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嗯?”赫連晴只聽了最后一句。
然不等她問個清楚,就見始終圍在她周圍的人竟不約而同散去,其中一位親王妃更是撣了撣衣袖,指桑罵槐了一句:“這有些人啊,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事兒了,也不知找面銅鏡瞅瞅�!�
說完,與她同行的幾位夫人皆是掩面輕笑:“可不是�!�
赫連晴下意識覺得哪里不對,可她生長在北地,說什么做什么都是直接,還是頭一回接觸京城夫人們的委婉。
她皺著眉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的不對,又一心念著見到大皇女,索性不把精力浪費在一群婦人身上了。
殊不知就在她四處找人的時候,時歸幾人躲在一簇草叢后,正將這邊的動靜看了個清楚。
早在得知她在宮門口大放厥詞的時候,幾人便知她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如今親眼見了,更是發(fā)現(xiàn)——
這位赫連公主,可不是什么識趣兒的人。
瞧她虛長了幾歲,不光沒有外邦公主來朝該有的謙卑,更是連最簡單的對人的尊敬也沒有。
又或者她在北地被寵壞了性子,來朝也收不起那份自傲。
周蘭湘心直口快:“這什么赫連公主,真是比我都驕橫啊,合該讓母后見見她,往后定不會再說我被寵壞了。”
說起六公主,那可是滿朝皆知的驕縱。
可周蘭湘再是驕縱,也做不出仗勢欺人的舉動來,更別說是面對長輩們,若她真敢如赫連晴一般,恐等不到皇帝皇后訓(xùn)斥,光是太子就能叫她追悔莫及。
時歸贊同地點點頭:“湘湘才沒有被寵壞�!�
幾人沒討論幾句,皇后便帶人過來了。
隨著皇后落座,又與赫連晴說了幾句慰問之言,這場倉促的接風(fēng)宴也就開始了。
許家姐妹和李見微都有親眷在場,開席就坐到了娘親身邊。
而時序正在前朝忙著,皇后更不放心時歸一人獨坐,索性就讓她挨著周蘭湘一起,再說這幾年宮里設(shè)宴,時歸也一直是與皇子皇女們同坐的,對于她的位置,眾人已是習(xí)以為常。
哪知那位赫連公主坐下后,一雙眼睛直勾勾看向這邊。
看見這邊的三人后,她明顯是有些疑惑,張口便問:“這幾位里可有大公主?我聽王兄說,大公主與我年歲一般大,難道是中間那個嗎……這比我也矮太多了吧�!�
最后一句她只是自言自語,可她卻忘了身邊還有宮女內(nèi)侍伺候著,便是當(dāng)下沒被外人聽見,難保宴后不會傳到帝后耳中去。
且不論她對大公主的詆毀,光是議論也是萬萬不該的。
而眾人如今只是順著她的目光去看,不期然看見坐在五公主和六公主之間的人。
……若她們沒認(rèn)錯,那應(yīng)該是時掌印的女兒吧?
掌印認(rèn)了個干女兒,這事早三年前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雖不知這干女兒怎與掌印越長越像,可掌印對其的珍視,那是明眼人都能看見的。
尤其是這兩年司禮監(jiān)偶與其他衙門共事,常見掌印無意說起家中,但凡有人回應(yīng)上一句,掌印下一句便是:“我女兒……”
幾年下來,從朝上隨便抓一個官員,那是都清楚掌印對女兒的在意的。
如今見那赫連部落來的公主將目光落在時歸身上,好幾個人身體一抖,再看向赫連晴的目光里,無端多了一抹憐憫。
時歸正努力夾一枚扁豌豆,只覺耳邊驀得安靜下來。
她茫然抬頭,正好與對面的赫連晴對上,緊跟著,就聽赫連晴問:“你就是大公主嗎?”
時歸:“……”她是錯過了什么嗎?
第46章
下一半
主位上,皇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她正待說什么,哪知時歸忽然開口,她沒有直說是與不是,而是含糊問道:“您找大公主有什么事嗎?”
