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剛才說,你愿認罪?”
韓喚枝依然語氣平淡:“可我卻不想這么快結案,夠了二百兩就可罷官,難道只是罷官就可以停了?狼猿大將軍的手可以遮住湖見道平越道息東道,一手遮南天,可是遮不住我廷尉府查案的眼睛,你若是夠了一千兩,我先斬了你再請旨都不遲,你剛才說的后補手續(xù)不合規(guī)矩,我廷尉府的人先殺人卻合規(guī)矩,對于貪贓枉法瀆職無能之輩,尤其是貪墨重罪,我廷尉府的人有先斬后奏之權,這是陛下給的,所以我還得接著查,看看是二百兩還是一千兩�!�
石破當?shù)募绨蚨荚陬澏�,他真想一刀把面前這個王八蛋劈死,這個人死死攥著自己不撒手,真要是按照律例處置的話他挪用的物資折算起來何止一千兩?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陣腳步聲,沈冷帶著一旗水師戰(zhàn)兵到了。
“把這里都封鎖了,我廷尉府給你的權限,府庫重地之內(nèi)所有人不管是誰,哪怕是狼猿的戰(zhàn)兵,團率,校尉,將軍,只要是敢隨意走動者,皆視為對抗調(diào)查,試圖謀逆�!�
韓喚枝對沈冷說完這句話石破當就炸了:“你說謀逆就謀逆?!”
韓喚枝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云淡風輕:“是,我說謀逆就謀逆�!�
他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調(diào)查平越道府庫賬目不對的案子,不僅僅是設立平越道之后,還有南越滅國之后那幾年的,南越還在的時候我自然查不著,追究那時候的事與大寧無關,可后來的事就與大寧都有關,與大寧有關便是與陛下有關,若有人挪用府庫物資,勾結地方豪紳以及南越遺留權臣試圖謀逆,這么大的罪,我查出來得開心成什么樣?”
石破當只是怒視著韓喚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本就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能打人就絕對不多說話,韓喚枝這頂大帽子給他扣下來,后果有多嚴重誰都清楚。
這么大的案子,現(xiàn)在韓喚枝只是根據(jù)懷疑就有權力把他鎖了帶回去審問,還可以直接押上囚車送到長安城去,如今的他在韓喚枝面前還敢這樣對視,到了長安城皇宮金殿上,他敢和陛下對視嗎?
“你不要害我!”
石破當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來這幾個字。
韓喚枝搖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廷尉府害人的,廷尉府歷來是誰害人就抓誰,害人的人已經(jīng)足夠該死了,你說要是想害了大寧的人是千刀萬剮還是株連九族?”
石破當:“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挪用了物資不假,可都用于狼猿戰(zhàn)兵隊伍里,士兵們都親眼看著的,韓喚枝你莫要胡說八道,我石破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陷害誣蔑的!”
“陷害?”
韓喚枝指了指那些庫房:“從南越國滅之后,府庫里的東西至少有一小半被人挪走了,這些東西如今在什么地方?我只查到在你狼猿戰(zhàn)兵里有,石破當,你應該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而你恰好又知道一些什么,所以你是打算替別人扛罪?”
