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可以幫朝廷解決一時之急，總不能一直捐錢捐糧，以一己之力養(yǎng)著整個北疆的軍隊和千千萬的百姓。

    且不說這會不會遭到皇室的忌憚和暗害，就算他真能不顧一切，以當(dāng)下時家的財力，支撐三五月尚有可能，再長久了，就算吸干他的骨髓，也沒法再多挖出來一點。

    以一人供養(yǎng)天下人，實是天方夜譚。

    在第一次捐銀后，無論朝堂上吵得多厲害，時序再沒有出過聲，不管是公堂上還是私底下，也不管是誰問，他都緘默不語。

    提供一二意見可以。

    掏錢？門都沒有！

    為解北狄之患，皇帝連下十二道調(diào)令，命附近的駐軍前往支援。

    卻不想，支援的士兵沒有抵達，隱藏在城中的叛徒先有了動作。

    北門關(guān)一戰(zhàn)，數(shù)萬士兵不及迎敵，先看見了被向兩邊打開的城門，下一刻，北狄蠻人蜂擁而至，箭雨齊下。

    誰也不曾料到，這等生死關(guān)頭，作為最后一道關(guān)口的城門，反成了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大周將士死傷近萬，更有無數(shù)將領(lǐng)被截殺在軍帳之中，至死才知——

    原來那導(dǎo)致了數(shù)月敗仗，又下令大開城門的人，正是北疆戍邊大將段之憲。

    也是整個北疆大營的最高統(tǒng)帥。

    將軍及其手下親兵投敵，給整個北疆帶來致命打擊，當(dāng)時就有許多士兵生了退卻之意。

    而就在北門關(guān)即將失守之時，反是被許多人所提防不屑的司禮監(jiān)監(jiān)軍，帶人站了出來，親涉險地，拿了敵方將領(lǐng)的項上人頭。

    后又有數(shù)位無名小卒站出。

    他們本是在兵營中最不顯眼的存在，甚至還有專管飼馬伙頭的小卒。

    可當(dāng)他們沖入沙場，眾人才發(fā)現(xiàn)，就是這些不聲不響的小人物，有著面對敵人時最無畏的勇氣，在這等勇氣的映襯下，他們高超的身手和絕世的武功，反不那么重要了。

    北門關(guān)一戰(zhàn)，司禮監(jiān)監(jiān)軍率人鏖戰(zhàn)十日，以近九成的傷亡，終得以將北狄趕出關(guān)內(nèi)，城中無數(shù)尸骨，也彰顯著戰(zhàn)爭的慘烈。

    消息傳回京城，引得滿朝嘩然。

    但比起追究罪魁禍首，眼下更重要的，當(dāng)屬北疆的防守問題。

    畢竟之前那場戰(zhàn)役后，北門關(guān)內(nèi)的士兵只剩下寥寥數(shù)千人，但凡北狄再有進攻，這些人實難抵擋，北疆失守，幾成定局。

    朝堂上爭吵兩日，卻也吵不出一個統(tǒng)一的意見來，最后反逼得太子自請親征。

    雖然近幾年來，朝臣對太子不娶不納，亦沒有子嗣的行為多有不滿，更是多番懷疑，太子殿下莫不是身有隱疾。

    但不滿歸不滿，太子除了這一丁點兒L的小問題，其余各項，皆挑不出半分差錯。

    既然如此，他們又豈能坐視太子涉險？

    何況北疆戰(zhàn)報上不是說了，此次能退敵，多虧了司禮監(jiān)的監(jiān)軍，若非他們在危急關(guān)頭挺身而出，只怕結(jié)果截然不同。

    而只是兩個司禮監(jiān)的提督太監(jiān)就有如此本事，那換做掌印大人……

    眾人點到為止。

    朝上的事情可以慢慢討論，北疆急況確是刻不容緩，皇帝雖然沒有明確指明誰去支援，但下朝后，望向時序的目光卻變了。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三日后，時序自請前往北疆，領(lǐng)了虎符，成為大周建朝以來的第一個執(zhí)掌兵權(quán)的太監(jiān)。

