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然是回家陪女兒了!
五月底,時府的馬車時隔多日,再一次抵達官學門口,明顯的標志惹來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目。
馬車停穩(wěn)不久,時序率先出現(xiàn)在人前,而后他又背過身去,將時歸領下了馬車,一轉(zhuǎn)頭,正與同樣送孩子來上學的王大膽王大人撞上。
只見王大膽身體一僵,許是顧及兩人共事多日的交情,到底沒直接轉(zhuǎn)身離去,而是沖著時序微微躬身。
他寒暄道:“掌印也是送孩子上學的?哈哈可是不巧,下班今兒要小考,我兒在家耍了一整日,遠不如掌印的女兒乖巧。”
時歸好不容易才將開學即考試的痛苦壓下,聽了王大膽的話,實在沒忍住,嘴角眼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爹——”
時序在她背后拍了拍,強壓嘴角笑意,輕咳兩聲:“是是,阿歸是挺乖的……”
第40章
上一半
——請假大半個月之久的時歸回來了!
貪污一案持續(xù)了這么久,但凡是在朝廷做官的,家里人多多少少都有聽過這事,知道這事了,自然避不開司禮監(jiān)掌印去。
下班的孩子們對時歸本就情緒復雜。
一來是忌憚她的背景,二來也震撼于她入學第一天就跟人打架,三來更有時序?qū)λ陌侔愫亲o在意……
總之從她擔著時序女兒的名頭起,便注定了會收到無數(shù)不同的打量,也不一定能明確分為好壞,但一定會比普通人復雜些。
這次的大案里,司禮監(jiān)又承擔了如此大的責任,驚嚇緊張的人們難免會對與之有關的人多些關注。
而時歸,一個曾多次出入司禮監(jiān)的人,很難被人們忽視去。
只在時歸走進官學時,她來上學的消息就傳出去了,待她走進下班,只見大半個班上的學生都圍在門口,看她的目光毫不亞于看什么稀釋珍寶,又震驚又稀罕。
可憐周蘭湘只慢了一步,就被同窗們擋在最后,任她如何蹦跳叫喊,也難以在人群中尋出一條路來。
氣得她跺著腳,險些直接爬到桌上去。
時歸被熱情的同窗們嚇住了,止步在門口,半天不敢上前。
半晌,她才忍不住說一聲:“大家,這是在看什么?”
“時歸,你回來了�!闭f話的是一個與時歸沒什么交情的男孩,他動作麻利,有幸站在人群最前面。
時歸也只記得他的名字,叫于少軒。
她與于少軒雖不熟,畢竟是一起念過書的同窗,總不好無視了對方的打招呼,于是她點點頭:“我回來了,于少軒�!�
“你認得我?”于少軒卻驚訝了。
時歸頓了一下,猶疑著:“我們……不是都在下班嗎?我不應該認得你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知于少軒想到了什么,臉上情緒忽然變得強烈起來,眉眼間帶了明顯的高興。
“你之前都不跟大家說話,我還以為你是不愿搭理我們,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記得我誒!”
