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當然不會來。
莊雍忽然想起來那時候沈小松在留王府的時候訓(xùn)練年輕人說過一句話,沈小松說你們這些人將來就是留王殿下的刀,是留王殿下的甲,也是留王殿下的馬,是足,是車,是火把,殿下需要你們聚起來,你們就是一團火,殿下需要你們散開,你們就是滿天星。
這話到現(xiàn)在莊雍都沒忘,覺得說的很好。
吃飯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葉景天尤其愉快,就連看起來稍顯尷尬的白歸南也有些愉快,因為平越道的事和他無關(guān),白家的事和他有關(guān)無關(guān)要看以后,最起碼現(xiàn)在他輕松了,韓喚枝到了平越道之后他一直很低調(diào),能不摻和什么就不摻和什么,并且一如他在京畿道做道丞的時候,所有出彩放光的事都是道府大人的,他就默默的做事默默的活成自己想要活成的樣子。
沈冷忙前忙后的把飯菜準備好,靠在廚房門口擦了把汗的時候看到莊雍從客廳出來朝著他招手。
“我?”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
莊雍讓他過去,沈冷發(fā)現(xiàn)客廳里居然給他留了空位,平越道道府,正二品,道丞從二品,戰(zhàn)兵將軍正三品水師提督正三品,廷尉府都廷尉如今也是正三品,這一桌子的紫袍大員,沈冷覺得跟他們吃飯會不自在,走到客廳門口看著那空位,然后搖頭:“我不坐�!�
莊雍心說這么好的機會給你介紹這些人,你不坐?傻不傻!
沈冷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想喝酒又不好意思,于是叫個軍職低還年輕憨厚的人過來,必然會挨著個的敬大人們,然后你們都喝了酒而我要喝吐,我才不干,諸位大人自己玩自己的,我是萬萬不會上當?shù)摹!?br />
韓喚枝笑起來,葉景天葉開泰也笑起來,大家都笑,每個人心里想的都是一個意思......這個年輕人有意思,知道什么場合該上來什么場合不該上。
莊雍也只能笑,心說是自己確實太著急,這個場合,沈冷再過幾年才能真正的坐下來。
沈冷說是不過去,可還是過去給每個人都滿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舉起來:“我敬諸位大人。”
他一飲而盡,然后發(fā)現(xiàn)這酒真的好。
“這么好喝?”
沈冷詫異。
葉開泰笑道:“自然好喝,這是在窖里藏了二十年的老酒,當初從南越國皇宮酒窖里翻出來的,大部分都送去了長安,施恩城里可沒幾壇了,喝一口少一口。”
沈冷肅然起來:“我剛才說話不分輕重,畢竟還是太年輕,這樣,為了表示歉意,我自罰三杯�!�
莊雍:“......”
他臉上是一種自家傻兒子真丟人啊的表情,可沈冷還在乎這個?吧唧吧唧連干了三杯:“我覺得我還可以更誠懇些,還用自罰嗎?”
韓喚枝:“走走走,你趕緊走。”
沈冷:“好嘞。”
轉(zhuǎn)身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帶人走
夜深人靜的蘇園格外冷清,哪怕巡邏的廷尉人來人往也是冷清,這是一種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心境,韓喚枝站在蘇園涼亭里看著風(fēng)吹樹動,這便是冷清。
遠處千辦耿珊站在那看他,這也是冷清。
韓喚枝不知道自己在這站了多久,忽然間想起來什么似的,轉(zhuǎn)身往回走吩咐了一句備車。
這是后半夜,他還喝了酒。
“大人要去哪兒?”
“水師大營�!�
“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啊�!�
“嗯?”
韓喚枝楞了一下,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也沒權(quán)利讓城門打開,于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以暫時讓他分散一下注意力,緩解心情,可這卻暴露了他的心境。
“大人,其實心里在乎吧?”
