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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人手

    云詹不由重新審視起面前年紀(jì)輕輕的小女孩來。

    只這樣的年紀(jì),怎會棋藝超群?若非勤練多年,根本不該如此才是。

    他眼神里的探究突然消不下去了。

    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叫他遇見過這樣的孩子。不由得,云詹心里就高看了謝姝寧幾分。他喜歡聰明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宋延昭同他不止提過一次,他的外甥女很聰慧。但當(dāng)時,他根本便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他認(rèn)真了些,落子時也不如先前那般隨性。

    局面再一次被他所掌控。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搖頭,對面的人,不管怎樣始終還是個孩子呀。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棋局再一次陡變。

    他臉上那張平靜的面具“嘩嘩”碎成齏粉,流露出驚訝來。

    置之死地而后生!

    “謝小姐是同誰學(xué)的棋?”云詹拈著顆白子,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凜冽。

    謝姝寧突破重重包圍,定定落下一顆黑子,甜甜笑著應(yīng)答:“是同長房的伯祖父學(xué)的�!�

    云詹道:“如此看來,謝家的大老太爺,乃是個中高手�!�

    “小女不懂這些�!敝x姝寧搖搖頭。

    她的確并不深諳棋道,許多時候,她都只是在憑著一種直覺而下,尤其是在面對云詹這樣的能人時。所以,她下棋的路數(shù)詭譎,叫人難以捉摸,也成功地叫云詹起了好奇心。

    云詹便沒有繼續(xù)說話。

    兩人靜默著,下完了一盤棋。

    毋庸置疑,謝姝寧輸了。

    但因為這盤棋,午后云詹就約見了謝姝寧。

    一切都有宋延昭從中調(diào)停,拜師的事他也是早早私下里就同云詹提過的,但當(dāng)他提出拜師儀式時,云詹卻沒有立即應(yīng)允,而是道:“謝小姐終究是女子,將來是要相夫教子的。我能教的東西實在有限,亦不能像教授鶴兒一樣,教授她,實在有愧�!�

    謝姝寧聽了,同宋延昭飛快地對視一眼。

    隨即她便大步走至桌邊沏了一盞茶,返身而回,“撲通”一聲在云詹面前跪下,恭敬地舉高茶盞,“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云詹連連擺手,“這聲師父還是免了吧。”

    謝姝寧不管,重重磕了個頭。

    云詹啞然。

    “云兄,你看這……”宋延昭在邊上故意嘆了聲。

    云詹就皺起了眉頭,俯身雙手虛虛將謝姝寧扶了起來,口中道:“也罷,便算是緣分一場吧。”

    他原本已是準(zhǔn)備定居關(guān)外,死也不回西越來的。但半子半徒的云歸鶴卻病了,他沒有法子,思來想去只得聽從大夫的話,將人帶回了西越。果然,一離了風(fēng)沙大漠,吃上了西越的食物,歸鶴的病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起來。

    云詹心里憂愁漸消。

    可他在京里沒有親人,日子又過得清貧,因而這一回全靠了宋延昭。

    這個人情,便是他再傲,也要還。

    好在謝姝寧并不是什么蠢笨的人,他也愿意教她。

    這么一來,謝姝寧就成了云詹的第二個弟子,成了云歸鶴的師妹。

    云歸鶴幼年聲帶受損,不能說話,平日里就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宋氏見了他,便覺得可憐兮兮的,遂噓寒問暖,事無巨細(xì)都一一過問。

    知道謝姝寧拜了云詹為師后,更是讓人揀了時令的新鮮瓜果蔬菜,做了好一桌農(nóng)家風(fēng)味的精致小菜,眾人都吃得很高興。席散后,宋氏則悄悄去問過了宋延昭,云詹先生既收了阿蠻為徒,那能不能也一道教授謝翊。

