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將軍是北疆邊軍的將軍?”
老兵聽到孟長安問了一句,臉色立刻激動起來,喘息著站直了身子,啪的一聲行了一個肅然軍禮。
“是,我是北疆老兵!”
“你現(xiàn)在這是......”
孟長安快步過來扶著那老兵肩膀:“遇到什么困難了?朝廷對退伍老兵皆有安置,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問題?”
“沒有,我就一個人過日子�!�
老兵笑了笑,不知道為什么,笑著笑著眼角就流出了淚水。
“朝廷對退伍老兵安置的可好了,每個月發(fā)的銀子足夠生活,只是我不能閑著,人閑著就廢了......將軍可是你要大婚了?”
老兵把那幾顆銀豆子想塞給孟長安:“祝將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冷子!”
孟長安回頭喊了一聲,正在屋里和葉流云他們商量事的沈冷立刻從屋里跑出來:“怎么了?”
沈冷看到孟長安扶著一個中年漢子,又注意到那漢子身上衣服樣式,再看到那輛裝滿了貨物的木車,臉上動容,他快步過來:“出什么事了?”
孟長安把這個老板要隨賀禮的事說了一遍,沈冷只覺得胸口里有些窒息,點(diǎn)頭:“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把銀豆子從老兵手里接過來:“是我成親,老哥你這個份子錢,我收了,謝謝老哥!”
眾人都愣住。
老兵笑起來:“收了好收了好,我叫什么不重要,我還要貨急著送過去,告辭了,就此告辭了�!�
“你等下�!�
沈冷道:“我取些喜糖給你�!�
沈冷跑回去,找了個禮盒裝滿喜糖,又取了一張銀票放在喜糖里,拎著禮盒出來:“喜糖總是要吃的�!�
老兵將禮盒接了,雙手顫抖:“謝謝將軍了,謝謝�!�
說完之后轉(zhuǎn)身拉車要走,沈冷喊了一聲:“陳冉!”
“在!”
“帶幾個兄弟幫老哥把貨送了�!�
“是!”
陳冉帶著幾個親兵過來幫老兵推車,老兵愣在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沈冷和孟長安,拉起車往前走,往前走的時候,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流,上一次這樣哭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他才十九歲。
一個多時辰之后,陳冉帶著幾個親兵回來,臉色都有些發(fā)白。
“打聽清楚了?”
沈冷問。
陳冉點(diǎn)了點(diǎn)頭:“打聽清楚了......那老哥叫許營,原本不是長安人,是山北道人,二十多年前北疆戰(zhàn)兵......跟著陛下打黑武那一戰(zhàn)的老兵�!�
沈冷眼神一驚:“二十多年前的老兵?”
“是......”
陳冉那么硬實(shí)一個漢子,忽然之間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了這老兵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陛下年少時領(lǐng)兵北擊黑武,許營不是跟著陛下的,但也參與了那一戰(zhàn),北疆邊軍那一戰(zhàn)中十去五六,許營所在的那一旗戰(zhàn)兵幾乎打沒了,那一旗的戰(zhàn)兵將軍叫賀洪武,戰(zhàn)死的時候年二十六歲。
大戰(zhàn)之中,賀洪武奉命率軍連夜開赴封硯臺。
封硯臺守將,是莊雍。
許營是他那個團(tuán)年紀(jì)最小的戰(zhàn)兵,百十個戰(zhàn)兵都把他當(dāng)?shù)艿芸矗瑘F(tuán)率叫劉德勝,長安人,平時對許營看起來很嚴(yán)厲,可私底下對他極好,當(dāng)時黑武人數(shù)十萬大軍已經(jīng)攻入大寧,封硯臺的寧軍就是要拖住這些黑武人的,將軍賀洪武戰(zhàn)死的時候,這一旗一千多人還剩下不到四百,將軍死,校尉指揮。
許營的團(tuán),打到天黑的時候還剩下十六個人,團(tuán)率瞎了一只眼。
“許營�!�
團(tuán)率劉德勝從懷里翻出來一份帶血的書信:“給你個任務(wù)。”
“團(tuán)率你說!”
