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不遠(yuǎn)處，坐在那吃餛飩的一個胖胖的男人站起來，喊了一聲結(jié)賬，老漢連忙起身過去，胖男人回頭看了云紅袖一眼，把腰帶上掛著的錢袋子摘下來放在柜臺上：“以后她若是再來吃餛飩，算我的�！�
老漢一怔：“你們認(rèn)識？”
“不認(rèn)識�！�
胖男人搖頭：“也認(rèn)識，她應(yīng)該叫鄉(xiāng)親。”
云紅袖看著他，起身想要說聲謝謝，也想說聲不用了，這地方她不會再來，她自己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jī)會再來，已經(jīng)想好了要怎么死，死于何處。
“別說謝我啊。”
胖男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你問問老陳我最不缺什么？最不缺銀子啊，這條街上有四五家鋪?zhàn)邮俏业模易畈蝗钡木褪清X，我這個人看起來土，土富土富的，看看咱這肚子，還不是吃出來的。”
餛飩鋪?zhàn)拥睦蠞h笑道：“你不缺錢，可是你婆娘管得緊啊�！�
胖男人哼了一聲：“我愿意，我愿意緊，就喜歡緊的。”
說完了可能覺得不好意思，歉然的對云紅袖笑了笑：“我是個大老粗，別介意別介意，多說一句啊姑娘......活在大寧是多幸福的事？陛下親自率軍北征是為了啥？為了打出來大寧的驕傲，我這么說對吧？生而為寧人，就該驕傲，你想想那些被咱們大寧狠揍的人，他們是不是更苦才對？你再苦，苦的過家破人亡？”
胖子搖頭：“雖然我覺得那些黑武王八蛋就該家破人亡。”
老漢道：“對著嘞，是這個理，那些家破人亡的還在拼著活下去，你得往前看�！�
云紅袖不敢再停留。
這人間太美好。
她起身，深深的一拜。
撐著她的油紙傘出門，剛要走，胖男人喊了一聲：“咱倆換換。”
他把他的新傘遞給云紅袖：“你那傘破了，姑娘家家的，別著涼，我皮糙肉厚沒關(guān)系。”
不由分說，搶了云紅袖的破舊油紙傘，把自己的新傘塞進(jìn)云紅袖手里：“沒有家人了不怕，要是連你自己都沒有了，你還剩下什么？”
云紅袖一怔。
她再次俯身一拜，道謝，擎著新的油紙傘走進(jìn)雨水里，其實(shí)可以不用要這把傘，她拿了，是想帶著一些人間的美好走。
胖男人看著她走遠(yuǎn)，搖頭：“看著像是為情所困，也不知道又是哪個王八蛋成了負(fù)心漢�！�
他要是知道云紅袖在意的是陛下，這話應(yīng)該怎么都不敢說。
“給你。”
老漢把錢袋子塞回胖男人手里：“你那婆娘，問起來銀子去哪兒了你怎么說？”
胖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慣的！”
老漢笑道：“你自己也知道？”
“我愿意！”
胖男人撐著云紅袖的破油紙傘走進(jìn)雨幕：“陪著我一起吃苦走過來的女人，我就慣著，我就慣著，我就慣著！”
老漢哼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從廚房里出來的老伴兒笑起來。
云紅袖本來已經(jīng)決定要去做什么，可是出了餛飩鋪?zhàn)又笞兊糜袔追置Ｈ唬杂行┦�，走在大街上忘了要去做什么，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到一家茶樓外，然后猛然間醒悟，這地方就是當(dāng)年陛下第一次見她的地方，這地方，也是她給自己選的歸宿。
很久以前茶樓就被她買了下來，只是不在經(jīng)營，偶爾她就會來坐一會兒，醒悟過來之后的她立刻轉(zhuǎn)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很急，連續(xù)穿過兩條街之后回頭看沒有人跟上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轉(zhuǎn)回頭往前看，對面站著一個身穿米黃色長裙的少女。
