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但師兄此時似乎入魔了,入魔的師兄做這舉動,又是何意?
想不透徹,徐子青心中暗暗嘆氣,干脆不想。
不論入魔與否,左右都是他的師兄,既然師兄愿意貼著,那貼著也就貼著罷。徐子青并不把這當做一個親吻,也就沒有了那許多糾結(jié)心思。他于是放軟身軀,任憑師兄愛貼多久、就貼多久,自己則默默調(diào)動丹田中僅剩的真元,極緩慢地試圖恢復(fù)修為。
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云冽才慢慢放開徐子青。
然后徐子青只覺得身體一輕,腰背處和膝彎處也多了道勁力,他居然是被他入了魔的師兄抱了起來。
徐子青渾身無力,身不由己地靠在云冽的胸口,這姿態(tài)著實曖昧了些,也同以往受他師兄相助時很不相同。
但同時他也發(fā)覺,師兄的身體是冷的。
非常冷,就好像萬年玄冰,沒有絲毫的溫暖。
這跟從前的師兄又不相同。
徐子青清晰地記得,他曾經(jīng)附上師兄的后背,曾經(jīng)被師兄如抱小兒一般抱起,曾經(jīng)同師兄雙手相握,但每一次每一回,師兄的身體都是微暖的,并不火熱,卻是讓他覺得沉穩(wěn)而安全。
如父如兄,亦師亦友,是最看重的親人,也是傾心戀慕之人。
但現(xiàn)在……
徐子青默默地貼近了些,但現(xiàn)在,師兄是冷的,他只愿自己能是暖的。
云冽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一步一步很堅定,和以前沒什么區(qū)別。
徐子青卻敏銳地發(fā)覺,每當云冽走出一步,周遭的魔氣就要微微散去一些,就好像是懼怕了云冽而讓出道路來。
與此同時,前方漸漸地有了光。
就在不遠處,有一片極為柔和的光芒搖曳,而走得越近,光芒就越明亮,而魔氣也越稀薄。
就在那光亮的邊境,云冽停在了那處的暗影里。
徐子青抬眼看去,滿心詫異。
他居然看到了一個水池!
一個滿是蓮葉的,用萬年寒玉鑄造的水池。
然后云冽輕輕一拋,就有一道柔和的力量將徐子青卷起,送入了那一片明亮的光芒中。
而云冽卻站在陰影里,再不上前一步了。
幾乎是立刻的,徐子青就恢復(fù)了力氣,他的呼吸間都是極其純凈的靈氣,每一次吞吐,都讓功法立刻運轉(zhuǎn),讓真元復(fù)蘇。
徐子青終于能夠自如行動,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轉(zhuǎn)過身來,走到光芒的邊緣。他抬起頭,對上云冽漆黑如墨的雙眼,開口認真地詢問:“師兄,你……這是怎么了?”
云冽并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極緩慢地覆蓋在徐子青的側(cè)臉上,不算用力地貼住。
徐子青沒有躲閃,他能感覺到師兄的手冰寒徹骨,也立刻發(fā)現(xiàn)了,就在師兄的手探入這一片光芒里的剎那,他身后濃郁的魔氣,忽然就劇烈地暴動起來!就如同沸騰的水,在半空里瘋狂地攪動著!
云冽站在魔氣的中心,長及腰下黑發(fā)忽然無風自動,那發(fā)尾微微向上浮動,就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牽引。以他為界,魔氣突然又向兩邊飛速散開,讓出了一條長長的通路。
在那通路之上,悄然屹立著一株奇異的植株。
它也是通體墨色的,并沒有葉片,光禿禿的莖干頂端,有一朵拳頭大小的花苞綻放,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紅。
濃郁的甜香傳來,徐子青只不過不慎嗅了一口,道心就立刻浮動起來。
好像很快就要崩潰一般。
徐子青大驚,他急急說道:“師兄,這是七情魔羅,你……”
云冽神色不動,看起來除了那一雙奇異的眼睛,似乎和以往沒什么不同。
然后,他也開口了:“你是何人?”
第277章
師兄入魔
徐子青臉色一白。
師兄的手仍舊撫在面上,但卻已不認識他了么。
一時失語,云冽再度開口:“你是何人�!�
徐子青看著云冽的雙目,那里雖是漆黑無光,卻也倒映出一個青衣少年的身影,正是自己。忽然間,他繃緊的心弦便略松了松。
即便師兄不再記得,也不曾出手傷他,看來內(nèi)里也應(yīng)并無變化,他又何必做出愁苦之態(tài),反而是顯得太過著相了。
想到此處自然心寬,徐子青就微微一笑:“師兄,我是你的師弟,你便不記得我,我卻總是記得你的�!�
云冽略側(cè)頭,眼中似有疑惑:“名字?”
