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陰陽白骨(九)
飛舟一刻不歇地在空中前行,
江顧站在甲板上,看著?下方熟悉的城池皺起了眉,“合灌城?”
“沒錯,我們中途又折返回來了�!笔捛逖鎻乃砗笞吡诉^來,
解釋道:“前幾日我們又遭遇了八閣叛徒,
只能迂回前行?,而且我又收到消息,
向云他們在合灌城現(xiàn)身,
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房間修煉,
我便沒有打擾告訴你�!�
江顧點了點頭,
“八閣叛徒很多?”
“五年前大叛亂,八閣叛逃出大半修士,活下來的不在少數(shù)�!贝蠹s是想和江顧拉近關系,又或者江顧的修為實在構不成什么威脅,蕭清焰給他講得很詳細,
“但成功叛逃的修士即便出了界鄉(xiāng),
也始終無法?擺脫煙雨臺的控制,所以他們又組建了焚臺殿,
想方設法地穿過界鄉(xiāng)再回八閣,
此?次因為?點人的緣故,
煙雨臺發(fā)?放了許多煙雨令,所以他們才會一直襲擊我們�!�
蕭清焰話里的信息太大,江顧沉思了片刻,便聽?蕭清焰笑道:“你就沒什么想問的嗎?我還以為?你會很好奇�!�
“到時候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苯櫩粗�?他,
“你同我說這些,
還是想讓我隨你回家?”
“多少有些吧�!笔捛逖鏀n著?袖子沖他笑,眉眼?間溫潤柔和,
“雖然這樣可能非常唐突,但是曜琰,我真的不希望你有危險。”
他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同江顧側頸上一模一樣的猙獰疤痕,“這疤痕我生來便有,父親曾專門找人替我卜算過,得了個命定之人的卦象,我從小便知道世上會有這么一個人,我也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你是男是女,是何種脾性何種模樣,許多次試煉我快要撐不下來時,想的也是你,我一想到我們終有相見的那天,便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
風聲獵獵,他將手臂搭在護欄上,對江顧笑道:“你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以致于我上來便失態(tài),做出了讓你覺得冒犯的事情?,我該向你賠罪。”
他抬手便要行?禮,江顧伸手去扶,然而有一只手卻?比他還要快,用力地攥住了蕭清焰的胳膊。
衛(wèi)風一只手攥住蕭清焰,另一只手順勢攬住了江顧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蕭公子言重了,我家主人心胸寬廣,不會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蕭清焰和江顧同時一愣,他們竟然都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主人,我受了傷,自?己治不好�!毙l(wèi)風松開蕭清焰,可憐兮兮地望著?江顧。
“這靈寵被我慣壞了,蕭公子見諒�!苯櫬詭敢�?地同蕭清焰頷首。
蕭清焰笑道:“無妨,此?獸幾乎與人修無異,你將它養(yǎng)得很好�!�
“告辭。”江顧見狀,只能帶著?衛(wèi)風先行?離開。
蕭清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低頭攥住了自?己隱隱發(fā)?疼的小臂,瞇起了眼?睛。
江顧這個靈寵竟然也能讓他的封印有反應,究竟是何來歷……
——
房間內。
“傷了何處?”江顧并沒有聞見血腥味。
衛(wèi)風沉默著?了片刻,悶聲道:“沒有受傷,騙你的。”
江顧道:“你以原貌出現(xiàn)在蕭清焰面前,但他并不認識你,楚觀山同蕭清焰關系如何?”
“并無太多交集。”衛(wèi)風頓了頓,抬眼?看向他,“你不問我為?何騙你?”
江顧心知肚明,只是他頭疼兩人現(xiàn)在別?扭的關系,不欲多談,“無事便繼續(xù)修煉吧�!�
“有事,一想到你和蕭清焰單獨在一起,我便難受得想殺了他。”衛(wèi)風直勾勾地盯著?他,眼?底的愛意?絲毫不加掩飾,“而且我修煉時滿腦子都是你�!�
他這話說得再直白不過,江顧在聽?他說殺蕭清焰時反應平平,但一聽?衛(wèi)風無法?靜心修煉,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衛(wèi)風神情?隱忍又難過,克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師父,你教教我,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做?”