一瞬間,石破當終于明白過來韓喚枝干嘛來的,他哪里是單純的為沈冷出氣來的,只怕早就想動動自己了。
關鍵是,他真的知道一些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現(xiàn)在可以談了
施恩城里在過年前的這幾天顯得異乎尋常,異乎尋常并不是因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反而是因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這平靜就是不尋常。
但凡能接觸到一點這個層次的人都在等著,想看看旋渦從哪個方向出現(xiàn),韓喚枝在平越道一個月的時間能查出來多少事,怕只有被他查的人才更清楚,比韓喚枝還清楚,所以很多人心里等的其實是那些人的下一步棋,準確一些說是等著他們何時殺韓喚枝,如何殺。
被查出來什么和殺韓喚枝都不是好事,兩害相較取其輕,若是那些事都被擺在明面上來會死不少人,平越道會地震,會有大波瀾,相對來說若僅僅是韓喚枝死了大不了犧牲一些人卻能保全更多人,當然不僅僅是這么看,韓喚枝死了只是爭取一些時間來掩蓋更多事,誰都清楚那是對大寧皇帝陛下的宣戰(zhàn)。
殺韓喚枝,就是將劍直接指向了皇帝陛下,陛下會動多大的怒火?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打破這平靜的不是那些人發(fā)力,而是韓喚枝。
下午的時候,一旗水師戰(zhàn)兵浩浩蕩蕩的開進了狼猿戰(zhàn)兵駐地,這是大寧立國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出現(xiàn)戰(zhàn)兵和戰(zhàn)兵的對抗,這出戲想想就精彩刺激。
可實際上,場面并沒有許多預想之中的那么火爆。
狼猿戰(zhàn)兵的駐地里大概有總計八千人,包括三千多狼猿戰(zhàn)兵,差不多同等數(shù)量的輔兵,馬夫,醫(yī)官以及一批隨軍人員,而水師進來的戰(zhàn)兵只有一旗一千多人,這對抗似乎有些以卵擊石的味道,再自負的人也不會保證自己帶著一千人可以擊敗三千多狼猿戰(zhàn)兵,尤其是在陸地上。
可如果把以卵擊石的那個卵上面貼一張圣旨呢?
石破當想殺人,想現(xiàn)在就把韓喚枝剁碎了。
可是他不敢,終究不敢,他知道韓喚枝早晚都會死,那些人若不除掉韓喚枝就等于集體自殺,不,還不如自殺體面,下場會更凄慘,他們會好像伺機捕獵的野狼一樣一旦看到機會就撲上來把韓喚枝撕扯成碎片,這些都是可以預見的,然而預見不等于親自參與其中,誰都可以殺韓喚枝但他石破當自己不能殺。
所以他很被動,也只能被動。
“韓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石破當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之前的咆哮之后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他父親是石元雄,是狼猿戰(zhàn)兵大將軍,要動他父親就算是陛下也要三思而行,甚至是三思之后而不行。
韓喚枝再張揚也不敢真的直接斬了他,最多是立刻把人拿下押送長安城,然而對于石家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嚴重,石元雄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那么便只能是三個選擇......第一,最不理智的做法,下令此時營地里的狼猿戰(zhàn)兵將韓喚枝以及這一旗水師戰(zhàn)兵拿下,戰(zhàn)兵三千多對一千多還是狼猿打?qū)こK畮煈?zhàn)兵勝算很大,但打起來以后局面就無法控制了。
第二,自己束手就擒被押送長安城,父親是斷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半路把他截留,結局和現(xiàn)在就打起來其實也相差無幾。
第三,配合。
韓喚枝這次來所謂的查賬其實就是逼著石元雄父子站隊,給他們最后一次選擇的機會,石破當冷靜下來之后迅速的就想到了這一點,這至關重要。
站隊!
還用得著考慮?父親確實搖擺,但那是因為出于對自己地位的擔憂才會有的搖擺,讓父親反抗皇帝?甚至興兵造反?
韓喚枝并沒有立刻回答石破當?shù)膯栐�,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年紀并不是很大卻刻意留了一臉胡子的男人,從這張臉上韓喚枝就能分析出很多東西,很有意思的東西,石破當算不上英俊但也不難看,故意留了絡腮胡是因為這樣更顯得他成熟,他是大將軍的孩子承受的壓力之大是別人無法想象的,尋常人只會看到他的光鮮奪目,羨慕他的出身,甚至還會嫉妒他的飛揚跋扈。
然而他該多想擺脫自己父親那巨大的光環(huán)籠罩?
