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瑾兒……”謝元茂聽了這話,只覺得口舌發(fā)木,有些話便再也無法出口。
他想著林姨娘的事,有心問一問,卻見陳氏凄凄一笑,“原是我不好,昨夜不論如何都該將你送回芝蘭齋才是�!�
她說得情真意切。
謝元茂聽著,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愧疚旋即涌上心頭。
這事,哪里能怪得了她,要怪,也該怪林姨娘才是!好端端的,怎會將他送來玉茗院?
他困惑不已,又不知如何勸慰陳氏,只能硬著頭皮裝作無謂,借口讀書先去了書房,暫且不理這事。誰知,才到書房門口,便聽到小廝稟報(bào)說昨兒個(gè)傍晚八小姐來尋過他。他這才記起,昨日似乎當(dāng)真見過自家小女。頭疼欲裂,他擰著眉,大步進(jìn)了書房。結(jié)果一落座,他便想起自個(gè)兒似乎推了謝姝寧一跤!
他當(dāng)下大急,顧不得旁的,起身便準(zhǔn)備往芝蘭齋去�?勺叩揭话�,這腳卻是再邁不開了。
昨夜陳氏的事,若被宋氏知道了,他該如何解釋?苦惱之際,大太太卻派了人來尋他,說已看好了黃道吉日,且讓他自己挑一個(gè)。
他不明所以,隨手定了一個(gè)才想起問是做何用的。
來人笑著恭喜他,說是宗祠入譜。
他聞言,瞪大眼睛,脫口道:“這是何時(shí)定下的事?”分明在幾日前,三老太太才同他說了那些話,他又因?yàn)檫@事同宋氏爭執(zhí)了一番,好容易才勸宋氏將事情忍下了,怎地如今竟又突然全變了?
大太太派來的婆子聽到他問,本是人精,剎那便明白過來,這位六爺,分明什么也不知道,她便殷切笑著道:“這事是老太太親自吩咐下來的,已是同三老太太也說定了的�!�
“是嗎?”謝元茂呆若木雞,擺擺手讓人走了,自己才腳步虛浮地進(jìn)了書房,一把坐倒,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閉上了眼睛放空了。
只沒過一會,外頭便有腳步聲響起。
隨即,他便聽到外頭小廝喚了聲,“太太。”
他一驚,忙跳了起來,才越過書案,便看到宋氏同手捧紅木托盤的桂媽媽一前一后地進(jìn)來。他看著宋氏面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惶恐起來,面色訕訕,嘴角翕動卻說不出話來。這模樣極不對勁,他重重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這才深吸著氣走上前去,強(qiáng)笑著道:“怎地這會來了?”
桂媽媽將手中東西放下,悄然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宋氏這才聲音溫柔地道:“聽說你昨日同七叔出去吃酒了,今日想必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你愛吃的甜湯,喝了也好暖暖胃�!�
“福柔�!敝x元茂聽到這關(guān)切之言,面上的愧疚就有些掩不住了,“我……我昨夜……”
“不必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宋氏依舊笑著,“原是我善妒之故,因而才苦了陳家姐姐。如今這般也好,開枝散葉乃是好事,來日她若能誕下孩子,不論男女皆是福氣�!�
謝元茂沒想到才幾日不見,先前還嚷著要和離回延陵的宋氏,竟立時(shí)便像是變了個(gè)人一般,當(dāng)即連話都接不上去了。
正尷尬著,宋氏盛好了甜湯擺好調(diào)羹端了過來。
他忙要去接,卻聽到宋氏道:“六爺趁熱喝了吧�!�
眼皮一跳,他慌慌張張地去看她的眼,眸光清澈,神色亦如常,就連嘴角的笑意也都是他昔日熟悉的�?墒撬讲�,竟喚他做六爺!
謝元茂如遭雷擊,惶惶然回不過神來。
宋氏卻親自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用近乎蠱惑的音色道:“六爺嘗嘗,可甜?”
他神色木木地張嘴,湯汁入口,流入咽喉。
然而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甜湯?又酸又苦又澀,幾乎苦到了心尖尖上,叫他整張嘴都苦得無法張開了!可宋氏卻還在笑著問,“六爺可覺得不夠甜?”