普天之下,能將這種事情?擺到明面上問自?己師父的,恐怕也就這混賬東西一個了。
若是換做別?人,他大概會建議衛(wèi)風將對方一劍殺了了事,但偏偏衛(wèi)風喜歡的人是江顧自?己,親自?教徒弟怎么收斂對自?己的心思,這件事情?不管是聽?起來還是做起來都詭異至極。
修習無情?道多年,江顧終于在情?愛一事上碰到了曠世難題。
難得碰上江顧長久沉默,衛(wèi)風眼?巴巴地望著?他,語氣低落道:“師父若因此?嫌惡我也是理所應當,我會逼自?己克服,少想師父一些,待在靈境好好修煉,只是師父,你可否將靈境留在房中,讓我聽?著?你與那蕭清焰談笑,真是比殺了我都難受……”
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砸在了衣袖上。
說完,也不等江顧回答,他便松開了江顧的衣袖,失魂落魄地鉆進?了靈境里。
江顧從未想到養(yǎng)徒弟會這般麻煩。
讓徒弟養(yǎng)好傷吃飽喝足教導修煉還不夠,還要幫他想辦法?解決感情?上的事,最令人惱火的是對方起了心思的人是他自?己。
有那么一個瞬間,江顧動了殺心。
只要殺了衛(wèi)風,所有的難題都會迎刃而解,情?劫也會有蕭清焰應對……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壓下。
他想讓衛(wèi)風活著?,不管最開始他抱著?何種目的,傾注了心血養(yǎng)出來這么一個稱心的小徒弟,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潦草殺了。
肯定有解決的辦法?——
“敵襲�。�!”
江顧腳下的飛舟轟得一聲開始震動,他見狀一把?將桌上的靈境拿起,單手起了隱匿陣,潮濕的白霧瞬間籠罩在了他身上,衛(wèi)風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響起,“師父,是焚臺殿的人�!�
江顧現(xiàn)在修為?低,并不能硬抗,果斷作出了決定,“我們先走�!�
飛舟上有不少蕭清焰搜集到的平澤修士,乾坤樓的人并不算太多,江顧不指望他們關鍵時刻會救人,趁亂便化作流光出了飛舟。
幾乎是他們離開的下一瞬間,整艘飛舟便化作了齏粉。
他們已經抵達了合灌城,然而城中早已變了模樣,到處都是穿著?紫袍的高階修士,而這艘飛舟早已進?入了城中的大陣,江顧即便逃了出來還是身處陣中。
“我試試�!毙l(wèi)風化作霧氣想要突破那護城的大陣,結果徑直被反彈了回來。
江顧正準備再試,結果已經有紫袍修士御劍而來,衛(wèi)風見狀直接化出鬼紋將江顧籠罩在內,貼著?大陣邊緣疾速離開。
那紫袍修飾鋪散開神識,皺起了眉,“奇怪,方才明明有個平澤修士�!�
“所有平澤修士留活口!”一道渾厚的聲音空中響起,“乾坤樓修士,格殺勿論!”