赫連晴先是眼前一亮,直接站起來,盯著時歸上上下下看了一遭,而后便抑制不住的浮現(xiàn)兩分挑剔之色。
“聽聞大周的公主最是端莊賢良,又多天香國色,我如今瞧著……”她好歹知道不要在人前放肆太過,說到一半,將后面的話隱沒了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大公主身量實在矮小了些�!�
倘若周蘭茵當(dāng)真在場,任她再怎么性情溫和,被這樣當(dāng)眾挑剔點評一番,也少不了驚惱羞憤的。
這不赫連晴剛說完,宴上就是一陣寂靜無聲。
時歸放下竹筷,抿了抿唇,復(fù)問:“我身量如何,與赫連公主又有何干系嗎?還是說赫連部族連外人的身量都要管?”
“大公主怎么算是外人。”赫連晴說話完全不過腦子,張口便是,“自我王兄得見公主,便認(rèn)定了公主,這番我與王兄來朝,就是為了求娶公主的。”
“到時公主成了我王兄的妻子,便是我親嫂嫂了,自然也算不上外人�!�
與她話音同落的,還有皇后怒急的一聲:“放肆�!�
跟在皇后身邊的素姑姑忍不住提醒道:“赫連公主慎言!”
而席上的旁人,也是表情不一。
周蘭湘不知時歸是想做什么,可也知道不能在這時候戳破她,只能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拉住她的手,無聲給著支持。
時歸看了她一眼,有些一言難盡。
說起來她沒有否認(rèn)赫連晴的話,也是想著替大公主提前試探一番,若能探出赫連部落的打算,那也能早做防備了。
誰能想到,這位赫連公主竟荒唐至此。
前有在宮門口大放厥詞,白白污了大公主的清名,還沒給皇后大公主賠禮認(rèn)錯也就罷了,又在宴上來了這么一番話。
……怎么,就認(rèn)定能將大公主帶回赫連部落去了?
一時間,時歸竟不知自己該是個什么反應(yīng)。
若說這赫連部的人當(dāng)真見過大公主,就不會將時歸錯認(rèn)。
可要說他們沒見過,從月前到現(xiàn)在,他們的人又口口聲聲都是王子非卿不娶,好似什么極深情的人似的。
深情到連胞妹都認(rèn)不出心上人來?
時歸忍不住又問:“公主口口聲聲說,赫連王子一見傾心,就是不知貴王子是從何處得見大公主的?”
到了這時候,赫連晴還沒聽出她言語的變扭。
聞言仍舊得意:“自然是有人見我王兄英武□□,深覺只有大周朝的公主才配得上我王兄,將公主畫像獻(xiàn)于王兄的�!�
“我們知道,大周朝最是重視女子名聲,王兄顧念公主清白,只將畫像留于自己身邊,連我都不曾見過呢�!�
聽她這話,好像多照顧大公主似的。
周蘭湘實在聽不下去了:“所以你在宮門口和宴上屢次三番提及皇姐,也是你們的顧念嗎?”
“真是好大的情誼呢�!闭f著,她將手邊的杯盞拂落地上,暗罵一聲,“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端來的酒盞,真是晦氣!”
在場這么多人,除了赫連部落來的,哪個不知六公主的意思,可眾人除了輕笑一聲,全無反對之意。
連皇后都沒呵責(zé)她失禮,反望向赫連晴,不冷不熱地說道:“本宮還以為,赫連王子當(dāng)真見過大公主了,原來只是一副畫像惹的禍�!��!�
“畢竟是要相互扶持一輩子的人,若只憑一副畫像就定下……呵,赫連部落到底不比大周禮儀之邦,于婚姻大事上,實在是有些兒L戲了�!�
“既然赫連王子與大公主并無任何交情,還請赫連公主往后說話時多多注意些,不然總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叫人誤會了赫連王子、誤會了大公主,那就不好了�!�
“可是——”赫連晴面色一變,下意識看向時歸。
然時歸沖著她莞爾一笑,輕聲道:“對了,還不曾跟赫連公主說一聲,我并不是大公主呢。”
“大公主身子不舒服,今日不曾赴宴,倒是讓您失望了�!�
赫連晴眼前一黑:“那你剛才跟我說那么多做什么!”