他特立獨行,他張揚,他蓄須,他和平越道各級官員走動,都是想證明他自己。
這樣的人,很有意思,很強可弱點也那么的明顯。
所以韓喚枝不急著給石破當回答,之前的咄咄逼人已經(jīng)足夠,石破當現(xiàn)在的壓力剛剛好若是再逼他就會出問題,火候的把握是極重要的事,他給石破當時間去思考,他相信石破當這樣一個人絕非真的如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有勇無謀,只是需要時間思考。
被韓喚枝看了這么久,石破當?shù)男脑絹碓教�,之前的戾氣也消散無形。
“韓大人,你知道的,我沒有參與任何事。”
“哦?”
韓喚枝笑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缺口,石破當已經(jīng)露出了缺口。
“我看石將軍似乎有些不太會說話,人都說言多有失,若你覺得自己不好應付我的話,不如這樣,你先跟我回去,我立刻派人去狼猿大營知會你父親石元雄大將軍,你這一段時間可以閉嘴什么都不說,等到大將軍到了之后我和他來談�!�
韓喚枝的話很有意思,于是石破當?shù)呐鹨幌伦佑直灰似饋�,剛剛冷靜下來沒多久火氣就如浪潮般翻涌。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對自己做的事不能負責?”
石破當冷笑起來:“若韓大人覺得我罪已致死,那就現(xiàn)在砍了我,我的手不動軍令不下我狼猿戰(zhàn)兵絕對不會為難你們,其實這已是我的態(tài)度,若我真有什么不妥的心思韓大人難道以為憑著你帶來的這幾十黑騎再加上那一旗散兵游勇是我狼猿的對手?”
韓喚枝眉角微微一挑:“看來你想過�!�
石破當臉色一變:“我想過什么?”
“你想過用你手下這三旗狼猿圍殺我們�!�
“我沒有!”
韓喚枝圍著石破當緩緩走了一圈,腳步很慢,一邊走一邊說道:“莫非石將軍還想著,靠著這三旗狼猿一口氣打到長安城去?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替別人扛罪,別人卻樂得心里笑開花,他們想著石破當那個莽夫果然可以利用,一切罪業(yè)讓他一人承擔了多好。”
“我無罪!”
石破當大聲道:“我也不會為比人扛罪�!�
“那么......”
韓喚枝走了一圈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恰好又走回到石破當對面,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眼睛看著眼睛。
“那么,石將軍知道什么為什么不說出來?石將軍莫非是以為,大將軍石元雄的軍功蓋世所以抵得過謀逆之罪?說起來陛下確實是個念舊情的人啊,說不得真的會給石元雄大將軍一個解甲歸田,你呢......代父受罪吧�!�
“我石家上下清清白白!”
石破當眼睛都紅了:“那些人做的什么齷齪勾當與我石家有什么關系,他們?nèi)绾卫瓟n我我都不為所動,平越道上上下下有多少干凈的人?我石破當?shù)倪@點不干凈和他們比算的了什么!韓喚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沒本事去對付那些人就想拿我來頂罪,陛下跟你要人你就隨隨便便拉人補位,我看不起你!”
“他們?”
韓喚枝眼神亮起來:“誰們?”
石破當剛要說話忽然怔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坑了。
“我......”