    不是什么代監(jiān)軍務(wù)，而是實實在在的，可號召千軍萬馬。

    這一次，誰也沒說不合規(guī)矩。

    時序離京那日，太子親臨城門，相送數(shù)十里，這才馭馬停下。

    轉(zhuǎn)眼又是兩個月過去。

    時序離京兩月，門可羅雀的時府外出現(xiàn)了數(shù)十架馬車，馬車外的裝點只作尋常，可若有心人看上一眼，便能發(fā)現(xiàn)——

    這數(shù)十輛馬車呈包圍之勢，將最中間的一架牢牢護在里面。

    待馬車停下，車上的護衛(wèi)率先下來，一部分觀察著周圍環(huán)境，另一部分去請中間馬車上的人下來，最后再分出兩個去敲門。

    時府沉寂已久，門房聽到敲門聲時，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直到外面再傳來——

    “小姐回府，還不速速開門！”

    門房猛地一愣，慌慌張張將正門打開后，就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從車上下來。時歸抬眸，久違的熟悉感，讓她心下感慨萬千，略一駐足，這才往家里走去。

    三年前，兩浙商會會長意外過世，新上任的會長接連出臺許多條例，竭力提高商會在海運中的獲利，并將打壓的對象，第一個放在時歸手下的商船上。

    時歸雖然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卻也絕非膽小怕事的人。

    在與阿爹商量之后，她決定親自到兩浙去，一方面盯一盯開始有些混亂的海商，另一方面，也要與那新會長爭一爭。

    兩浙到底不比京城，時府的勢力覆蓋不足，時歸剛過去那半年，很是備受掣肘了一陣子，后面才慢慢好起來的。

    直到去年年底，上一任會長因過卸任，而她則成為了海商會的第三任會長。

    時歸在外還是以楊七娘子的身份行走，但因前幾年的事，楊七娘子和時歸早就畫上了等號，隨著楊氏成為大周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也象征著時府的日漸強盛。

    也就是時歸時時記著積德行善，將生意做大做強的同時，大周境內(nèi)由楊家搭起的粥棚義所也開始不斷普及。

    此外，無論是定西將軍府的傷病營，還是六公主的善濟院，都有時歸身影的存在。

    不知不覺中，楊家……又或者說時府，已在各方各面都有了較強的存在感。

    哪怕皇室對此真有什么不善的想法，以時歸在民間的聲望，也無法貿(mào)然做什么。

    更別說，司禮監(jiān)還好好地存在著呢。

    在兩浙的這三年里，時歸為各種事務(wù)所擾，便是逢年過節(jié)也騰不出多少時間，與父兄的見面，全靠對方去兩浙尋她。

    依著時歸的想法，等再過個一兩年，兩浙的局勢徹底穩(wěn)定了，她就回京城。

    不只是因為她不忍心見家宅空蕩，阿爹回家后一個人孤零零的，另外就是……太子的書信，是越發(fā)頻繁了。

    只人算不如天算，時序的出征，促使她第一時間安排好兩浙的事宜，匆匆趕回來。

    這一路上，她聽了無數(shù)人的議論。

    說什么……

    “北疆?dāng)【忠讯�，便是皇帝太子親自去了，恐怕也改變不了什么。”

    “司禮監(jiān)掌印……在朝堂上威風(fēng)的人，去了戰(zhàn)場，誰還能認得他�！�

    “這種時候，就是天王老子去了北疆，那也是送死�！�

    說來說去，沒有一人對時序看好。

    而唯一持有相反見解的，當(dāng)時歸一人。

    并非是她對阿爹有多大的信心。

    只是她無法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

    ——阿爹不光要回來。

    還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受皇室封賞、滿朝敬拜。

    第100章

    一合一

    自從北門關(guān)出現(xiàn)將領(lǐng)投敵之事后，朝廷對于北疆的糧草押送多有敷衍，這其中固然有害怕再出現(xiàn)一次投敵的因素在，但除此之外，許多人也是認定了北疆一役必敗，送去再多的糧草軍餉，也不過白白浪費。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時序出征，礙于司禮監(jiān)的聲明，糧草供應(yīng)恢復(fù)了兩次，但隨著時序離京愈遠，他的震懾也一點點降低。

    直到這個月，本該出發(fā)運輸?shù)能婐A已耽擱了數(shù)十天，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去兵部走了好幾l趟，好不容易威脅得軍餉押送了，卻不想車上的糧草只裝了預(yù)計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全用稻草和泥土混淆。

