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你為什么喜歡穿紅衣?”
他問。
“老人長說,女人若是死的時候穿一身紅衣會化作厲鬼�!�
紅十一娘一頭斷發(fā)飄舞,眼睛里的恨化都化不開。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因為小時候我說你穿紅衣最美。”
海浮屠喃喃自語:“沒人可以殺我�!�
然后一刀戳進(jìn)自己心口:“你也不行,但我可以為你而死�!�
仰面摔倒。
第四百五十五章
賞與罰
北疆有一種烈酒叫一杯封喉,后來陛下覺得應(yīng)該改名為疆歌,預(yù)示著北疆高奏凱歌,伐北是陛下心心念念之事,從陛下十六歲領(lǐng)兵開始,這念想就一直揮之不去。
陛下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窮兵黷武,以大寧的國力并不擔(dān)心會因為一戰(zhàn)而拖垮,如果有這樣的擔(dān)憂,陛下就會小心翼翼封存起來自己的心思,他不能北伐,還有他的兒子,孫子,大寧早晚有一天會把北邊黑武人的隱患打掉。
陛下要打,是因為他不想把這場惡戰(zhàn)留給子孫后代。
行宮大殿。
皇帝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逍然,只是看著。
李逍然卻已經(jīng)紅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現(xiàn)在就想沖過去把李承唐活活掐死。
“朕以為你還有幾分膽魄,朕在等你過來�!�
行宮這大殿里陛下沒留侍衛(wèi),只是他們兩個人。
“你沒有沖過來做最后一搏,是因為你知道連單打獨(dú)斗也打不過朕�!�
皇帝搖了搖頭:“其實朕還算欣賞你,李家的子孫哪里有差的了?只是你太心急了些,朕放了這么明顯的一個口袋也會往里邊鉆......如果你心態(tài)再平和些,等過幾年朕北伐之際,你總是有機(jī)會的。”
他坐下來,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下說話吧,無論如何,你也是朕的侄子。”
李逍然繃著的神經(jīng)猛然間就松開了,然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當(dāng)年的事,朕從來也沒有怪過你,那事本來也與你無關(guān)�!�
皇帝倒了兩杯茶,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李逍然,但他知道李逍然沒有勇氣真的坐過來,也沒有勇氣端起這杯茶,所以皇帝在心里暗嘆一聲......如果李逍然真的坐過來了,真的能端起這杯茶和他聊幾句,那皇帝可能不會殺他,坐下來喝杯茶,是釋然。
“朕東來之前,你父親給朕寫過一封信�!�
皇帝放下茶杯:“他提醒朕,你可能要在東疆對朕不利。”
李逍然猛的抬起頭,血紅血紅的眼睛里驟然間又滿是仇恨。
“別怪你父親,他比你明智,他知道勸不住你,打也打不住你,所以他放棄了......這些年來他看似風(fēng)流,朕也曾寫信勸過他,他給朕回信說,擔(dān)心有一天你真做了什么要滿門抄斬的錯事出來,他就要絕后,所以他風(fēng)流,只是想多生幾個孩子出來�!�
皇帝搖頭:“你們兩父子,一樣的偏執(zhí)�!�
李逍然被這句話再次擊潰,他的心態(tài)此時已經(jīng)完全崩掉了。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皇帝語氣平淡的說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殺了朕,朕拼著不顧大寧國法不顧李家家規(guī)也可能會饒你一次,就當(dāng)是當(dāng)年因為無意之中傷害了你的補(bǔ)償,雖然朕沒必要補(bǔ)償你,傷害你的也不是朕......可你不該勾結(jié)海盜,也不該勾結(jié)蠻夷,利用那些人,拉低了李家人的身份。”
皇帝擺了擺手:“若你沒有什么話想對朕說,你就出去吧�!�
