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衛(wèi)風(fēng)震驚地站起了身，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站起來和?趴著的視野竟然?相差不大，他?急忙喊師父，結(jié)果出聲變成了句沙啞的“汪嗚”。
遠處跑來一群穿著粗布衣裳的小孩兒，有個眼尖的小姑娘發(fā)現(xiàn)了他?，嚇了一跳，“呀，哪里來的小狗，毛色好丑啊。”
其他?小孩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來，瞬間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該不會是村口大花下的崽吧？”
“肯定不是，大花是黃毛，你看它，黑的白?的灰的褐的，咦，還有紅毛�！�
“不過眼睛挺圓的�！�
“可還是好丑�！�
“它娘生?它的時候是喝了染料嗎？”
“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孩無情地哄笑出聲。
衛(wèi)風(fēng)氣得頭頂冒煙，但?決定不跟他?們計較，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找到江顧，他?抬起頭，使勁在空氣中?嗅了嗅，聞到了股極淡的暗香，卻分不清到底在何?處。
“好了，趕緊走?吧，聽說村子里來了兩個修仙人，要?收徒弟呢！”最年長的那個長臂一揮，“都跟上啊，小江，你也別落下！”
一群小孩鬧哄哄的跑了過去?，衛(wèi)風(fēng)被不小心踢了好幾腳，暈乎乎地趴在了地上，心里不知為什么涌上來了股悲傷。
它這么丑，肯定沒人要?。
落在最后的一個小孩面無表情地從他?面前走?過，空氣中?屬于江顧的氣息陡然?濃郁起來。
衛(wèi)風(fēng)瞬間精神一振，終于想?起自己不是只狗，趕忙爬起來擋在了他?面前，“師父！師父！我是衛(wèi)風(fēng)��！”
然?而落在江顧耳朵里只剩下小野狗沙啞難聽的嗷嗚聲。
他?瞥了一眼這只長得亂七八糟潦草非常的小畜生?，一臉冷漠地從它身上跨了過去?。
“嗷嗚？！”
松綏幻境（四）
時值深秋，
此地所處的地脈靈氣多卻駁雜，不適合修士修行，卻很適合靈獸生活，故而有百獸村之稱。
而百獸村的村長名喚霍大武，
是個身形健碩的中年人，
村中村民大多為凡人，以豢養(yǎng)低階靈獸為生，
這些靈獸大多未開?靈智，
多用來制作靈食或者當(dāng)做普通的騎行靈寵，
整個村子算不上多么富裕，
但也能吃飽穿暖。
因為靈獸多販賣給些小宗門或者散修，他們與?修士也偶有照面，每隔上幾十年村子里也會出現(xiàn)有靈根的孩子，這些孩子便會被宗門修者帶走，也算光耀門?楣。
今日的修士便是來收取靈獸，
發(fā)現(xiàn)村中存在著有根骨的孩子，
所以才讓霍大武將村民都召集過來。
秋風(fēng)蕭瑟，江顧不緊不慢跟在一群孩子和靈獸后邊，
而他身后則緊跟著條毛色斑駁的小?野狗，
哼哼唧唧地想往他腿上貼。
帶著孩子的少年名叫霍義，
是霍大武的小?兒子，帶著群孩子浩浩蕩蕩停在了自家門?口前。
江顧現(xiàn)在個子矮小?，看不清前方的情形，卻聽見了那兩?名修士的對話。
“所有的孩子都在此處了？”
“挨個上來驗靈根吧。”
于是這群孩子一陣騷亂，
個個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神?情，
希望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
過了許久，前面的孩子才都驗完了靈根，
除了霍義是個五靈根之外，其余人連靈根都沒有，那兩?個修士有些失望。
“不應(yīng)該啊，明明驗靈石反應(yīng)很大，五靈根的話……”出聲?的修士帶著江家偏支最末等的令牌，是個負(fù)責(zé)采辦的低階修士。
現(xiàn)在的江顧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令牌，但當(dāng)時他尚且年幼，根本不知對方是何人。
