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氏聞言松了一口氣,“六爺對她有心,我也不想讓她走。若她走了,六爺?shù)男囊驳酶埽乙獋空殼子有什么用。倒不如將人留下了,再想法子除了去,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說得輕巧,你自己也長點心,老六回來這么些日子,可曾進(jìn)過你的屋子?”三老太太笑著說完,突然又冷了臉,“你莫非還要我這做母親的押著他同你圓房不成?”
陳氏面皮一僵。
……
外頭正往里走的謝姝寧,亦僵著一張臉。
一想到要再見三老太太,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栗。
她站在謝家綠油油的大門前,將獸面擺錫環(huán)拍得怦怦作響,大大鬧騰了一通,又故意在門房上的人伸手來阻的時候假裝摔倒,惹父親動了氣,想必這會三老太太應(yīng)該已得了消息。果然,進(jìn)了垂花門沒一會便有人出來迎他們。
“奴婢見過六爺,見過五少爺、八小姐�!眮砣艘来瓮麄兌丈硪姸Y,卻故意漏掉了宋氏。
謝姝寧被謝元茂抱在懷中,瞇著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隱約記得這人是三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冬樂,便笑吟吟伸出短短的白胖手指點著她道:“你忘記向我娘行禮了!”
冬樂怔住。
“奴婢給太太請安�!边^了半響,冬樂才含糊地略過排行,對著宋氏行了一禮。
謝姝寧冷眼看著,抱著謝元茂的脖子用軟軟的童音道:“爹爹,這里的人都沒有規(guī)矩!”
“回頭爹爹罰他們�!敝x元茂好聲哄著她。
冬樂不由詫異,她萬萬沒料到謝元茂在這個她頭一回見面的八小姐面前竟是這幅模樣……跟在府里全然是兩個樣子……
幾人沿著抄手游廊迂回前行,長廊外落盡了葉子的樹木覆著皚皚白雪,瞧上去冷清得很。
謝姝寧覺得寒氣不停地從空氣里襲上她的身子,將她凍得瑟瑟發(fā)抖。她不習(xí)慣京都的冬寒,即便過了許多年也還是不適應(yīng)。在這一點上,箴兒倒是像極了她,怕冷怕得厲害。每每聽她說起江南來,他便也嚷著要去。
可是,哪怕是她,也再沒有能回江南去看過一眼。
她昏沉沉地將腦袋埋在謝元茂毛茸茸的大氅上,暗自嘆息著。
不多久,一行人便走到了壽安堂。
進(jìn)了前廳,許是里頭的人聞聲,便打發(fā)了春平出來迎人。謝姝寧抬起頭的時候便看到春平正巧打起簾子,行了禮笑道:“六爺回來了,老太太正等著您呢。”
一句話,只問候了謝元茂一人。
謝姝寧抿著嘴,一聲也不吭。
從他們進(jìn)門的那一刻開始,祖母便沒打算給他們好臉面。可偏生前世他們個個蠢笨,還真當(dāng)這年輕的祖母是個心善慈和的。
進(jìn)了門,謝姝寧便覺得有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三尺闊,五尺高,螺鈿描金大理石屏風(fēng)前設(shè)有一張黑漆的香幾,上頭擺著只古銅獸爐,正散發(fā)出極濃郁的香氣來。偏生如今天日冷,屋子里點著火盆,門上又有厚厚的簾子擋著,這味道乍然冒出來幾乎能將人熏得背過氣去。
“母親,人接來了�!敝x元茂將懷中抱著的謝姝寧放下,對三老太太恭敬地道。
“母親�!彼问弦哺鴨玖艘宦�。
可三老太太像是不曾聽見一般,只笑得慈愛,率先朝謝翊招招手,道:“這便是翊哥兒了吧?來,快來祖母身邊坐�!�
謝翊茫然回頭,看了看宋氏又看看謝元茂,遲疑著不敢上前。
“翊哥兒走近了,叫母親跟祖母好好瞧一瞧�!标愂弦姞睿χ鹕頍峤j(luò)招呼。
可她算是哪門子的母親!
