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方白鹿嘆了口氣:“罷了,把尸體處置一下,用石灰封存,就算是死了也要帶回長安。”
手下廷尉連忙應了一聲,找?guī)娜藥兔θタ纯茨睦锬苜I到石灰,不過這樣一來清早肯定沒辦法趕路了,方白鹿分派了人手繼續(xù)戒備,又派人去請當?shù)乜h令和縣丞過來,把情況說明一下,要犯死在后�?h官驛,官驛的驛丞和后�?h的地方官,都是要上報的。
安排妥當之后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在那輛空了的囚車旁邊坐下來,低頭看了看還拎著的連弩,沉默片刻,取出來一個新的弩匣換上,把連弩掛在腰側(cè)。
“你故意殺了的他?”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輛囚車里的女子問了一句,她叫黃念生,一個很像男人的名字。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與你有什么關系?”
黃念生看起來倒是灑脫,并沒有因為剛剛死了人而感到害怕,又或者她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死的準備,連自己死都不怕了,還怕什么別人死,況且死的還是一個早就該死的人。
“與我沒有關系,但我大概猜得到,一定與我要去長安解釋的事有關。”
黃念生坐直了身子,看著方白鹿認真的說道:“你是不是也要殺我?”
方白鹿站起來,沒打算和她繼續(xù)說話。
“看來是不打算殺我�!�
黃念生沉默片刻:“如果你打開我囚車的門,我會很配合你。”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故意殺了邱念之,早就想殺,可我身上穿著廷尉府的官服,我得對得起國法,剛剛動手,是因為我接到一封信,信里寫了些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接下來我會更加盡力的把你安全送到長安,你是要面見陛下的�!�
方白鹿看了一眼遠處邱念之的尸體:“他也是要面見陛下的,可是他不能去,他以為裝作害怕的要命就能讓我以為他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我確定他是某些人的一顆棋子,只要他見到陛下,就會說出來一些別人為他早就準備好的話,而這些話會傷害到我在乎的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他也是我兄弟。”
黃念生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可她看得出來方白鹿確實是在保護誰。
她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當年她娘那些人在做的何嘗不一樣?
“我懂。”
黃念生順著方白鹿的視線看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尸體:“之前你不殺他,是因為你不知道陛下要親自審問,而你剛剛得到的信里有人告訴你陛下要親自見我們了,所以你不能再留著這個人,寧愿賭上你的前程你的仕途也在所不惜,我很欽佩你,心中有守護的人,值得信任�!�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語氣柔和了些:“你也一樣�!�
他轉(zhuǎn)身要走,黃念生看著他背影問了一句:“你要保護的是那個已經(jīng)長大了的孩子嗎?”
方白鹿立刻停下來,回頭看向黃念生,眼睛微微瞇著。
黃念生釋然的笑了笑:“真好�!�
她看向天空,自言自語:“那個時候沒有人能好好保護他,現(xiàn)在有了�!�
方白鹿幾乎脫口而出的想要問出來你到底說的是什么,可是在話即將出口的那一瞬間想到了韓喚枝的交代,這個案子不許任何人隨便問,所以他又硬生生的忍住。
“最可憐的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嗎?”
黃念生看著方白鹿很認真很認真的問:“我知道你應該得到了嚴令不許和我說些什么,可我卻真的很想知道現(xiàn)在那個孩子什么樣了,畢竟當初我也曾想保護過他......你說,他是你的兄弟,那么他也是廷尉府的人了?看來現(xiàn)在應該生活的還算很好�!�
方白鹿本不想說,可他看到了黃念生的眼睛,那雙眼睛里都是渴望,還有真誠,還有一種他能看清楚的光芒,近乎圣潔。
“他叫沈冷�!�
黃念生聽到這個名字楞了一下,然后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人間,果然很好。”
第九百八十七章
陌生人你好
黃念生的話讓本要離開的方白鹿腳步停下來,他回頭看著面前這個臉色平靜的女子,似乎看到了他自己,所以他忍不住又回來,就在囚車外坐下。
“你應該不只是為了保護安國公。”
黃念生笑了笑,陽光般明媚。
“你知道他是安國公了?”