耿珊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離開,她看著韓喚枝的眼睛問,這句話問的聲音很小,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在問,屬下嗎?屬下不該問這個,可她問了。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眉毛粗了些,鼻子大了些,臉型也不好看,而且常年在廷尉府做事和漢子們在一起也越來越像個漢子,她喝酒的時候會把腿放在凳子上劃拳,她發(fā)脾氣的時候會一刀一刀的劈砍木人,這都不是一個典型的女人應(yīng)該做的事。
所以,不自信。
“當然在乎�!�
韓喚枝的回答讓耿珊心里疼了一下,然后她也自嘲的笑了笑。
“我在乎的是大寧江山,在乎的是陛下的在乎�!�
韓喚枝笑了笑,伸手在耿珊肩膀上拍了兩下:“你以為我在乎的,我從草原上回來之后就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耿珊的笑容更苦,這答案一點兒也不美好。
大人并不在乎楊幼蓓,可大人除了陛下已經(jīng)誰都不在乎。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蘇園里的黑色馬車就緩緩駛了出來,趕車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岳無敵換做了另外一個千辦叫高久善,是八個千辦之中人緣最好的一個,他年紀最大已經(jīng)快五十歲,比不得耿珊他們年富力強,可他經(jīng)驗足,他有自己的擅長之處。
十二個黑騎護在馬車前后,如今這施恩城里還敢對韓喚枝動念的人已經(jīng)不多,大部分都被關(guān)進囚車里往長安城那邊送,而負責押送囚犯的不是水師的人也不是葉開泰葉景天的人,甚至不是廷尉府的人,是狼猿戰(zhàn)兵。
韓喚枝故意的。
離開蘇園之后馬車順著大街往前走到盡頭,轉(zhuǎn)個彎進入另外一條大街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這大街臨河,河兩岸景色不錯,垂柳依依,荷花燦燦,馬車在河邊停下來,一艘烏篷船已經(jīng)等在這了。
韓喚枝出蘇園要見兩個人,一個在這烏篷船里,另外一個在水師中。
韓喚枝上去之后烏篷船就離開了岸邊順著河道往前慢悠悠的劃,十二黑騎再加上一輛馬車就在街上慢慢跟著走,而在河道另一側(cè)的街上,混在人群之中的很多高手也在隨著烏篷船往前走。
“韓大人這手段,老夫不得不佩服�!�
韓喚枝才見禮之后坐下來,對面那人的話就帶著些怨氣的鉆進他耳朵里,在南疆這一帶,此人若是對誰有了怨氣那誰就真的要倒霉,因為他叫石元雄,他是狼猿戰(zhàn)兵大將軍,整個大寧帝國百萬大軍,只有五個人可稱大將軍,東邊裴亭山,西邊談九州,南邊石元雄,北邊鐵流黎,再加上坐鎮(zhèn)長安的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shù)。
然而真要是說起來,澹臺袁術(shù)遠不如其他四個人自在,另外四個人分在一方戍守邊疆,說一不二。
“大將軍這話說的有意思。”
韓喚枝給石元雄滿上茶:“這些手段只不過是廷尉府抓人用的,小打小鬧而已,大將軍的手段雷霆,一怒就讓千里震顫,那才是大手段。”
石元雄拿茶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冷笑起來:“韓大人的話,怎么聽都不是恭維我�!�
“可能,是因為我沒必要恭維大將軍?”
韓喚枝說話,從來都不會給誰留面子,他就是為維護陛下面子的那個人,他不給誰面子,必然是因為這個人或多或少的讓陛下沒面子了,所以韓喚枝才不會怕石元雄,連澹臺袁術(shù)他也沒必要去怕。
石元雄尷尬起來,在南疆還真是沒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
“長話短說吧,韓大人不喜歡老夫,老夫也不喜歡你�!�
石元雄往前俯身,那便是泰山壓頂。
“如何才能放過我兒?”
“石破當將軍還要去海疆作戰(zhàn),沒有陛下的旨意誰也不會動了他,大將軍來找我莫非是和石破當走散了?昨天天黑之前我就讓他回去了�!�
“明人何必說暗話?”
石元雄緩緩的說道:“我為陛下戍守南疆,自覺有些功勞,所以難免有些驕傲,這是我的錯處,勞煩韓大人回長安之后對陛下說,石元雄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陛下的事,永遠都是陛下守著南疆大門的一條狗�!�
“這話,大將軍自己去和陛下說吧�!�
“你什么意思?”