“這個小?孩兒是誰？”說話的是個女修。
“哦，他呀，前段時間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村子里的，看樣子是從別處逃難過來的小?乞兒，瞧著可憐，大家伙兒便分他口飯吃，住在村口的廟里。”霍大武道。
“孩子，將手放上去?�！迸蘧痈吲R下地看著他。
江顧抬起手放在了驗靈石上，一道燦金色的光芒閃過，強悍的靈力瞬間將周圍的人沖擊地退后幾步，連那兩?名修士都不例外，但等這陣沖擊過去?，那兩?名修士看向驗靈石，卻又變成了淺淡無光的五色。
“五靈根？”男修有些震驚他的普通。
倒是那女修覺得不對勁，半跪在江顧面前，伸手探向了他的眉間，江顧下意?識地要躲，卻又逼著自己沒動。
鮮亮的朱雀紋印記緩緩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側(cè)。
衛(wèi)風(fēng)有些詫異地看著江顧眼角那只展翅欲飛的朱雀神?，放在這張稚嫩的小?臉上有些格格不入，他總覺得……這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的江顧才能擁有的印記。
“是只朱雀幼鳥印記。”女修看向江顧的目光瞬間變了，“而且看顏色雖然?不是主家，卻也是很厲害的旁支。”
可江顧眼角明明是只成熟的朱雀神?。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衛(wèi)風(fēng)看向那兩?個修士，又看向江顧，忽然?琢磨了出來——這大約是個過去?的幻境。
不過沒人在意?他，那名男修看向江顧，“你可知自己是江家人？”
“知道。”江顧說。
“那你知道你父母是何人？”女修道。，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江顧抿緊了唇，警惕地看著他們。
女修笑道：“不必緊張，你應(yīng)該是我?們江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爺，你如果能說出父母的名字，我?們會幫你找到他們的�！�
江顧目光微冷，并不想開?口，然?而在幻境中遵循著已發(fā)生必然?成形的規(guī)則，他聽見了自己稚嫩的聲?音：“我?父親叫江淵�！�
一聽這個名字，那兩?名修士面色忽然?一變。
衛(wèi)風(fēng)感到了兩?股濃烈的殺意?，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他跑到江顧面前想召喚出鬼紋，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江淵啊�！�
那兩?名修士對視了一眼，果斷提起了劍。
“這、這是怎么了？”霍大武上前想要阻攔，結(jié)果一道靈力正中他的眉心，下一瞬他就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了無聲?息。
“爹！”霍義大喊了一聲?。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和驗完靈力的孩子紛紛尖叫著四散而逃，那些散養(yǎng)的靈獸受了驚，開?始橫沖直撞想要逃命。
但他們哪里是修士的對手，甚至不用另一個修士出手，只憑那修士一人，轉(zhuǎn)眼間便殺了在場所有的活物。
只剩了幼年的江顧和他腳邊那只炸毛的小?野狗。
衛(wèi)風(fēng)咬住他的衣擺想拽著他逃跑，但是江顧卻像僵在了原地，絲毫沒有動彈。
“師父！”衛(wèi)風(fēng)大聲?喊他，但發(fā)出來的聲?音只有嘶啞的吠聲?。
“小?小?年紀(jì)倒是有些膽識，可惜只有五靈根，回了江家也只有被吃的份�！蹦桥抟徽票銢_江顧丹田襲來。
衛(wèi)風(fēng)縱身躍起想替他擋住這一擊，因為他清楚地感受到江顧如今的修為幾乎沒有，但卻在半空被江顧抬手一壓，堪堪同那道攻擊的靈力擦肩而過。
但江顧卻像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徑直飛了出去?。