“咱們守的是封硯臺外線,讓咱們守住最少兩天,咱們已經(jīng)守了三天......你回去吧,回城里,你年紀(jì)最小,還沒有成親,家里獨(dú)苗,能活下去就活下去�!�
“我不!”
“給老子聽著!”
劉德勝一把抓住許營的衣領(lǐng):“給老子把家書送回長安城�!�
許營搖頭,哭喊著不走。
“你看看,你給老子看看!”
劉德勝指著陣地上一層一層的尸體:“咱們團(tuán)就剩這十幾個人了,不能都死了啊,都死了,咱們團(tuán)不就是滅了嗎?你回去,好好活著,替我們活著。”
“敵襲!”
就在這時候敵襲的示警又響了起來,號角聲和嘶吼聲響徹天際。
“給老子活著�!�
瞎了一只眼睛的劉德勝一腳把許營踹翻在地,拎著黑線刀沖了上去:“得有個人幫老子去看看,老子拼了命守著的大好河山,未來五年十年,幾十年后,是什么樣子!”
“殺!”
“殺!”
十幾個渾身是傷的戰(zhàn)兵沖了出去,許營一個人跪在那嚎啕大哭,那是他十九歲人生之中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許營回到了封硯臺,在封硯臺里又守了四天,傷了一條胳膊,好在大軍到來,從后邊迂回過去將黑武人全都堵在那,一口氣殺敵數(shù)百里,血灑北疆山河,雪與血同色。
右臂廢了,許營退伍,沒有回家,而是到了長安。
他把血書交給團(tuán)率劉德勝的家人,在門口跪了一個時辰不肯起,然后磕了三個頭,他又去了兵部,跪在那求兵部的大人把與他一團(tuán)的兄弟們的家籍告訴他,那大人心疼他,冒著風(fēng)險將那一團(tuán)士兵的檔案翻出來,家籍抄了一份給他。
從那一年開始,許營就沒有離開過長安城,每個月兵部發(fā)的銀子足夠他生活,算不得富貴,可夠得上吃穿不愁,但他覺得差的太多了,他那一團(tuán)有一百多個兄弟,就他一個人活著,在那一天許營告訴自己,他要養(yǎng)一百多個家。
他去碼頭做苦力,他什么都不會,只會當(dāng)兵,好在有力氣,雖然廢了一條右臂可人沒廢,別人扛一包貨他就扛三包,別人一天運(yùn)一趟他就運(yùn)兩趟。
陳冉蹲在那哭:“我去問過那幾個綢緞鋪?zhàn)拥恼乒瘢瑸榱嗽S營,這幾家鋪?zhàn)訌牟还蛡騽e的力工,工錢也一直給的最高,曾經(jīng)有掌柜的說給他多加一倍,他不肯,他說賣多大力氣拿多少錢,心里踏實(shí)......有兩家鋪?zhàn)邮寝D(zhuǎn)手盤出去的,可是老板臨走之前都和新東家交代清楚了,若是不用許營給店里送貨,他們的店就不賣�!�
“二十幾年了,他每年定期給一百多戶人家送銀子,還不肯說,兵部每年給戰(zhàn)死將士家里發(fā)撫恤的時候,他就跑去兵部求人,把他那份加進(jìn)去,只說是朝廷發(fā)的,他怕兄弟們的家里人不肯要�!�
陳冉哭的像個孩子:“冷子,我心里難受啊冷子。”
他抬起頭看向沈冷:“許營說,他將軍賀洪武戰(zhàn)死的那年,定了親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喜
十一月初六。
宜:婚嫁,置業(yè),動土,開業(yè),喬遷......