    還是時序收到了，才知其中貓膩。

    消息傳回京城，留守的時一等人自是不肯，然兵部的偷梁換柱的把戲被揭露，不知反思也就罷了，竟直接破罐破摔起來。

    早朝上，為了北疆的軍餉糧草一事，眾人意見相悖，爭得臉紅脖子粗。

    以兵部、戶部尚書為首的官員咬死了國庫空虛，又以北疆戰(zhàn)役勝算不大為由，拒不再撥軍餉。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態(tài)度意外強硬，見難以說服兩部官員，索性提出從太子私庫撥錢，而太子都說了這樣的話，底下人總不好再一味哭窮。

    國庫沒錢？那各家各府總有錢了吧。

    這太子都要挪用私庫支援北疆了，作為臣子的，豈還有冷眼旁觀的道理？

    除了這兩方人外，更多人態(tài)度不明，只有被御階上的皇帝點到了，才說幾l句意向難辨的場面話，雖沒說什么值不值得，但再一問及北疆勝算，頓時用沉默表達了看法。

    這些人既不想開罪了司禮監(jiān)，又不想來日北疆失守后落下罵名，索性含糊不言。

    于是，此時膽敢出來站隊的孤臣，就格外惹人注目了。

    就在滿朝寂靜之時，只見位置靠中的吏部侍郎站了出來，拱手道：“臣有奏——”

    定眼一看，出來的不正是這兩年的御前新寵，祁相夷祁大人。

    當(dāng)年祁相夷高中狀元，本該大展宏圖之際，莫名下放，讓眾人只以為他是遭了圣厭，誰成想，在這等天崩開局下，他竟能以身為餌，探得前任首宰之罪證。

    隨著良首宰及其黨眾倒臺，立功回京的祁相夷重新進入滿朝文武的視線。

    而正如他們所預(yù)料的那般，立下大功的祁狀元得到了皇帝的看重，官階一升再升，短短三年間，就從一個地方縣令，一躍成為吏部郎中。

    加上他剛正不阿、忠于圣上，從不結(jié)交黨派、與人阿諛，回京三年間，祁相夷圣眷不衰，又與太子交好，可謂前途一片光明。

    眾人想不明白，祁相夷有著這樣好的未來，何必要在這時候摻和一腳。

    尤其是不管偏向哪邊，總要得罪另一方，只看從他說話開始，兵部和戶部尚書的眼刀就沒停過。

    祁相夷或是沒有察覺到，或者已經(jīng)感覺到了，只是不那么在意。

    既然許多人說要將銀兩留出，用作預(yù)防北方干旱，從而安撫百姓。

    那敢問，北疆的百姓就不是皇帝的子民了嗎？戰(zhàn)爭下的難民，與天災(zāi)下的災(zāi)民相比，只怕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皇帝本就兩邊都不想放棄。

    太子說得有理，祁愛卿說得也有理。

    至于兵戶兩部尚書的顧慮，他雖能理解，但仔細想來，也未必不能克服。

    最終，皇帝還是下旨，命兵部尚書盡快籌集糧草軍餉，將北疆后備補齊。

    無論心里多么不愿意，兵部尚書也只能先應(yīng)下，只是他卻想著——

    陛下只叫補齊軍需，至于什么時候補齊，那便不好強求了吧？

    就這樣又過數(shù)日，兵部為北疆軍需操忙著，一天到晚轉(zhuǎn)個不停，可等實際去看了，便會發(fā)現(xiàn)，這般忙碌下他們的進展卻依舊約莫為零。

    若非時歸早早預(yù)料到不對，自行籌辦了足夠多的糧草，請熟悉的鏢局幫忙押送到北疆，暫時解了當(dāng)?shù)伛v軍的燃眉之急。

    以兵部的速度，等他們的軍餉送去了，還不知北門關(guān)有沒有易主。

    也是因為糧草一事，時歸才匆匆回京。

    說到底，她給北疆送再多的糧草，也不過是看在阿爹的面子上。

    真正要將這一問題解決，還是得從朝廷上下手，讓管事的人再沒有理由、也不敢拖延拒絕。

    回家之后，時歸甚至都來不及梳洗換衣，只草草與家里的老人打了個招呼，轉(zhuǎn)身就進了書房。

    雪煙和云池前兩年跟她去了兩浙，此番回京太過匆忙，加上兩浙還有一些細枝末節(jié)等待處理，她們兩人就沒有跟回來。

    還在時歸對于有沒有人伺候并不在意。

    身邊有人照顧著，她不會抵觸，經(jīng)年下來，也是習(xí)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但若是沒了下人，她也能照顧好自己。