她應(yīng)該不算少女了，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
可她依然明媚。
因?yàn)橛性诤跛娜�，寵她的人，所以她可以一直都是少女�?br />
“裙子好看�！�
茶爺笑著說。
不知道為什么，云紅袖也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會來這？”
“我笨，猜不到你去哪兒，但覺得猜得到你會回哪兒，找不到，那就等�！�
第八百八十七章
名正言順
長安城東城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叫余言亭，和所有的亭子都不同，這個亭子在路中央，多了個亭子車馬不暢顯得擁堵，可是至今已經(jīng)一百余年，這亭子始終都沒有拆掉。
大概在一百一十年前，長安城有個年輕的校尉接到命令，長安城要派兵趕赴北疆，接到命令的時候他還在吃飯，放下飯碗就跑進(jìn)里屋，換上自己的軍甲抓起黑線刀往外跑，他的夫人在來不及準(zhǔn)備別的東西，把餐桌上的幾個饅頭包好想給丈夫，可丈夫已經(jīng)沖出門，喊了一聲等我回來。
她在后邊跟著跑，一路跑一路喊，饅頭，饅頭，路上吃。
丈夫回頭接過饅頭埋怨了一句，說不敢耽擱的，你可知道多耽擱一會兒就可能會死很多人？我們跑的快一些，北疆的兄弟就能有多活下來的機(jī)會。
她有許多想說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丈夫已經(jīng)抓著饅頭跑遠(yuǎn)。
后來，兵部撫軍司的人到了她家，放下一個信封和一套殘缺不全的軍甲離開。
她便瘋了。
每日都到和丈夫分開的那個地方，看著遠(yuǎn)處喊，喊你記得把饅頭吃了，別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喊你可要小心些，黑武人的刀劍無眼，喊我就在家里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沒有人覺得她可笑。
無論酷暑寒冬，無論風(fēng)雪雷電，她每天都會在那站著，朝著丈夫離開的方向看著自言自語，似乎她覺得自己哪怕離開一會兒丈夫沒準(zhǔn)就從街那頭出現(xiàn)，所以她不敢離開，從最初的每日都會來，到之后的每日都不走。
街坊四鄰怕她出事，她站在那，街坊們就在她周圍用木頭搭建起來一個簡陋的涼亭，今天這家給她放下一些飯菜，明天換另一家來，后來宮里得到了消息，大寧皇帝陛下親至，還帶著宮里的御醫(yī)，可是不管皇帝說什么她似乎都聽不到，只是依然死死的看著遠(yuǎn)處。
皇帝下旨，在此修建余言亭。
余言未了人已去。
之后六年，她終究是熬不過死在余言亭里，懷里抱著那套軍甲，她衣衫襤褸，可軍甲每日都擦洗，干干凈凈。
她去世之后，皇帝下旨厚葬，連皇后娘娘都親至參加葬禮。
這是一個沒人嘲笑她瘋癲的時代，這是一個沒有人嘲笑她瘋癲的國家。
自此之后余言亭就留了下來，百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不遠(yuǎn)千里來，就是看看這亭子，有人說，每逢風(fēng)雨夜，站在這亭子正中都會聽到她的呼喊聲。
雨打屋檐，她在問。
你何時歸？
今夜又有細(xì)雨，街上的人也逐漸少了，余言亭里站著兩個女人。
亭子中的那個石桌上依然有貢品，有香燭，也有紙錢，旁邊的柱子上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兩行字......將軍百戰(zhàn)死，紅顏淚滿襟。
茶爺站在涼亭里看著外面雨幕，云紅袖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桌子上的貢品怔怔出神。
“她苦嗎？”
茶爺忽然問了一句。
云紅袖臉色微微一變，看向茶爺：“誰？”
然后醒悟過來，茶爺問的是這個亭子的主人，那位等著丈夫歸來的女子。
