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時歸還以為這位赫連部落的公主又要打量挑剔、大放厥詞,正想擋去周蘭茵面前,好將人打發(fā)了去。
誰知赫連晴只是淺淺看了幾眼,留下一句:“與我王兄倒也勉強般配。”說完,她又頭也不回地駕馬而去。
“?”余下幾人都愣了。
怔愣過后,便是一陣難言的膈應(yīng)感涌上心頭。
尤其是周蘭茵,氣得臉都紅了,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怒斥一聲:“真、真是……放肆!”
如今時歸和周蘭湘只覺得,那赫連公主還不如說些評頭論足的話,也總比這般胡言亂語、自以為是的好。
明明那日的接風(fēng)宴上,皇后已當(dāng)眾訓(xùn)斥過她,而前朝皇帝也婉拒了赫連王子的求娶。
如何她還能說出般配不般配的話來?
只一瞬間,周蘭茵就跟吞了蒼蠅似的,嗓子里嘔得厲害。
時歸和周蘭湘也是惱火,不禁道:“那赫連公主還真是糾纏不休,虧她還被關(guān)了幾日,竟還沒學(xué)會說人話�!�
周蘭茵好半天才平復(fù)了呼吸,盡量平緩道:“我們走吧,不要留在這了,我實是不想再看見她�!�
哪怕只是提及“赫連”二字,都讓她難受至極。
時歸張了張口:“若離了人,會不會有些危險?”
“不會。”周蘭茵一心想著遠(yuǎn)離赫連晴,根本不愿多想,“有侍衛(wèi)跟著,不會出事的�!�
見她打定主意,時歸也不好再勸。
最終她們叫了隨行的內(nèi)侍,給素姑姑遞了一句話,而后便悄悄脫離了隊伍,往與之相反的另一方向去了。
因赫連晴的打擾,幾人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她們深入小密林,只見兩邊的灌木上已結(jié)滿了野果,大大小小的青色果子中夾著熟透了的紅果,被綠葉映襯得格外誘人,三兩蝴蝶蜜蜂徘徊其間。
時歸的莊子里也有種好些瓜果,但都是人工培育、精心打理的,美則美矣,倒也少了幾分野趣。
周蘭湘暗戳戳提道:“要不然,我們摘些果子吃?”
幾人出來也有一會兒了,正有些干渴。
等得了周蘭茵的應(yīng)聲,幾人一齊下馬,靠近兩側(cè)灌木,專在大片的綠色中尋找那難得的一抹紅。
距離野果徹底成熟還有些時日,想找熟果也不是很容易。
時歸在邊緣找了許久,也只找到一顆紅潤些的果子,回頭一看,另外兩人收獲也是寥寥。
周蘭湘等不及,直接用袖口在果子上擦了擦,張口一咬,果然是滿口生津,她眼睛一亮:“好吃!”
受她的影響,時歸與周蘭茵也嘗了嘗。
時歸摘下的野果還帶點青,甜里帶著點酸,倒也不難吃�?上е芴m茵的那顆就有些澀了,只吃了一口,就不得不丟棄,而她更是被勾起渴意,本沒什么執(zhí)念,如今也想嘗嘗了。
她往周圍環(huán)顧一番,終于在靠里的地方找到一簇紅。
周蘭茵說:“我往里面去找找,你們小心些�!�
整個舜山獵場,在春獵前都是被檢查過的,像是比較兇險的大型猛獸,早早就被驅(qū)逐了去。
另有些娘子少爺們會涉足的地方,也有提前排查過,將有毒的蟲蛇走獸都捉了個干凈,確保不叫貴人們受驚。
故而當(dāng)周蘭茵往灌木深處去時,誰也沒當(dāng)回事。
就是隨同保護的侍衛(wèi)們,也只在灌木叢外就停下了腳步,無非是多注意些,也沒想著緊緊跟上去。
就在時歸找累了,想去喝口水時,卻聽她背后傳來一聲尖叫:“啊——”
是周蘭茵的聲音!