“師父！”衛(wèi)風(fēng)急忙朝著他跑了過去?。
江顧在落地的瞬間終于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但即便這樣他也幾乎無法動彈，意?識沉浸在了自己的識海之中。
“一個不能修仙的五靈根廢物，殺了也沒什么可惜的�！焙诎抵杏新�?音遠遠傳來。
那是他第一次以元神?的視角看向周圍，百獸村死?去?的人和獸的魂魄在空中哀泣尖嚎，而那兩?個修仙者高高在上，生殺予奪不過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離他最近的是霍義的尸體，半個時辰前，他剛從家里給江顧端了碗熱騰騰的雞湯，江顧年幼，五靈根修煉本就艱難，他一路從極南之地流落到此，修為還不足以支撐他辟谷，在百獸村這段日子是他過得最安全也是最滋潤的時光，村民們會在飯點叫他進家里吃飯，或者讓自家孩子端給他一碗飯，那些靈獸也很招人喜歡，晚上會讓他睡在自己的肚皮上取暖……
分明是很久遠的記憶，此刻卻變得無比鮮活生動。
江顧甚至聞到了那碗雞湯油膩的香氣，感受到了那些低階靈獸溫暖起伏的呼吸。
可方才在這幻境中這么長時間，江顧都沒有想起來，直到看見了滿地的尸體與?血污，那碗雞湯打碎在他腳邊，變成了殷紅腥氣的一灘。
而那兩?個修士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路邊的一只螞蟻。
江顧自出生起，顧清暉便教導(dǎo)他要做個好人。
‘阿尸，以后你要變成像你爹一樣的人，你爹叫江淵，是個懲惡揚善扶危濟困的英雄，他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修士，從不濫殺無辜。’
‘你要做個君子，愛己愛人，雖處逆境也絕能不言棄�！�
‘你要繼承你爹爹的道心，救濟蒼生，無懼無畏�！�
‘你回到江家，卻不能像江家人一樣視人命如草芥，你要記得自己的初心�！�
‘阿尸，沒有人能隨意?剝奪別人的人生�！�
可他不殺別人，別人卻要他死?。
江顧微微蹙眉，他不記得顧清暉同自己說過這些話，又或者她曾說過，但又被他忘記了。
他知道怎么殺死?這兩?名修士，但那方法會讓所有人都魂飛魄散，包括百獸村的村民和那些靈獸，他也可以選擇逃走?，承受一些負(fù)罪感，保全自己的性?命，也能讓村民和靈獸再有來世?。
江顧看著丹田上盤踞著的五色靈根，元神?伸出手來，抓住了最細的一根，掌心燦金色的光芒閃過，竟是生生將那截靈根扯了下來。
難以言喻的痛楚席卷過全身，靈根被扯斷爆發(fā)出強橫的靈力，徑直射|入提劍而來的那兩?名江家修士的眉心，他們尚未從驚愕中緩過神?來，便七竅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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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那些被他殺死?的百獸村村民一模一樣。
江顧面無表情地站在血泊里，看著不久前還在跟自己說話的伙伴和村民，看著每晚都喜歡來找他一起睡覺的靈獸，抬起手看向掌心逐漸萎縮消失的那條靈根。
五靈根不能修仙，那他就扯斷一條靈根。有人想要他性?命，他就先殺了對方。倘若這些村民沒那么好心收留他，也就不會遭受滅門?之災(zāi)；倘若他沒有貪戀這一時的溫暖，依賴上霍義這群“伙伴”，也就不會連累他們。
顧清暉的教導(dǎo)猶在耳邊，但江顧卻無法繼續(xù)認(rèn)同遵循下去?了，他只想活下去?，他想活著回到江家，活著見到江淵，問問他的蒼生道為什么救不了顧清暉，為什么救不了百獸村的這些人和獸。
這是江顧第一次殺人，也是第一次體會到瀕臨死?亡的滋味。他破碎的魂魄漂浮在空中，俯瞰著滿地尸體與?血污，眼底冷靜又漠然?。
他還是選擇了無情道。
不要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感情，堅定不移追尋大道，沒有任何牽絆得活下去?。