他咬著牙,硬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個(gè)“甜”字。
宋氏將碗放入他手中,道:“那六爺便都喝了吧。”
“福柔……”他哪里喝得下去!可不喝?他狠狠心,一把將這碗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的東西盡數(shù)給灌了下去。
結(jié)果宋氏離開沒一會,他便開始腹痛如絞,腹瀉不止,直瀉得面色慘白。
而芝蘭齋中,桂媽媽則擔(dān)憂地問宋氏會不會出事。
宋氏擺著一張臉,口中道:“死不了便是!他昔日同我說的那些都是空話,如今難道還不許我折騰折騰他用來泄憤?”她自小被嬌寵著長大,平日里瞧著也是一派江南女子的纖弱模樣,可骨子里,她卻比誰都頑固。
早先時(shí)候,大太太亦派人來做人情,告訴她擇定了日子,叫她放寬心。
她便直接叫桂媽媽幾個(gè)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當(dāng)初入府,她甘愿住在芝蘭齋,而不爭玉茗院,只因她心念謝元茂,不愿讓他為難。可如今,一腔情意只能被人肆意踐踏,她為何還不爭?她打發(fā)了人去見陳氏,請陳氏早日將玉茗院給騰出來。又親自去了壽安堂,求見三老太太稟報(bào)此事。
三老太太坐在樹下椅上,聽了直道:“早些去收拾東西吧,瑾兒那,你只管放心便是�!�
幾日前還在沖著她威逼利誘的婦人,這會卻真的成了慈善可親的母親模樣。宋氏心寒,不多留便離開。在她身后,三老太太卻冷笑不已。自長房老太太親來的那一日,她便明白,這事單憑她的力量,已經(jīng)無力改變了。所以她才會急巴巴尋了林姨娘出手。一招不成,還有第二招!哪怕第二招也不成,她照樣能想出第三招來!
時(shí)間平靜又匆匆地流逝,陳氏挪出了玉茗院,轉(zhuǎn)而住進(jìn)了靠近內(nèi)書房的海棠院。
而宋氏,也帶著兩個(gè)孩子搬到了玉茗院。
開宗祠,入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所有人都安分極了。
唯有林姨娘,食難下咽,夜不能寐。
那只銀球香囊已經(jīng)被她打開,囊內(nèi)缽狀香盂里的香炭已經(jīng)無味了�?墒撬砩系臍馕秴s依舊盤旋不散,且一日濃過一日。她拼命地洗,拼命地擦,拼命地往身上噴灑素日舍不得用的昂貴花露,可是那股子臭,卻依舊不肯離去。
只在身上佩戴了六個(gè)時(shí)辰,香囊便不再發(fā)出香氣,而她則被惡臭纏身!
第068章
古怪
直至這時(shí),林姨娘才覺察出不對勁來。
她吩咐身邊的兩個(gè)丫鬟燒了滾燙的水,摻了涼水送進(jìn)屋子里來。兩個(gè)丫鬟面色凝重,一聲也不敢吭,抬著水桶進(jìn)來,便急巴巴地退了下去。林姨娘惱恨,可這會自個(gè)兒身上的氣味,便是她自己聞到了,也幾欲作嘔,更不必提旁人。
浴盆中,水汽縈縈而上。
她不管不顧抓起一旁桌上備好的花瓣,一筐筐往里頭倒。然而不夠,這香氣仍是不夠,根本一絲也消不掉她身上的氣味。花露、香膏,皆沒有用處!且熱氣一熏,她身上的氣味便愈加濃郁了。又因?yàn)榕氯酥�,門窗緊閉,屋子里氣體沉悶。她忽的趴在浴桶邊上干嘔起來。
眼角余光死死落在不遠(yuǎn)處圓桌上擱著的香囊上。
她不知道,這香原就是不該用的。
三老太太素來喜歡鼓搗這些東西,論精,可算是十足精通。
這丸香,她多年前便已經(jīng)配出來了,一直封在銀盒里,從未取出來用過。然而這一回,她尋了林姨娘來使,卻不直接將東西交給陳氏,其緣由便是這個(gè)。催情香只能配在婦人身上,配合女子體香,被男人嗅入鼻中,才會產(chǎn)生效果。其見效極快,應(yīng)算是極妙的一味合香�?墒�,等到香囊失去氣味,用了這香的婦人,就會渾身腥臭,且無法褪去。
所以,她怎能讓陳氏用?