“……��?”時歸茫然了。
“我沒有不愿搭理你們,我還以為——”她沉默一瞬,斷斷續(xù)續(xù)說道,“還以為你們想與我劃清界限,這才不好打擾。”
“怎么可能!”于少軒當即反駁,“我們才沒有與你劃界限�!�
他正想叫冤,腦海中卻是靈光一閃,說話驀得結(jié)巴起來:“可能、可能最一開始,是有一點避著你,那不是田中吉他們?nèi)悄悴桓吲d,全家都被問罪了,我們也是害怕跟田中吉他們一樣……”
小孩子容易胡思亂想,又難免受到大人的影響,他們與時歸從無交集,自然對她多有誤會。
可一日日的同窗下來,他們也漸漸發(fā)現(xiàn)——
原來司禮監(jiān)掌印的女兒,與他們也沒有太大不同嘛。
一樣的吃喝玩睡,一樣的為功課煩惱,一樣的小考考砸,一樣畏懼夫子、要挨夫子的訓斥……
時歸與他們雖無交集,可跟六公主許錦歡之流相處得很好,也是話不多的樣子,格外有耐心,笑起來溫溫柔柔的,好生可愛。
打那時起,就有人想跟時歸交朋友了。
可惜一直沒尋到好機會。
時歸知道,她與下班的學生一直不熟,雖有大家不與她說話的緣故,但她同樣沒有想過主動破冰。
兩邊人都不肯主動,那始終陌路也是應當。
她曾經(jīng)幾度猜想,是不是小孩子都排外,又對她生不起喜歡,這才多有躲避。
卻不想,躲避確是有的,但后面就少了起來,更多人竟與她抱有一樣的想法。
這不于少軒順勢道:“后來我一直想跟你說話,可又怕你討厭我�!�
他之前總說,以后一定要找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他瞧著時歸就正好。
唔……可是她爹是時掌印。
想到時序那能生吞小孩的傳言,于少軒面上一僵,剛升起的一點情愫頓時消了個干凈,他狠狠甩了甩腦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
還是算了!他肯定打不過時掌印。
時歸并不知道他在頃刻間的諸多念頭,稍微歪了下頭,認真道:“我沒有討厭你�!�
“我也不討厭其他人,我只不喜歡田中吉他們,剩下的就沒有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時歸思量道,“你們對我沒有偏見,也不說我爹的壞話,我們不妨試著做朋友�!�
“阿爹之前就說,叫我多認識些玩伴,你們?nèi)羰遣唤橐獾脑挘院笪夷苎埬銈內(nèi)グ⒌那f子里玩嗎?”
“當然可以!”于少軒第一個響應。
在他之后,答應聲接二連三,有小姑娘聲音小,就特意湊到時歸跟前來,細細道一聲:“時歸,你也要邀請我哦�!�
“好,徐萱�!睍r歸笑著點頭。
好不容易把堵在門口的同窗勸走了,時歸可算能進門,然而她沒走兩步,又被一臉不悅的周蘭湘堵住了去路。
許久不見,她再見周蘭湘竟有幾分懷念來:“湘湘,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敝芴m湘勉強答應了一聲,實在忍不住,追問道,“時歸,你要跟其他人做朋友了嗎?”
“那你有了那么多新朋友,你還要我嗎?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單看她表情,活似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可聽了她的話,時歸又不住捂嘴笑:“當然是啦!”
“你是我第一個朋友誒,我肯定要跟你一直好下去的,湘湘你想到哪里去了……”
時歸可是連時序都能哄的找不著北,何況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不過三言兩語,就叫周蘭湘重新?lián)P起笑容。
“我就知道,時歸你肯定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
一群小孩兒沒能高興多久,教習們就來了,抱著厚厚一摞試卷,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學生們心尖尖上。
“大家都來齊了啊。”教習環(huán)顧一周,緩緩道,“那這月的小考,就開始吧�!�
自拿到試卷,時歸就無可避免地苦起臉來,只因整張試卷上的內(nèi)容,她只前幾題聽過,剩下的她請假在家,那是連課也沒上過的,且阿爹兄長們都忙,也沒人教她。
有那么瞬間,時歸甚至想徹底不寫了。
只她又怕再被夫子們罵得狗血淋頭,只能硬著頭皮抓起筆,抓耳撓腮許久,才在試卷上落下第一筆。
時歸練字的時間雖不算短,但因她基礎薄弱,在寫字上的劣勢還是很明顯的,便是現(xiàn)在勉強能寫出規(guī)整、讓人看清的字來了,可速度是怎么也提不上來。
像別人在同樣的時間里,能將試卷寫得滿滿當當?shù)�,而她才只答完第一道題,第二道剛開了個頭,教習們就來收卷了。
“啊——”無需教習批閱,時歸就先想到了她的下場。
看著臺上已開始閱卷的教習們,時歸躊躇許久,第一次與人交頭接耳:“湘湘——”
得益于太子殿下的提議,可是方便了時歸當下的取經(jīng),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句太子殿下的好。
“怎么?”周蘭湘同樣用氣音說道。
“我就是想問問,一會兒夫子批評我時,我要怎樣說,才能讓夫子消氣呀?”