徐子青笑道:“在下徐子青,同師兄相識,也有十余載,少有離別。而今雖落在這不著天地的所在,仍能見到師兄,我心中便也安穩(wěn)了�!�
他說了這許多,云冽只略皺眉:“子青?”
徐子青點了點頭:“是,師兄�!�
云冽這才收回手:“你很好�!�
徐子青一笑:“師兄也很好�!�
到這個時候,他才發(fā)覺,他這位素來七情不動的師兄,此時竟然是有些情緒外露的——雖說若是同尋常人相比,這情緒波動仍是極為淺淡,可徐子青同師兄相處多年,自是明白,而今師兄的情緒,當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是因著……那七情魔羅的影響么?
徐子青抬起頭,果真見到在云冽漆黑的長發(fā)上,有一片暗紅色的花瓣隱藏于發(fā)間,煥發(fā)出幾不可見的微芒。
難怪了……
到終于判斷師兄無事后,他總算能冷靜下來,分析此時的情況。
七情魔羅,上古典籍有載,又名“七情六欲花”。
花有四十九瓣,四千九百年而花開,四十九時辰后花敗。其花初開如血,往復(fù)多回,終成暗紅,是為七情魔羅花王。
此花為天地間難得的奇花,亦是一種魔花,乃是天地間七情六欲匯聚而成,其生長之處不定,但每逢出現(xiàn),周遭都將出現(xiàn)極精純的魔氣,久而久之,甚至能凝聚魔晶,形成一處天然的魔地。
而這種花對于修行魔道的人而言,又是大補的上品。
修魔之人隨心所欲,當服食七情魔羅花瓣之后,就能魔功大漲,且淬煉體內(nèi)雜氣,煉成一身精純魔功,更有能修煉出至上魔體者,種種功效,于每人而言都有不同,不能一一數(shù)出。
但毋庸置疑,傳言凡是遇上此花的魔修,最終都成為魔道巨擘,能在九千世界掀起驚天狂潮,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yè),成為魔道一等一的絕強高手!
可如果仙道中人遭遇七情魔羅,往往就結(jié)果不同。
他們或者被魔花入侵,成為一種毫無神智的魔頭;或者徹底入魔,從此棄仙而修魔;或者雖是入魔,卻是魔功不成,仍舊一身仙道術(shù)法,以至于仙魔兩道都不接納,不僅不能繼續(xù)修仙,連修魔也不成了,終生修為不得寸進,直至壽元終了,化為一培黃土。
而最好的結(jié)局,便是難得中的難得。
若是那仙道修士本身意志過人,熬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魔化,那么到最后,他仍是有機會能夠趁著進階的機會,在心魔入侵的關(guān)卡中將自己的仙道意志喚醒,從而轉(zhuǎn)魔為仙,肉身也將成為仙魔之體。
倘使是那樣,這就不是劫數(shù),而是一種機緣。
徐子青對他師兄自是滿懷信心,因此于他而言,這也必定是他師兄的機緣。
思及此處,他抬眼再瞧了瞧云冽發(fā)間的暗紅花瓣,不由有些失笑。
師兄素來嚴謹,如今沾染了花瓣的模樣,倒讓人覺得很是可愛了。
只是徐子青雖說因為見過古籍而心中有數(shù),到底修為低了些,并不能真正看穿云冽此時的情況。
他那師兄遭遇之事,遠遠比他所想危險百倍。
云冽修行的無情殺戮劍道為凍結(jié)七情之道,需得一情引七情,才能結(jié)丹,而后七情復(fù)又凍結(jié),再不受外物所擾,終至飛仙。
而七情六欲花為天地奇物,它雖靈智未開,但僅有的微弱意志里,卻最是不喜那些個無情無心之物。
因此若是一旦修行無情之道、絕情之道、忘情之道等不沾染七情六欲的仙道修士遇上了它,就要被它一瞬侵入,將七情六欲盡皆釋放出來。
可想而知,一個滅絕七情之人,早已習慣了七情不動,忽然間七情六欲立刻涌來,豈非是在白紙上染滿了墨汁?這一剎七情六欲沖擊識海,各種情感爆裂其中,就會將識海沖得七零八落了。
故而修煉此類仙道的修士,往往都會遇上頭一種結(jié)局——即是神智全失,甚至狂性大發(fā),成為縱情縱欲、六親不認的大魔頭。