三老太太可從來都不做不利己的事。
但林姨娘太想要出頭之日了,因而她才會想也不想,便應(yīng)下了三老太太的話。可誰知,才過了幾日,事態(tài)便超出了她所知的范疇。延陵來的宋氏已經(jīng)入住玉茗院,而陳氏卻搬到了海棠院。玉茗院由誰住,幾乎便能證明,何人才是大。
她又驚又駭,往身上撒了大片香粉,急急往壽安堂趕。
一路人,人見人躲,眾人皆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她,幾乎要在她身上看出個(gè)洞來。
到了壽安堂門口,她卻被春平掩著鼻子給攔住了,“林姨娘這是上哪去?可是碰了魚,身上這股子味道,可萬不能叫老太太聞見了呀。”
林姨娘咬著唇,求饒道:“求春平姑娘幫我通傳一聲�!�
“姨娘還是回去吧,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早就歇下了�!贝浩綋u搖頭,不肯放行。
林姨娘無法,“撲通”一聲跪在了壽安堂門口,哭了起來:“求老太太救救婢妾呀……”已經(jīng)數(shù)日了,她想盡了法子,可身上的氣味非但未消,反倒是越來越重了。再這般下去,莫說老太太允不允她生兒子,謝元茂哪里還愿靠近她?
可是春平卻只是靜靜立著,纖細(xì)白凈的手掩著口鼻,冷笑道:“姨娘莫要在這哭了,擾了老太太,您心中清楚后果�!�
后果?
她當(dāng)然知道后果,可這會不求,她何時(shí)再求?
她哭得愈發(fā)大聲了些。
陳氏這事到底不光彩,她幫著做了大事,三老太太可別想只用一對赤金手鐲便打發(fā)了她。
可三老太太早早就發(fā)了話,春平心中早有定奪,此刻見她冥頑不靈,當(dāng)下喚了兩個(gè)粗實(shí)的婆子來,厲聲吩咐:“將林姨娘送回去!”
林姨娘自是不肯走,掙扎著尖叫起來。
率先擒住她的婆子便一把扯下了腰上的汗巾子,倏忽堵住了她的嘴,叫她再喊不聲來。只一會的工夫,林姨娘便被兩人給拖了下去。沒過兩日,林姨娘身邊的婆子丫鬟便受不住了,巴巴地求道壽安堂門口。
三老太太這一回卻像心慈得很,憐惜下人,擺擺手便讓他們不必服侍林姨娘了。
而后又說林姨娘不知上哪兒染上了怪病,渾身發(fā)臭,輕易不能近人,遂將她譴去了宅子里最角落的地方住。
謝元茂則因了先前的事,去尋了一次林姨娘,可才一見著人,他便嘔吐起來,慌忙逃了出來。自此,那地方便幾乎成了三房的禁地,無人去了。
等到春日將逝,早些通州的疫癘才算是徹底沒了�;实坌老玻阏f要帶人去祭祖廟,也算是去一去晦氣。眾大臣自是忙不迭地贊好,飛快地?fù)窳藗(gè)黃道吉日。隨后便有人提議,擇幾名學(xué)子帶著一道去。
消息一放出來,眾人幾乎擠破了頭。
然而謝元茂不必?cái)D,這一回端王點(diǎn)了他的名,要他一道去。
長房老太太知道后,雖精神懨懨,但仍尋了謝二爺來,笑著同他道:“我便知道那宋氏同側(cè)妃關(guān)系匪淺,若不然,端王爺豈會點(diǎn)老六的名?”
謝二爺也覺得心驚,又想著借這個(gè)機(jī)會讓老六同端王交好,今后的路只會越走越順,對他有益,對謝家亦有助益。老六雖過繼給了三房,可三房無人,謝家更是擰成了一股繩,老六又是他嫡親的胞弟,若能叫端王看中,來日定大有大用。故而到了祭廟的這一日,他親自上門,邀了謝元茂一道出行。
京中眾人皆知,端王爺對側(cè)妃白氏極看重,極歡喜�?珊薨资弦彩莻(gè)極會打太極的人,對各家內(nèi)眷皆一視同仁,不交好,也不交惡,極難走她的路子。這一回,卻被宋氏給走上了。誰能不在意?
