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韓喚枝并不著急,他沒有從折頁的那地方看,而是把書打開仔細找了找,一頁一頁的找,在前邊大概二十幾頁的地方又看到了折頁的痕跡,然后他開始從這地方往后讀。
“人生在世唯情與義不可割舍,割舍情義者,非人,魔也,梟雄也�!�
韓喚枝讀完這句之后表情微微有些變化。
“舍自身,棄小我,成全情義,是為善。”
他的眉角皺了起來。
一字一句的讀,讀到最初看到的折頁處。
“求而不得,繼而不求是為舍,舍而無念是為棄,放下,是為解脫,明心靜意,可得解脫?”
這是一句自問。
求而不得,那就不要求了,不求了就是舍,舍就是放下,放下是解脫,平心靜氣的問問自己,你得解脫了嗎?
“沒有�!�
韓喚枝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兩個字。
所有人都一怔。
韓喚枝放下書,抬起頭看了看窗口。
他從身上翻了翻,沒有翻找到什么東西,所以往四周看,石墻一側(cè)有縫隙,縫隙里釘著一個釘子,韓喚枝走過去在那釘子處摸了一下。
劍離看向劍悲她們:“那是東主掛劍的地方�!�
韓喚枝沒有找到劍,劍本就不在那了,他只是在做著云紅袖做過的事。
手里沒有劍的韓喚枝仿佛有劍,保持著提劍的樣子走到門口停下來,眉頭緊皺,似乎在想著若是這樣出門去,門外的劍離她們必然不放心,于是又回來到窗口那,看起來他的表情有些猶豫,在窗口下來來回回的踱步走了好幾圈,然后抬手把窗子打開,人從窗口翻了出去。
靜室之中的劍離她們?nèi)寂艹鰜�,繞到外面窗口看著。
窗外沒有腳印,因為韓喚枝根本就沒在地上站著。
韓喚枝一手勾著屋檐,一手往前伸著,那只伸出去的手里仿佛還握著劍。
片刻之后,韓喚枝翻身上了屋頂,在屋頂上看到了幾處很淺很淺的腳印,云大家輕功極強,這腳印并不完整,又被風(fēng)吹過,能看到已經(jīng)殊為不易。
“她是自己走的�!�
韓喚枝從屋頂上落下來,看了看那窗口:“先出了窗口,用劍在窗縫里挑著橫檔,關(guān)好窗之后抽出劍,你們?nèi)タ纯礄M檔上是否有輕微劍痕�!�
劍離她們又連忙跑回屋子里,果然在橫檔上看到了很輕的痕跡,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東主為什么要走?”
劍離她們問韓喚枝。
韓喚枝看向桌子上的那邊書,微微搖頭:“她放不下。”
屋子里,韓喚枝看向劍離:“希望你們不要有所隱瞞,云紅袖為什么要搬到這里來住?”
劍離她們四個互相看了看,然后劍離說道:“東主猜測,陛下離開長安北征,長安城里必然會出亂子,會死人,她前陣子去見了沈?qū)④姷姆蛉�,和將軍夫人聊過許多,回來之后東主像是有些開心,說了幾次茶兒姑娘是性情中人,有擔(dān)當(dāng)�!�
韓喚枝微微點頭:“然后呢?”
“然后東主又說,她在紅袖樓太顯眼,很多人會盯著流云會也會盯著紅酥手,她是目標(biāo),她得從明處到暗處,才能更清楚的看到那些人要做什么,怎么做,所以東主讓人假扮她,而東主則在當(dāng)夜就搬到了靜室這邊�!�
劍離試探著問了一句:“東主,是去北疆了嗎?”
韓喚枝沉默。
如果是去北疆就好了,不過是放不下思念,如果不是去北疆,放不下的就是執(zhí)念。
他深呼吸,轉(zhuǎn)身往外走:“讓你們的人沿路一直往北疆去找,不管能不能找到都要仔仔細細。”
出了門,韓喚枝壓低聲音吩咐聶野:“從現(xiàn)在開始,你和方白鹿兩個人輪換,只要太子殿下出門你們就在暗中看著,除非是在東宮或是未央宮里,只要太子殿下不在宮中,你們就不要錯開眼睛�!�
聶野這樣的人都開始心跳加速,他同樣用極低的聲音問:“大人懷疑云大家要對太子殿下動手?”