時歸動作快過大腦,猛然回頭,可身后的灌木里哪還有周蘭茵的影子。
侍衛(wèi)們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很快了,在聲音響起的瞬間,他們就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直奔周蘭茵消失的地方。
道路兩側(cè)的灌木不算太高,也就到成年男人腰間往上一點的位置,哪怕是時歸走進去了,還能把胸膛以上都露出來。
周蘭茵的消失只發(fā)生在剎那。
等侍衛(wèi)趕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不覺中竟深入了那么遠(yuǎn),而地上出現(xiàn)一塊木枝壓倒的地方,周圍另有兩桿被拽倒了的灌木,很像是人絆倒時留下的痕跡。
為首的侍衛(wèi)眸光一凝,佩劍出鞘,正將藏在灌木里的一條花紋蛇挑出來,鋒利的刀刃只瞬間就讓花紋蛇一分為二。
匆匆跟上的時歸和周蘭湘正看見這一幕,頓是失聲。
時歸啞聲問:“茵姐姐呢?”
侍衛(wèi)微微垂首:“回姑娘,我等趕來時此地已沒有了大公主的身影,但從大公主發(fā)出聲音到現(xiàn)在只幾息,不該不見的�!�
“可皇姐就是不見了!”周蘭湘回過神來,當(dāng)即怒道,“你們還杵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快去找啊!”
就像侍衛(wèi)所說,周蘭茵失蹤不過頃刻,無論事出何故,如何也不該走遠(yuǎn)了去。
隨著侍衛(wèi)們散開,時歸和周蘭湘也有些慌神。時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轉(zhuǎn)身就往灌木外跑,同時大聲吩咐道:“空青竹月!”
無需多言,空青和竹月倏爾現(xiàn)身,緊跟著就往周圍尋去。
而時歸跑到灌木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跟來的兩個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叫到跟前,急聲吩咐道:“快,快去找我爹!”
“就說我這邊出事了,讓我爹快快過來�!�
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深知輕重,又是將事故全程看在眼里,當(dāng)即分出一人去尋時序,余下一人則堅持:“如今隨行侍衛(wèi)皆去尋找大公主,小主子和六公主身邊也需人保護�!�
只一個周蘭茵憑空消失就足夠讓人焦頭爛額了,倘若時歸或周蘭湘再有什么閃失,太監(jiān)只怕自己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
好在時歸也沒有堅持,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的,順便抓住了周蘭湘的手,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茵姐姐……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有事的,才這么短短時間……”
“對了!”時歸忽然想起,“不是說你們身邊也有暗衛(wèi)在嗎,那茵姐姐身邊的暗衛(wèi)呢?”
只在她話音剛落,只見兩個黑衣人從后面出現(xiàn)。
兩人雙膝跪地:“屬下二人乃大公主身邊暗衛(wèi)�!�
隨著兩人將半刻前的事緩緩道來——
他們確是跟在周蘭茵身邊的,然就在不久前,灌木叢中出現(xiàn)異動,為了保護主子安全,他們便分出一人去探查。
最先出去的那人發(fā)現(xiàn)了詭異身影,下意識想將對方捉拿,可等他好不容易追到,才發(fā)現(xiàn)追蹤的不過一個穿了人衣的狐貍,兩只狐貍被綁在一起,正能偽裝出小孩的身量。
待他發(fā)現(xiàn)不對趕回,才知另一人也被引走。
另一人則是發(fā)現(xiàn)了藏在灌木中的毒蛇,那毒蛇只出現(xiàn)了一瞬,就隱匿起來,且又是與灌木顏色相當(dāng)?shù)淖睾稚�,費了好些功夫才將其找到絞殺。
不過驅(qū)逐毒蛇,這種事在獵場再是尋常不過了。
誰又能想到,兩個暗衛(wèi)是被蓄意引走,而就在他們離開的這片刻,事故就發(fā)生了。
兩人重重叩首:“屬下二人離開時間不超過半刻鐘,除非劫持了主子的人有飛天遁地之術(shù),不然必逃不出此地去。”
“屬下自知失職,懇求救出主子后,再行處罰。”
時歸怔怔地看著他們,終是意識到:“這真的是意外嗎……”若深入灌木的人換做她,可還有此事故發(fā)生?
她沒有時間深究背后緣由,只能先把能派出的人手都派出去,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尋到大公主才對。
周蘭湘身邊也有暗衛(wèi),更有四人之多。
可皇女身邊的暗衛(wèi)只聽令于皇帝,皇帝的命令是保護公主,無皇帝調(diào)令,他們也不能擅離職守。
且有大公主的先例在前,誰也不能保證,六公主身邊就一定安全嗎?