這類魔頭一經(jīng)出世,則必然要受到仙魔兩道圍剿追殺,直到形神俱滅為止。
云冽這凍結(jié)七情的模樣,自也是被魔花所憎,便在他剛剛落下之時,已然立刻褪去一片花瓣,附著在他的身上。
而后七情盡皆引動,就霎時入了魔。
尤其云冽修煉的是至殺劍道,早年殺戮無數(shù),且還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殺戮,才能更進一步,將殺道完滿。其實魔念早已深藏心中。只是七情凍結(jié),魔念不出,同時他意志堅韌強悍,才將魔念壓制。
此時魔念被魔花放出,等到他將魔花全部吸收,到時候就有殺欲主宰意識,將會被他變成被殺戮操縱的狂魔——就如同那些個修煉此種劍道卻未能尋得“一情”、以至于不能結(jié)丹之人一般。
幸而徐子青也跟著下來了。
云冽入魔以后,的確已是不認得任何人,可偏偏徐子青便是那個也曾經(jīng)以一情引動他七情、助他結(jié)丹之人,自然與所有人都不相同。
也是唯一讓云冽覺得頗為熟悉、不能下手殺害之人。
換言之,云冽的情形同那些滅絕七情之人又有不同,他畢竟曾將七情引動,且七情俱在,不過是凍結(jié)于殺念之下,方才七情不動。
但這“一情”確是根深蒂固,如若長久下去,這一情必然要被殺欲取代,可一情之化身既在,殺欲反而要被這一情壓制了。
這師兄弟兩人相對而立,徐子青面上含笑,神色間溫柔無比。
云冽雖是不記得什么,卻因七情已動而順從心意,做出了方才種種舉動來。
過了一會,徐子青低低“咦”了一聲。
原來云冽頭頂那一片暗紅花瓣,居然漸漸如同流水一般,化入了云冽的身體。
徐子青想著,莫非師兄站在此處時,也在不停運轉(zhuǎn)功法、煉化魔羅花瓣?
想到這里,他不由說道:“師兄,此處也不知是什么所在,想必也不好久留,若是師兄有何需求,亦不必顧及于我�!彼活D,又道,“我便也在此處打坐,等候師兄�!�
云冽似乎也想了想,點頭:“好�!�
他說完,就轉(zhuǎn)過身,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只見他黑發(fā)微揚,人居然已是出現(xiàn)在數(shù)丈之外,到了那七情魔羅花前。
見到師兄端坐練功,那一雙眼闔上后,就好似什么也不曾變過一般,同往日里打坐之態(tài)一模一樣。
如此情形讓徐子青心下安穩(wěn),也開始觀察他所在之地。
這一片地方十分明亮,同他師兄所在的魔地可謂截然相反,靈氣充盈,鼻端間嗅到的都是極清淡的蓮香。
對了,蓮香?
徐子青轉(zhuǎn)過身,快走幾步。
那寒玉池里,密密麻麻的蓮葉幾乎將其整個遮蔽住,越是走近,越覺得寒意逼人,呼吸間都灌滿了冰冷的寒氣,讓人肺腑之中,都生出了濃濃的涼意。
同時,也越發(fā)讓人清醒了。
終于走到池邊,徐子青低頭一看,居然又見到了一對并蒂蓮。
這一對并蒂蓮,比起他在白玉池里見到的那一對要小巧得多,但上面所散發(fā)出來的靈氣,卻是那對遠遠不能比擬的。
他仍記得自己和師兄都是被那對并蒂蓮?fù)回7懦龅牧α孔ё�,結(jié)果卻來到此處……他想著,那白玉池莫非是個傳送之地?而這一對并蒂蓮,與另一對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這般想了許久,徐子青蹲了下來,細細觀察。
一看之下,他又難免吃驚。
修士的記憶之力極好,徐子青早先已仔細端詳過白玉池里的并蒂蓮,但當他看清楚這一對更小巧的并蒂蓮后,方才發(fā)覺,這兩對并蒂蓮,居然都是一般無二。
需知這天地間,原就沒有完全相同的事物,若當真出現(xiàn)了,便只有一個可能——這一對并蒂蓮,同之前他所見到的那一對,原本就是同一對。
徐子青再度將視線落在了寒玉池上,而后輕輕嘆了口氣。
沒錯的,正是同一對。
因為這寒玉池的形態(tài),分明也同白玉池一般無二,這難不成還不能說明,那上方的池子就是這寒玉池的投影么?