廝殺聲幾乎彌漫了整個天空,而城內的普通散修大都躲進?了房屋陣法?之中,生怕自?己會被波及到,畢竟不管是十樓還是焚臺殿,都是他們惹不起的存在。
江顧和衛(wèi)風落在了處偏僻的巷子里,江顧給兩人都扣上了隱匿氣息的法?寶,低聲道:“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衛(wèi)風點了點頭,江顧習慣性地去抓住了他的手,卻?被不著?痕跡地躲開。
江顧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絕沖他伸手,冷聲道:“手�!�
衛(wèi)風沉默了一瞬,將手遞給了他,然后就被緊緊握住。
江顧帶著?他開始尋找可以設置法?陣的庇護之地。
街道上的紫袍修士神識無處不在,好幾次兩人都險些被發(fā)?現(xiàn),就在江顧準備先將衛(wèi)風塞回靈境時,他們身旁的窗戶忽然被人打開了一條縫。
“顧大哥,快進?來�!币坏朗煜さ呐晱奈輧软懫稹�
江顧和衛(wèi)風對視一眼?,化作流光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房間的陣法?內,而紫袍修士的神識剛好擦著?他們堪堪掠過。
白骨闕大堂中滿滿當當,擠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突然被困在城中的散修。
“顧大哥,你們沒事吧?”白羿在柜臺后關切地詢問江顧。
“無事,多謝白道友�!苯櫟馈�
白羿笑了笑,“顧大哥不用客氣�!�
“白掌柜最是心善,這半天不到已經救了許多無處躲藏的修士�!迸赃呉粋修士見狀開口道:“焚臺殿那群人就是些瘋子,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平澤修士還是乾坤樓的,只要被他們抓住就會被扔進?爐子里煉丹,不知道這次又突然發(fā)?什么瘋�!�
“就是,突然搞這么大陣仗,突然將整個合灌城都用法?陣封住了�!绷硪蝗吮г沟溃骸拔疫打算抓緊時間多下幾個秘境呢,這回全都泡湯了�!�
“聽?說是因為?前段時間被點名來望月大陸的那群平澤修士。”有知情?者?低聲道:“那群平澤修士身上都有煙雨令,能進?入界鄉(xiāng),這在焚臺殿那群叛徒眼?里可不就是香餑餑么�!�
“也是,進?了界鄉(xiāng)修煉和在外面簡直天壤之別?�!庇腥说�。
“不止呢,其實?更重要的是元神——”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元神怎么了?”
可惜不管旁人再怎么問,都問不出個究竟來。
江顧和衛(wèi)風停留在柜臺側,白羿靠在柜臺后嘆了口氣,就聽?又有人道:“白掌柜,你快用你那雙骨眼?看看,咱們這里邊沒有平澤來的修士吧?可別?讓他把?咱們都給連累了�!�
“對啊,萬一被那群紫袍找到,咱們這一大群人全都玩完。”眾人聞言紛紛附和起來。
衛(wèi)風攥著?江顧的手一緊,轉頭看向他。
江顧微不可察地沖他搖了搖頭,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白羿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烏糟糟的一眾元神里干凈透亮的幾個元神格外顯眼?,尤其是離她最近的江顧,元神純澈到幾乎沒有絲毫雜質,唯一的不足是因為?和旁邊那個最臟的元神挨得太近,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星半點。
她沖眾人柔和笑道:“放心吧諸位,這里沒有平澤修士。”
陰陽白骨(十)
大堂角落里,
玄之衍將化作原型的烏拓揣進了袖子中,看向旁邊的曲豐羽。
“放心,是乾坤樓的人,只要不是逆樓的一切都好說�!鼻S羽傳音給他道:“不要自亂陣腳�!�
鄔和致低聲道:“阿羽,
白羿此人可信嗎?”
“就算她不可信你現(xiàn)在還能?跑出去??”旁邊的沈庾信不輕不重地嗆了?他一口,
轉而溫和下語氣道:“豐羽,你受得傷可好些了??”
“我早已幫阿羽療傷,
不用你操心。”鄔和致冷聲道。
他們兩個針鋒相對互不退讓,
玄之衍早就見怪不怪,
他心中默數(shù)完五個數(shù),
就聽曲豐羽不耐煩道:“都閉嘴�!�
玄之衍耳邊頓時又恢復了?清靜。
烏拓毛茸茸的腦袋從他袖子里拱了?出來,使勁抵住他的手掌,輕聲道:“我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
原本正看好戲的玄之衍一愣,他壓平了?嘴角,低頭看向在空氣中用力?嗅聞的烏拓,
沉聲道:“你是說衛(wèi)風?”
