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雖然這依然是自私,依然是冰冷,但他懂了父親不是不喜歡,只是害怕太喜歡。
那次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后不久就聽說,他父親一怒之下讓人把內(nèi)務(wù)府的人砍至少三分之一,他不知道的是他出了東暖閣后老皇帝就一腳踹翻了桌子,暴怒的要親自提刀去殺人。
李承唐是他兒子,再怎么樣,也輪不到一群下人欺負(fù)。
可這些李承唐當(dāng)時也不知道,因為他已經(jīng)離開了長安奔赴北疆戰(zhàn)場。
信王坐在馬車?yán)锟粗掷锏臇|西怔怔出神,一下子想到好多好多過往的事,等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紙包都已經(jīng)變了樣子,他攥的太緊。
他連忙把紙包打開看了看,發(fā)現(xiàn)糖人有些變形,心里莫名的疼了一下。
“二哥�!�
信王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對不起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打開車窗把紙包扔了出去。
馬車外邊的衛(wèi)藍(lán)看到有東西扔出來,微微皺眉,伸手指了指,于是有大內(nèi)侍衛(wèi)過去將東西撿起來收好。
半個時辰之后紙包就擺在了皇帝李承唐的面前,皇帝低頭看著那紙包想伸手拿起來,手都伸出去了,在半空之中有細(xì)微的顫抖,他應(yīng)該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不然的話手抖的應(yīng)該更劇烈才對。
“陛下?”
代放舟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皇帝抬起頭看他,然后頹然的擺了擺手:“拿出去扔了吧�!�
代放舟過去把紙包拿起來,想勸勸皇帝,可是話卻說不出口。
這是信王殿下扔在大街上的東西被大內(nèi)侍衛(wèi)撿回來的,陛下說扔了吧,也不過是這東西本來就已經(jīng)遭受到的命運(yùn)。
于是代放舟拿著東西出門,覺得這東西重若千鈞,他出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陛下一眼,看到陛下坐在窗口那發(fā)呆,臉色很差很差。
代放舟不由自主的想著,這帝王家里的事,真的是......一言難盡。
陛下的兄弟幾個如此,到了陛下的兒子這一代,雖然只有兩個兒子,可是一個已經(jīng)被廢了。
剛剛進(jìn)宮的時候代放舟可羨慕皇子了,想著出身就不一樣,自己投胎的地方和皇子投胎的地方差了,人生也就差了。
現(xiàn)在忽然就不羨慕了。
信王沒有回他在長安的居所,在半路就下了車,一個人順著大街仿佛漫無目的的走了,送他的隊伍看著那個人就此遠(yuǎn)去,背影顯得格外蕭條。
信王自己一路走走看看,不知不覺間有到了糖人張的鋪子門口,路過的時候看到鋪子里兩個小孩子在搶一個糖人,做糖人的老人笑著說莫急莫急兩個寶貝孫子都有,容我給你們做出來,別搶別搶。
可是兩個小孩子哪里去管那么多,誰都不肯撒手,爭搶中那糖人掉在地上摔碎了。
老人怔了一下,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糖人搖頭:“當(dāng)初我和你們二爺也是這樣搶糖人,你們太爺爺狠狠把我們倆打了一頓,說都是一家人是親兄弟,因為這么一個糖人搶來搶去的不覺得丟人?你們還小,等你大了......”
老人嘆息了一聲:“再想搶也沒有機(jī)會,親兄弟也會分開,有時候比對外人更狠�!�
信王聽到這句話后心里疼了一下,不敢再看不敢再聽,加快腳步離開。
糖人張把地上的碎糖人都抓起來放在桌子上想粘好,兩個小孩子犯了錯乖乖的站在那看著,其中一個小孩子問,爺爺,還能修好嗎?
糖人張說......修不好了,碎了就是碎了。
這話聲音不大,可還是飄進(jìn)了信王的耳朵里,信王的腳步一停,人僵立在那喃喃自語的跟著說了一句......修不好了,碎了就是碎了。
一個半時辰之后,信王到了城西,他隨便選了一家茶樓進(jìn)去喝茶,大概半個時辰之后出來又去了奉寧觀,在奉寧觀里上了一炷香,虔誠的跪在那磕頭許愿。
以他的身份不該跪,可他跪了。
上了香許了愿,他出門前對二本道人說:“如果明年我還能得空再回來還愿就一定會來,若是我不能再來......算了,以后的事誰說的準(zhǔn)?”