    宋延昭知道她是一片慈母之心,但仍舊只能給她潑了冷水。

    “云先生旁的都擅,但唯獨不擅舉業(yè)。你若想讓翊兒走正經(jīng)仕途,還是崇熙書院一行最佳�!�

    都是江南長大的人,當(dāng)然清楚崇熙書院的本事。

    宋氏聽了也就歇了心思,想著待秋日,就送謝翊去江南。又想著女兒能得了隱世高人的青眼,極難得,歡喜得很。

    謝姝寧卻有些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云詹究竟能教自己什么。

    舅舅雖然將云詹的本事說得天花亂墜,但未親眼目睹過,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不過很快,她就親眼見識到了。

    第一次,她只是跟在云詹身側(cè),旁觀他給云歸鶴授課。

    她原本還有些漫不經(jīng)心,覺得估摸也就是學(xué)著書本上的東西,不外乎家國之事。

    可誰知,才聽了幾句,她就愣住了。

    這一堂,學(xué)的竟然是堪輿之術(shù)!

    ——堪,天道也;輿,地道也。

    其間深奧,囊括的知識之多,皆叫謝姝寧忍不住咂舌。

    第二次,云詹就又說起了排兵布陣之法。

    謝姝寧這才驚覺,云詹此人,腹中必有乾坤。歷史典故、風(fēng)俗見聞、兵戎戰(zhàn)事、尋龍覓水,在他這全是信手拈來,仿佛根本不必思索。謝姝寧吃驚不已,也激動不已。

    她終于明白了舅舅的意思。

    也終于明白了云詹并不愿意收她為徒的心思。

    她終究只是個女子。

    但誰也不知道,她這一世并不愿成親生子,從此相夫教子碌碌一生。

    能跟著云詹學(xué)習(xí),此刻的她,十分慶幸。

    宋氏在田莊上住了三夜,便啟程回府,謝翊兄妹則多留幾日。

    謝姝寧跟在云詹身后轉(zhuǎn),恨不能將自己變作云詹身上的尾巴。

    而云詹也驚詫地發(fā)現(xiàn)謝姝寧汲取知識的速度之快,有些駭人聽聞。

    他翻箱倒柜尋出來的艱澀古籍,只給她看一遍,她便能準(zhǔn)確無誤地背出來。

    好在她只是會背了,內(nèi)里的意思仍需要云詹細(xì)細(xì)講解,云詹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可差點就以為自己收了個多智近似妖的姑娘當(dāng)徒弟,幸好只是過目不忘。

    謝姝寧便日日聽云詹講古。

    宋延昭閑來無事,偷聽了一回,覺得晦澀難懂毫無興趣,實在是不知謝姝寧為何津津有味。他原本可只是想讓她跟著學(xué)些謀略手段,將來能在內(nèi)宅中看事如透,所向披靡罷了。誰知,她竟學(xué)起了旁的來。

    他便轉(zhuǎn)身去揪了貪玩的謝翊,拘著他念書。

    結(jié)果沒念幾日,舅甥兩個就一齊釣魚摘果子,根本忘記了還有念書這回事。

    直到謝姝寧跟謝翊要啟程回謝家,宋延昭才看著小外甥被曬得黑乎乎的臉暗忖,自家妹妹可千萬不要動家法才好。

    但這回,他是多慮了。

    回到謝家,宋氏見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兒子,立即便知道是宋延昭做的好事,嘀咕了好幾天不該將孩子交給他,才算是消了氣,狠狠拘著謝翊念書加養(yǎng)白。

    謝姝寧休息了一日,就開始忙碌起來。

    聽了云詹的幾堂課,她可謂是豁然開朗,許多過去踟躕不前的事,便都有了定奪。

    她尋朱砂進來說話時,外頭正在“噼里啪啦”地下著暴雨。

    瀟湘館的小丫鬟們收衣裳的收衣裳,關(guān)窗的關(guān)窗,忙作了一團。

    次間里,謝姝寧卻喝著冰鎮(zhèn)過的綠豆湯,問朱砂道:“聽說你哥哥如今的差事只在馬廄養(yǎng)馬?”

