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陳氏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將謝元茂吃得死死的。
半老的徐娘,自有其別樣的風情,成熟的蜜桃,焉是那些瞧著鮮嫩的小李子可比的。
謝元茂倒也食髓知味,面帶紅光,心情舒暢了不少。
許是運氣使然,沒過幾日,他忽然得了消息,他的位置興許能動一動了。
這才過了多久?
謝元茂更覺是陳氏旺自己,歡喜得緊。
結果誰知,竟是外放。
去的地方,更是惠州……這分明是明提暗貶!謝元茂傻了眼。
謝姝寧卻覺得很滿意,看著汪仁送來的信,笑逐顏開,“惠州荒涼孤苦,古乃流放之地,果真是最合適不過。”
第260章
隆冬
汪仁擇的好地方,頓時便將謝元茂打發(fā)得遠遠的,從此天南地北,年節(jié)上見上一回便是了。
因離家甚遠,又不是江南兩淮那樣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謝元茂傻眼之余,暗惱不已,想著這般一來,倒真還不如好好呆在京里混日子罷了。他有野心,卻不愿過清苦日子。
可任命已經(jīng)下來,他這個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有受著的份。
時間稍顯緊迫,他只能加緊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出發(fā)趕赴惠州。
外放的官員,可帶上家眷同行,但一來謝翊幾個都有課業(yè)在身,二來年紀也都漸長,留在惠州地界,全無好處,當然沒有可能跟著他一道上任�;葜菀嗖槐染┒及惨菔孢m,謝姝寧年歲漸長,也該慢慢說親了,留在京都才是正該的。
如此一來,宋氏也就不便跟著一塊去任上。
謝元茂略提了一句,宋氏便道,尋一房美妾跟著他去就行。有個人在他身邊照料著,知冷知熱,也算妥帖。
惠州小地方,需要來往應酬的也不多,若真非需家眷出面不可,妾室代勞,她也樂見其成。
謝元茂聞訊,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如此賢惠大度的正室,他還能有什么可說的。
但究竟帶了誰去,還未定下。宋氏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樣,只道,“六爺瞧著哪個好,便帶哪個去吧�!�
府里那幾個,顏色都還算是新鮮,平日里也多不喜鬧事,隨便帶了哪個去,宋氏都無所謂。
謝元茂反倒思來想去,拿不了定奪。
幾個姨娘,聽說了這件事,有動了心思想跟著去的,也有覺得任上日子惡劣,不愿意被挑上的。
謝元茂想了又想,仍先將這事給擱下了,先讓宋氏抓緊收拾行囊。他自去長房同兩位長者說起這事。長房老太太聽說他要去的是惠州,神色略微擔憂,捻著佛珠嘆了兩聲。長房老爺子近些年愈發(fā)不管事了,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日日窩在書房里著書作畫,知道謝元茂很快就要離京赴任,才出了書房的門,仔細詢問了幾句。
惠州清苦,老爺子卻覺得很好。
“既是外放,自然要做出些成績,才好早日調回京來�!崩蠣斪愚壑L須,“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容易出成績�!�
他看中的,只是為官之道。
謝元茂喏喏應了,心里卻禁不住苦笑,自覺倒霉。
恰逢謝三爺冷著臉過來,立馬張嘴刺了他幾句:“好在不是南蠻之地,原始封閉不提,更是瘴氣重重,六弟去了,怕是身子骨無法承受�!�
言下之意,讓你故意在老子跟前裝病,怎么就沒把你弄到滿是瘴氣的南蠻去好好吃吃苦頭。
謝元茂卻從這句話里頭聽出了更多的意思,臉色微微一變。
他就覺得奇怪了,好端端的,他的位置早不動晚不動,偏生就在這個時候動了。而且明面上是提拔,事實上卻同貶謫無異,怎么看都不對勁�?扇羰侵x三爺在里頭動了手腳,事情立即就明朗了起來。
謝元茂黑了臉,不愿搭理謝三爺:“多謝三哥掛懷�!�
當著父母的面,有些事不便攤開了說。
謝三爺用話刺完,就笑,越過他上前同老太太說話。
出了梅花塢,走在抄手游廊上,謝元茂猛然覺得身上有些發(fā)寒,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暗罵,必是三哥那蠢人在背后給我吃了排揎!
