捕了,他也沒有心情過問,自然也不清楚時歸這陣子經(jīng)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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