“請石將軍找個地方好好想想該說些什么吧�!�
韓喚枝一擺手:“沈?qū)④�,請你封了這些府庫,調(diào)遣親信精銳押送所有賬本回蘇園,并且分兵駐守此地,府庫所有在職人員皆不可輕易離開�!�
“是�!�
沈冷抱拳:“我這就去辦�!�
他轉(zhuǎn)身吩咐王根棟分派人手,將所有庫房都用封條封了,狼猿戰(zhàn)兵就留在營房只內(nèi)不許隨意走動,所有府庫在職人員都被關在庫房里,今日不到崗的人也派人去帶回來,一時之間動作起來便如奔雷讓人措手不及,平靜了很久的平遇到一瞬間就風起云涌。
韓喚枝請石破當上了自己的馬車,他站在馬車邊朝著沈冷招了招手,沈冷也隨即快步過來。
“你也跟我回蘇園,茶兒姑娘心里還掛念著,稍后你再回來這府庫幫我看著,這地方重中之重啊�!�
沈冷點頭,他當然已經(jīng)看出來韓喚枝不是針對石破當,石破當是一個那些人根本就沒有預料到的突破口,哪個會想到韓喚枝居然奔著石破當下刀了,這一刀下去還真狠。
所有南越遺留權臣都在膽戰(zhàn)心驚的等著韓喚枝那一刀朝著自己剁下來,哪怕是在泰水巷里那個叫楊白衣的女人也不安穩(wěn),白小洛什么都不做是因為他在等機會,這時候誰也沒有在意石破當,因為他本就是個局外人。
然而,石破當一入局,局面瞬間就變得波濤洶涌。
馬車上,韓喚枝看了石破當一眼又看了看沈冷:“兩位都是大寧的戰(zhàn)兵將軍,你們倆以后也還有合作共事的機會,所以我說這句話兩位可懂?”
兩個人都不是白癡,當然懂。
沈冷沒言語,石破當看了沈冷一眼。
韓喚枝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第一是警告石破當你若是好好配合那你就還是狼猿戰(zhàn)兵的將軍我不動你,你以后該如何還如何,第二是警告沈冷石破當打了杜威名他們這件事適可而止,你們兩個人以后還要共事。
所以沈冷沒說話,石破當看了他一眼。
馬車里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按理說這事對于沈冷來說應該更容易接受,畢竟韓喚枝這是幫他打壓了石破當,然而沈冷并沒有打算就此接受。
砰!
沈冷忽然一腳踹在石破當臉上,石破當猝不及防,那張臉被沈冷一腳踹的幾乎變了形,鼻子也塌了嘴角也歪了,血一瞬間從嘴里溢出來,整個人都就懵了。
沈冷并沒有結束,一腳踹在石破當臉上后往前一沖,膝蓋重重的頂在石破當胸口,這一擊最少斷了兩根肋骨,下一秒沈冷的拳頭落在石破當?shù)奶栄ㄉ�,這一拳是收了力,不然一拳能打死人。
一拳之后石破當腦袋撞在車廂上,人軟軟的滑坐在那。
沈冷擦了擦手上的血坐回原來的位置:“現(xiàn)在可以談以后合作不合作的事了。”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們查不到
韓喚枝眼神奇怪的看著沈冷,他知道沈冷剛才做的不對,在他已經(jīng)暗示過之后沈冷還動了手,韓喚枝心里也難免有些不愉快,因為他要的是石破當配合,石破當配合便是石元雄配合,所有人都以為韓喚枝等的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態(tài)度,其實都錯了,韓喚枝等的是石元雄的態(tài)度。
陛下的態(tài)度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不然韓喚枝為什么要來平越道?韓喚枝最大的阻礙不是那些曾經(jīng)手握重權的南越遺老,那些人在大寧朝權面前屁都不算,當然也不是那看不見的來自大寧內(nèi)部的敵人,而是石元雄。
如果石元雄搖擺到那邊去,那么韓喚枝提到了正三品又如何?黑騎隊伍擴充到一旗又如何?
從一開始韓喚枝的第一目標就不是那些暗地里藏著的人,而是石元雄這個最大的隱患。
馬車里挨了打的石破當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忽然間笑起來,若一頭不屈的野獸。
他覺得自己此時的模樣必然是丑到了極致,臉上都是血鼻子也塌了,沈冷打在太陽穴上的一拳讓他昏昏沉沉,可是他卻并不是很生氣,相反對于沈冷這樣的態(tài)度他覺得很喜歡,因為若換做是他也會這樣做,可能打的還要更狠些。
肋骨應該是斷了兩根,所以坐著也疼,石破當撐著扶手坐好強忍著疼對沈冷笑,那滿嘴是血的笑看起來就顯得毛骨悚然。
“等以后找機會,我會和你好好打一架。”
石破當看著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出這句話,看起來凄慘,卻斗志旺盛。
沈冷根本就懶得理會他。
韓喚枝臉色有些陰沉的看著沈冷:“我的面子在你眼里就這么不值錢?”