“天下誰人不知安國公?”
黃念生語氣平靜的說道:“我只是怎么都想不到會是他......這些年活著卻封閉著,不愿與任何人說話,不愿與任何人接觸,娘親離開的時候說給你改名叫念生,便是希望我能一念求生,這念,很難。”
這一念,便是無念。
無念之人,清苦。
說的無念,不僅僅是要告訴她不要有奢求不要有雜念,也是告訴她不打擾,不打擾珍妃,不打擾皇帝,也別打擾了自己。
黃念生看著自己的手,那本該是一雙很漂亮的手,她也本該是個很漂亮的人,只是因為生活磨礪,所以面容顯得稍稍粗糙了些,那形狀完美的手粗糙的比臉還稍稍嚴重一些,可或許正是因為無念無求,所以本已經(jīng)到了四十歲的她卻依然很清純,面容不老,身材也不老,奇怪的是連皺紋都很少。
“你很苦吧?”
方白鹿問。
“不苦�!�
娘親離開之前對她說,每個人的一生都不會平平淡淡,不管起伏,都是修行,她年紀還小,修行不夠,閻王殿不收,所以讓她繼續(xù)修行。
她覺得自己修行了將近三十年,三十年夠多了。
“這個世上,男人在乎的除了家人之外,還有家外的家人,除了家中的父兄,還有家外的父兄,一個是我視為兄弟之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剛剛她問你一定不只是為了保護安國公,本不該說的話,方白鹿卻在此時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也許很多話對身邊人不可提及,反而是對陌生人更能輕易出口。
“另外一個,是我視為父親的人�!�
方白鹿笑了笑,眼睛里也有一樣的光彩:“如果今日我不殺邱念之,我在乎的人必然也會殺他,決不能讓邱念之不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我敬那人如父,所以自然不能讓他去做這件事,人活著要懂取舍,不能光取不舍�!�
黃念生點了點頭:“這話這道理天下人都懂,卻無人能做到,有大才者說,將心比心便是禪心,我不懂禪心,可我懂什么叫將心比心�!�
她看了方白鹿一眼:“你可知道,當初為什么那么愿意幫娘娘的人都是西蜀道的人?”
方白鹿點了點頭:“因為娘娘曾是西湖道馬幫小當家,人見人怕的馬幫小當家。”
“不�!�
黃念生搖頭:“人見人怕?那是怕她的人說出來的話,那只是一方面,你應該知道怕她的都是什么人,她的威名是靠行俠仗義打出來的,人不是只有一種,事也不是只有一面,有人怕她也就有人喜愛她尊敬她,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喜愛她尊敬她的人一定比怕她的人多,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可怕的人,那么,你以為皇后能把她怎么樣?”
方白鹿一怔,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西蜀道,云霄城縱然為陛下當初的封地,那也是西蜀道之內(nèi),如果小當家點頭,老當家為了這個閨女能把皇后打死在王府里,縱然不用老當家出手,小當家不能一劍殺了她?她只是心善,只是在乎,如果她稍稍有些不在乎了,皇后能作威作福那么久?還是那句話,那是西蜀道,如果不是小當家壓著,你猜會有多少人把皇后剁了?”
黃念生停頓了一下,語氣終于有些起伏:“可她沒有,她忍了,她告訴我們什么是在乎,雖然那時候我們不覺得她的決定是對的,哪怕是現(xiàn)在想起來,也覺得她太過謙讓太過軟弱�!�
她抬起手揮舞了一下:“如果進王府后第一次被皇后欺壓的時候她沒忍,而是狠狠給皇后一個耳光,我想,可能后來的許多事都不會發(fā)生�!�
方白鹿聽的有些心里不平靜,黃念生說的這些話他都沒有去想過,怎么可能會想到這些呢?