韓喚枝微微點頭。
劍離她們已經(jīng)趕回紅袖樓去,韓喚枝上了他的馬車,聶野跟著上來,馬車?yán)�,韓喚枝的臉色很不好,聶野看著韓喚枝的臉色有些擔(dān)憂:“大人,你沒事吧?”
韓喚枝指了指自己心口:“稍稍觸碰了一下她的執(zhí)念,心里就已經(jīng)很難受了,可想而知,這個女子每天都在承受煎熬,這煎熬一小部分是源于情感,一大部分是源于自私�!�
聶野沒懂,畢竟他不是很了解云紅袖和陛下之間的事。
韓喚枝卻已經(jīng)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云紅袖對陛下的態(tài)度哪里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灑脫,她執(zhí)念入骨,可求而不得,所以她每天都在和自己的自私在斗爭,她一次一次的戰(zhàn)勝這自私,可這樣的戰(zhàn)勝并不算什么,一旦有一次戰(zhàn)敗,輸?shù)木褪钦麄人生,這樣長期下來,人承受的煎熬有多大?
求而不得,還放不下。
她放不下陛下,就只能放下自己。
韓喚枝擔(dān)心的是云紅袖放下了自己,那是一個太聰明太聰明的女人,陛下很多事都曾問求于她,這樣一個女子如果想處心積慮做件事,防不勝防,她放下了自己要成全陛下,那么就極可能去殺了太子,因為她知道,如果太子是陛下來殺,那陛下要背負多大的罵名?
不管是子殺父還是父殺子,都是人間悲劇,她已經(jīng)是人間悲劇,她還怕什么?
這個罵名她來背負好了,她來殺太子,太子只要一死,陛下心中也就沒有了那么大的痛苦糾纏,這件事誰做都不合適,唯有她合適。
殺了太子之后她再求死,用自己的生命最后在為陛下做一件事,她便了卻此生......
韓喚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可是心里依然壓抑的疼,如果呼吸可以解痛苦,這世上也就沒了岐黃。
別人的人生,碰一下,真疼。
聶野看著韓喚枝一時之間也不敢再說話,等到韓喚枝的臉色稍稍恢復(fù)了一些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氣。
“防不勝防。”
韓喚枝說了四個字。
聶野嗯了一聲:“云大家那樣的人想做什么事,確實防不勝防�!�
他沉默許久,韓喚枝也沉默許久,馬車往前走,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都變得大了起來,因為車廂里太安靜,太安靜,車輪的聲音就顯得有些煩躁,許久之后聶野看向韓喚枝,張了張嘴,忍住,過了一會兒后又張了張嘴,沒忍住。
“所以......能不能不防?”
韓喚枝猛的看向聶野:“大膽!”
聶野立刻垂首:“屬下知錯�!�
韓喚枝瞪著聶野,視線逐漸變得飄忽起來。
第八百八十四章
入魔
聶野不敢在說什么,剛剛的話就不該說,只那幾個字,韓喚枝就能辦了他,若是這幾個字傳出去的話,國法也不容他。
許久之后韓喚枝吐出一口氣:“這種話以后不許再說了,我們是臣�!�
“是�!�
聶野垂首:“屬下知道了�!�
又是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馬車在廷尉府門口停下來的時候韓喚枝才說話:“把散出去的兄弟們收回來,你和方白鹿分別帶一隊,我們的人不夠用,只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全,必須保護好太子殿下的安全”
聶野道:“屬下遵命,這就把人都撤回來�!�
他走出去幾步之后又停住,忽然想到,都廷尉大人這話里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意思?他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向韓喚枝,韓喚枝人已經(jīng)在廷尉府衙門里邊了。
聶野又仔細想了想,然后笑起來。
東宮的構(gòu)成很大很復(fù)雜,除了該配備的所有在職人員之外,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太子賓客,而這些人將來都是要為太子所用,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稱帝,這些太子賓客都會搖身一變成為國之重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指的并不是一個朝代被另一個朝代替換才會有的事。
未央宮。
剛剛回到宮里的珍妃才把白麟劍放下來,有侍衛(wèi)進來稟報,說是韓大人送來消息,紅酥手的大當(dāng)家云紅袖失蹤了,并且給珍妃送來一本書。
珍妃把書接過來看了看,封面上的三個字讓她心里微微一動。
“醒心論?”