便連謝姝寧,也不由得驚詫不已。
母親那一日在端王府,只是同白氏偶然間提了一句,竟就能使端王爺開京口。她惶惶驚覺,原來白氏竟是比她原來所知的更要厲害的人物。她不禁對母親另眼相看起來。
可宋氏卻不知,自打住進(jìn)了玉茗院,她的精神便一直都不大好。
桂媽媽私下里同謝姝寧念叨,會不會是玉茗院的風(fēng)水不佳,若不然,怎地一搬過來便沒了精神氣。
謝姝寧卻覺得母親這是父親的事,心中郁郁而引起的。
便是換了她,也難以泰然處之。
昔日林遠(yuǎn)致要納溫雪蘿為妾,她可也好生膈應(yīng)了許久。
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可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便像是刺。多一個(gè)女人,便多一根刺。次次都會疼,只是那疼,久了慣了,便麻木起來。
她拉著哥哥,一道在宋氏面前嬉鬧,宋氏面上才會偶爾露出個(gè)疲倦的笑意。她心累,只能靠時(shí)間來緩。即便陳氏成了陳姨娘,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慶祝高興的事。這樁官司,從頭至尾,便是傷人傷己的事。
謝姝寧鬧得累了,便停下來靜靜的望一會她。
彩衣娛親,可真真是不容易。
她雖是孩子身體,可到底不小了。
這般過了幾日,她便隱約察覺到了其中的怪異。
母親,似乎病了。
她鬧著要去請大夫來看,宋氏卻心不在焉的。謝姝寧放心不下,轉(zhuǎn)身便讓桂媽媽去長房請杭太醫(yī)來。雖然她不喜杭太醫(yī),可杭太醫(yī)醫(yī)術(shù)尚佳,且先叫他看一看便是。
可老頭子把了大半天的脈,卻說無礙。
謝姝寧便惱了,“娘親面色不好,身上無力,連飯也不愿吃,怎會無礙?”
杭太醫(yī)也跟著惱了,捋著胡子皺眉:“八小姐可學(xué)過醫(yī)術(shù)?”
“不曾!”謝姝寧咬牙。
杭太醫(yī)搖搖頭,打量著她的小身板,“老夫看八小姐年紀(jì)雖小,倒是十足的聰明伶俐,若是習(xí)醫(yī)的,定能流芳百世�!�
這老匹夫!
謝姝寧聞言,勃然大怒,在心底暗暗將他罵了一通。自己如今不過黃口小兒,他這么大的人,竟冷嘲熱諷,實(shí)在是無狀。她忍著怒氣,不再搭理他,又央著桂媽媽去外頭請了個(gè)大夫回來�?纱蠓虻脑挘f得同杭太醫(yī)幾乎一般無二。
她無法,只得死了心。
其實(shí)她明白,母親這恐怕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她卻并不愿意去尋那味藥。不過她不去,不代表藥不來。
祭典上,謝元茂好生出了一番風(fēng)頭�;实弁蝗婚g起了性子出了個(gè)上聯(lián)要人對,謝元茂對得最好最得他心意,當(dāng)場便得了他的青眼。又知道他便是端王舉薦的學(xué)子,更是謝二爺?shù)男值埽?dāng)下愈加看重。
雖然西越朝一直都是武將為重,但如今風(fēng)調(diào)雨順,文官們便漸漸也都冒頭了。
皇帝更是自言惜才,贊他為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謝元茂這幾日,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
而且陳氏自從搬去了海棠苑,也一直靜悄悄的,似乎極為認(rèn)命,倒叫自那日后便再不曾去見過她的謝元茂多了幾分歉意。他想了想,便覺得自己該去瞧一瞧才是,可誰知還未去,便聽說了宋氏病了的事。
他遂換了方向去了玉茗院。
見了宋氏,果真是病懨懨的,面上沒有血色。
他不由心疼,扭頭便讓人去將東西搬了來,住進(jìn)了玉茗院。
宋氏卻對他的殷勤并不看重,始終神色淡淡。
謝姝寧悄悄觀察了幾日,終于開始頭疼,母親這究竟是怎么了。
可不論讓哪個(gè)大夫來看,都說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一日,內(nèi)室中只有她跟宋氏兩人。她閉目小憩,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驚醒。面上淚流滿面,她疾呼:“娘親,娘親——”
邊上的宋氏被驚醒,忙將她摟緊懷中。
謝姝寧緊張地攥緊了她的袖,嘴唇哆嗦,喃喃道:“娘親,不要不吃飯……不要……”
宋氏見她滿面是淚,頓時(shí)心如刀絞。
她近日胃口不佳,進(jìn)食甚少,原來阿蠻都看在了眼中。
她便努力綻開笑顏,安慰道:“阿蠻別擔(dān)心,娘親吃飯,吃多多的飯�!�
第069章
緊急
從夢魘中掙脫出來,謝姝寧的意識其實(shí)還未全部清醒,可聽宋氏的話,她仍哭著又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相擁著,復(fù)又沉沉睡去。
直至申時(shí)一刻左右,謝姝寧才揉著眼睛醒過來。宋氏仍睡著,雙目緊閉,微微抿著唇,瞧著竟似是睡夢中也不得安生。謝姝寧輕聲嘆口氣,輕手輕腳地從床里側(cè)翻了出來。
腳尖才著地,她便看到桂媽媽貓似地踮著腳進(jìn)來,見她便忙取了衣裳來給她換上,隨后領(lǐng)著她去耳房里洗漱。
謝姝寧任由她服侍著自己凈面,聽她放低了聲音道:“太太夢里可曾說話?”
