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孟長安站在他身邊側(cè)頭看了看,然后視線又回到大海上。
“很遼闊,比北疆的雪原還要遼闊�!�
但他不喜歡這海腥味。
“百姓們會開心嗎?”
他忽然問了一句。
“我們又拿下一國。”
沈冷點了點頭:“會的吧,對于百姓們來說他們更安全了些�!�
孟長安微微皺眉,覺得沈冷這個思路有些清奇:“為何?”
“大寧的絕大部分戰(zhàn)爭都在國門之外,忽然想到很矯情也很?N瑟的一句話,有人說過,我們這些當兵的能得到的最大的認可,是百姓們說一句......不知你的名字,卻知你的不朽�!�
孟長安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揚:“這話很好。”
沈冷拉了拉毯子把自己蓋的更嚴實一些:“刀兵不入大寧,大寧百姓自然安全,這世上終究是離不開遠近親疏四個字,哪怕道理也如此,所謂道理自己人說起來和敵人說起來,并不相同,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大寧的人親近些,戰(zhàn)爭在大寧之外,寧人便一直可以享受這個寧字。”
這話說的,像是為戰(zhàn)爭勉強找一個理由。
孟長安點了點頭,覺得沈冷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如今的沈冷已經(jīng)不是那個在魚鱗鎮(zhèn)里被他爹時常無故毆打的弱小少年,他以前總覺得沈冷太懦弱了些,可是后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才越來越明白沈冷的想法,他爹是個壞人,惡人,可也是沈冷的恩人。
哪怕這恩情來得并不是出于行善的目的,沈冷畢竟活了下來。
這是孟長安的想法,也是沈冷的想法,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那時候的沈先生縱然身處極險之地,可若是百里屠當年沒有把沈冷撿回去,他也會拼了命的回去。
少年人有簡單的是非觀,善惡觀,他們已經(jīng)長大成人,善惡是非始終在心,這便是初心不變。
“你我可能都會失去參加諸軍大比的機會�!�
沈冷看向孟長安:“會不會有點遺憾?”
孟長安語氣平淡的說道:“等你傷好之后。”
“嗯?”
沈冷沒理解。
孟長安看著他:“我們打一架,反正諸軍大比最后也只是你我打一架而已�!�
沈冷哦了一聲:“加不加賭注?”
孟長安:“賭小一些�!�
沈冷:“你怕什么?”
孟長安:“賭太大,怕你輸?shù)囊粺o所有�!�
沈冷:“再把你的拿回來不就得了?”
“當初我想把家產(chǎn)都給你,你尚且不要,現(xiàn)在我有的,還不如家產(chǎn)多�!�
“那不一樣,現(xiàn)在你有的,才是你有的�!�
孟長安又笑起來,哪怕是在北疆帶著斥候于最兇險的黑武之地九進九出他也沒有笑過,在北疆的邊軍戰(zhàn)兵們看來,孟將軍足夠強大,足夠勇敢,足夠愛護手下,可就是不愛笑,整日板著臉的樣子讓人也覺得害怕。
他們哪里知道,孟長安只有在沈冷面前才會笑起來,毫無顧忌。
“不如賭個別的。”
“什么?”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軍職了,你很快就沒有軍職了,再比比以后誰先到正五品?”
“毫無價值�!�
“正四品?”
“沒有多大的誘惑。”
“誰先有個兒子?”
孟長安楞了一下,想了想沈冷果然變得越來越不要臉,他身邊連個女孩子都沒有,如何能比沈冷早生個兒子?再說,生兒子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草率,以他現(xiàn)在的成就和名望當然不可能找不到優(yōu)秀的女孩子做伴侶,然而他覺得那是對自己未來妻子的不尊重,更是對未來孩子的不尊重。
從這一點來說沈冷已經(jīng)贏了,因為他有沈茶顏。
他下意識的把小獵刀取出來看了看,然后遞給沈冷:“將來你有了孩子把這個送給他,就說是他干爹給他的禮物�!�
沈冷:“憑什么?他是他親爹的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將刀鞘取出來,一只手拿著小獵刀一只手拿著刀鞘舉起來看了看,海上的陽光很強烈,所以讓刀和刀鞘都反射出很刺眼的光,說是反射的太陽光,可若自身無華,又怎么可能光芒奪目?