烏拓點了?點頭,
興奮道:“氣息很淡,不過我確定他就是主人!我們快去?找他吧!”
它想要從袖子里鉆出來,
卻被一只手掌不容分說扣住了?脖頸。
“之衍?”他不解地歪頭看向玄之衍。
玄之衍神色難辨,
過了?良久才開口道:“他還活著嗎?”
“當然!”烏拓這一點還是能?確定的。
玄之衍緊繃的神色稍緩,
卻沒有將烏拓放開,沉聲道:“你一直未曾與衛(wèi)風正式結定龍沖契約,他算不上你正經的主人�!�
烏拓不贊同道:“不對,衛(wèi)風就是我的主人,
他將我從山洞中帶了?出來,
還救過我的命,我要給他當靈寵好好報答他。”
“他根本就沒將你放到過心上。”玄之衍下意識收緊了?力?道,
“滿心都追著那個江顧跑,這種主人不要也罷。”
烏拓扒住他的虎口,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因為克制過分用力?微顫的手指,“小爹爹,你明明也很想主人的,他就在這里,我們一起將他找出來好不好?”
自從玄之衍教訓過他之后?,他便不再喊玄之衍小爹爹,盡管最初他也只是想要逗逗對方,不過顯然玄之衍對這個稱呼很抗拒。
玄之衍冷眼看著烏拓。
“我已經同他恩斷義絕,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你若執(zhí)意要跟著他,就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自己選�!�
烏拓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急得轉了?個圈圈。
——
合灌城東南。
姚立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向外面,街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法陣,盡管街上只有一個紫袍人,但對方修為極高,他似乎察覺到了?窺探的目光,猛地抬起頭來。
姚立在他看過來之前率先關上了?窗戶,加固了?層層法陣。
“如何?”江向云問。
姚立看向他,江向云身上全是傷,他搖搖頭,“焚臺殿的人法陣太厲害,根本沒有逃出去?的機會。”
而他們也只能?通過增加法陣的數(shù)量來與對方抗衡。
“公子,為何非要選擇合灌城來和蕭清焰他們接頭?”姚立不解道。
“其?他地方也未必太平。”江向云將脫臼的手腕按了?回去?,“我們若一路過去?,身上的煙雨令不知要引來多少麻煩,倒不如讓蕭清焰來找我們,而且你不覺得他們先一步將煙雨令發(fā)放出來,本身這件事情就有貓膩嗎?”
姚立臉色陡然凝重,“公子的意思是——”
“釣魚之前都會有餌料來引魚上鉤,你不覺得現(xiàn)在我們這些平澤修士……”江向云敲了?敲桌子,“本身就和餌料沒什么區(qū)別嗎?”
“望月大陸這些人不懷好意,公子,我們何必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姚立聲音發(fā)冷,殺意彌漫。
“江家早就樹大招風了?,望月和平澤離得這么遠,我若不來,望月這些人正好就有理?由拿江家開刀了?,之前的松綏樓還有和靈龍宗開戰(zhàn),就是望月對江家的警告,不過是因為八閣叛亂他們沒能?騰出手來�!苯蛟频溃骸凹热粊砹�?,我總得為江家尋出條生路來�!�
姚立不懂這些家族勢力?之間的彎彎繞繞,沉聲道:“屬下定拼死保護公子�!�
江向云無奈道:“小舅舅啊,你可真是——”
姚立神色肅然望著他。
江向云嘆了?口氣,笑道:“好,我知道了?�!�
與此同時,白骨闕。
白骨闕的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拍響,“開門?!”
大堂中的眾人頓時噤若寒蟬,白羿的聲音在空中緩緩響起,“我白骨闕向來只做生意不沾俗事,焚臺殿諸位也有許多是我的客人,諸位何必將事情鬧得如此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