“我南下之前陛下交代�!�
韓喚枝坐直了身子肅然道:“若是你見到石元雄就跟他說,他前幾次請旨要到長安城看往朕,朕沒答應(yīng),是因為南疆還離不開他,如今平越道已建,葉開泰葉景天都是可以獨當一面之人,所以你告訴石元雄想朕了就來長安吧,正好三軍大比讓他也做個裁判,告訴他,朕也想他了。”
說完之后韓喚枝緩了口氣:“陛下的原話。”
石元雄臉色變幻不停,他不知道陛下這話里到底有幾分意思。
有幾點,必須注意。
第一,葉開泰葉景天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
第二,以前陛下不答應(yīng)是因為南疆離不開他,現(xiàn)在是離得開了?
第三,去給三軍大比做個裁判?
石元雄的腦子里不斷的揣摩著,想盡快弄清楚陛下這些話里的真正含義,可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哪怕陛下說朕也想他了......想,未必是好好的想。
“南疆軍務(wù)......”
石元雄剛說完這四個字忽然間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被韓喚枝如實的告訴陛下,所以立刻改口:“南疆軍務(wù)再怎么多怎么急,陛下若是想讓我去長安,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
“那自然好,我也盼著大將軍有翅膀�!�
韓喚枝笑道:“我覺得石破當將軍會和水師配合的不錯,大將軍覺得呢?”
“我也這么覺得�!�
于是兩個老謀深算的人都笑起來,都滿意。
石元雄放了一半的心,最起碼韓喚枝還不敢真的為所欲為把他兒子怎么樣。
“大將軍若是北上恰好可以帶隨從追上我廷尉府往長安城押送犯人的囚車隊伍,說起來還要感謝大將軍愿意分派狼猿戰(zhàn)兵負責護衛(wèi),如今有大將軍親自看護押送,我也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石元雄心里罵了一句,心說我堂堂狼猿大將軍淪落到給你韓喚枝這個狗崽子當鏢師的地步?
“放心,我會和囚車隊伍一塊走�!�
石元雄沉默了一會兒后忍不住問:“韓大人這是還不打算離開施恩城?”
“不打算�!�
韓喚枝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得留在這過年,我聽說有人不希望我的腦袋在我脖子把年過完,所以我得好好在施恩城里守著我自己的腦袋,萬萬不能丟�!�
他往外吩咐了一聲停船,然后看向石元雄笑著說道:“大將軍就要進京面圣了,我在此恭賀大將軍�!�
石元雄抱拳回禮,嘴上帶著笑,心里罵了韓喚枝八輩祖宗。
他離開了平越道,葉開泰葉景天再加上一個韓喚枝,對了還有水師的那個莊雍,天知道他們會干出些什么來,可能等自己回到南疆的時候這里就會大變樣,然而他沒奈何,只能按照陛下說的做。
石元雄其實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去了長安城,便一去不能回。
想到這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自己剛才以為抓住了韓喚枝話里的重點,現(xiàn)在看來竟是忽略了最最重要的,一瞬間他后背就驚出來不少冷汗。
韓喚枝是帶著陛下口諭的,可他沒有主動去找自己。
若自己不來呢?