謝姝寧悄悄朝宋氏看去,卻見她面上難掩震驚,急急扭頭去看謝元茂,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難道母親當(dāng)真不知陳氏的身份?父親有意在避開母親的視線,避得那般自然,似演練過千百遍。
她的心便漸漸沉了下去,牽了他的手,佯裝困惑,仰頭問:“爹爹,這位姨娘怎么讓哥哥叫她母親?”
第006章
祖母
三老太太依舊淡淡笑著,然而笑意不達(dá)眼底,帶著兩分冷然。
謝姝寧貼近謝元茂,軟軟央他將自己抱起來:“爹爹,為什么?”
“母親……”當(dāng)著三老太太的面,謝元茂遲疑了下,未將謝姝寧抱起來,只由她緊緊貼著自己的褲管,低低朝三老太太喚了聲。
三老太太聞言卻只是笑,并不開口。
陳氏卻沒這好氣性,當(dāng)下暗暗絞著帕子紅了眼,“六爺,我難道還不配翊哥兒喚一聲母親?”
她明知道謝元茂不認(rèn)這門親事,而且他們尚未圓房,只要她愿意,再擇一門親事另嫁也不是不行,可且不說她享了幾年六太太的名,哪里還舍得放,便是愿意,另嫁的人家是否比得過謝家?男人又是否能同謝元茂這般風(fēng)流倜儻?所以她賴也要賴在謝家!
宋氏才來京都,許多事只怕還是一頭霧水弄不清楚,她便有意挑撥。
“六爺,您原先可不是這么答應(yīng)妾身的�!�
謝姝寧明顯感覺到母親的身子一僵,她不由得慌張起來,究竟都有什么是她不知的?父親讓母親入京之前,到底都說了哪些?
她咬著牙,悄悄打量起了三老太太跟陳氏。
眼前的三老太太比她記憶里的人來得更為年輕,除了稍顯老氣的穿戴外,她瞧著倒像陳氏的姐姐而非姑母。
也是,她如今才不過三十余。
膚白而薄,隱約間還有種剔透,上頭一點斑也不見。這哪像是個已經(jīng)做祖母的人?
謝姝寧看著,眼里飛快掠過一絲戾氣。
這樣一個人,莫怪他們前世不能匹敵。
后宅之中,本就硝煙彌漫,母親后來又漸漸失了父親的心,處境自然每況愈下。雖說后宅是女人的戰(zhàn)場,可男人卻才是這場戰(zhàn)爭中最重要的兵器。誰先得到了謝元茂的心,誰就能是贏家。
再后來,連她也被父親厭上了。
因為她在尚在襁褓中的幼妹謝姝敏額上,留了道口子。
也正是因為這么一出,后來謝姝敏才會鐵了心要毀她的容貌,方能泄憤。
然而現(xiàn)在想來,謝姝寧卻是一點也想不起,自己當(dāng)初是如何對眾星捧月般的妹妹動手的。她彼時尚不過六歲,年幼不提,氣力更是不足。她如何能在乳母、一眾丫鬟婆子的看守下突破重圍,在謝姝敏額上抓出口子來?
可不論如何,這一下令他們母子三人被父親徹徹底底地厭惡上了。
祖母更是借著這件事,要將她送到田莊里去修身養(yǎng)性。
母親自是不肯答應(yīng),她還這般小,就這樣被送到田莊上去,誰知會長成什么模樣,又是不是還有命能平安長大。可祖母發(fā)了話,陳氏又日日抱著謝姝敏啼哭不止,惹得長房都被驚動了,母親如何還能擋得��?何況那時,正室之位也已經(jīng)落在了陳氏頭上。她小小年紀(jì),便成了要禍害嫡妹的惡毒之人。母親自然也就成了那背后慫恿幼女害人的毒婦,自身都難保!