至于如何投影,又如何讓人看著如此逼真,想必,也是羅浮真人的幻陣罷。
到這時,徐子青對羅浮真人越發(fā)好奇了。
那真人既然有心要尋找傳承之人,設(shè)置這一個幻陣,莫非也是為了考驗么?還是說……
若他推知不錯,白玉池同并蒂蓮本應(yīng)是一處傳送法陣,那銜住傳承晶石的小獸,乃是故意飛往法陣所在之地。而當有緣人奪得了傳承晶石,就自然激發(fā)這陣法,將他傳送到此地來。
此地靈氣無比純凈,遠勝外界,自是得到傳承的修士最好的修煉之地,這寒玉池也應(yīng)是一處珍寶。且他觀這對并蒂蓮極有靈性,又應(yīng)當是羅浮真人留下來的寶物才是,后人得知,總是有用處的。
可若是徐子青所猜不錯,那七情魔羅便不該出現(xiàn)于此。
因為即便是元嬰期的修士,只要身上不曾備下極珍貴的佛寶,也不能地獄那天地奇花的侵蝕。而羅浮真人所求之人,至多也不能超過元嬰期。
更何況,他隱約記得,那傳承晶石卻不曾跟了進來,反而留在了外部。這未免又同猜測不符了。
徐子青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
羅浮真人若是真心尋找傳承之人,七情魔羅不應(yīng)存在;羅浮真人若是另有盤算,也無需這般精心設(shè)計,又留下那許多寶物、諸多考驗。
如此前后矛盾,著實讓人費解。
然而就在這時,虛空里忽然傳來了一陣猖狂的大笑。
第278章
子青遭遇
“哈哈哈!你羅浮欺我,我便毀你傳承!你精挑細選之人必然入魔,得到你傳承晶石之人,也必然是個廢物!”
伴隨著笑聲而來的,便是這極狂妄的怒吼聲,其中所含憤怒怨憎,幾欲沖破虛空,全然灌注到徐子青的耳中。
徐子青深深地呼吸,極力平息胸中氣血翻騰。
那笑聲良久方才停歇,直至徹底消失后,他仍能感覺到耳膜“嗡嗡”作響,那無邊的恨意也仿佛充斥他的識海,讓他幾乎不能平靜下來。
腦中天旋地轉(zhuǎn),雙眼前一片迷茫,徐子青感覺到一種森森刺痛,使得他頭痛欲裂,心中驚駭難言。
恍惚間,他隱約似乎瞧見在無邊魔氣之中,有一尊巨大無比的擎天魔影,仰天長嘯,張狂無比。這分明只是一絲不知何人遺留下來的音影,無形無蹤,但哪怕僅僅只是如此,依舊使人無法抵擋,道心都要崩潰了去。
遠方,云冽盤膝入定,正在全心全意煉化魔羅花瓣。
這魔影似乎只針對徐子青一人,卻讓那入定中的云冽絲毫不曾覺察。
徐子青心里震驚之極,他想著:難道我今日要葬身于此?
隨后他卻又再度堅定心志,極力對抗起來。
他絕不能死在此處。
且不說他一心問道長生,不可因一時險阻而放棄自身,便說他那師兄而今入魔、記憶全失,他也不能放心留他一人在此。
于是徐子青很快壓制了道心浮動,將自己化作巨浪中的一葉小舟,任憑那魔梟留下的音影摧打,他卻牢牢穩(wěn)固自身,不使道心失守。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也忍耐到了極限。
忽然間,一股暖流自頭頂灌入,外界純凈靈氣瘋狂涌來,讓他的丹田也立時急速運轉(zhuǎn)起來。
原本蘊藏在血脈里還不曾煉化的乙木之精,也紛紛化作綠色光點,在經(jīng)脈里肆意游走,最終極快地沒入丹田,不斷地擴充、增長。
丹田里的真元一層層不斷加厚、壓縮,再如此往復(fù),越積越多,待充滿丹田,就更加向外擴展,而后極快斷裂,又由乙木之精立時修補。
這般過了許多時候,徐子青胸口一滯,便覺整個人身子一輕,修為更上一重,步入了化元后期。及至到了此時,那魔音的影響才略略少了一些,胸口的窒悶、腦中的刺痛,也漸漸消弭了些許。
他睜開眼,雙目中青光閃過,視線卻落在了不遠處的寒玉池里。
徐子青記得,在他難以支撐之時,乃是有外物相助,才讓他順利熬過此劫。
而這外物帶給他的感受,就如同之前他進入此地時的那股力量一樣。
便也是說,乃是那一朵白蓮之功。
徐子青再打坐半個時辰,才將所有后續(xù)影響盡皆消除,而后站起身,就來到了寒玉池邊。
在池中,那一對并蒂蓮剔透美麗,鐘天地之靈秀,集萬物之清輝,只一眼看去,便覺得處處精致,難以用言語描述。
到這時,雖說是這一對并蒂蓮將他們師兄弟帶到此處,以至于云冽入魔、徐子青也險遭重創(chuàng),可不知為何,徐子青卻對它們并無惡感,反而覺得很是親切。
他也終是能夠確定,真正呼喚于他的,并非是上方白玉池里的蓮花虛影,而是這一對真實存在的并蒂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