“苦吧。”
云紅袖回答。
“應(yīng)是不苦�！�
茶爺回頭看著云紅袖說道：“別人看她應(yīng)該是苦的，而她自己應(yīng)該沒時間去想苦不苦，她不敢錯目，都說她是想不開瘋了，也許不是想不開，是寧愿活在那種每一息都是期待的日子里，他不回來，便只有期待，再無其他�！�
云紅袖低頭：“何嘗不是苦？”
她看向茶爺：“你我心境不一樣�！�
茶爺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
心境真的不一樣。
云紅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去找你的時候，總覺得你我是在兩個世界，得一人獨(dú)寵也獨(dú)寵一人，這世上的感情最美好不過如此了吧，你們從一開始就獨(dú)屬于彼此，而陛下從一開始就已不屬于我，我這樣的人本貪念重，我愛的人當(dāng)然只能愛我，可他是陛下，不可能只屬于我一人�！�
茶爺不知道說些什么。
云紅袖的感情，不屬于這個世界，似乎男人成就高一些就三妻四妾很正常，一夫一妻如沈冷沈茶顏這樣，真的罕見。
“況且，我不光明�！�
云紅袖笑了笑：“如果真的只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過一輩子，我是后來者，卻奢求，雖然我從沒有逼迫什么什么，甚至連表白都沒有過，可我依然不光明�！�
她停頓了一下：“但我有喜歡他的權(quán)利，不干擾，默默做些什么，也是我的權(quán)利。”
茶爺看向云紅袖：“我不知道勸你什么，只是想了想，若我是你，縱然是要死了，也要去北疆見他一面再死，若是見過之后不想死了，那就遠(yuǎn)遠(yuǎn)的走�！�
云紅袖顯然一怔。
“你殺的人是該殺的人，可國法終究是國法�！�
茶爺?shù)溃骸皼r且陛下沒有讓執(zhí)行國法的人如韓大人如葉大人去辦，就說明陛下有他的想法，也許你現(xiàn)在做的，恰恰是破壞了陛下的想法，死都不怕，不如見上一面�！�
她走到云紅袖面前：“我陪你走一趟北疆。”
東宮。
太子面前的人是韓喚枝。
這是太子被冊封之后韓喚枝第一次進(jìn)入東宮，也是太子第一次主動召見韓喚枝。
“韓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太子問：“我東宮伴讀林東亭和他父親，內(nèi)閣次輔大學(xué)士林耀賢在家中被殺，我東宮左右衛(wèi)將軍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總得要查�！�
“在查�！�
韓喚枝垂首：“只是目前來看，似乎有些復(fù)雜，還需更多線索�！�
“那要不要我給你線索？”
太子猛的站起來：“我聽聞長安城江湖暗道勢力紅酥手大當(dāng)家云紅袖失蹤了，我懷疑此人和這些案子有關(guān)�！�
韓喚枝回答：“臣回去之后就安排人查。”
太子哼了一聲：“連我都能查到些線索，韓大人能查不到？”
“查的到，只是沒有向殿下匯報(bào)。”
韓喚枝垂首說話，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因?yàn)橹皼]有過廷尉府查案需向殿下匯報(bào)的規(guī)定，所以殿下可能不太清楚廷尉府到底查到了多少，如果殿下需要的話，臣可以向殿下說一些。”
太子瞪了韓喚枝一眼：“那你說�！�
“廷尉府查到，從前陣子開始有大量江湖客綠林客進(jìn)入長安，后來查到，這些人有一部分是個叫苑嘯魚的人從中聯(lián)絡(luò)而來，而苑嘯魚是已故罪臣沐昭桐的人，他們這些人以遠(yuǎn)望鄉(xiāng)酒樓為據(jù)點(diǎn)聯(lián)絡(luò)勾結(jié)，遠(yuǎn)望鄉(xiāng)酒樓的幕后掌柜是蘇啟凡，蘇啟凡也是沐昭桐的人，還曾是沐昭桐門生，廷尉府已經(jīng)封查起帆商行，從商行里又搜出來一些東西，證明蘇啟凡和......”