時歸眨眨眼:“不是公主先與我說話的嗎?公主遠(yuǎn)道而來,我總不能無視了公主的問話,再說我也從不曾說過,我就是大公主,應(yīng)是赫連公主自己誤會了吧�!�
赫連晴將剛剛的對話回憶了一番,臉色愈發(fā)難堪。
“好了。”皇后心情一片大好,“畢竟是為赫連公主準(zhǔn)備的接風(fēng)宴,總不好辜負(fù)了內(nèi)務(wù)府的一番準(zhǔn)備,開宴吧�!�
哪怕所有人都說,這次的宴會是為赫連晴準(zhǔn)備的。
可整場接風(fēng)宴下來,皇后少有與她說話的時候,反倒是常常問及命婦,可認(rèn)得什么適婚的青年俊才。
“說起來大公主也到了說親的年紀(jì),順?gòu)逵挚偸蔷Σ粷?jì),本宮作為嫡母,也該替大公主多考量些�!�
眾人領(lǐng)會,齊齊贊頌道:“娘娘真是慈母心腸,想來大公主有娘娘記掛,定能在京中尋到如意駙馬了。”
京中?
赫連晴心中吶喊:大公主只能是他們赫連部落的!
她黑著一張臉,若不是得了王兄的再三叮囑,她早就離席了,哪里還能忍受這樣被當(dāng)做不存在。
她的目光在許多人身上掃過,偶爾看見對面的時歸,眼中惡意更是難以掩飾,活似毒蛇一般。
她把大周的幾位公主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猜不出,被她認(rèn)錯的又是哪個……不!
赫連晴腦袋難得靈光一回——
那丫頭對大公主的稱呼并非皇姐,那她就不是皇女!
想到這里,她望向時歸的目光更是怨毒了。
一場接風(fēng)宴下來,除了赫連部落的人,余人皆是賓主盡歡。
又因皇后娘娘當(dāng)眾提點赫連晴的那番話,時歸和周蘭湘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對赫連部落的來朝也不似之前那般忐忑了。
兩人說好,接風(fēng)宴后時歸先跟阿爹回家,周蘭湘則再往落羽殿跑一趟,尤要記得,把赫連公主在宴上吃的癟說一遍。
好讓周蘭茵也高興高興。
宴散后,皇后率先離席,幾位命婦也跟了上去。
周蘭湘和時歸只同走了一半路,而后從分叉口分開,一個急著去給皇姐寬心,一個則等阿爹來接她。
好在時歸也沒等多久,就見熟悉的身影從遠(yuǎn)方走來。
望著那道三年不曾變過的身影,她眸子里全是興色,兩人之間尚有一段距離,她就跳著招手,同時喚道:“阿爹我在這兒L!”
時序一身湛青宮袍,瞧著與尋常內(nèi)侍并無兩樣。哪怕他身上沒有帶任何代表身份的令牌,可光憑他那張臉,整個宮里,就沒有敢小覷了他的。
……
另一條小徑上,赫連晴將送她回使館的官員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了去,顧自與從北地帶來的婢女發(fā)著脾氣。
說皇后不知好歹,說未出席的大公主沒有教養(yǎng)……總之被她記住的,就沒有一句好話。
說來說去,她少不了說到時歸身上。
“我就是想不明白了,那個該死的丫頭到底是誰!”
一直聆聽的婢女微微抬頭:“公主……”
“怎么,你知道?”
“婢子若沒猜錯,那人應(yīng)是司禮監(jiān)掌印的女兒L�!�
婢女斟酌道:“聽說司禮監(jiān)掌印前幾年認(rèn)了一個女兒L,正與皇子皇女們同在一處念書,關(guān)系也算熟稔,而剛才那人既非皇嗣,又能與公主同席,多半就是那位掌印女兒L了,年紀(jì)倒也對得上�!�
赫連晴轉(zhuǎn)過身:“司禮監(jiān)掌印又是誰?”
“聽說也是太監(jiān),只比宮里的太監(jiān)地位高些罷了�!�
這下子,赫連晴直接跳了起來:“什么,剛才那丫頭竟只是個閹人的孩子!”
隨侍的婢女被嚇了一跳,趕忙提醒道:“公主不是,現(xiàn)今的掌印太監(jiān)與之前的都不一樣,他……”
不等她說完,卻聽身側(cè)傳來一聲輕笑。
“叫咱家來看看,這是哪位貴人,提咱家有何貴干��?”