二本道人俯身道:“王爺若是愿望得滿,還是還愿的好�!�
信王想了想,搖頭:“我的愿,應(yīng)該會滿�!�
說完后轉(zhuǎn)身離開,二本道人想問問王爺你到底許了個什么愿,可他再多嘴也知道該不問的就不問。
信王許愿之后就離開了奉寧觀,出門的時候回頭又看了二本道人一眼,好像忘了剛才說過似的又說了一遍:“若我明年沒時間來還愿,你幫我記著些,我不來,你就替我多拜拜,就說我不是心不誠,也許實在來不了。”
二本道人笑道:“明年的事還定不得準(zhǔn),王爺剛才也說誰能說得準(zhǔn)呢,若是能來就自己來,還愿的事還是自己來比較好。”
“應(yīng)該是來不了了。”
信王也笑了笑:“你就幫我多上幾炷香就是了。”
說完之后他轉(zhuǎn)身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二本道人,也不知道信王這是怎么了。
信王順著大街一直走,像是隨便進(jìn)了一家鋪子,然后就沒有再出來,似乎消失了一樣。
半個時辰后,城西一家商行的倉庫里,信王進(jìn)來后看了看倉庫里的人問了一句:“動手了嗎?”
“已經(jīng)派人去了,還沒有回來�!�
聽到回答之后信王點了點頭:“一會兒人回來之后你們不要為難人家,想吃些什么就去買,不許侮辱不許輕慢,我只是想要葉流云,不禍及家人�!�
信王往四周看了看這倉庫的環(huán)境,又看了看那些手下,不知道為什么眼神里出現(xiàn)了淡淡的憐憫。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憐憫是給葉流云妻兒的,還是給這些手下人的。
“大浪淘沙。”
他忽然說了這樣四個字,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倉庫里的人也都不理解東主今天這事怎么了,這大浪淘沙四個字又會是什么含義。
天黑之后,方城縣。
葉流云看了一眼急匆匆來找他的方城縣縣令,接過來那張紙條打開,然后臉色就順便變得發(fā)白。
“葉先生?”
縣令叫了一聲,葉流云神情恍惚竟是沒有理他,他來之前已經(jīng)看過那紙條,所以知道事情有多嚴(yán)重。
“葉先生?”
縣令又叫了一聲:“不然,報官吧?”
葉流云看向他,搖頭:“你我,難道不都是官?”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誰敢動?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院,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沒有高門大宅沒有門匾石塑,院門上的油漆都有幾分斑駁,街坊四鄰都知道這個小院里住著母子二人,母親一看就是持家賢惠的女子,相貌說不上有多美可有一種恬淡自然的氣質(zhì)。
小孩子才四五歲正是活潑的時候,也懂禮貌,出門遇到人總會客客氣氣的打招呼,該叫什么就是什么教一遍就都記住沒有弄錯的時候。
所以這母子二人都很討人喜歡,街坊四鄰也都愿意照顧,今天這家里出去買菜就會幫忙帶一些回來,明天那家出去看到什么好玩的也會給小男孩買一個回來。
女主人對于街坊四鄰的饋贈也總是道謝然后收下絕不過分矯情客氣,然后會用親自做一些米糕糖果之類的作為回禮。
這樣優(yōu)秀這樣值得讓人尊敬的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帶著孩子,所以孩子父親也成為很多人暗中討論的對象,只是誰也不會傻乎乎的去問人家。
女子日子過的節(jié)儉,平日里不見她出門,每個月都會有人來一次,是一輛馬車,從馬車上下來的人也不會進(jìn)門,敲門之后就后退幾步在門外等著,等女主人出來之后把東西放下就走,每次都不會超過三五句話。
有以為老婦人實在好奇曾經(jīng)問過女主人那馬車是誰,女子笑著回答說是孩子父親派回來的人,孩子的父親在外做生意,離家太遠(yuǎn),所以每個月都會派伙計回來送些錢用以度日。
老婦人聽聞之后可是把孩子的父親好一頓罵,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多辛苦,他倒是好,每個月只管送些錢回來就罷了,別的不聞不問,實打?qū)嵉臎]良心。
女主人總是很維護(hù),她說丈夫出門在外不容易,為了持家整日奔波還有危險,歸根結(jié)底,還是男人不容易。
老婦人嘆了口氣,說以后遇到什么難處只管找我,然后顫巍巍的走了,沒多久又回來,拎著個板凳,每天都坐在這小院院墻外曬太陽。
她是怕有人欺負(fù)了這么善良的一個女人,可是這長安城之內(nèi),壞人是有的,光天化日之下這么沒品的事也不會什么人都能干得出來。
久而久之,小男孩和老奶奶也熟悉了,更像是祖孫倆,老太太每天一來小男孩就會端著茶盤出來,泡好了茶還有瓜子花生之類的東西,然后就乖乖的坐在老太太身邊聽故事。
可老太太當(dāng)然知道,開水泡茶這樣的事當(dāng)然不是小孩子能做的,都是他母親的準(zhǔn)備。
老人們總是會有很多很多故事,有的是她們小時候聽來的,口口相傳,有的是她們自己這一生的經(jīng)歷,這故事里就有她們自己也有別人,很多平凡的故事娓娓道來,就是傳奇。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那么一小段是傳奇。
老太太喜歡這個孩子,說將來孩子的婚事包在她身上了,一定會給小男孩尋一個大家閨秀。
小男孩也不懂什么叫大家閨秀,只覺得老奶奶說的好就一定是好。
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來,一開始老太太以為又是孩子的父親派人回來送錢了,可是想了想日子不對,而且馬車也不一樣,于是老太太有些警惕。
人老了,經(jīng)歷又多,都是半個神仙。
老太太伸手把孩子拉過來:“坐奶奶腿上�!�
拉過來之后就把孩子抱緊,兩只手十指緊扣,很用力但絕對不會勒著孩子。
馬車停下來之后車夫先下來,笑呵呵的過來,朝著老太太點頭哈腰套近乎:“老人家,想問你一下,這家是不是葉先生的家里?”