自周蘭茵失蹤,時歸只覺時間過得實在緩慢。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她才等來阿爹及大兄。
時序面色慎重,趕來后顧不得安撫時歸情緒,先喚來留守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將這邊的事詳細(xì)問了一遍。
前去追尋的侍衛(wèi)正好回來,他卻直接略過他們,回神吩咐道:“時一帶人將此片灌木圍起來,在找到大公主前,不許任何人靠近,也不許任何人進出。”
“凡陌生面孔,即刻捉拿,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說完,他又親自去了周蘭茵消失的地方,將附近情況全部探查了一遍,待確定沒有痕跡后,才返回時歸身邊。
時歸拽住他的袖口,惶然道:“阿爹……”
時序吐出一口氣:“別怕,大公主不會有事的。”
時歸想起前兩日聽到的安撫,猶疑著問:“阿爹,是早知道會出事嗎?”
時序有一瞬間的驚訝,好像不明白她如何會有此問。
但很快他就反應(yīng)過來,并不避諱左右人,開口解釋說:“我知最近可能會出事,但沒想到會與大公主相關(guān)�!�
“阿歸還記得之前在京南撞見的幾個北地人嗎?”
等得了時歸點頭,時序繼續(xù)說:“他們是萬俟部落的人�!�
“他們四處宣揚,說自己來自赫連部落,但經(jīng)司禮監(jiān)追蹤,截獲了他們發(fā)去萬俟部落的信件。”
“你們都知道,此番北地來朝,是赫連部落為主,其主要目的,也是想再娶大周公主,好得到大周皇室的支持�!�
時歸和周蘭湘一同點頭,仍不明白這與周蘭茵有什么關(guān)系。而事實上,時序所預(yù)料到的事故,與大公主并無干系。
“萬俟部落內(nèi)部應(yīng)是出了問題,那幾人來京,也是為了阻止赫連部落與大周聯(lián)姻,按著他們的計劃,他們是準(zhǔn)備在陛下回朝時,以赫連部落族人的身份,對圣駕行刺�!�
“借此栽贓赫連部落,也隔絕他們與大周聯(lián)姻的可能�!�
“此事我已稟明陛下,以陛下之見,也是先按兵不動,任由萬俟部落的人動手,這樣才好對北地發(fā)難,同時赫連部落求娶公主的請求,也將不了了之�!�
“陛下已做出安排,以應(yīng)對回朝時的刺殺�!�
“而這,才是我說的變故�!�
時歸恍然大悟:“所以阿爹也不知道,茵姐姐為何會失蹤嗎?”
時序不禁苦笑:“我恐還沒有預(yù)知的本事�!�
他之前的許多安排,也是為了預(yù)防來日萬俟部落行刺時混亂,避免時歸等人因亂受傷罷了。
而獵場里里外外都有御林軍巡邏,更有兵部京畿營聯(lián)手防備,根本不可能混入不軌之人。
除非——
那行不軌的,就在獵場之中。
這個念頭同時浮現(xiàn)在時歸和時序腦海中,時歸抓住了一閃而過的靈感,一個名字脫口而出:“赫連王子!”
大公主在朝中存在感不強,又素來與人為善,總不能是得罪了人,再說便是真得罪了,對方也不至于這般報復(fù)。
思來想去,也只有赫連王子有動手的動機。
諸多后果在時歸腦中閃過,直叫她臉色愈發(fā)蒼白起來。
正當(dāng)她搖搖欲墜之際,遠(yuǎn)處忽然傳來呼聲:“抓住了!”
“啟稟大人,大公主找到了!”