聽說,她被送上馬車的那一日,母親抱著桂媽媽哭到了半夜,中途還嘔了血。直至啟明星冒頭才沉沉睡去后,第二日便再沒能醒過來。
寒氣從地磚上侵襲上來,謝姝寧抓著謝元茂褲管的手在輕輕打顫。
她怕。
怕極了。
她是壓垮母親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個認(rèn)知,在母親去世后的許多年里都一直死死糾纏著她不放。哪怕桂媽媽拼了命地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她年紀(jì)小,只是被人給害了�?墒撬耘f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若不是她,母親也許就不會那么快離開人世,哥哥也就不會那么輕易地被歹人害死。
修剪得圓潤光潔的指甲在謝元茂青色的褲管上泛出瑩瑩的光來。謝姝寧冷眼盯著自己的手看,只覺得此刻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不是父親的褲管,而是三老太太跟陳氏姑侄兩人。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任人宰割!
“好了�!绷季�,三老太太終于笑著道,“一路舟車勞頓,又是這般天寒地凍的時候,想必都累了。如今既見過了,那便先下去歇著吧�!�
只是她的笑,落在謝姝寧眼中,也笑得那般冷。
三老太太笑的時候,只嘴角微微一彎,弧度極小,笑意極寡淡。
可是只這么一個笑,卻叫謝元茂長松了一口氣。
他忙看了宋氏一眼,一邊道:“明日一早,兒子再帶孩子們來給母親請安。”
三老太太將暖爐攏進(jìn)袖中,“罷了,現(xiàn)如今天日冷,孩子們又是打南邊過來的,早上怕是起不來,倒不如叫他們多睡些的好�!闭f著,她突然打量了宋氏一眼,道:“瞧著便是個身子單薄的,南邊的人不禁凍,好好顧著些身子才是�!�
“謝母親關(guān)懷�!�
謝姝寧聽到母親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莫名有些惶恐起來。母親素日被舅舅護(hù)得太好,一輩子不曾吃過苦頭、不曾試過看人臉色過日子,如今到了謝家,卻是一切都顛倒了過來,她必然手足無措。
只她畢竟年紀(jì)小,話不宜多說,只能點到即止,只能暫且按捺住了。
第007章
交鋒
可陳氏卻按捺不住。
她死命絞著手中的一面帕子,嘴角翕動,似是忍了許久才終于將口里的話給重新了咽了下去,轉(zhuǎn)而換了副淚盈盈的模樣望向謝元茂。旋即也不等謝元茂作何反應(yīng),她便悄悄別過頭去抹掉了眼角的淚水,起身來道:“原先定下了將東邊的海棠院給妹妹住,只是昨日里下了場大雪,院子里污了大片,如今怕是住不得。倒是芝蘭齋那邊未被雨雪侵到,六爺您看這……”
謝姝寧聽著便差點笑出聲來。
海棠院也好,芝蘭齋也罷,左右這些個地方便是再好,布置得再如何舒適體貼也是無用的!
這兩處地方都不算差,可是位置卻偏僻,離正房遠(yuǎn)不提,離父親在內(nèi)院的書房也遠(yuǎn)。陳氏打的一手好算盤,想要將他們同父親分得遠(yuǎn)遠(yuǎn)的。前世母親便死在了芝蘭齋中,謝姝寧想起往事,只覺得喉間干澀,手腳發(fā)涼。
于是她咬著唇輕聲問謝元茂:“爹爹,您說住哪兒好?”
謝元茂沒料到她會問自己,不由微怔。
“爹爹,若是我們住在芝蘭齋,你可是同我們一道住?”見他不語,謝姝寧便仰著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又道。
謝元茂扯了扯嘴角,遲疑著對三老太太道:“母親,孩子怕生,芝蘭齋地方又偏了些,倒不如就讓他們先在玉茗院住下吧。”
謝姝寧松了一口氣,好在父親這會還是向著他們的。
可陳氏的一顆心卻因為謝元茂的這句話生生揪了起來。先前明明都說定了,且讓宋氏母子三人住在海棠院,她說院子污了暫時住不得要換芝蘭齋也并非胡說,可謝元茂此刻卻突然提出要讓宋氏母子三人住到玉茗院去,這豈不是打她的臉?