沈冷把小獵刀遞給孟長安:“先收著吧,等我有了孩子你再給我。”
孟長安將小獵刀收起來,手扶著船舷問沈冷:“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你只不過是我家一個養(yǎng)子而已,還是存在價值很低的養(yǎng)子,我爹養(yǎng)你相當于養(yǎng)了一頭騾子,事實上,可能在他眼里你還比不上一頭騾子,然而從軍之后為什么你會被那么多大人物關(guān)照?我這次回來去看院長大人,他提到你的時候語氣和以往也不一樣了。”
沈冷自然想過,可這個問題的答案求之不得。
“可能因為我比較帥�!�
孟長安哼了一聲,對此頗為不認可。
沈冷看了看孟長安那張臉:“你也不差,只是比我差一點點�!�
孟長安又哼了一聲。
“我?guī)湍悴椴��!?br />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也許只是因為沈先生的緣故,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不用太擔心�!�
“你擔心什么?”
沈冷追問了一句,孟長安卻不回答。
“沈先生是個好人�!�
孟長安將話題轉(zhuǎn)移:“一個尋常的教書先生,教人讀書寫字,一個好的先生,可以讓人看清靈魂�!�
沈冷想了想,自己越來越臉皮厚自然是因為先生教的好。
孟長安看著大海忽然又莫名其妙的笑起來:“聽說你南下的時候騎了一條鯨?”
“是�!�
孟長安指了指遠處海面上露出背鰭的地方:“那種?”
沈冷一把拉住他:“傻逼,那是鯊�!�
“有何不同?”
沈冷想了想該怎么說才能讓孟長安打消那可怕的念頭,那家伙處處都想和他爭高下,若是沒個好理由的話他真敢跳下去試試。
“鯊小一些�!�
“唔,那就沒什么意思了�!�
孟長安一臉遺憾:“回去路上若遇到了大的,我也想試試,得比你騎過的大才行。”
沈冷長出一口氣,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驕傲。
窕國都城。
莊雍坐在椅子上發(fā)呆,想著韓喚枝查到的那些事就感到一陣陣心煩,沐昭桐終究不會真的放下,那是喪子之痛,李逍然也不會放下,楊白衣若真的是他的女人,那平越道的案子遠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膚淺,之前能查到的只是南越國當初的一群舊臣試圖復(fù)國,可若把李逍然牽扯進來,這案子的分量就要比幾個南越人分量大的多。
他的夫人看了看他緊皺的雙眉,走到他身后抬起手捏著他的肩膀:“戰(zhàn)場的事永遠都不會讓你覺得難以處理,你是戰(zhàn)場上的神話,而我和若容也永遠不會讓你的眉頭皺起來,所以你皺眉是因為其他在乎的人,想想看,這些年來你能稱之為知己的只一個沈先生,你擔心的是沈冷?”
她的聰慧,永遠都是那么令人驚嘆。
“你也開始懷疑冷子的身世了嗎?”
“好歹我也是留王府里出來的人。”
夫人一邊給莊雍捏肩一邊說道:“當年府里發(fā)生的事我也有耳聞,這里只你我夫妻,還都是陛下家臣,所以很多事你可以和我說說�!�
“我懷疑,沈冷是珍貴妃的孩子。”
莊雍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當年的事,你也知道�!�
夫人的手猛的停了一下顯然被嚇了一跳,她雖然有些覺得沈小松那般的人對沈冷的態(tài)度如此在乎有些不尋常,卻還沒有完全聯(lián)想到會和珍貴妃有關(guān),當年珍貴妃在陛下即將離開王府的時候誕下一子,可是卻被人盜走,為這事陛下勃然大怒,留王府里大開殺戒,如果僅僅是因為府里的下人沒有照顧好的話,以陛下對手下視若家人的性格,又怎么會殺人?
況且那天死的,都是如今皇后的人。
“那就怪不得了�!�
她問:“既然如此,為什么沈先生不帶沈冷回長安?”
“他不敢確定,因為半路上他把孩子丟過一次,最主要的是,他懷疑當年那件事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可能會更復(fù)雜,當初皇后交給他孩子的時候,他并不知道那是誰的孩子皇后也不說,只是讓他把孩子處理掉,可恰好珍貴妃生孩子所以那還能是誰的孩子?這正是疑點,為什么以她對沈小松的了解,會把孩子交給他?”