黃念生的手收回來,握緊。
“可是娘娘那一巴掌一直都沒有扇出去�!�
“后來扇了�!�
方白鹿聳了聳肩膀:“扇的還挺狠的�!�
黃念生嘴角一揚:“真的扇了?”
“真的扇了�!�
方白鹿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揮舞了一下:“狠狠扇的,非但扇了一個耳光,整個后族都一蹶不振,后來更是被陛下滅族,你也知道,陛下一開始沒能做的那么絕,是因為陛下終究是陛下,他只在乎珍妃娘娘一個女人,可陛下不能只在乎女人�!�
黃念生不以為然,但卻沒反駁。
方白鹿繼續(xù)說道:“我知道女人的想法和男人不一樣。”
黃念生:“那必然是男人錯了�!�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隨你怎么說。”
黃念生道:“其實你可以換個方式說出來,把隨你怎么說改成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憑什么?”
黃念生:“你一定還沒有娶妻生子,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吧�!�
方白鹿:“我只是還不想找,男子漢大丈夫自然當以國家為重,以朝廷為重,以百姓為重�!�
黃念生聳了聳肩膀:“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
她忽然問了一句:“長的怎么樣?”
方白鹿:“誰?我確實......我確實沒有娶妻生子也確實沒有女朋友,你何必還要寒磣我?長的怎么樣,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她在哪兒,我怎么知道長的怎么樣�!�
“沒問那個,我問的是他,安國公�!�
黃念生道:“當時抱他的時候看不出來,黑丑黑丑的,小臉好像個沒有蒸熟的包子一樣,特別多的褶,丑的讓人懷疑那是不是一只小猴子,那年我好像才十歲還是十一歲......后來每次提起來,娘親都說孩子丑點好,丑點好養(yǎng)活,命硬,人都說安國公相貌堂堂,是真的嗎?”
方白鹿點了點頭:“真的,當?shù)闷鹣嗝蔡锰盟膫字�!�
“唔�!�
黃念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抬起手在胸脯上輕輕拍了拍:“還好還好,相貌堂堂就好。”
方白鹿笑道:“何止是相貌堂堂,也不知道現(xiàn)在長安城里有多少閨女都把他當做心目之中最棒的夫君人選,不折不扣的大英雄,還是國公,又是大將軍,最主要的是整個天下誰不知道他會疼女人,茶顏姑娘可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聽說安國公不納妾?”
“是啊,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兩三個,而且個個優(yōu)秀,他只是在意茶顏姑娘一人�!�
黃念生的眼界都亮起來:“那就更好了�!�
方白鹿哼了一聲:“好什么?”
黃念生:“難道你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就對了?”
方白鹿:“難道還錯了?”
黃念生:“那憑什么女人不能七八個丈夫的�!�
方白鹿:“這個......”
他扭頭看向別處:“我們聊的不是這個。”
黃念生想踢他一腳,可是人在囚車里,踢不到,囚車雖然是木頭打造,可縫隙也就勉強把胳膊伸出去,她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踹到方白鹿,方白鹿背對著她也沒回頭看,忽然聽到身后黃念生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疼......”
方白鹿回頭,然后就看到黃念生的腳卡在囚車圍欄里了,縫隙只有那么大,她居然還真的把腳伸過了過來,所以卡的也很精致。
方白鹿嘆了口氣:“你一定也沒有男朋友�!�
黃念生扭頭,疼的臉都有些發(fā)紅。
“等著�!�
方白鹿起身把長劍抽出來:“別亂動,不然的話可能把你的腿一塊砍斷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天理,你想偷襲我,我還得救你�!�
黃念生一直扭著頭不回頭看,倒不是真的害怕方白鹿一劍把她的腿砍斷,而是覺得自己確實有那么一點點不好意思,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不善和人交際的,一個是冷面判官般的人物,一個是常年獨自幽居很少與人接觸,聊的再多,也不代表兩個人會聊天。
方白鹿一劍將木頭斬斷,再一劍將下半截也斬斷,黃念生被卡住的腿總算可以抽出來,然而她卻沒有抽出來,而是趁著能動踢了方白鹿一腳,方白鹿都懵了:“你干什么?”