若他不來,韓喚枝自然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他,那么他也就不會去長安城,于是陛下就會很生氣,石元雄一陣陣后怕一陣陣慶幸,自己若還是覺得丟人跌面子沒有來,那才是真的殺身之禍。
韓喚枝看石元雄的臉色就知道他悟了,于是笑著抱拳離開。
上了岸之后韓喚枝吩咐一聲馬車隨即朝著水師大營駐地那邊去了,烏篷船往另一側(cè)的河岸靠過去,那邊河岸街上至少百余人停了下來。
在一座石橋上,撐著傘的白小洛看著那烏篷船靠岸,眼神里都是怒意。
終究還是被他給猜中了,姑奶那重注壓在石元雄身上是真的錯。
他決定回長安,若路上可以殺了石元雄最好,此時此刻韓喚枝已經(jīng)不重要,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看向那輛已經(jīng)漸行漸遠的黑色馬車,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韓喚枝你是真的很了不起。
因為韓喚枝見了石元雄白小洛就沒辦法繼續(xù)留在施恩城,他必須也趕回長安城去,韓喚枝當然猜到了想殺他的人會看到他見石元雄。
馬車里的韓喚枝顯然開心了不少,讓那些人把矛頭對準石元雄吧,自己難得輕松。
不久之后馬車到了水師,韓喚枝進門之后就看到那一隊隊正在操練的水師戰(zhàn)兵,人如虎馬如龍,這氣象磅礴讓韓喚枝更加開心起來,連帶著對莊雍的不喜歡都淡了幾分。
可他不是來見莊雍的,而是來見沈冷。
半個時辰之后韓喚枝離開了水師大營,來的時候帶著千辦高久善十二黑騎,走的時候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古樂......岳無敵死了,八千辦還剩七個,總得補齊。
古樂離開大營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他不舍,但他知道將軍的意思,只有他在長安城,才能看得清那風(fēng)吹草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歡迎光臨
韓喚枝的人頭終究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了年,因為白小洛在石元雄北上的那一刻就再也留不住,如果石元雄撐不住陛下的壓力把什么都說出來,韓喚枝死不死還有什么意義?
皇帝想動皇后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為什么皇帝還不動?
皇帝非但不動,還對皇后這些年來在暗中做的事不聞不問,說視而不見也好說縱容也罷,總之就是那么一回事,歸根結(jié)底,只是因為皇帝覺得小打小鬧太沒有意思,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他那般的性子若發(fā)了狠,還在乎什么廢掉皇后的罵名?
大寧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腐肉,皇帝要做的可不僅僅是針對皇后,他要把大寧的腐肉剜掉,一刀一刀的下去太麻煩,于是他就給皇后時間給皇后機會,讓皇后把這些腐肉聚集在一起,一刀剜掉,疼當然會疼一些,可剜掉之后很快就會愈合。
皇后覺得有得玩和皇帝覺得有得玩是兩碼事。
正月十五之后水師正式南下,而滿足的過了年后漁民也開始出海打漁,和求立人的海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此時此刻,在長安城里,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比較早,雁塔書院的老院長出門的時候特意多加了件衣服可被夜風(fēng)嗖了一下還是覺得刺骨,然后就不得不嘆口氣承認自己確實老了,那大街上愛美的年輕男人還故作瀟灑的穿著單衣,老院長看到之后就會嗤之以鼻,嘟囔了一句等你老了再看。
老人啊,總是有些孩子般的脾氣。
馬車里點了火爐所以很溫暖,除了火爐之外還有蓋在膝蓋上的薄被,還有暖手,老院長出門已經(jīng)到了全副武裝的年紀,難免覺得有些悲涼。
說來也奇怪,老院長出門只帶一個車夫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他那臭脾氣在朝中得罪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可能論百計,他得罪人也不是一年兩年,從為官到現(xiàn)在也有五十年了。
五十年如一日的讓那些家伙討厭他,他還好端端的活著,這就是奇怪的地方。
為了選一個不跌份的地方老院長也算是絞盡腦汁,終于在東城尋到了一家不落俗套的酒樓,不管是規(guī)模還是飯菜都上得來臺面,畢竟今天要請的客人比較特殊。
老院長是第一個到的,下了馬車之后車夫問他要等多久,老院長說你先找地方瞇著吧可別凍死了,車夫哼了一聲說你這老胳膊老腿的上樓可別摔斷了,兩個人互相瞪了一眼,都覺得對方可真討厭啊。
老院長討厭這個車夫有差不多二十年了,車夫亦然。
車夫把馬車趕到了路邊不礙事的地方停下來,他才不管老院長是不是允許他進車廂里邊去,這外面冷的伸不出手當然是在車里睡一大覺才舒服,烤著火爐,蓋著被子,車廂里還常備著干果點心。
老院長一個人拄著拐杖進了酒樓的門,小伙計連忙過來攙扶著他的胳膊,之前他已經(jīng)來過一次算是探路,掌柜的知道老院長的身份之后險些嚇尿了,確定老院長定的日子是今天早早的就在外邊掛了停業(yè)一天的牌子,從主廚到幫工在天亮之前就開始忙活起來,做生意的人都不傻,能勞動到老院長這般身份的人先來探路,而且今兒最早就到了,那么后來的人身份得多尊貴?