韓喚枝抬起頭：“證明蘇啟凡和東宮伴讀林東亭有瓜葛。”
太子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fù)過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林東亭勾結(jié)江湖客殺了他自己，殺了他父親？”
“殿下�！�
韓喚枝依然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廷尉府打算如此結(jié)案，殿下覺得合適嗎？”
太子愣住。
韓喚枝繼續(xù)說道：“林東亭勾結(jié)江湖客，可能是要對殿下不利，臣查實(shí)，沐昭桐曾有對殿下不利之心，這些棋子的布置，都可能是為了謀害殿下你�！�
太子心跳加速，他知道韓喚枝一定是已經(jīng)查實(shí)了什么，不然的話他是不會在自己面前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你......你確定？”
太子問。
韓喚枝反問：“臣可以確定嗎？”
太子沉默。
許久之后，太子坐下來笑了笑：“既然廷尉府已經(jīng)查實(shí)了，那自然就是有證據(jù)？”
韓喚枝道：“殿下要過目？”
太子笑著擺手：“不用，你不是說了嗎，廷尉府沒有查案向我匯報(bào)的規(guī)定，既然這案子韓大人已經(jīng)查實(shí)了，那么該結(jié)案就結(jié)案，盡快結(jié)案，對百姓們也是個交代�！�
韓喚枝垂首道：“殿下說的沒錯，比如閣老元東芝的案子，臣也是盡快結(jié)案的�！�
太子臉色再次變了變。
“韓大人還有很多事要忙，先回去吧，這事以后也不用專門來向我說，回頭到內(nèi)閣匯報(bào)就是。”
“臣遵命�！�
韓喚枝弓著身子往外退，太子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要說的是云紅袖，卻被韓喚枝反將一軍。
“不過云紅袖的案子，該查還得查。”
太子看著韓喚枝嘴角帶笑：“韓大人能查實(shí)那么多事，也不差一個云紅袖�！�
韓喚枝道：“該查的案子，臣都會查。”
“嗯，回吧�！�
太子擺了擺手。
韓喚枝走了之后，太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從韓喚枝的話里他明顯聽出來廷尉府已經(jīng)查到了一些關(guān)于他的事，這些事一旦宣揚(yáng)出去，他還怎么順理成章的得到皇位？
曹安青從屏風(fēng)后邊出來，垂首道：“殿下，看來真的不能再拖了，若是拖到康為到長安的話，只怕韓喚枝會先動手�！�
太子起身，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踱步。
“康為到哪兒了？”
“沒有消息，不過算日子，最少還得兩個月才能到長安�！�
“兩個月......”
太子腳步一停，看向曹安青：“我若是強(qiáng)行下手，朝臣會不會抵觸巨大？”
“殿下想？”
曹安青問了一句。
“沒辦法殺了韓喚枝�！�
太子深吸一口氣：“那我就直接罷了他，明日我會安排人參奏他瀆職枉法貪墨金銀，先罷了他的官，然后用流云會走私的名頭罷了葉流云�！�
曹安青道：“那今夜，賴成就得死，內(nèi)閣有權(quán)否了殿下的命令�！�
太子沉默許久，搖頭：“算了吧......還是算了吧�！�
他看向曹安青：“天知道那個云紅袖藏在什么地方，不先殺了她，我心不寧�！�
曹安青道：“不如，先安排人在長安城中散播消息，就說陛下已經(jīng)在北疆遇害了？等到民心浮動，然后殿下悄然離開長安直奔甲子營，以太子監(jiān)國的命令，帶甲子營進(jìn)京，那個時候，殿下即位，名正言順�！�
第八百八十八章
兩伙樵夫因?yàn)榭巢穸l(fā)生械
長安城里在找云紅袖的不只是廷尉府和刑部，包括流云會和紅酥手，當(dāng)然也包括太子的人，云紅袖不現(xiàn)身，應(yīng)該說云紅袖不死，太子就不安寧。
他怕了，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會被兩個女人先后嚇住。
前一個是帶劍出宮的珍妃，后一個是帶劍離家的云紅袖。
從大寧各地進(jìn)入長安城的綠林客得到了最新的指令，不要再去做其他事，一門心思把云紅袖翻出來，翻出來就殺，不管付出什么代價都要?dú)ⅰ?br />
廷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