夫人恍然。
當初留王府里誰不知道沈先生和陛下的感情最好,陛下還是留王的時候不止一次說過,沈小松亦師亦友,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留王府里的那些人大半都是沈小松教出來的,便是開枝散葉天邊流云那六個人縱然不是沈小松的弟子,也多受他的影響。
皇后當年必然知道沈小松和陛下的關(guān)系,如果她盜走珍貴妃的孩子是擔心這個孩子將來會影響她的孩子成為太子,那她有一萬種法子讓那孩子死掉,死的莫名其妙,可她卻選了最兇險的一個法子,這難道不耐人尋味?
“可是�!�
莊雍嘆道:“不管冷子是不是那個孩子,他也不該死�!�
就在這時候莊若容端著一盤水果從外面進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微微一變:“父親,你剛才說什么?”
莊雍連忙笑起來:“沒什么,只是擔心沈冷的傷勢,和你母親在閑聊�!�
夫人卻眼神恍惚了一下,若有所思。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歸港
隨沈冷南下的戰(zhàn)兵八十人,回程的時候還有四十人,正好一半之數(shù),那天夜里窕國都城被破,看守官驛的窕軍不得不趕去城門口支援,戰(zhàn)兵們便殺出官驛想去找沈冷會和,又聽說沈冷被困于宮中,他們轉(zhuǎn)身又撲向皇宮,第一批沖到宮門里與禁軍廝殺的便是他們,那時候皇宮里禁軍尚有數(shù)千,而他們只幾十人。
他們沖進去不久孟長安到,不然的話,這八十戰(zhàn)兵可能都會戰(zhàn)沒在窕國。
其中有一個團率名為薛城,當初跟著沈冷在野鹿山上選擇留下來的戰(zhàn)兵之一,也是那兩個十人隊在野鹿山一戰(zhàn)中唯一幸存之人。
在大海上航行了二十天后也終于快要回平越道,之前兩天還有些笑容的薛城卻逐漸沉默下來,最近更是長時間的一個人躺在那發(fā)呆,很少與人說話了。
沈冷拄著拐杖來看薛城的時候,薛城眼角有淚。
見進來的是沈冷,薛城掙扎著想起來,沈冷連忙扶了他一下,拐杖倒在一邊。
薛城歉然的看了沈冷一眼,想說些什么,卻最終把頭低下去一個字都沒能出口。
沈冷也沒說話,看了看他的腿。
那里已經(jīng)只剩下一條半腿,沖擊宮城的時候他被一支重弩轟在左腿上,正膝蓋的地方被直接切斷,沈先生給他止血治療,人是保住了,可腿保不住。
“將軍�!�
薛城抬起頭笑了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失落。
腿沒了,便當不成兵,終究是要回家去的。
“我沒事,當兵十一年了始終沒有回去過,這下總算可以回去好好待一陣子,父母尚在,再尋個愿意嫁給我的女子傳宗接代,挺好�!�
沈冷已經(jīng)不是將軍,可他們依然稱呼沈冷為將軍。
“十一年了�!�
沈冷坐在床邊:“一直沒有回去過?”
“我家在西蜀道羅安城,將軍可能還沒有去過西蜀道對那邊不太了解,羅安城是一個很安靜也很偏僻的小城,出城下山只有一條路,從羅安城到道府要走十幾天,雖然只有不到二百多里,道路不通車馬,只能走,所以世人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以前跟著莊雍將軍的時候不似咱們水師有特假,一年的假加起來還不夠走到半路的,到了水師之后一年的假加起來倒是多了不少,可也不夠來回�!�
“后悔過嗎?”
沈冷問,問完之后沈冷便后悔了。
“后悔過�!�
薛城的回答卻出乎了沈冷的預(yù)料,他本以為薛城要說的是不后悔。
“太累了啊�!�
薛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一年我才做到團率,不但后悔過,也嫉妒過,嫉妒很多比我優(yōu)秀的人,也嫉妒將軍你,總是想著若我回家去的時候著將軍甲騎五花馬才是最好,可現(xiàn)在回去是個殘廢了......我是個笨人,武藝也不好,所以大部分時候都還認命,就是止不住貪念,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咱們來時,八十個人,回去的時候只有一半了,我只是少了半條腿而已,還奢求什么?”
說完這句話之后又低下頭,語氣很低沉:“對不起將軍,我不該說這些,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說到這了......”