東西兩邊同時來人,皆帶來好消息。
不等這邊的人有所動作,時一及其手下人已經(jīng)將所有人都帶了過來。
周蘭茵被人攙扶著,身上披了一件褐色披風(fēng),她形容狼狽,手上膝上都有擦傷,右頰微腫,眼含恐色。
但等時歸和周蘭湘圍上去時,才發(fā)現(xiàn)她雖受了驚,但身上并無太多傷處,此時也只是憤恨地望著對面。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兩個北地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綁著,嘴里塞了東西,雙手不自然地向后扭曲著。
而在他們兩人之后,則是同樣被綁起來的赫連王子。
時一回稟道:“回大人,大公主乃被這兩人所俘,如大人所料,他們一直藏在灌木中,只與搜尋的人周旋。”
“而赫連王子要硬闖進來,依大人吩咐,已即刻拿下�!�
時序尚未開口,周蘭茵卻先有了動作。
她脫下披風(fēng),身體晃了一晃,又很快穩(wěn)住身形。
她剛剛才受了迷藥,腦袋尚有些暈,但她還是一步步走到赫連勇跟前,反手一個巴掌抽過去。
周蘭茵雙目紅得幾近滴血:“我、要、你、死�!�
她無法想象,若非司禮監(jiān)的人及時趕到,若她當(dāng)真被赫連勇帶出灌木,等待她的又會是什么下場。
她打完尤不解恨,直接將甲兵的佩劍抽出,奮力一揮,削斷赫連勇的一半頭發(fā),正橫在他頸間。
“公主息怒——”時序不得不阻攔一句。
而周蘭茵將劍橫在赫連勇脖頸之后就沒了動作,只呼吸粗重,久久無法平息。
第54章
二合一
“你想逼我,非你無人能嫁,對嗎?”周蘭茵一語道破赫連勇所求,嘴角扯出一抹極是諷刺的笑。
“那真是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盤怕是打錯了。”
最終,赫連勇也只是被砍傷了手臂,便被押了下去。
時一親自護送大公主回帳,之后一段時間,他及司禮監(jiān)甲兵將代替宮中的侍衛(wèi),暫守在她賬外。
而周蘭湘和時歸則被分開,一個被送去皇后娘娘身邊,一個被時序抱走。
回去的路上,時歸始終一言不發(fā)。
時序以為她是受了驚嚇,少不得多寬慰兩句,然幾句說下來,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小人兒根本沒聽。
“阿歸?”他低聲喚道。
時歸充耳不聞,只是蔫蔫地趴在他肩頭,回首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雙目放空,雖不似驚怕,但明顯心思也沒收回來。
看她沉思的模樣,時序默了默,不再打擾。
片刻后,時歸被安置在時序的帳篷里,外面除了空青和竹月守著,另外還有數(shù)十甲兵,將整座帳子滴水不漏地包圍起來。
時序彎腰與時歸對視,交代道:“大公主之事,我還需向陛下稟報,阿歸且在這邊等我,我盡快回來�!�
“阿歸,可聽到了?”
時歸的目光在阿爹面上漸漸聚集,遲鈍地點了點頭。
時序便當(dāng)她把話聽進去了,臨走時到底不放心,又給外面把守的人交代一句,不許任何人進入,也不許時歸出來。
殊不知,也多虧他多交代了一聲。
時歸看似是答應(yīng)了,實則她耳邊一片嗡鳴,隱約知道阿爹在說話,可到底說了什么,她卻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陣嗡鳴在周蘭茵說出——
“你便是逼我嫁去北地又如何?既非我所愿,我便是去了,也定將你北地攪得雞犬不寧。”
說話時,她面上流露的乃是難見的狠厲,因太過咬牙切齒,那一瞬間,幾乎沒有人將此話當(dāng)作戲言。
而時歸更是被這話狠狠震到,嗡鳴乍起的同時,許多被掩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也緩緩浮現(xiàn)。
直到現(xiàn)在,她仍在回想。
回想一些,幾乎快要被她忘記的劇情�!橇耍瑒∏�。
前幾年的生活實在太安逸,時歸所經(jīng)歷過的最大的疑難,也不過是官學(xué)里的功課稍難了些,又或者京南新宅的磚瓦樣式太多,讓她挑花了眼,糾結(jié)許久才定下。
若非此次變故,時歸都快忘了,她所在的世界,原只是一本書,而未來或會發(fā)生的好多事,是被稱作劇情的存在。
只因那本書的視角都在主角祁相夷身上,故事的開始發(fā)生在永和歷十三年,距今仍有七年之久。
那時候的司禮監(jiān)掌印早是權(quán)傾朝野,就連太子也代父理政,逐漸掌控朝政大權(quán)。
而現(xiàn)在,時序雖也是大權(quán)在握,但在很多地方也有桎梏,而被稱作一代明君、與祁相夷聯(lián)手肅清朝堂的太子,也不過是個在官學(xué)和朝堂輾轉(zhuǎn)的少年人,偶爾也會為繁忙的課業(yè)煩惱。
若不是看過書中的劇情,誰又能將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聯(lián)系到一起,知曉這不過是以前和以后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