老太太一怔:“什么葉先生,不認(rèn)識�!�
車夫哦了一聲,視線落在那小男孩身上,往前湊了湊:“小孩子是你孫子,看著真可愛。”
老太太臉上的警惕之心更重把孩子又往懷里攬了攬。
車夫站直了身子,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的車門打開,從車?yán)锵聛硭膫男人,車夫點了點頭,那四個男人隨即朝著老太太走過來。
老太太立刻張開嘴大聲喊:“來人啊,當(dāng)街搶孩子了�。 �
這一聲喊,把她大幾十年的中氣都爆發(fā)出來了,把車夫和那四個男人嚇了一跳,車夫眼神一變,也跟著喊了一聲:“速度快些�!�
身后四個男人隨即加快腳步,老太太立刻把小男孩抱起來往后跑,她本來走路都要拄拐的,可今天跑起來有些虎虎生風(fēng),那條蹬襠大棉褲都甩的左右擺。
街口又停下來一輛馬車,從馬車上也下來幾個男人,他們把街口堵住。
老太太跑的氣喘吁吁,心里只想著這怕是那母子的仇家找上門了,那家的男人常年不回家本來就有問題,說不定就是怕仇家尋仇所以不敢回來。
可是把這孤兒寡母的丟在家里,難道不是真的沒良心?
她此時心里只有一個想法,能帶著孩子跑就帶著孩子跑,跑不出去也不能往孩子家里跑,不能連大人帶孩子一個都護(hù)不住,實在護(hù)不住這孩子也不能在災(zāi)禍引到他母親身上。
“老太太你可別跑了�!�
后邊的車夫追上來:“你把孩子交給我們,沒事�!�
老太太回頭啐了一口疾風(fēng)知勁草般的老痰,車夫連忙躲閃,這一下要是被噴上了得惡心小半年。
“來人啊!”
老太太一邊跑一邊喊,心想著街坊四鄰那些小王八蛋平日里牛皮吹的震天響說什么有事喊他們,現(xiàn)在喊了一個都不出來,都死哪兒去了?
車夫從后邊伸出手一把抓住老太太的大棉襖,老太太回頭朝著那只手就給了一口,車夫連忙松手,這一口咬上了,手有事沒事不知道,那沒剩幾顆的牙再給崩掉了多不好。
“我們不是壞人�!�
車夫好不容易把老人家攔下來,點頭哈腰:“真不是壞人,我們是他父親派來的,夫人和孩子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所以我們先把人接走�!�
老太太又啐了一口,車夫再次閃身避開,覺得這半生躲過的飛鏢都沒有這老太太的這一口狠。
“小王八蛋!”
老太太怒視車夫道:“你怕是不知道我年輕時候有多厲害,再敢靠前我廢了你!”
車夫無奈道:“我親奶奶,我們真不是壞人。”
就在這時候小院的門打開,女主人從院子里出來往外看了看,車夫和追過來的人都回頭,然后同時俯身一拜。
“夫人�!�
女主人笑了笑:“白殺?好久不見了�!�
車夫把頭上的斗笠摘下來露出那張年輕的面容,正是當(dāng)初流云會接替白牙位置的白殺,現(xiàn)如今迎新樓的大掌柜。
白殺俯身道:“夫人,有些麻煩事,所以得請你和少爺去迎新樓。”
“多麻煩?”