李逍然抬起頭看著皇帝:“成王敗寇罷了,你別裝的這么道貌岸然,你以為真的是你比我更強(qiáng)?只不過是你坐在皇帝位上,你可以用的一切都比我強(qiáng),并不代表你自己比我強(qiáng)。”
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甚至沒辯駁。
在他看來,毫無必要。
而正因為皇帝的不辯駁,在李逍然看來這是對他更大的羞辱。
他啊的叫了一聲,往前沖了幾步,可是在距離皇帝還有兩米左右又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睛,看到了皇帝眼睛里的殺意,所以他怕了。
皇帝十六歲領(lǐng)兵,多少次廝殺沖鋒在前,所有人都因為他是皇子而淡忘了他是將軍,而如今因為他是皇帝,太多人又因為這個身份而忽略了他在戰(zhàn)場上廝殺那么多次為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陛下在戰(zhàn)場上,沒有被敵人的刀砍到過。
“你出去吧�!�
皇帝又是一聲長嘆:“你已經(jīng)算不上是李家人了。”
李逍然慢慢轉(zhuǎn)身,失魂落魄的往殿外走。
“你父親在給朕的信上最后一句說的是......雖然情知不可,但他還是想求朕若可以的話就放你一條生路,哪怕是斷了四肢,或是打得呆傻了都可以,因為他最愛的孩子始終都是你,殘了廢了,他都養(yǎng)著你�!�
李逍然腳步一停,忽然啊的叫了一聲,然后沖向殿外,一頭撞在柱子上。
皇帝往殿外看了一眼,緩緩閉上眼睛,良久之后吩咐道:“骨灰送去信王府,告訴信王,朕不會牽連到他家里,傳沈冷進(jìn)來�!�
守在門口的代放舟連忙應(yīng)了一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陛下的臉色,可他也沒什么能做的。
大寧之內(nèi)造反的,哪里有過外人,立國至今僅有的幾次爭端還都是皇族之內(nèi)的爭端,這對于皇族來說其實有些悲涼。
不多時沈冷從外邊進(jìn)來,看起來已經(jīng)洗了澡換了衣服,衣服里邊鼓囊囊的,應(yīng)該是剛剛包扎過。
“為什么要跳上去?”
皇帝閉著眼睛問。
沈冷一怔:“跳哪兒?”
皇帝抬起手往上指了指:“在祈寧島永昌臺,你為什么要跳到最高處去?”
沈冷笑了笑,抬起手撓了撓腦門,沒回答。
沈先生說,要向暖而行,對自己有恩的人要報答,沈先生還說,一個真心對你的人就必須以真心相對,沈先生也說過,人生在世無愧于心,不外乎將心比心。
陛下待沈冷好,沈冷就想報答陛下。
只這么簡單。
“別人都邀功請賞,朕給你機(jī)會你卻不說?”
皇帝睜開眼睛看了看沈冷那鼓鼓的肩膀:“傷怎么樣?”
沈冷:“沒什么事,皮肉傷�!�
皇帝嗯了一聲:“縱你不說朕也知道,你站在高處去,那樣的話一可以阻擋從下邊沖上來的賊寇,二是吸引那些賊寇的注意,讓他們只顧著看你,恨不得把你剁了,就忽略了朕。”
沈冷又笑了笑,有些難為情。
“沈小松教了一個好徒弟。”
皇帝再次閉上眼睛:“你為裴亭山擋那一箭,是因為孟長安?”
皇帝想知道一個確定的答案,如果沈冷真的是為了孟長安的話,皇帝不得不提醒他幾句。
“不是。”
沈冷回答:“那種時候哪里還有心思想那么多,站在臣身邊的都是同袍,自然要擋�!�
“站在身邊的都是同胞�!�
皇帝喃喃自語似的重復(fù)了一遍,不知不覺間,嘴角帶笑。
這才是他喜歡的沈冷,這才是他喜歡沈冷的原因,而不是一個在戰(zhàn)場上也工于心計的人。
“朕聽說莊雍在南疆給了你一件從求立親王身上扒下來的軟甲?”
“臣送人了�!�
“朕知道�!�
皇帝指了指對面的桌子:“那里有一件軟甲,大概放了三十年了......賞給你,別嫌舊�!�
沈冷笑著往前走:“不會不會,白得的東西怎么會還嫌棄這嫌棄那的,臣什么都不嫌棄,陛下要是還有三十年不用的銀子也可以賞些�!�
皇帝噗嗤一聲笑出來,不是他現(xiàn)在不莊重,皇帝哪有不莊重的,上朝面對文武百官自然要練就板著臉的威嚴(yán),除非是實在忍不住。
沈冷其實一時之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皇帝說那是一件放了三十年的軟甲,還能是誰的,只能是陛下當(dāng)初征戰(zhàn)的時候自己身上穿的那件,傳出去的話也不知道會羨慕死多少人,那是莫大的榮耀,就算是四疆大將軍哪個得到過陛下這種賞賜?