    朱砂低頭,“是,他嘴笨,不大會說話�!�

    這意思就是說她哥哥平日里沒少受到排擠。

    謝姝寧放下調(diào)羹,笑著道:“不會說話沒事,哥哥平日里話多,正該給他尋個話少嘴笨的小廝才是�!�

    “小姐的意思是,要讓我哥哥去給五少爺做小廝?”朱砂聞言慌忙抬起頭來,一臉難掩的驚喜。

    謝姝寧點點頭,“是啊,這事我已提過了,多半沒有問題�!�

    朱砂受寵若驚,急忙跪下磕頭,“奴婢替哥哥謝恩�!�

    “你是瀟湘館里的人,手腳勤快,合該賞你�!敝x姝寧讓她起來,“你娘是不是還病著?”

    朱砂兄妹的爹死得早,家里只有個寡母。

    “是,老毛病了�!敝焐皬牡厣吓榔饋�,激動得眼角冒出淚花來。

    謝姝寧聽了就揚聲喚玉紫進來,道:“你去取五十兩銀子給朱砂,好帶回來給她娘買好藥�!�

    玉紫應(yīng)了下去,沒一會就拿了銀子來。

    “謝小姐的大恩大德!”朱砂這回可是真的差點就哭了出來,但當(dāng)真謝姝寧的面,不好放聲,只得拼命忍著。

    她收了銀子回去,謝姝寧便同謝翊說了朱砂哥哥的事,謝翊渾不在意,擺擺手說好,謝姝寧就做主安排了下去。

    過了幾日,朱砂來尋她道謝,又當(dāng)著卓媽媽幾個的面提起了她哥哥想要親自同謝姝寧謝恩。

    謝姝寧深知這兄妹倆的秉性,料到會有這一日,就笑著應(yīng)了。

    卓媽媽沒阻止,只跟著去了。

    謝家二門外有座小亭子,視野開闊,謝姝寧就在那見了朱砂兄妹。

    外頭人來人往,又見亭子周圍還有卓媽媽幾個守著,謝姝寧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那聽跪著的小廝說話,也就誰都沒有在意。

    亭子里,朱砂的哥哥朱大貴跪在那恭恭敬敬給謝姝寧磕了三個響頭。

    謝姝寧就笑著讓他起來,問了幾句他家里的事,娘親的病又是不是好全了之類的。

    朱大貴都一一作答。

    言語上的確有些木訥,但勝在仔細(xì)老實,話里沒有一個字摻假。

    謝姝寧就笑瞇瞇地說起正事來,“你說你要報答我,那就幫我做件事吧�!�

    朱大貴跟一旁侍候著的朱砂都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她。

    “你幫我給二爺身邊的立夏,帶一句話�!�

    第130章

    拉攏

    朱大貴顯然是聽說過立夏的,聞聲不禁抬起頭來,眼里流露出幾分疑惑。

    夏日的烈陽下,謝姝寧著一身嫩嫩的鵝黃色紗衣,愈發(fā)襯得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她模樣嬌俏,但眼神沉靜深邃,不似未及豆蔻之齡的女童。朱大貴不由看得癡了。

    朱砂在一旁瞧見,心急不已,忙輕聲道:“哥哥,愣著做什么!”

    “是……奴才……”朱大貴回過神,笨嘴拙舌,一時間說不清楚話來,“為小姐做牛做馬……”

    謝姝寧便搖了搖頭。

    聰明的人往往都不大老實,老實的便也都不那么聰明。

    不過她要朱大貴去做的不過是說一句話,并無旁的事,所以木訥笨拙些也無妨。

    于是謝姝寧就沖著朱大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壓低聲音說了句話,“你同他說,他做過的事我都知道,二伯父做過的事,我也都清楚。”