她看了茶爺一眼:“你先去陪陪孩子,我看看這書。”
茶爺應(yīng)了一聲,去找兩個孩子,珍妃拿著書坐下來,靠著窗口位置看,這書并不厚,從頭看到尾有半天的時間差不多也能看完,可是從書頁折頁的程度來看,這書,云紅袖每一次讀上二三十頁就最多了,不是讀起來艱難,應(yīng)該是心境艱難。
“她承受不住�!�
珍妃自言自語。
書看完,珍妃把書冊合上,看窗外才知道已經(jīng)天黑。
“一樣的人。”
珍妃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原本的她喜歡坐在窗口看著外面云卷云舒,看著天空飛鳥劃過,看著日月交替,看星辰變幻,那個時候的她心境和現(xiàn)在的云紅袖應(yīng)該有些相似之處,可她比云紅袖要好些,因為陛下的心在她這邊,她求而得之,云紅袖求而不得。
那時候給珍妃壓抑的是皇后,現(xiàn)在給云紅袖壓抑的是她自己。
皇后死了之后珍妃的心結(jié)也解開了大半,而云紅袖的心結(jié),可能一輩子也解不開了。
“她會去殺人�!�
珍妃明白了韓喚枝把這本書送來給她的目的是什么,是需要珍妃來做一個證明,陛下從北疆回京的時候,珍妃會把這本書交給皇帝。
珍妃嘆息一聲:“女人啊......”
夜。
太子伴讀林東亭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上次他約好了禁軍之中的一位將軍到遠望鄉(xiāng)酒樓談事,可是還沒到遠望鄉(xiāng)酒樓就得到消息,廷尉府的大隊人馬把遠望鄉(xiāng)酒樓抄了,掌柜的被生擒,蘇啟凡逃走下落不明,緊跟著就發(fā)生了百曉堂刺殺韓喚枝的事,此時的他體會到了什么叫風(fēng)聲鶴唳,走在大街上,看每個人都覺得可疑,都覺得是廷尉府的人在盯著他。
從東宮出來之后上了馬車,他坐在車?yán)锟粗饷媛愤^的形形色色的人,總是會錯覺,下一息就會有個人突然從袖口里抽出劍,隔著車廂一劍把他刺死。
從東宮回家的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寧,之前他和太子殿下告了假,打算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哪兒也不去了,什么人也不見。
他的父親是內(nèi)閣次輔林耀賢,地位極高,如果說內(nèi)閣首輔大人元東芝是一個新老接替的過度者,他父親也是,而且還沒有退下來,還在為新老接替這四個字而付出,可是服氣嗎?
不服氣啊。
元東芝熬了二十幾年才把沐昭桐熬下去,做了幾年的首輔大學(xué)士,雖然前陣子暴斃,可那也是做過了,據(jù)說廷尉府那邊定了是暴病而死,可他不信,太子沒和他說過什么,但他知道元東芝一定是太子的人所殺。
他父親林耀賢也熬了二十幾年,本以為熬到元東芝退下去之后也能做幾年的首輔,可沒想到陛下如此冷酷無情,直接讓不管身份地位還是資歷威望都遠不如他父親的賴成做首輔,他父親怎么可能心里一點怨言都沒有?
那是首輔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只能做上三五年首輔,也是一種不可替代的榮耀。
陛下是天下之君,而首輔就是執(zhí)君權(quán)者。
一路上林東亭的心都靜不下來,也不可能靜得下來,太子做事已經(jīng)越發(fā)沒有顧忌,連殺元東芝都沒有絲毫猶豫,如果他做的不能如太子意,太子殺他的時候會不會亦不會有絲毫猶豫?
然后他又不得不勸自己,元東芝被殺是因為他不愿意為太子所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自己作為太子殿下的親信之人應(yīng)該不會有事,這幾年來,太子很多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后,甚至包括說服他的父親大學(xué)士林耀賢成為太子的支持者。
太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父親,只要賴成一死,林耀賢立刻就是內(nèi)閣首輔。
太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的事,還能反悔?如果反悔,如何取信于人?
馬車在林府門口停下來,林東亭從正門下車,馬車又繞去了后門進院,進門的時候林東亭問了一句:“父親今日回來嗎?”
他知道自己會一如既往的得到?jīng)]有回來的答案,父親在內(nèi)閣,十天八天不回家也是常事。
“老爺剛剛回來不久,在書房,吩咐過若是少爺回來了就去書房�!�
林東亭一怔:“父親今日怎么回來了?”