沈冷也沉默,許久之后他問薛城:“離開水師之前還有什么想做的?以前想做卻沒做過的�!�
薛城抬起頭:“有!”
“什么?”
“我想去長安看一眼�!�
薛城說完之后很快又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斷腿處:“不過,去不了了�!�
“去得了�!�
沈冷道:“我?guī)闳ァ!?br />
平越道。
牙城。
一個貨郎挑著擔子從城門里出來,似乎是沒有賣出去多少東西所以心情不好,已經(jīng)過了中午,肚子餓的咕嚕嚕叫起來,他將錢袋打開看了看那里面的銅錢,又把錢袋掛回去,然后摘下來水壺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口,發(fā)現(xiàn)城門外有個陰涼處,想著瞇一會兒餓勁也就過去了。
這貨郎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年紀,面相很好,一看就是個忠厚老實的人,皮膚黝黑,身體健壯,他挑的東西比其他貨郎的要多一倍不止,貨物更豐富,奈何終究是小本生意。
從城中踱步出來一個搖著折扇的文人,看著四十歲左右,胡須剔的干干凈凈,可難免還是會有一層一眼就能看到的青渣,他似乎極不喜這顏色,所以臉上還打了粉,平越道牙城這邊的天氣動一動就出汗,臉上的粉早已經(jīng)被汗水沖掉了,看著他那張臉便有一點點滑稽。
從水師船港那邊的山路上過來一輛毛驢車,趕車的是個看起來很粗壯的漢子,看著真是結(jié)實,奈何就是皮膚白的不像話,就算是兩條臂膀露出來太陽也沒能給他上色,他還沒有胡須,這讓他也很不喜,他覺得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粗粗的胳膊堅實的胸肌,再加上一臉絡(luò)腮胡看著才霸氣。
所以路過的時候書生看著他一臉羨慕,他看著書生一臉羨慕。
毛驢車上坐著一個看起來也就是十三四歲年紀的小姑娘,穿一條花裙子,腳上一雙精致漂亮的繡花鞋,肩膀上架著一把油紙傘遮擋陽光,一雙大眼睛好奇的往四周看著,好像對這地方很感興趣,小姑娘身邊放著一個特別大的木盒,不吉利的說,像一口棺材。
“阿福,我要那個�!�
小姑娘忽然指了指貨郎的擔子,陽光下,有一枚蝴蝶款式的發(fā)卡閃閃亮。
叫阿福的壯碩漢子立刻停住毛驢車,小姑娘迫不及待的跳下來,將發(fā)卡拿起來對著太陽的方向看,覺得真是好看極了,和自己很配。
“多少錢?”
阿福甕聲甕氣的問。
“二十個銅錢�!�
貨郎陪著笑臉回答,看起來迫不及待的想做成這單生意。
“太貴了�!�
阿福為難的看向小姑娘:“咱們的錢不多,不能亂花�!�
小姑娘頓時不開心起來:“阿福摳門,阿福討厭�!�
貨郎連忙說道:“看兩位面善,小姑娘也真的喜歡這發(fā)卡,那就十九個銅錢好了�!�
書生不屑的哼了一聲:“做哥哥的,怎么會如此的吝嗇,不就是十九個銅錢嗎,我來給她買,看著這姑娘天真爛漫,你怎么好意思駁了她!”
書生要掏錢,阿福不肯,自己取了錢袋子出來,認真的數(shù)了三遍,將十九個銅錢交給貨郎:“她不是小姑娘,她比我還大三歲,她只是長不大。”
然后阿�?聪驎骸八俏医憬恪!�
書生哼了一聲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忽然間想到了什么,看向那小姑娘身邊的大箱子,猛的轉(zhuǎn)身往城門里邊走,腳步快的幾乎絆倒了自己。
貨郎也醒悟過來什么,把那十九個銅錢又如數(shù)還回去:“發(fā)卡送給她了,另外我再多送一個荷包給你�!�
阿�?聪蛐」媚�,小姑娘笑的更開心了:“雖然看破了彼此也就連演戲都沒了樂趣,不過還是收了吧,江湖小輩們總算還不是特別笨,都是奔著一件事來的,憑這發(fā)卡我就不殺你了,走吧走吧,去別處做生意,我來了,你們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是是是,姑奶奶說什么就是什么�!�
貨郎連忙收拾東西,哪里還有一點之前餓壞的蔫樣子,手腳麻利的很。
“那個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