這家名為大棚酒樓的掌柜使勁的大著膽子猜,莫非是哪位王爺回京了?
陛下還有兄弟在,西北一個,西蜀道那邊一個,安陽郡一個,東北苦寒之地還有一個。
老院長被小伙計攙扶著進了大廳,他抬起頭看了看那樓梯覺得有些懊惱,于是擺手:“不上去了,就把大廳收拾一下留一張桌子就好,反正今天也就只有我們一桌客人,廚房在一樓,你們上菜也方便些,順便說一下你們可能想象不到今兒來吃飯的那位有多挑剔,小心伺候著吧。”
“好嘞。”
掌柜的扶著老院長另外一只手到了大廳正中:“國公爺你先坐著,草民這就去準備�!�
小伙計們把四周的桌子都搬開,頓時變得寬敞起來。
被人喊了一聲國公爺老院長才想起來,原來自己也是一等公,是不是有俸銀還沒發(fā)呢?
他坐下之后不久第二輛馬車也到了,趕車的是個穿著翻毛短襖的漢子,看起來差不多四十歲左右,雖然是絡(luò)腮胡但修建的很精致,眼大如銅鈴,臉型方正,上邊穿短襖下邊穿大燈籠棉褲,腳上一雙黑色千層底的棉鞋。
車夫下來之后往四周看了看,顧盼之間,尚有余威。
他把車廂門打開,這馬車實在太破太簡陋,車門吱呀一聲拉開的時候險些掉下來,從車里下來兩個人,前邊的那個看起來得有六七十歲,須發(fā)皆白,佝僂著背已經(jīng)站不直,然而還有一種博學(xué)大儒的風(fēng)度,哪怕他身上穿的也是短襖燈籠棉褲,都不是新衣服,卻洗的干干凈凈。
最后一個下來的是個中年男人,瞧著也有四十歲左右,白面無須,往四周看的時候眼神總是很閃爍,好像在提防著什么,那樣子突然跳出來的一只貓都沒準把他嚇半死,車夫和老頭兩個人居然伸手去攙扶他,要知道那車夫只是看起來像四十幾歲,他已經(jīng)六十二了。
三個人走到酒樓門口,居中的中年男人抬起頭看了看,酒樓的匾額上四個字是大棚酒樓,不是大鵬鳥的鵬,是大棚,窩棚的窩,呸,棚。
于是他鄙夷的哼了一聲,覺得這破名字真是配不上自己。
然而進了大門之后一看到老院長已經(jīng)坐在那等他們,他連忙小跑著過去一臉的謙卑:“老公爺你怎么還先到了,讓你等我們實在是過意不去,罪過罪過�!�
“順便等你�!�
老院長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都坐下吧,還得等一會兒,今天掏錢請客的正主還沒到�!�
車夫不坐,立于那中年男人身后,若一尊鐵雕。
老頭坐了下來,不過是欠著屁股坐的,只有半邊屁股在椅子上。
才坐下,外面有個披著大氅的男人邁步進來,手往左右揮了揮似乎是不適應(yīng)這酒樓里掌柜的特意花了大價錢買來點上的檀香氣味,最后進來的這個人連個隨從都沒帶,進門之前也抬起頭看了那匾額,覺得這酒樓名字真有意思,大棚,挺好。
老院長連忙站起來,而三個人撲通一聲就同時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
掌柜的看了看那后進門的這個人,心里還想著這位爺看著也沒什么特殊的啊,然而那三位一跪下來他就慌了,使勁兒想了想要不自己也跪下?
“大棚酒樓,是取廣安棚舍結(jié)交天下英豪的意思?大棚夠大,才能容得下四方來客,名字有些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