忌:無。
學(xué)府街,一千戰(zhàn)兵,六百白衣,皆換紅袍。
新郎官看起來傻呵呵,只顧著笑,越笑越傻。
葉流云站在二樓窗口看著大街上一片紅袍連若云,忍不住嘴角一勾自言自語:“流云應(yīng)紅色,這才是該有的樣子。”
距離學(xué)府街三里半的裕華街上,有一戶青磚小院也一樣的披紅掛彩,門上貼著兩個大大的喜字,瞧著就讓人心情舒暢,兩只喜鵲飛到小院子里落在枝頭,竟是不走了。
這是楚劍憐送給沈冷和茶爺?shù)男≡�,院門關(guān)著,是因?yàn)榻袢者@門開起來哪會那么容易,大嫂們都商量過,紅包不夠休想開門。
院子里都是人,流云會的大嫂們,今日都是娘家人。
沈先生穿著一身簇新的衣服端坐在正堂,覺得自己怎么坐著都不自在,他想著一定是因?yàn)樾乱路脑�,一定是�?br />
“恭喜先生�!�
一位領(lǐng)著小孩兒來的大嫂笑著說了一聲,沈先生好像條件反射似的從袖口里摸出來一個紅包:“謝謝謝謝�!�
大嫂笑的前仰后合:“先生給過了的�!�
“茶兒呢?”
沈先生尷尬的問了一句:“怎么還沒去里屋坐好?”
“還沒到時辰呢,不急不急的,街口有人看著,新郎官來了要點(diǎn)爆竹,聽到聲音茶兒姑娘再回里屋坐好就行,她現(xiàn)在在院子里給黑獒洗澡呢。”
“什么時候了,她也心也是真大�!�
沈先生坐不住:“我還是去喊她一聲吧�!�
他起來大步往外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就愣住,心大的沈茶顏給黑獒洗的干干凈凈,正在仔細(xì)的把一朵大紅花綁在黑獒腦袋上,黑獒一臉茫然。
這大紅花還真大,比黑獒腦袋還大,帶上之后晃晃悠悠的,黑獒動起來可有意思了。
茶爺站起來看了看,小有成就感:“真俊�!�
黑獒眼睛總往上抬著看,走路跟喝多了似的不晃晃悠悠才怪,它眼神里都是帶著童真的好奇,頭上怎么有一只火紅火紅的大蝴蝶?
茶爺轉(zhuǎn)身看到沈先生:“咦,先生怎么不在屋子里坐著了?”
沈先生道:“你應(yīng)該在屋子里坐著啊�!�
茶爺搖頭:“不行,坐著心慌......我還是找點(diǎn)事干吧�!�
她看了看沈先生:“時間還來得及,要不然我給先生洗個頭?”
沈先生看了看黑獒頭頂大紅花,使勁搖頭:“不用不用,我昨夜里洗了......”
茶爺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還能干點(diǎn)什么?我還能干點(diǎn)什么呢?”
沈先生看著她慌自己也慌:“你別轉(zhuǎn)了,該去換喜服了。”
“不行。”
茶爺嚴(yán)肅起來:“喜服可好看了,我若是提前穿好,坐的久了會有褶皺,就會不漂亮�!�
就在這時候外面響起了爆竹聲!
砰!
“來了來了!”
“茶兒姑娘快去換喜服!”
“不用急不用急,剛才外面不知道是誰家放了個爆竹,不是將軍到了。”
一群人松了口氣。
迎新樓。
沈冷騎上高頭大馬,馬頭上掛著一朵紅花,換上紅袍的傻冷子看起來可英俊了,氣宇非凡,上了馬,身邊十八人也同時上馬,其中六人來自禁軍,是澹臺袁術(shù)昨夜里就派來的高手,六人來自大內(nèi),再加上孟長安,楊七寶以及流云會的高手。
十八人便是天門,誰也開不得。
“敲鑼!”
當(dāng)!
一聲銅鑼響,迎親隊(duì)伍浩蕩前行。
王闊海大步在前,走幾步就敲響銅鑼,看起來若天神下凡。
皇宮。
皇帝看了看身上的龍袍,覺得不太合適,轉(zhuǎn)身吩咐:“去挑一件帶紅色的來,這衣服看著不喜慶。”
代放舟輕聲提醒:“陛下,世子大婚,不是皇子,陛下不用穿的那么正式,有些不合禮制�!�
“朕就想穿。”
皇帝耍了小脾氣,誰敢攔著?
內(nèi)侍連忙送來新的,皇帝看著還是不喜慶,最后挑了那套本應(yīng)在太子大婚時候才穿的衣服,對著銅鏡左左右右的看了看自己,滿意起來。
“要不要去請皇后?”