這般想著,他差點氣得連頭發(fā)都豎了起來。
回到三房,他快步往玉茗院去,卻見宋氏正在讓人收拾他的東西,聽到宋氏一臉淡漠地吩咐下人:“將六爺平素用慣了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到時一并帶上,不必留在府里�!�
謝元茂聽著,心頭又積了一口怨氣,立馬連門也不愿踏入,直接扭頭便走。
其實說是時間緊迫,可哪里又是真緊迫,只是恰巧臨近年關,許多事堆在了一塊,才顯得忙碌些。
他到底也是得等到過完了年,才能出發(fā)的。
那多多少少,也還有個把月。
謝元茂見宋氏一副恨不得將自己立刻送走的模樣,就覺得心里發(fā)憷。
他轉身就去了海棠院,見著了陳氏,陳氏正在小廚房里煲湯,全是他愛吃的東西。
說來宋氏手頭寬綽,從不在小事上苛待下頭的人,謝元茂的幾房姨娘,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可居不說,例行的丫鬟婆子一個不缺,院子里還能另僻小廚房,這些人,除了始終無所出外,過的日子,可比旁人家的姨太太,輕松暢快得多。
謝元茂見慣,卻不覺得宋氏待人寬厚,而今見陳氏在親手做羹湯,更是覺得陳氏比之宋氏,貼心甚多。
他便不由倚門而立,感慨著陳氏賢良淑德……
說著話,他心里漸漸有懊悔之意涌上來。
若是當年……若當年留在玉茗院的人,是陳氏……眼下會不會就會截然不同?
時至今日,多年過去,他倒覺得宋氏能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全是他的功勞跟努力了。
又見宋氏總對自己愛答不理,近日更是口出惡言,譏諷不斷,他便覺得自己有眼無珠,抑或是歲月如刀,什么良辰美景皆被割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陳氏得了夸贊,愈發(fā)溫婉柔和起來,盛了湯于他,笑著讓他嘗嘗。
謝元茂低頭吃了一口,滋味其實不過平平,但瞧著陳氏那張臉,他就忍不住道:“手藝很好,滋味絕佳�!�
陳氏柔柔地笑,洗盡鉛華呈素姿,大抵便是說的她如今的這幅模樣。
晚間,謝元茂便去告訴宋氏,人選他定下了,就帶陳氏走。
宋氏可有可無,頷首答應下來,并不作二話。
謝元茂見狀發(fā)狠,夜里睡在陳氏身側便想,實該叫陳氏生個兒子下來,也好叫宋氏動動氣,難過一番。
況且他子嗣單薄,能再多幾個庶子,也是好事。
念頭一動,就沒能再忍住。
陳氏隱約猜了出來,不免得意洋洋,強忍著,姿態(tài)依舊放得低低的,惹得謝元茂憐惜不已,將當年陳氏做過的一樁樁事都推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身上,認為一切都是三老太太的錯,同陳氏根本沒有一分干系。
宋氏日日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心思管他們。
謝姝寧卻忍不住將府里的這些變化當成笑話看,實在覺得陳氏可笑又可悲。
隆冬時節(jié),她為了裝可憐,愣是連厚點的冬衣都不穿,害得謝元茂還瞪著眼來找宋氏,怪她小肚雞腸在這些個瑣事上苛待陳氏,氣得宋氏轉身就讓人去海棠院真的將陳氏的冬衣都給抱走。
既不愛穿,不穿便是了!