“這個我熟呀!”周蘭湘晃著腦袋,一本正經(jīng)地傳授著她的經(jīng)驗,說到激動處,險些控制不住音量。
也幸好閱卷時沒有紀律要求,不然她早該把夫子們引來了。
教習們批閱了一個多時辰的試卷,時歸就與周蘭湘請教了一個時辰。
從虛心受教到誠懇道歉,再到勵志勤學,每一個步驟都有專用話術,堪稱絕妙。
時歸也適當整理出一套得體的話語來,坐直身體,時刻準備著上臺挨罵。
果不其然,這次被提點的,又是她與周蘭湘,一前一后,誰也不落下。
正當兩個小人在教習桌前站定,蔫頭蔫腦地準備挨罵時,卻聽教習輕笑一聲:“抬起頭來,這次可不是訓斥你們的�!�
嗯?
兩人同時抬頭。
這時,姬教習接過話來:“雖然你二人的答卷仍是班上最差,但比之上月,實在有了不小的進步,這份進步才最是難得�!�
“先說周蘭湘,雖于新課上少有長進,然幾道復習題目全部答對了,這便說明你至少在溫書上下過不少功夫,好,好!”
“而時歸的進步就更大了——”
姬教習先道了一聲歉:“老夫也是前不久才聽太子殿下說,你并非態(tài)度不端亂寫亂畫,而是幼時少有接觸筆墨,實在不會寫字罷了,之前倒是老夫誤會了你,在這里也當著大家的面,給你道個歉,對不起�!�
“而你能在短短一月內(nèi)將書法練成這樣,只能說是下了大大的苦功夫,且你作答規(guī)范,一看就是上課認真了的�!�
“這樣算來,你比班上其他學生一點兒也不差,只起步稍稍晚了些,總有追趕上的時候,可期,可盼!”
時歸學了那么多認錯的話術,萬不想一個都用不到了。
她明明是受了夸獎,偏偏完全不知如何反應,只知愣愣地看著姬教習,渾身血液都在翻涌一般,叫她全身滾燙。
“好了,你二人回去吧�!�
兩人接過試卷,木木地說了聲謝。
而后教習們再點評他人,兩人也是心不在焉的,直到下學好久,班上再沒了旁人。
周蘭湘啪一聲拍在桌上:“時歸,你聽見夫子剛剛說什么了嗎?”
“夫子說……我們兩個進步難得�!�
“他還夸我們!”周蘭湘激動極了,“夸我們用功,夸我們好!”
聽著耳邊激動的叫喊,時歸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清早的忐忑早一掃而空,緊隨而來的,是如何也散不去的興奮。
念書好啊。
念書能得到好多好多夸獎誒!
等她馬上回家,一定要跟阿爹好好炫耀一番,夫子說了,她真的好棒!
第41章
下一半
很棒的時歸小朋友一上馬車就撲到了阿爹懷里,仰著頭嘰嘰喳喳個不停,一會兒說自己這陣子有多努力,一會兒說夫子們對她有多滿意,還有其他同窗,原不是對她有意見。
時序微微垂著眸子,含笑聽她分享在蒙學的趣事。
他很是捧場的回應著,心里又難免感嘆一句——
還是太子有辦法,才給倆小孩補習了多久,就能讓一向嚴格的姬教習說出這么多夸贊之語。
尤其是女兒這一手爛字,可是為難太子了。
時序說:“阿歸這陣子實是辛苦了,該好好獎勵一番才行�!�
“正好我聽說城南新開了一家茶樓,晌午晚上兼顧著用膳,有一道拔絲甜雞極是有名,阿歸可想去嘗嘗?”
時府有專門的廚娘和家廚,這半年為了迎合時歸的口味,更是從天南海北挖來許多新廚,人人都有拿手好菜。
無論是北疆的烤�?狙虼罂救�,還是南沙的酸雞酸魚酸辣小拌菜,凡大周境內(nèi)的菜色,府上總有人能做出來,滋味一點不比當?shù)夭睢?br />
這般方便,自然也沒有出去吃一說了。
而時歸正饞家里大師傅做的那一口酸辣湯,下意識想拒絕。
誰知時序又說:“好像說晚上還有變臉耍猴戲的�!�
時歸:“……去!”