可是誰能給他答案,大學(xué)士回自己家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不知道怎么了,林東亭心里突然就緊張起來,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父親才回來的?一邊走一邊想著,若是父親出了什么意外也就不會在書房等他了,想到這腳步放緩了些,苦笑一聲,覺得自己這段日子真的是太累了,壓力大的讓自己都不能理智。
到了后院門口,兩個下人俯身一拜:“少爺�!�
林東亭往后院看了看:“怎么里邊沒人伺候?”
“老爺吩咐過,不許人靠近書房�!�
林東亭剛剛放下來的心再一次懸起來,他加快腳步往書房走,到了門外聽了聽,書房里很安靜,他在門外試探著叫了一聲:“父親?”
“進,進來。”
林耀賢的聲音似乎有些發(fā)顫。
林東亭立刻推開房門進來,剛進門一道黑影就在自己面前出現(xiàn),他還沒有任何反應(yīng)脖子上就被切了一下,他腦袋里嗡的一聲,人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可是卻沒倒地,襲擊他的人一把將他拉住,伸手把房門關(guān)好。
林東亭迷迷糊糊的被人拉拽到了書房里邊,很快嘴巴就被人用什么東西塞住,然后又被繩子勒上,別說喊叫,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晃了晃腦袋,才注意到書房里父親被綁在椅子上,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女人,哪怕蒙著臉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他也確定那一定是個漂亮女人。
“很好�!�
那女人看了林耀賢一眼:“你剛才若是喊了,我先殺了他�!�
林耀賢一臉懼意的看著那女人:“你到底是誰?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你是誰我來做什么?”
年輕女人在林耀賢對面坐下來,看著林耀賢的眼睛說道:“你是當(dāng)朝大學(xué)士,內(nèi)閣次輔,陛下待你極好,可你卻不知足,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她從桌子上把筆墨紙硯取過來:“寫,太子是怎么勾結(jié)你的,你們都計劃了什么。”
林耀賢眼睛驟然睜大:“你......你胡說八道什么!”
年輕女人當(dāng)然是云紅袖。
云紅袖微微皺眉:“我一直耐性不好,他說過我很多次,說我脾氣容易起急,他還說脾氣急容易傷肝,讓我以后多控制,可我總是控制不好,也只能是在他面前還好些,若是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應(yīng)該會更好些......”
這話不像是說給林耀賢的,而是說給自己的。
“脾氣不好就不好吧,總不能什么事都為了他。”
她笑了笑,依然像是自言自語:“我總是表現(xiàn)的如他意,像個溫婉的女人。”
林耀賢的眼神里懼意越來越濃,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的女人可能是個瘋子。
“你像是在看著一個瘋子?”
云紅袖看向林耀賢,林耀賢立刻搖頭:“不是不是�!�
“我不是瘋子�!�
云紅袖看著自己的手:“只是個傻子�!�
林耀賢急切道:“這位姑娘,如果你遇到了什么解不開的難題盡可跟我說,我是內(nèi)閣次輔,如果我能幫到你的話,我一定不遺余力�!�
“那你寫啊�!�
云紅袖笑了笑,笑的讓林耀賢后背發(fā)寒。
“你按我說的寫出來,就是在幫我了。”
云紅袖的劍放在林東亭的脖子上:“你不寫,我殺他�!�
林耀賢立刻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身為內(nèi)閣次輔忠君愛國,也絕沒有做過結(jié)黨營私之事,你不要污蔑我,也休想用這樣的方法逼我。”
“唔。”
云紅袖嘆了口氣:“那么換一下。”
她的劍離開林東亭的肩膀到了林耀賢的脖子旁邊,然后看向林東亭:“你愿不愿寫?”
林東亭的眼睛驟然睜圓。
云紅袖語氣平淡的說道:“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好人殺人,也會比壞人殺人理直氣壯些吧,尤其是好人殺壞人的時候�!�
她的劍往下動了動,林耀賢的脖子上被切開一條血口。
林東亭嘴巴被堵住發(fā)不出聲音,只是使勁兒的搖頭。
“看來你愿意寫�!�
云紅袖指了指桌子:“綁住的是你的嘴不是你的手,你若是愿意寫,現(xiàn)在可以寫了�!�
第二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