沈冷:“韓大人的面子有一條命那么重,你說值錢不值錢?”
言下之意,若沒有韓大人的面子我會打死他。
韓喚枝哼了一聲似乎越發(fā)不滿意起來,往小處說是沈冷不給他面子,往大處說是沈冷不顧全大局,然而這只是因為他不足夠了解沈冷,若此時韓喚枝換做莊雍的話,莊雍在沈冷上馬車的時候就一定就會往一邊多坐些,給沈冷多騰個地方,免得濺自己一身血臟了衣服。
沈冷從來就不是一個典型的軍人,也不是一個典型的官員,他是一個典型的護犢子的人,杜威名跟他的時候不管多曲折,跟了他就是跟了他,杜威名挨得打他終究是要打回來。
韓喚枝想到護犢子這三個字忽然間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對沈冷的那點怨氣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散了......想想看,莊雍是這樣的人,沈小松是這樣的人,葉流云也是,葉景天葉開泰都是,他自己難道就不是?歸根結底,是因為陛下是這樣的人。
當初陛下年少時候領兵與黑武人交戰(zhàn),打的比莊雍那一戰(zhàn)還要慘烈的多,可那一戰(zhàn)打的揚眉吐氣,自大寧立國以來陛下是首個帶兵攻入黑武境內(nèi)三百里的人,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沒人敢說自己比皇帝當初做的更好。
那一戰(zhàn)之后有人勸陛下說別給自己手下那么多人報軍功,老皇帝一定會誤會他,以為他是在拉攏人心,是要結黨營私,是要控制軍權,然而陛下又怎么肯聽?那些人跟著他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殺的血流成河,他不報軍功,他不護犢子,誰來?
這個也來勸那個也來勸,誰勸都勸不住,他執(zhí)意請旨,老皇帝不允,他就在御書房里大鬧一場,最終他報上去的軍功老皇帝都批了,戰(zhàn)死者得到的撫恤是以往的兩倍,可他呢?他后來軍權被免,成了個閑散王爺。
可即便如此陛下還是守不住那顆熊熊燃燒的護犢子的心,把當年那一戰(zhàn)中戰(zhàn)死將士的遺孤能尋到幾個就尋到幾個,能教什么本事就教什么本事,韓喚枝還記得那年沈小松離開后不久皇帝即位,留王府里這些成長起來的漢子們就站在院子里整整齊齊的看著陛下,陛下讓每個人都端了一碗酒,大家以為陛下要與所有人同飲,可陛下卻將酒碗高高舉起對著天空上說我在軍中的時候從不許你們受氣被欺負,你們戰(zhàn)死,我就替你們把孩子養(yǎng)大成人,也不能容許你們的孩子被欺負,這些年來始終不敢松懈,你們低頭看看自己的孩子,一個個已經(jīng)都是大寧的棟梁之才,我終究沒有愧對你們。
一杯酒就灑在了地上,于是所有的酒都灑在了地上。
陛下那一杯酒敬的是這些年輕人父親的在天之靈,而看著陛下敬酒的這群漢子們在那一刻心中都發(fā)了個誓,當初父親如何事留王,我們便如何事陛下。
陛下初登大寶,萬事艱難,他們就為陛下披荊斬棘,陛下就為他們遮風擋雨。
也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些韓喚枝眼睛就有些微微發(fā)紅,嘴角卻不由自主的上揚了一下。
這是一脈相承。
石破當沒有注意到韓喚枝的表情變化,只是看著沈冷,他忽然覺得沈冷這個王八蛋真他娘的和自己投脾氣,雖然被打了,打的還很慘,可是心中竟然有幾分爽感。
賤不賤?