玉茗院可是正房!
陳氏幾要咬碎一口銀牙,卻聽得三老太太道:“老六,住哪不是��?”
陳氏一顆心霎時落了回去。
謝姝寧卻暗暗攥緊了拳頭,從正門進(jìn),入駐正房,都不過只是個開始罷了。這一次,她定要勢如破竹,護(hù)住母親跟哥哥!
她知道陳氏的性子,父親既然這般說了,她便是再不愿意,也會主動讓出正房來。從頭至尾,陳氏在父親心中便一直都是個可憐人,所以父親后來才會覺得母親才是惡婦。
謝元茂踟躕著。
“老六�!痹捯袈�,三老太太便斜眼睨了她一眼,倏忽便收回了視線,道,“你可是想好了?”
謝元茂有些遲疑。
若說住哪不是住,倒也是沒錯。
三房空置著的屋子,多得很。
謝姝寧的高祖父原是汴京人士,直至年近不惑才遷到了京都來。謝家枝葉不茂,高祖只得一子,便是謝姝寧的曾祖父謝玄。謝玄擅學(xué),其人驚才絕艷,一舉高中入了翰林院,據(jù)說頗得當(dāng)時的帝王賞識。后來他娶了京都溫家的嫡長女為妻,生了三個嫡子。
英國公溫家是京都的老牌世家,地位之穩(wěn)固焉是謝家能比。也因此,謝玄在娶了溫家女之后,便算是在京都真的站穩(wěn)了腳跟。之后更是官運亨通。
只可惜了,他的三個兒子中,只有謝姝寧的伯祖父,也就是他的長子成了氣候。
剩下的兩個,老二自小身子不好,只留下一個庶出的兒子便英年早逝。
行三的謝姝寧祖父更是不成樣子,文不成武不就,偏生連兒子也生不出,只得了個庶出的長女便撒手人寰。
也因此,謝家雖有三房人,二房跟三房加起來卻也不如長房來得興旺。更何況,謝姝寧的父親謝元茂本就出自長房,長房的伯祖母才是她嫡親的祖母。
人活一張臉,長房是要臉面名聲過活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被人說苛待人丁不興的兄弟。所以長房這些年來,對二房跟三房反倒是愈發(fā)的好了。
府里的宅子一分為三,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長房人多住得反倒是擁堵了些,二房庶出的獨苗伯父成年后努力開枝散葉,如今倒是也添了許多人口。唯有三房,空空蕩蕩許多年。等到如今父親回來了,才算是多了幾分人氣。
因而府里刨除方才陳氏所說的芝蘭齋和海棠院外,剩下的那些只消收拾一番便都是能住人的,所以謝姝寧母子三人并沒有必要非住到正房去不可。方才謝元茂下意識那般提議,不過是發(fā)現(xiàn)謝姝寧想要同自己住在一處,一時間只想著自己是住正房的,他們自然也該住正房才是。他回來后,并沒有和陳氏圓房,一直都獨自歇在另一間屋子里,所以這會竟是全然忘記了還有個陳氏。
更何況,面對宋氏,他眼下覺得心虛得緊。
“忘之�!本驮谶@時,一直未曾開口的宋氏突然道,“我們住在芝蘭齋里便可,阿蠻小兒心性,過會便該忘了�!�
謝姝寧一聽便懵了,自己這娘可真真是會拆臺……
可謝元茂聽了卻是暗自長舒一口氣,感激地看了宋氏一眼。
“爹爹!”謝姝寧見狀愈發(fā)著急起來,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得先喊了他一聲。
第008章
梳理
謝元茂聞聲,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jīng)半年未曾見面的小女兒,眼中流露出幾分無奈來。
擱在過去,只要自家小女吭個聲,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一切�?扇缃瘢鎸θ咸愂�,他是謝家人,再不是過去那個宋忘之了。當(dāng)年出事后,他將往事都忘了個干凈,娶了宋家女,得了一雙兒女,本以為此生都將如此度過。
可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回到了京都來。而延陵,就這樣成了夢。
謝元茂眼神微凝,轉(zhuǎn)頭看向三老太太,道:“既如此,兒子便也暫且先搬去芝蘭齋住吧�!�
三老太太聞言面色不變,只手中動作微微一頓,轉(zhuǎn)而吩咐起陳氏來:“瑾兒,你去安置下。”