代放舟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不必,著人去看看珍妃出宮了沒有,若沒有就去催催。”
“是。”
皇帝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想著長安城里怎么這么安靜,連個爆竹聲都沒有。
“去弄出些動靜來,煙花爆竹多放些。”
“陛下,吉時未到。”
“朕說現(xiàn)在就去弄出些動靜來。”
“是�!�
于是內(nèi)侍們忙活起來,禁軍也忙活起來,因?yàn)楸菹虏恢涝趺聪氲�,要放煙花爆竹卻不準(zhǔn)在未央宮里放,而是要拿到外面大街上去放,本是要去大殿的皇帝也不去了,直接登上城門樓,看著外面煙花起,嘴角帶笑。
我兒子結(jié)婚,怎么能連個動靜都沒有。
站在未央宮城門樓上的皇帝等著宮門開,護(hù)送珍妃的隊(duì)伍出門,他仰天大笑,誰也不懂皇帝笑的是什么。
皇帝笑的流了眼淚,往東邊指了指,嘴唇張開無聲的說了一句......好好的。
本有很多話要破口而出,最終卻只是這三個字。
前幾天有人來說,按照禮部制定的流程,世子與吐蕃國公主大婚要游長安城,路線有一段和沈冷迎娶茶兒的路線重合,問陛下是不是派人知會沈?qū)④娨宦�,把路讓一讓�?br />
皇帝當(dāng)時就惱了:“當(dāng)然要讓�!�
禮部的人還沒來得及應(yīng)一聲,皇帝又說了一句:“把世子的路線改了�!�
在場的人都愣了。
此時此刻,傻冷子騎著高頭大馬往前走,看似很瀟灑,實(shí)則袖口里的雙手攥緊了拳頭,手心里都是汗水,嘴里嘀嘀咕咕的背著他該說的那些話,唯恐到地方說錯一句,可是背著背著就忘了,使勁去想,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連忘了什么都忘了。
一側(cè)的民居屋頂上,斷蹲在那,一身紅袍,舉起手里的酒葫蘆:“兄弟,祝你成婚大喜!”
街對面,同樣一身紅袍的舍也舉起酒葫蘆:“敬你!”
更遠(yuǎn)些,靠在一棵大樹上的離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句:“憑什么了,就沒見過如此歧視人名字的,就因?yàn)槲覀兘袛嗌犭x,東主就讓我們在外圍做戒備......天理何在�!�
蹲在他身邊的風(fēng)笑了笑:“不是還有我們幾個陪著你呢嗎?”
石塔上,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紅袍,又看了看大街上穿紅袍的隊(duì)伍,想著若自己在隊(duì)伍里,豈不是將顏值都拉上去了。
刃蹲在城墻上看著遠(yuǎn)處,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能看到,他沒喝酒,因?yàn)樗3智逍�,看著�?duì)伍從遠(yuǎn)處大街上經(jīng)過,刃嘴角勾起來:“百年好合�!�
大街兩側(cè)自然有很多巷子通過來,這些巷子都可能是刺客半路攔截迎親隊(duì)伍時候進(jìn)入主街的通道,可是奇怪的是,這長街上動手最合適不過就是無人來,回到迎新樓里高手如云,刺客再想下手除非是瘋了,在沈先生家里?沈先生家里四周幾個院子里的都是人,大內(nèi)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衛(wèi)藍(lán)帶著人已經(jīng)在這戒備了一整夜,別說有人靠近,飛鳥靠近都不行。
為什么沒人來?
荀直準(zhǔn)備了三個武藝極強(qiáng)的江湖客給羅英雄,還有一百二十死士,這長街本來就是他們要下手的地方。
可他們下不了手。
長街兩側(cè)每一條巷子里,是每一條巷子里,站滿了精甲禁軍!
兵甲如林,管你什么手段非凡的江湖客?
每隔一里,便有五百鐵騎,皇帝給澹臺袁術(shù)下了旨,疑者可殺,近者必殺。
一百二十死士算什么,這是長安城,這是皇帝的長安城!
“爆竹聲!”
小院里,聽到爆竹聲響的那一刻,院子里的人全都?xì)g呼了起來,若是被人看到了,還會錯覺是這是誰家嫁女兒這么開心的,歡呼出一種終于把人給嫁出去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