“不曾�!敝x姝寧蹙眉,不解地仰頭看她,問道:“娘親往常會夢囈?”
桂媽媽搖搖頭,解釋起來:“奴婢悄悄問了杭太醫(yī),他說太太精神不濟(jì),怕是多夢。奴婢便想著,太太這興許是心病,若知道太太都夢到了什么,指不定便能尋到癥結(jié)。”
也是憋得狠了,換了往常時(shí)候,她怎會將這些話說給謝姝寧一個(gè)小兒聽。
謝姝寧卻下意識咬著了唇瓣,將嘴里幾乎噴薄而出的話重新咽了下去。人人都覺得母親是心病,可這癥結(jié)究竟是不是因?yàn)楦赣H?若是父親,那母親想必真的已經(jīng)對他失去了念想。不然,為何父親近日伏低做小,殷切不已,母親也絲毫不為所動。生氣、歡喜,皆似沒有。她神色愈發(fā)寡淡漠然,似乎根本便不在乎父親。
她憂心著,突然失去了走下去的方向。
“給娘親做些延陵菜吧。”她想了想,央起桂媽媽來。
府里的廚子雖擅長南北兩地的菜肴,可府上皆是北地人,所以平日里做的菜色也都是北菜。謝姝寧吃得慣,宋氏卻吃不慣。
如今搬來了玉茗院,院子里僻了小廚房,正是方便。
桂媽媽聽了立刻點(diǎn)點(diǎn)頭,下去準(zhǔn)備起來。
謝姝寧則回了內(nèi)室,等著宋氏醒來。
她靜靜坐在椅上,盯著床上年輕婦人的睡顏,心中柔軟得似乎要化成水。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幾歲,如今的母親也不過才二十幾。母親自小被嬌寵著長大,而她卻一路坎坷。所以論心境,恐怕她比母親還要滄桑要幾分。這般看著,她便莫名憐惜起了母親。
這世上的事,永沒有定論可言。
母親以為自己尋到了良人,卻不知對方另有來頭。她信了他的話,又愛極了他,將前程往事一筆抹去,委身謝家,卻發(fā)覺對方眼中,自己根本沒有重要到不能動的地步。
謝姝寧想著,憶起了舅舅來。
舅舅上回的信中聲色俱厲地要他們離開京都,真的只是因?yàn)樗辉敢饽赣H受委屈嗎?
她不信。
雖然同舅舅在一道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可是她卻知道,她的舅舅不是個(gè)普通人。若真無能,宋家的財(cái)富,他如何累積?錢財(cái)權(quán)勢,沒有權(quán)勢,便有萬貫家財(cái),也難護(hù)住。可宋家,一門白丁,卻依舊富庶了這般多年。
還有江嬤嬤,也不知如今的鹿孔是否真的擁有后來近乎神明的可怕醫(yī)術(shù)。妙手回春的神醫(yī),是否已救下了江嬤嬤的命?
她苦惱地皺著眉頭,低下頭去,再抬頭,便見宋氏笑瞇瞇地望著自己,面色雖依舊難看,精神卻似乎好了些。
謝姝寧立時(shí)笑了起來,飛奔上前,“娘親醒了,桂媽媽晚間做了延陵菜,我們不叫爹爹,自個(gè)兒吃!”
天日漸暖,人也如同那呆不住的昆蟲野獸一般,一窩蜂地開始往外頭涌,謝元茂近些日子的應(yīng)酬也增多了。謝二爺起了心思要栽培拉攏自己的六弟,但凡同僚相邀,便總帶上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