時序?qū)⑺膾暝M收眼底,輕笑一聲,吩咐車夫改道去城南。
臨近傍晚,街上的攤販已經(jīng)在收拾東西了,唯有城南的一條夜市還熱鬧著,整條街都是人,各色商品琳瑯滿目,叫賣聲不絕于耳。
新開的那家茶樓就在夜市最里面,因路上百姓擁擠,馬車很難駛?cè)肫渲小?br />
時序索性帶著時歸下車步行,沿途看見什么稀罕玩意兒,也能駐足多看一會兒。
既是普通百姓常光顧的夜市,攤位上的東西也多以物美價廉為主,有些金玉飾品擺件兒,任憑攤主將其夸得天花亂墜,一問價格:“二兩銀子!”也知是假的了。
時歸也只是看個新鮮,實際好些東西她都有。
要么是時序為她搜羅來的,瞧著不起眼,隨便一件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
要么就是兄長們送的,加上她往返司禮監(jiān)那陣子,好的壞的得了一大堆,更是什么也不缺。
到頭來還是一個賣糖漬果子的小攤更吸引人些,巴掌大的竹碗里擺了六七顆青綠色的果子,用特殊配比的糖漿釀制而成,糖漿極好地中和了果子的酸,又不會太過膩人。
碗里還添了些小湯圓,花花綠綠的,正能拿來果腹。
小攤前擠滿了人,多是帶著孩子出來的,買上那么一份,回家還能給大人們分一口。
時歸實是好奇,又被那酸酸甜甜的果子所誘惑,愣是跟著排了小半個時辰才買上。
此時距離宵禁只剩不足三個時辰,有些離家遠的開始往回走。
時歸也是怕耽擱了吃飯,捧著小竹碗再不多瞧,悶頭往茶樓走著,不時問上一句:“阿爹,我們還能趕上表演嗎?”
還好,等他們抵達茶樓時,正趕上最后一場戲。
茶樓里人滿為患,上下三層都坐滿了人。
而變臉猴戲只在一樓大堂才能看到,時序便叫小二在一樓安排了個視野開闊的位置,左手側(cè)就是窗子,一歪頭就能看見街上景象。
雖鬧騰了些,可看時歸模樣,倒也正合她意。
見狀,時序也就不多言了。
待跑堂的小二過來,他先點了最有名的拔絲甜雞,而后便是一些茶樓的拿手好菜,主要還是依著小孩子的喜好。
許是看出他對時歸的在意,小二提議道:“趁著飯菜還沒上來,您不如帶小姐到表演臺下看看,等到最后師傅們還會跟臨近的客人互動呢,想來小姐定會喜歡!”
時序一扭頭,果然就見時歸躍躍欲試。
他正想起身,哪知時歸先按住了他的手,靠近一點才說:“阿爹,我叫上空青,一起到前頭看看行嗎?”
時序:“……就不能是我?guī)闳�?�?br />
時歸晃晃腦袋,了然道:“我知道阿爹不喜喧鬧,阿爹就等在這兒,讓空青陪我就好啦�!�
時序確是不喜喧鬧,可這樣被在意照顧的情形,著實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等他再說什么,時歸小聲喚了一句,不過片刻,就見空青從門外走來,好像只是進店用餐的普通客人。
表演臺下人多,又多是年紀小的孩子。空青怕小孩子亂跑撞到時歸,在問詢后,索性將她抱起來,穩(wěn)穩(wěn)地放在肩上,不光站到了表演臺最前,也是周遭最高的一個。
正見變臉的師傅下臺,耍猴戲的小藝人們翻著跟頭就上來,一連許多后空翻,驚得臺下連連叫號。
時歸更是將雙手拍得啪啪作響,目不暇接。
他們這邊倒是快活了,偏被落在座位上的老父親,那臉色是越來越黑,又是咬牙切齒,又拿人毫無辦法。
半個時辰后,最后一場表演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