只見與她們僅有幾步之隔的假山后,走出一大一小兩人。
時序神色晦暗,明明嘴角往上揚著,可并不似高興的模樣,只在他出現(xiàn)的瞬間,周遭氣氛就一下子冷凝下來。
他牽著時歸的手,也不知將她們主仆的話聽了多少去。
“你是誰?”赫連晴囂張問道,又瞧見跟在他身邊的時歸,不禁想起宴上的事,目光一凝,當(dāng)即就要發(fā)難。
然而,她身后的婢女竟齊刷刷跪了下去,細(xì)看下去,其中有兩個還微微顫抖了兩下。
“你們在干什么?”赫連晴整個人都懵了。
婢女們來前都是提前了解過大周的,自然也清楚,如今的司禮監(jiān)掌印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哪怕是大王王子等人,也說了好幾回,盡量避開司禮監(jiān)的人,尤不要與他們起沖突。
這司禮監(jiān)的人是沒碰到,司禮監(jiān)掌印倒是頭一個碰到了。
她們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可偏偏被正主聽到……公主身份高貴,或許不會因此而有事,但誰又能保證她們這些做婢女的,也能安然無恙呢?
幾人面色慘白,顧不得安撫赫連晴情緒,先是沖著時序拜了拜,輪到說話了,又不知說什么是好。
她們既不語,時序可就不客氣了。
他瞇起眼睛,好像才認(rèn)出赫連晴一般,敷衍地拱了拱手,卻是連腰都不曾彎下。
“原來是赫連部落來的公主啊,怪不得咱家沒認(rèn)出來呢�!�
“不過也是正好,咱家正找赫連公主呢�!�
時序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想他有多久,沒在外人口中聽到“閹人”二字了。
乍一聽,倒是新鮮極了。
赫連晴下意識道:“找我做什么?”
第47章
上一半
時序信口道:“今晨會同館官員來報,說是在赫連公主的屋外發(fā)現(xiàn)了劇毒之物,因擔(dān)心此物用處,特意稟報了咱家,叫咱家多多注意些,莫要鬧出事�!�
“為了京城諸位貴人的安危,也為了赫連公主的清白,便勞煩公主到司禮監(jiān)走一趟吧�!�
“你在說什么?”赫連晴只覺得難以理解,“劇毒之物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不會以為——”
她瞪大眼睛:“不會以為我要下毒害人吧?”
時序勾了勾唇:“調(diào)查結(jié)果未出,咱家不敢斷言。”
“既然公主也明白茲事體大,還請公主多多配合,這樣盡快調(diào)查出結(jié)果,也省的公主受人避諱了�!�
“這樣對公主好,對旁人也好,不然真出了什么情,旁人怕不是第一時間想到赫連公主,乃至赫連部落頭上。”
“你放肆!”赫連晴哪里受過這等懷疑。
她反手就往腰間去摸,不出意外摸了個空,她這才想起,早在進(jìn)宮時,她身上攜帶的刀鞭就都被繳了。
時序言盡于此,著實沒有什么耐心與她糾纏。
赫連部落的人完全不明白,為何前一瞬她們眼前還只有兩人,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幾個黑衣人就冒了出來。
時序吩咐道:“直接押去司禮監(jiān),小心別慢待了赫連公主�!�
他在慢待二字上加了重音,旋即抬手:“咱家也是無奈,還望公主莫要怪罪才是。”
“帶走!”
“啊——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可是赫連部落的公主,小心本公主要了你們的腦袋……啊我的胳膊!”
暗衛(wèi)三下五除二將人制服,其中對待赫連晴時尤為粗暴,先是狠狠將她的胳膊反擰,又暗中壓住她的痛穴。
痛得赫連晴又叫又罵,最后直接嗚嗚呀呀哭了起來。
看著他們走遠(yuǎn),時歸拽了拽阿爹的袖口,小心問道:“爹……會同館的大人們當(dāng)真在赫連公主房外發(fā)現(xiàn)毒物了嗎?”
“誰知道呢。”時序漫不經(jīng)心道,“總歸小心無大錯。”
時歸懂了。
果然,阿爹剛才的義正言辭,實際都是他臨時編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