    對于時歸回京一事，時一等人早就知曉，只是被衙門里的公務(wù)絆住了腳，無法第一時間趕回來，只派了個小太監(jiān)前來問候。

    時歸自能理解，與兄長們報了平安后，便繼續(xù)埋首書房里的書冊，依照記錄在冊的戰(zhàn)役，來推算阿爹所需要的糧草。

    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回家后不到一個時辰，府外就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門房通傳道：“小姐，東宮來了人，說是想跟小姐見一面�！�

    時歸初時還以為是太子派人來傳話，誰知等對方進來了，來者摘下斗笠，露出一張俊朗的面龐來。

    時歸頓時站了起來，驚訝道：“殿下怎么來了？”

    來者可不正是太子本人。

    久別重逢，只因事態(tài)緊急，兩人難以寒暄，不過打個招呼，就趕緊說起正事來。

    周璟承的視線落在時歸臉上，細細描摹著她的面容，心中波瀾不斷，深切的思念化作越發(fā)強烈的占有欲。

    若非是瞧見了時歸眼底的青黑，他實在無法保證，自己會做出什么。

    而當(dāng)下，他只能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定了定神，復(fù)道：“掌印出征一事，阿歸可有什么想法？”

    時歸當(dāng)即問道：“糧草可解決了？”

    周璟承面色冷凝，嚴肅地搖了搖頭：“兵部已籌辦多日，奈何他們心有不甘，說是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實際少有進展，而孤畢竟不在兵部，恐難以督促�！�

    “哪怕孤與其他大臣已多次奏請父皇盡快補足北疆軍需，仍舊收效甚微�！�

    “加上北方干旱態(tài)勢明顯，朝廷總要留些銀子，為或有可能帶來的天災(zāi)做準備。”

    “但是——”

    周璟承話音一轉(zhuǎn)，眉頭微蹙，鄭重叮囑道：“無論兵部的糧草能不能及時送達，你斷不可再以私人名義，為掌印提供幫助�！�

    “這幾l年時府的風(fēng)頭太盛，又逢掌印執(zhí)掌兵權(quán)，稍有不慎，便會惹人非議，父皇對掌印再多信重，這議論多了，也會心生隔閡，這對掌印有害無益�！�

    時歸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我就要眼睜睜看著阿爹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嗎？”

    “戰(zhàn)爭本就殘酷，倘若連最基本的糧草都無法保證，又如何讓士兵竭力反擊�！�

    “殿下，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

    周璟承打斷道：“可北疆之患，也不只是你與掌印二人之事，唯有引起朝廷重視，又或者眾志成城，方有勝算。”

    時歸目露茫然，實在無法想象：“眾志成城……這也太難了吧�！�

    旁人不說，只掐斷了糧草供給的兵部，就非時歸所能左右的。

    至于太子等。

    不是時歸小看了他們，但半個多月都過去了，任憑他們在朝上如何進言，到頭來，兵部不還是繼續(xù)推諉拖延嗎？

    皇帝不好定下時間限制，而叫底下人督促，哪怕是太子出面，兵部也總能找到借口，繼續(xù)陽奉陰違。

    又或者說，時歸需要一個由頭。

    一個讓兵部不敢糊弄的由頭。

    不管之后交戰(zhàn)結(jié)果如何，她至少得先保證了阿爹后方平穩(wěn)。

    而這個由頭……

    時歸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現(xiàn)一抹慌亂，她下意識偏過頭，避免與周璟承對視。

    周璟承心念一動：“……阿歸可是有了旁的打算？”

    時歸猛地搖了搖頭，但很快，又猶猶豫豫地點了兩下腦袋，嘴唇微顫：“是�！�

    “是什么？”

    “是——””

    時歸屏住呼吸，話音微不可聞。

    但凡是她嘴里吐出的話語，那便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不見半分猶疑。

    時歸問：“殿下，若是我嫁與殿下為妻，可能震懾朝臣，保北疆供應(yīng)及時？”

    周璟承渾身一震，駭然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