謝元茂沒料到宋氏這般強橫,愣住了。
當天夜里,陳氏便發(fā)起了熱,喊著頭重,四肢發(fā)冷,連床也下不了。
待到病好,陳氏就不敢再出花招,除了繼續(xù)努力巴著謝元茂外,旁的幺蛾子卻是一概沒了。
……
到了臘八這日,府里熬了臘八粥,一路送到城外為乞兒施粥。
謝家近段日子出了不少事,老太太年紀越大越迷信,覺得該做些好事積德,早就將這事給吩咐了下去。
大太太卻舍不得錢,接連幾日,白米蜜餞干果,哪樣不是銀子,她就來找了宋氏。
嘴上說的好聽,這是樁積陰德的大好事,心里卻不過只是想要讓宋氏做那冤大頭,出銀子罷了。
宋氏倒不遲疑,雖然明知大太太的心思,但想也沒想就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左右不缺這些銀子,行善積德,也是好的。
舒硯無意中得知,覺得新鮮,也要掏錢。
宋氏攔不住,只得笑著收了他的銀子,一道拿去買了米面。
雖是天子腳下,但天愈冷,流落在外的人日子就過得愈發(fā)凄涼,餓死凍死,也是有的。
舒硯轉頭又來找了謝姝寧,慫恿她也拿銀子出來。
謝姝寧惹不起他,索性提議,施粥這種事也不能日日做,里頭興許還混了些手腳俱全身體康健,卻想不勞而獲的人,倒不如取一筆錢建個善堂,專門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件事,是當初她知道了謝二爺?shù)男袕胶�,便有過的念頭。
如今手中金山銀山堆積著,也是時候著手去做了。
舒硯撫掌贊她,覺得這個提議甚好,二人便合伙湊錢,讓冬至去辦。
冬至自己也是孤兒出身,知道了他們的主意后,立即便跪下對二人磕頭道謝。
圖蘭對這件事也十分上心,她自小不曾見過父母,也是吃過大苦頭的,都覺得善堂的主意,再好不過。
一來二去,這件事便叫圖蘭說給了吉祥知道,吉祥又告訴了燕淮。
燕淮便巴巴地也想湊個份子。
謝姝寧不缺錢,但也高高興興答應了下來。
先前收拾謝三爺?shù)氖吕�,燕淮也是出了力的�?br />
二人之間的關系,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一眾人皆忙得熱火朝天,宋氏這邊也瞞不住了,但這樣的善事,她焉會阻攔,反倒是還幫著他們一道籌謀了起來。
春節(jié),便在忙碌間,不聲不響地到了。
因謝元茂過了十五便要啟程,這個年勉強算是平靜地過去了。
十五后,謝元茂便帶著陳氏離了京。
謝翊跟謝琛,準備今年下場一試,皆埋頭發(fā)奮讀書,平日里鮮少出門。
善堂那邊,也基本都落實了下來,開始修繕房舍。
舒硯興致勃勃,帶了謝姝寧出門親自去看,想著閑來無事,就又邀了宋氏一道去。
畢竟年長些,總懂得比他們多。
謝姝寧穿著狐裘坐在馬車上,忍不住想,真算起來,她可比母親,老得多了。
第261章
墻頭黑影
兩世為人,卻一口氣做了半輩子的小丫頭。
謝姝寧微笑著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收回落在母親身上的目光,透過小窗往馬車外望去。
才出了正月,冬雪未消,地上總是濕噠噠的,太陽也曬不干。但遠目看去,枝頭上已隱隱有了新鮮的翠色,綠芽微露,雖只寥寥幾星,也昭示了春日的步伐漸近。
天依舊還是很冷。
宋氏比她還要懼冷,裹得極厚實,雙手更是從不離手爐。
坐在馬車上,她亦忍不住道:“到了冬日便盼春日快些到,可京都的春天轉眼即逝,還沒舒坦上幾日,天氣就又灼灼燒了起來,像只大火爐。好容易涼快了些,馬上這冬天就又來了�!闭f著話,她不禁長長嘆了聲,“還是延陵好�!�
她生在延陵,長在延陵,根始終只能是屬于延陵的。
江南的春色,炎夏的清爽,秋高時節(jié)帶著蟹爪菊香氣的風,冬日潮濕卻鮮少落雪的天,無一不叫她思念。
謝姝寧靜靜聽著,便不由想起前一世母親直至最后,也未能回江南去看一眼。
“娘親,得了空,我們便回延陵去住上幾日吧?”宋家老宅就在延陵,府里雖沒有主子住著,但日常有人照看,打理得干凈整潔,若她們有意,隨時都能回去小住。謝姝寧又想起自己也是少小離家之后,便再未能回去過,忍不住提議道。
宋氏聞言卻笑著搖了搖頭:“一來一去,路上便要耗上許久,不方便得很。再者,舍了你父親自去上任,我們卻收拾了行囊去延陵,這像什么話?”