    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沒有絲毫混沌之處。

    朱大貴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一旁的朱砂卻并沒有聽清楚謝姝寧同朱大貴說了什么。

    方才朱大貴靠近后,謝姝寧就打發(fā)她別過頭去,側(cè)身站遠(yuǎn)了些。

    “這句話,除了立夏之外,誰也不能提你記住了嗎?”謝姝寧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往朱砂看去,口中卻依舊吩咐著朱大貴。

    朱大貴緊閉著嘴,重重點頭。

    “你娘的身子若還是不好,只管讓朱砂來同我提�!弊笥毅y子能擺平的事,都不能算是大事。謝姝寧愛錢,卻沒有到連這點銀子都要吝嗇的地步。

    朱砂兄妹聽了,卻是感激涕零。

    兩人復(fù)又謝了恩。

    謝姝寧便招呼了卓媽媽送自己回瀟湘館去。

    路上,恰巧碰見了二夫人梁氏。

    二夫人帶著她的幼子來尋宋氏說事,在去玉茗院的半道上同謝姝寧撞了個正著。

    “二伯母�!敝x姝寧一向真心喜歡她,見了面便立刻親親熱熱地打了招呼,又去逗自己的小堂弟,“寶哥兒今日在八姐這用飯可好?”

    小堂弟仰頭看著二夫人,嘟著小嘴想了又想,才慢吞吞地點頭道:“八姐那的點心好吃。”

    謝姝寧就展顏笑了起來,“那你晚些來瀟湘館,八姐讓人給你準(zhǔn)備著你愛吃的東西。”

    “多謝八姐�!毙√玫軓澭乐x,吸了吸口水。

    二夫人就點了下他的額,嗔道:“也不知像了誰,平日里只曉得吃!”

    小堂弟躲躲閃閃,抱頭道:“自然是像了娘親�!�

    二夫人哭笑不得,只得搖搖頭同謝姝寧告辭,帶著他繼續(xù)往玉茗院而去。

    兩幫人錯開了路,各自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去。

    轉(zhuǎn)身分別的那一剎,謝姝寧面上還是笑著的。

    但只走了幾步,她頰邊的笑意就飛快褪去,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在知道了他們的結(jié)局后,她實在有些難以笑得出。前世,二夫人待她甚好,可二夫人自己卻沒有什么好下場。謝姝寧至今仍不知道當(dāng)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二夫人要拋下幺子,自縊而亡。

    出身魏國公梁家的二夫人,怕是自出生以來就沒有吃過什么苦頭。

    她的人生,一直都處在上風(fēng),只有叫人艷羨的份,沒有她艷羨嫉恨別人的時刻。

    所以她自來嘴皮子刻薄不留情面,卻從來不因為嫉妒旁人而說。她說,只是因為她看不慣。這樣的人,其實并不討喜,可誰也不敢當(dāng)面駁她惹她,一直以來也都是相安無事的。

    那一日,她卻自縊了。

    謝姝寧知道消息時,已是第二日。

    她拋開了長平侯府里的一應(yīng)事務(wù),甚至不去理會婆母的刁難刻薄,匆匆回了謝宅。

    彼時,距離她小產(chǎn),二夫人親自上門照料她又為她在婆母面上撐腰,僅僅只過了一個月。

    只是一個月,便物是人非。

    她并不知道真相,但她卻隱約猜到事情同她的二伯父謝二爺有關(guān)。

    可那時,她已是外嫁女,并沒有資格插手謝家的事。何況,她只是年少時寄居長房的三房女,至始至終也不是長房的人。

    故而,時至今日,她依舊覺得困惑。

    當(dāng)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行在路上的謝姝寧猛地咬住了唇瓣,心道:若這一回成功拿下立夏,也許事情就能隨之改變也說不定。

    按照記憶中的進程,立夏死在兩年后。

    他死時事情鬧得不小,謝二爺也因此受了傷。

    謝二爺說,立夏起了斂財之心,所以才會這般大逆不道,妄圖弒主。

    但謝姝寧清楚,這只是胡扯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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