并不是說這件軟甲有多值錢,也不是什么金絲玉縷編造而成,而在于意義。
“你要那么多銀子干嘛?”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沈冷把盒子抱起來退回剛才的位置:“臣想著攢錢,將來買下來一座小山頭,蓋個院子,讓沈先生養(yǎng)老......院子要夠大,能種菜,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大白呢�!�
“養(yǎng)大白什么?”
“大白......鵝�!�
皇帝有些懵:“朕給你封候的時候,不是跟你說過的有食邑封地?”
沈冷也懵:“有的嗎?”
皇帝嘆了口氣:“你可能是大寧立國以來心最大的一個侯爵了�!�
沈冷訕訕的笑了笑,仔細(xì)想了想上次封侯的時候陛下真的說過嗎?還是自己一直在外征戰(zhàn),把這事就給忘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上次朕賞給你的珠子,隨隨便便賣出去幾個,買下來一片地也不是問題�!�
沈冷:“那不行,臣得給茶兒做霞披�!�
皇帝:“......”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朕手里沒有三十年不用的銀子,這次從海浮屠海盜手里繳獲來的銀子,從里邊提三千兩出來算是賞給你的,三千兩不少了�!�
沈冷連忙再次行禮,然后想起來一件事:“臣有罪�!�
“你是說私自把海盜紅十一娘帶進(jìn)祈寧島永昌臺的事?”
“是�!�
“確實做的不好,不管她是殺海盜的海盜,還是什么海盜,海盜就是海盜,你明知道那時候朕身邊沒有多少人護(hù)衛(wèi),卻還是私自把她帶上了,朕沒辦法為你開脫,眾目睽睽那么多人看著,若是朕反而裝作視而不見,那就是大寧司法不公,是朕不公�!�
沈冷垂首:“請陛下責(zé)罰�!�
皇帝想了想:“你是不是已經(jīng)被朕扣了十年俸祿了?”
沈冷:“是是是�!�
皇帝:“再扣有些不合適�!�
沈冷一喜:“是是是。”
皇帝:“就罰三千兩銀子吧。”
沈冷:“......”
第四百五十六章
喝湯不?
沈冷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除了茶爺之外他還沒有試圖挽留過哪個姑娘。
這次有些不一樣,紅十一娘的眼界,武藝,對大海的了解,以及她那帶著海盜神出鬼沒的打法,都讓沈冷覺得把她留下來才是正確的,雖然一個女人在軍中有諸多不便,但錯失這樣一個人才他又覺得可惜。
從行宮里出來,沈冷把自己的謀士竇懷楠兄弟,還有數(shù)不清的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沈冷都覺得自己有時候會神經(jīng)質(zhì)起來,走到哪兒都要先觀察仔細(xì),此時聽王闊海說今日外邊大街上比以往熱鬧了些,心里又動了一下。
陳冉比王闊海心思靈活,聽了這句話就站起來:“我去看看。”
沈冷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心些�!�
王闊海問:“怎么了?”
沈冷道:“應(yīng)該沒什么事�!�
軍驛對面酒樓的小伙計找到正在喝酒的須彌彥,一臉陪笑著說道:“這位爺,我們酒樓東主今日家中出了些事,所以提前關(guān)門打烊,東家說這頓酒算是他請你的,就當(dāng)是賠不是了�!�
須彌彥嗯了一聲,視線從對面軍驛那邊收回來,側(cè)頭看了小伙計一眼:“你不是寧人吧�!�
“不是,我們都是從火鶴國來的�!�
“怪不得,我聽說火鶴國與大寧親善,去你們火鶴國的寧人都會被優(yōu)厚接待,有這事?”
“有�!�
小伙計連忙點(diǎn)頭:“爺你看,要不要我送你出門?”