女主人淡淡的問。
白殺擺了擺手,停在街口那輛馬車打開,車廂里滾出來幾個人,被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看起來也沒少挨揍,一個個鼻青臉腫。
“死士,問不出名字,都很能抗,而且絕不止他們這一波,夫人和少爺住在這沒幾個人知道,能找到這來就說明麻煩不小�!�
白殺道:“所以請夫人收拾一下,咱們還是去迎新樓的好。”
女主人笑起來,笑的很好看。
“這才幾個人?不像是大麻煩�!�
白殺嘆道:“我是來接夫人的,白牙前輩在前邊,被我們拿下的人裝了三車,這車不算,因為沒裝滿�!�
女主人想了想,點頭:“好,不用收拾,現(xiàn)在就可以走�!�
她過來把小男孩從老太太手里抱過來,俯身一拜:“謝謝吳嬸,他們確實是我丈夫派來的人,讓你擔(dān)驚受怕了�!�
老太太這才緩了口氣,看了看這架勢,往前湊湊后壓低聲音問:“這么大陣仗,你丈夫不會是個土匪吧?你們這么多人要走,這是干嘛去?打家劫舍去啊�!�
女主人笑道:“不是土匪,土匪得有山,占山為王才叫土匪,他原來只有一座樓,后來樓也不是他的了,不過......”
女主人想說,我私底下就是喊他葉土匪的,這話當(dāng)然不好意思說出口。
白牙道:“東西我安排人收拾,夫人和少爺先上車,到了迎新樓我和你細(xì)說�!�
女主人嗯了一聲:“別的沒什么重要,我屋子里有一個首飾盒,東西都是他送的�!�
白牙笑起來:“明白!”
女主人拉起老太太的手:“以后可能不會回來常住了,所以一會兒勞煩吳嬸知會大伙兒一聲,咱們這一條街上的鄰居們,都到迎新樓吃飯,我請大家,就當(dāng)是和大家告別。”
吳嬸臉色變了變:“不......不回來了?”
她看向那小男孩,眼神里都是不舍,手伸出去想摸摸孩子的小臉兒,可是手都在顫抖。
女主人搖頭道:“雖然不常住,我會帶著孩子時不時回來看你,我家兒媳婦的事還拜托你老了呢,可別想賴賬�!�
老太太嘿嘿笑:“行,行,我趕明兒就去踅摸�!�
女主人噗嗤一聲笑了:“言之才四歲半。”
小男孩的名字,葉言之。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隊人過來,騎著馬,能在長安城里騎馬的人可不多,在老百姓眼里能騎馬過街的人只有三種,一種是從邊疆回來報軍情的信使,一種是廷尉府的黑騎,一種是禁軍。
來的就是禁軍。
一位將軍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到了女主人面前肅立行禮:“夫人!”
女主人一怔:“這位將軍,你是?”
“禁軍將軍陸小桐,奉陛下旨意給夫人送東西�!�
老太太聽到這句話嚇了一跳:“陛......陛陛陛陛陛......陛下?”
跟消音了似的。
“啊?”
夫人也一怔:“陛下?”
“是�!�
陸小桐轉(zhuǎn)身:“掛上去!”
禁軍士兵抬著一塊匾額過去,掛在小院門口,上面是兩個大字......葉府。
陸小桐抱拳道:“陛下說,牌子掛上去,讓人都看看,都知道葉流云的妻兒就住在這,陛下還說,他說的,看誰敢動!”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炸街去
禁軍封街掛牌,這個小小的普普通通的院子立刻就變得不普通起來,葉府兩個字象征著一切,這個大寧,這個朝廷,只有一位葉大人能讓陛下這樣做。
這當(dāng)然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刑部尚書的府邸,而是葉流云為了保護(hù)妻兒選擇的地方,這里安靜祥和從無爭端,這里的街坊鄰居們都親善和美,從無亂事。
本就無事的一條小街,從今天開始,這個小院這條街,更沒有任何人敢再來惹事了,因為陛下說,這條街禁軍輪防。
街坊鄰居們?nèi)紡募依锍鰜恚鋵崉倓偫咸傲藳]多久他們就都出來了,衣衫不整的都有,跑出來的太急,老太太嘴里說的那些小王八蛋們更是有意思,拎著棍子的,拿著菜刀的,出門氣勢洶洶,他們吳奶奶都喊話了,這架必定要打,還得狠狠打,結(jié)果一出門就看到大隊禁軍,小伙子們?nèi)铝耍缓笫掷锏臇|西一個勁兒的往身后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