如果宋延昭依舊還住在延陵,也就罷了,可如今延陵宋宅里頭根本沒有宋氏的親人,她回去做什么,不過是與人貼話柄。
謝姝寧一想,的確如此,訕訕作罷,心里則想著,不論如何,這一世終歸是要回去看看的。
思忖間,馬車已駛出老遠。
舒硯的馬車走在前頭,在他的催促下,更是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好在冬日街頭人煙稀少,謹慎些便不會沖撞到旁人。
馬兒在冷風里行了奔行許久,載著他們到了善堂門口。
因才開始動手修繕,善堂此刻還看不出模樣,只有個雛形而已,但氣派已有了。
謝姝寧攙著宋氏一道下了馬車,跟著舒硯往里頭走。
管事的工匠是冬至親自挑選的人,性子憨厚老實,知道這里將來是要做善堂的,主人家又不缺銀錢,便也盡往好了做,用料工具皆挑了結實又牢靠的。
謝姝寧看了一圈,覺得不錯,同她心中一開始所預想的,出入并不大。
宋氏瞧著也高興,連連夸謝姝寧跟舒硯這一回做的好,干的是實在事,積福的。又言要親自寫信去告訴宋延昭,好好夸一夸他的兒子。
這話聽得舒硯難得羞怯起來,推了幾句讓她萬不要再夸,都是謝姝寧想出來的主意,便匆匆跑開,去尋冬至詢問具體事宜。
宋氏指著他跑遠的背影直笑,道:“倒是個禁罵不禁夸的。”
謝姝寧也忍不住跟著笑。
母女二人譴了管事的自去忙碌,在還未開始修葺的后院里緩步前行,商議著這塊能用來做什么,那塊地倒不如挖個小池子,養(yǎng)些能吃的魚。
說著話,宋氏忽然道:“覃娘子辭了長房的差事,如今也不知去了何處,去歲冬上寫來的信上可有提及?”
謝姝寧挽著她的胳膊,想也不想脫口回答道:“說是能教的都已教了,再留下去也無意思,倒不如云游四海,上回那封信上說是人在瓊州,這會便不知又在何處了�!�
“她做人倒真是一絕,隨性得很�!彼问险Z帶艷羨。
哪像她們,皆被世俗給束縛住了。
謝姝寧頷首,贊同的附和了幾句。
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覃娘子揮別了眾人,輕車簡裝離開了京都,從此便再沒有回來過。
母女倆就著覃娘子的話題又說了幾句閑話,便不再提了。走了一圈,宋氏因穿的厚,有些疲憊。恰好舒硯那邊使人來請謝姝寧過去商量事情,宋氏便道:“你去忙,我在這歇歇�!�
謝姝寧點頭,一邊想著等回去了要讓鹿孔好好為母親看一看身子,好好調理調理,一邊快步去了舒硯那。
她走后,宋氏自在那歇了片刻,緩過勁來,看看時辰,怕謝姝寧跟舒硯倆人忙忙碌碌的來回操勞餓了,便打發(fā)了人去馬車里取帶來的點心,送去給他們墊墊先。
婢子應聲而去。
宋氏站在那,舉目四顧,驀地瞧見院子后頭似還有一處地方,不由問道:“后頭是做什么用的?”
隨行的幾個都是頭一回跟來,哪能知道,桂媽媽亦不知,搖頭道:“遠遠瞧著,倒像是個園子。”
里頭還有幾株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
宋氏笑了笑,“過去看看吧�!�
善堂的事,她也很上心。
正巧如今謝元茂走了,她瞧什么都覺得有意思。
一行人就往那邊走,到了近處一看,地方并不大,除卻幾棵樹外,荒涼得很,又逼仄。
桂媽媽有些不喜:“這哪是個園子,拔了樹倒像是菜園子。”
聽了這話,宋氏大笑不已,朝著那兩棵還沒長出新葉的樹走近,指著中間的空隙間距說道:“位置正好,讓人做了秋千掛上,平日里也能叫那些孩子們多個玩鬧的去處�!�
她幼時,極受寵,能玩的東西皆試過,不管是市井之物還是奢侈的,一樣沒落,此刻見了這兩棵樹,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了秋千的模樣。
說完了秋千的事,她又笑著看向桂媽媽,眼角眉梢皆帶著笑意,“菜園子這個想法也不錯,種上些時令的瓜果蔬菜,一來能叫孩子們學學如何自力更生,二來也能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