須彌彥搖頭:“你確定有這事?”
小伙計也楞了一下,下意識摸向腰間。
酒樓二樓,查久亮將手下人都召集起來,二十幾個人在二樓包廂里,他站在窗口看了一眼軍驛那邊然后把窗戶關(guān)上,坐下來后壓低聲音說道:“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都在等著命令,日子久了就難免變得安逸起來,可我知道,大家時時刻刻都沒有忘了自己的職責(zé),你們幾個在瀚海城賣了三年的肉,他在瀚海城賣了五年的酒,那個我也記得,你在瀚海城做了七年的苦力......要說到安逸,其實我最安逸,這酒樓已經(jīng)開了九年�!�
他有些不舍:“安逸的日子就要去了,軍驛里有個受了傷的寧人將軍叫沈冷,上面下了必殺令�!�
眾人都肅然起來。
“今夜動手�!�
查久亮道:“事成之后大家都找地方自己藏起來吧,有機(jī)會離開瀚海城就趕緊走,我勸一句不該勸的話,能走的也別回北邊去了,咱們這些人的生死在他們看來其實不重要,回去了,怕是還要被審訊被折磨,拼了命的活下來最終也只是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他苦笑。
眾人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后查久亮說道:“門外那兩個新來的小販也是咱們的人,對面軍驛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盯著呢,天黑之后分成三隊,一隊從正面沖進(jìn)去吸引寧軍注意力,第二隊從后邊潛入進(jìn)去殺人,第三隊支援。”
查久亮吩咐完了之后站起來:“成敗便是生死,咱們?nèi)暨能活著離開怕也一輩子不能再見了,大家各自珍重�!�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很輕也很有節(jié)奏感。
查久亮臉色一變。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邊推開,小伙計站在門口,查久亮心里才松了口氣:“那人走了?”
“沒有�!�
說話的不是小伙計,而是小伙計身后的人。
小伙計的身子軟綿綿倒了下去,后腰上有個血洞,上邊還插著一把匕首,匕首是他的。
須彌彥緩步走進(jìn)屋子里,掃了一眼這些看起來天南地北似乎應(yīng)該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人,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生氣,也覺得這些人幼稚了些,比起殺人技,比起殺人技之外的東西,如潛伏,如隱藏,如布局,他們和須彌彥比起來都差的太遠(yuǎn)了。
“我來報個名�!�
須彌彥淡淡道:“你們要?dú)⒌氖菍γ孳婓A里的沈冷吧?我想殺他很久了,算起來已經(jīng)有一年半那么久,好像更久......我比你們更熟悉他,更知道他的弱點(diǎn),想殺他的心也比你們迫切,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輪得到你們殺他?”
須彌彥看了一眼查久亮已經(jīng)抽出來的刀子,微微嘆息:“他怎么死,都輪不到你們這些從黑武來的東西,寧人殺他是寧人之間的事,你們不行�!�
半個時辰之后。
陳冉發(fā)現(xiàn)對面酒樓有些不對勁,之前突然之間關(guān)了門,于是回頭去問沈冷,沈冷讓他帶幾個人過去看看情況,陳冉召集親兵到了街對面,推門而入。
很快陳冉就又回來,手里拿著一張紙。
沈冷將紙接過來看了看,上面只有十幾個字。
“對面死了差不多有三十個人,全都是一刀斃命,奇怪的是打斗明顯很激烈卻沒有聲音發(fā)出來�!�
“那些人若是黑武的密諜,哪里敢發(fā)出來聲音�!�
沈冷又看了看那紙,隨手扔進(jìn)火爐。
“字可真丑�!�
陳冉楞了一下:“不能比你的還丑吧?”
沈冷:“......”
瀚海城外,須彌彥腰上掛著好幾壺酒,手里還拎著兩壺,繩子上綁著七八壺酒斜跨在肩膀上,所以看起來就顯得那么奇怪,他殺了那么多人,還帶走了酒樓里好多酒,除此之外還帶走了酒樓里所有的銀子,是因為他這么久來追殺沈冷天南地北的走,身上的銀子早就花光了,所以銀子當(dāng)然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