“是�!标愂闲闹胁粣偅芍x元茂都這般說了,三老太太也答應(yīng)了,她該有的矜持又怎好全部拋之腦后,怎能出聲強(qiáng)求謝元茂留在正房同她一處?她無法,只得應(yīng)下了。
一群人告退,三老太太便派了春平來領(lǐng)著他們前往芝蘭齋。
方才進(jìn)門時生了波折,那些從江南帶來的行李便都還擱在馬車上未曾卸下,所以便留了桂媽媽在那候著。
陳氏聽完謝元茂的話,便帶著笑顏道:“六爺且放心,妾身先前便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如今只消使人去將東西歸置了便是�!�
語音輕緩,似春風(fēng)拂面,又自帶著幾分暖陽般的和煦。
——陳氏也是個人物。
謝姝寧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點。所以這一回,不論如何她都勢必要打起百倍的精神來,好好應(yīng)對陳氏才是。她不能指望著母親,可是自己如今到底是年幼,許多事都無法施展開去,到最后還是得依靠母親才行。更何況,若是母親次次都同方才一般拆她的臺子,她往后還如何繼續(xù)下去?不過這一次,好歹將父親同自家人捆到了一處。
“爹爹,阿蠻將你最喜歡的那塊硯臺也一并帶來了呢。”謝姝寧略微想了想,便仰頭看向謝元茂道。
謝元茂聞言,便笑了起來,夸贊了她一句后才面向陳氏道:“辛苦你了�!�
他是個謙謙君子,心底里也的確是以宋氏跟一雙兒女為重的。可是他再如何,也不過只是這世俗中的一人罷了。謝姝寧心中清楚明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身邊便都是妻妾并存的。開枝散葉乃是大事,尤其是謝家三房這樣人丁不旺的人家。
“六爺真是,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套�!标愂纤凄了菩Α�
謝姝寧眉頭一皺,正要將父親拉走,卻驀地察覺宋氏握著自己的手一緊,似在情不自禁地緊張。
手被捏得有些不舒服,可謝姝寧細(xì)細(xì)的兩道眉卻是重新舒展開了。
母親尚在隱忍……
她暗暗想著心事,那邊陳氏已帶著人去了前頭。
三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春平則垂首,恭敬地對謝元茂道:“六爺,這邊請�!�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跟著她往芝蘭齋而去。
路上,謝姝寧莫名有些困倦起來。
她如今不過四歲,又趕了這老遠(yuǎn)的路,加上風(fēng)寒未愈,倏忽間便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她被宋氏牽著手走著,腳步漸漸踉蹌起來,上眼皮耷拉著,重重打了個哈欠。
“可是困了?”宋氏聞聲,急忙低頭看她。
謝姝寧心神漸漸恍惚,只覺得腳下長廊都像是浮云軟土一般,走也走不穩(wěn)。她將臉貼在了宋氏微涼的手背上,嘟噥著:“不能睡……這會還不能睡……”
可是口中的話卻慢慢凝滯起來,不一會便卡在了齒間。
“阿蠻困了?”
“許是趕路累著了……風(fēng)寒又才……”
身子似乎一輕,耳畔的聲音亦逐漸變得遙遠(yuǎn)空靈。
她閉上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黑得極黏稠,極厚重。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纖長白皙,皮膚薄得似乎能瞧見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這才是她的手。
突然,一道光落在離她不遠(yuǎn)處的黑暗中。
黏稠的黑像是霧氣散去,露出其原本的模樣。
小小的孩子,穿著身單薄的春衫蹲在地上,低著頭嚶嚶哭著。慢慢的,他身上的春衫顏色加深,漸漸泅出一灘水來。
分明看不見孩子的臉,可謝姝寧卻知道,這是她的箴兒,一定是她的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