“去了南邊海疆和求立人開戰(zhàn),你可別那么容易被求立狗子弄死�!�
石破當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打死你,也得是我打死你�!�
沈冷聳了聳肩膀,從鼻子里擠出來一聲哼。
馬車回到蘇園,黑騎左右散開,石破當?shù)谝粋從馬車上下來絲毫也不覺得自己被打了有多丟人,走路的時候依然昂首挺胸,這蘇園外面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于是很快就有消息傳出去說石破當被打的好慘,看來是真的觸怒了韓喚枝。
韓喚枝何其冤枉。
偏房里,石破當坐在椅子上,醫(yī)官給他清理臉上的創(chuàng)口,他卻始終看著對面的沈冷,那雙眼睛里充滿了不服氣,想著若非是你偷襲老子焉能被你打的這么慘?
沈冷看都不看他,想著你瞪我又能怎樣,還能瞪死我?
韓喚枝在椅子上坐下來,吩咐的第一句話是:“去把馬車刷一刷。”
他是個愛干凈的人,沈冷打了石破當那馬車里自然就不干凈了,尤其是石破當還啐了一口。
跪在旁邊的人可比石破當緊張多了,他叫阮德,他不但比石破當緊張,當初被打的也比石破當慘,現(xiàn)在看起來傷好的七七八八人也精神了幾分,只是因為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心里繃著的那股勁兒也松了,接下來自己命運如何就看韓喚枝一念之間。
“你早就想去拿那些賬本了吧�!�
石破當看著韓喚枝問,被打了一頓反而清醒許多,很多事也就能想明白。
“葉開泰和你聯(lián)手做了這個局,真他么的陰險,我就說為什么那么輕易的就答應了我駐軍在府庫那邊,現(xiàn)在看來就算是我自己不去說,葉開泰也會想辦法讓我在那邊駐軍,我把狼猿放在那,你們放心安心,那些人也放心安心......你們會想著我終究不是他們的人,府庫有狼猿看著不會再出問題,他們想的也一樣,覺得我終究不是你們的人,府庫在我狼猿手里看著比被你們看著的好。”
“真陰險�!�
這是他說的第二遍。
石破當?shù)囊暰從沈冷身上離開看向韓喚枝:“葉開泰葉景天一開始就想著怎么把我拉進這個局里,所以不管我在平越道如何飛揚跋扈他們都不聞不問,什么都默許默認,于是我便覺得自己牛逼起來,然后被你們一步一步拉進坑里,我還美滋滋的幫你們守著府庫�!�
“可你們終究是沒理由去查賬,如果你們直接去查賬了那些人立刻就會有所警惕,現(xiàn)在多好,我被你們打了,府庫的賬本也被你們抬過來了,而理由居然他么的是我石破當貪贓枉法。”
他仰起頭,不是因為驕傲,是因為鼻子里又有血往下流。
“我認栽。”
他抬著頭說自己認栽。
“說吧韓大人,你想讓我說什么?”
韓喚枝笑的很開心,他終于看到了石破當真正的那一面,唯有看到這一面他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些東西。
“是誰�!�
韓喚枝的問題就是這么簡單。
“奇怪�!�
石破當看著韓喚枝反問:“你難道還不知道是誰?”
韓喚枝沒說話,石破當嘆了口氣:“也對,你就算知道是誰又能有什么辦法,那可是母儀天下的人,你們真的敢動?陛下也不能隨便動她吧,不過不敢動她的原因之一便是我父親和她家里算表親當初走動的又頻繁,陛下心里不踏實的一部分就是這南疆�!�
韓喚枝點頭:“你說的很透徹。”
石破當哼了一聲:“你的話里有點隱藏的意思,似乎在說我原來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