黃念生瞪著他:“誰叫你說我沒男人要?”
方白鹿:“你還說我沒女人要呢!”
黃念生把腳收回來,看了看囚車的缺口,于是笑的更輕快起來,她比劃了一下那個缺口,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材,笑呵呵的說道:“這囚車可關不住我了�!�
方白鹿冷笑:“你是在說你胸��?”
黃念生再次往外伸腳,方白鹿退開:“你還踢?”
黃念生唔了一聲:“忘了你是當官的,我是階下囚�!�
也許這短短片刻的聊天真的讓兩人暫時忘記了身份,他們兩個還都不曾這樣輕松的與別人說了那么多話,方白鹿整日在廷尉府,要么在辦案要么在辦案的路上,而黃念生一年和人說的話可能都屈指可數(shù),其實兩個人都是把自己封閉起來的人。
“算了。”
方白鹿取過來鑰匙把囚車打開:“出來吧,別坐了�!�
黃念生眉角一抬:“你不怕我跑了?”
方白鹿指了指另外一輛:“這還有�!�
黃念生:“......”
她上了另外一輛囚車,還瞪了方白鹿一眼,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剛剛似乎有些不像自己,于是怔了一下。
“墊上,路上顛簸。”
方白鹿把另外一輛囚車里的被子抱過來,放下之后轉(zhuǎn)身走了:“以后我們少聊天吧�!�
黃念生點了點頭:“好�!�
她看著方白鹿的背影,原來夢幻可以很短暫。
剛剛那一刻的她不像是以往的她,她也覺得他一定不像是以往的他,只是太短暫了些,有些不真實。
就在這時候方白鹿拎著一包食物過來,放下:“先吃了早飯再說,少聊天記住了沒?”
黃念生嗯了一聲:“好�!�
方白鹿笑了笑:“除非你不踢我�!�
黃念生一揚眉:“就不�!�
第九百八十八章
很美
從這一天開始,方白鹿親自來押這輛囚車,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坐在車上,那條馬鞭在手里轉(zhuǎn)動的時候顯得很輕靈,卻沒有在馬身上打過一下。
兩個人果然很少聊天,尤其是關于案子的事,從那次聊過之后都默契的誰也不再提及。
“長安就要到了�!�
方白鹿回頭看了黃念生一眼:“一會兒進城的時候我會讓馬車走慢一些,你多看看長安是什么樣子�!�
“好�!�
黃念生只是應了一聲,沒多說一個字。
“長安城很好�!�
“嗯�!�
“進城走一段就能看到雁塔�!�
“嗯。”
“廷尉府現(xiàn)在的位置不在刑部那邊了,不然的話還能路過承天門外大街,你還能看到承天門,承天門后邊就是皇城,皇城正中就是宮城,朝廷各部衙的衙門大部分都在皇城里,只有少數(shù)的幾個衙門不在,刑部在皇城東側(cè),廷尉府現(xiàn)在在皇城西側(cè)�!�
方白鹿今天的話顯然多了起來,似乎忘記了他說過的少聊天的約定。
“陛下就在未央宮里,冬天的時候習慣在東暖閣,到了夏秋喜歡在肆茅齋。”
他更像是自言自語,黃念生只是不時點點頭,卻很少搭話,搭話也多只是一個嗯字。
“見了陛下不要怕�!�
“嗯。”
“也許你還能見到珍妃娘娘�!�
“嗯。”
黃念生忽然抬起頭看了方白鹿一眼:“我能見到安國公嗎?”
“他應該不在長安,我出長安的時候陛下讓他到東疆訓練水師新軍,在咱們大寧往東,過海有個地方叫桑國,桑人是一群盜賊流氓,曾不斷襲擾大寧東疆海岸,不少漁民深受其害,陛下想讓安國公把水師打造的更為強大,那樣就能遠征桑國,永除后患。”
“他很能打仗是吧�!�
“是,很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