一只臟兮兮的爪子踩在了他滿是血污的前襟上，衛(wèi)風(fēng)焦急地喊著他：“師父！師父你快醒醒！”
江顧艱難地睜開?眼，對上了雙漆黑明亮的眸子。
“師父！”衛(wèi)風(fēng)用腦袋拱了拱他。
江顧抬起手，掐住了它的脖子，只要殺了最后一個活物，這重幻境便破了，重憶舊事于他而言寡淡且沒有任何意?義。
衛(wèi)風(fēng)沒有反抗，他拼命地朝著江顧搖尾巴，低頭舔走?他手上的血跡，“師父，你別怕，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江顧閉了閉眼睛，真正的百獸村早在他六歲時便因為他毀得寸草不生，那些村民和靈獸的魂魄因為他執(zhí)意?替他們報仇而煙消云散，對和錯于他沒有意?義，活下來才是唯一的選擇。
早在他進入這個幻境時便知道最后要殺他最在意?的東西?，只是他以為會是赤雪，又或者是顧清暉，再不濟也會是江林。
他沒想到會是衛(wèi)風(fēng)。
更沒想到在自己的潛意?識里，對方是個毛色斑駁只有眼睛好看的……小?狗。
簡直荒唐。
松綏幻境（五）
而且因為江顧曾在衛(wèi)風(fēng)的元神上烙下烙印，
手中的那只小狗一動用靈力，他便?感知到了衛(wèi)風(fēng)的元神。
而眼前這只雜毛小狗死?到臨頭，還歪著腦袋耷拉著耳朵在用力幫他療傷。
大約是因為回憶舊事喚起了他早就泯滅的良知，又?或者真讓衛(wèi)風(fēng)魂飛魄散并不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
江顧手掌一用力，
干脆利落地掐斷了衛(wèi)風(fēng)的脖子。
毛色駁雜的小狗瞬間軟了身?體，然而毛發(fā)柔軟的觸感和身體的溫度仍在，
江顧隨手將尸體扔到了地?上，
同那無數(shù)尸體混在了一起，
掩在寬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幾下，
神色晦暗不明。
伴隨著幻境碎裂的“咔嚓”聲響起，地?上的尸體全都化作了點點亮光，消散在了江顧面前。
與此同時，幻境之外。
江篆看著水鏡之中一臉漠然的江顧，輕嗤一聲：“聽說他在江家分的山中養(yǎng)了一園子?靈獸，
在重?zé)挼佬牡幕镁持凶钤谝?的竟是條狗，
還真像他父親，一樣的難成大事。”
江殷重的臉色卻有?些凝重，
他并沒有?接江篆的話，
而是看著江向云水鏡中的那個乞丐模樣的人緩聲開口：“這個叫陸離雨的人是個魔修？”
幻境中的陸離雨穿了身?破破爛爛的袍子?，
披散的頭發(fā)中辮了幾根小辮墜著骷髏，那糟亂的頭發(fā)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了猩紅的眼睛，他蹲在劍上笑得陰森怪異，
江向云的劍卻停在他的頸側(cè)遲遲落不下去。
即便?他的身?后已尸骨成堆。
“父親息怒，
這個陸離雨的確是個魔修，但向云對他絕無半分情意?，
而是幾年?前不慎被這混賬種上了情契，無論如何都解不開，一旦殺了他向云也會?喪命�！苯鄣组W過幾分狠色，拱手道：“此次父親出關(guān)，我正準(zhǔn)備向您稟報此事，想請您出手，向云的前途在望月大陸，是絕對不會?跟這些不入流的魔修有?牽扯的。”
江殷重看向了已經(jīng)進入第二層幻境的江顧，沒再出聲。
江篆緩緩放下了手，看著水鏡中江顧，臉上閃過陰翳，“父親，就算江顧有?本事能洗掉他那些雜靈根，但是單靈根與先天的天純靈根是云泥之別，如今他還能堪堪追上向云，可一旦踏入真仙境，他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江殷重哼笑了一聲：“我還用你教？”
“父親息怒�！苯ⅠR要跪，卻被一道靈力輕飄飄地?托了起來。
“向云這孩子?無論是天資還是心性?，都是我心目中的江家繼承人，不然我也不會?費盡心力將他送去望月�！苯笾氐溃骸爱�(dāng)年?江淵我也不過是起了愛才之心隨口一說，事實證明他這一至也不堪大用，江顧這孩子?能替向云保駕護航也不算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