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然而肅方帝對燕淮的話卻是深以為然，頷首道：“果真是，這里不用你，有小潤子在便可，你照舊回去養(yǎng)病吧�！�
他服了那丹丸，精神大振，思路清晰，難得的心曠神怡，極好說話。
不等汪仁應(yīng)聲，他便側(cè)目望向燕淮，沉吟道：“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么些年來，錦衣衛(wèi)所力薄，這重?fù)?dān)就都壓在了東廠身上。長此以往，到底不成樣子�！�
汪仁幽幽說道：“皇上，奴才不怕?lián)又��！?br />
“噯，你不怕?lián)又兀蘅蛇�怕你被壓垮了呀！”肅方帝斂神，忽然用一副極鄭重的表情看向汪仁，“規(guī)矩都是現(xiàn)成的，左右就按照當(dāng)年的規(guī)矩來辦。東廠的人手，哪些過去是從錦衣衛(wèi)指派過來的，今后就照常用錦衣衛(wèi)所的人�！�
一家獨大，絕非好事。
肅方帝因了清虛道士的事，對燕淮頗為另眼相待，有意將錦衣衛(wèi)重新扶持起來。
于是他三言兩語間，便將東廠近乎三分之一的權(quán)利，交給了錦衣衛(wèi)。
汪仁怒火中燒，燒了一會，反倒淡定下來。
肅方帝叮囑他好生靜養(yǎng)，他也就好好地謝了恩。
東廠是他的地盤，現(xiàn)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放心的很。
唯一叫他難以放心，又恐產(chǎn)生變數(shù)的，就是燕淮。
當(dāng)日，清虛就被肅方帝留在了宮中，汪仁跟燕淮則一道在正午時分的日頭下，緩步走出宮門。
冬日也有烈陽，一瞬間熱的叫人誤以為自己正身處仲春時節(jié)。
汪仁額上的汗珠變得更大顆了，他取出帕子來將汗珠抹去，忽然一把將并排走在自己身側(cè)的燕淮叫停，道：“燕大人今后日理萬機(jī)，只怕不會再得空去見阿蠻了吧？”
燕淮定住腳步，側(cè)身看著他，挑了挑眉并不說話。
直接稱呼謝姝寧為阿蠻，語氣太過親昵，叫人聽著不大痛快。
“倭瓜就該回菜園子里去，不要隨意在人家的花園里晃蕩�！蓖羧室幻鎸⑴磷邮樟似饋�，一面淡然道。
“倭瓜？”燕淮神色微變，旋即冷笑了聲，復(fù)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印公，她同你可沒有半點干系，我見她與否，同你有何干？”少年冠玉似的面龐上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來，“她可不是姓汪……”
汪仁驀地變了臉，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吭聲，轉(zhuǎn)身就走。
他一言不發(fā)地鉆進(jìn)馬車，敲了敲車壁，揚(yáng)聲道：“走！”
馬車剛要動身，他忽然又讓人勒馬停步，探出半個腦袋去尋燕淮的身影，面無表情地道：“好小子�！�
短短三個字，平靜無波。
可其中蘊(yùn)含的怒氣，幾乎要破開汪仁乘坐的這輛馬車，彌漫出來。
高大健碩的黑馬，載著渾身冒著幽怨黑氣的汪印公，飛快跑遠(yuǎn)了。
燕淮也惱，翻身上馬，攥著馬鞭反反復(fù)復(fù)、喃喃自語：“倭瓜？倭瓜！倭瓜……”
他倒看汪仁生得比較像倭瓜！
倆人雖然也沒好聚好散過，這回卻真的是不歡而散了。
汪仁氣了一陣，轉(zhuǎn)念一想又自覺惆悵萬分，想著燕淮到底也沒有說錯，這心里就愈發(fā)堵得慌。
他下了東廠的地牢，親自提了兩個人犯上來，嚴(yán)刑拷打一番后，才總算是喘了口氣，舒坦得多了。
但他仍舊遲遲不敢去見宋氏。
今日已是臘八，也是他的生辰，宋氏也親口邀請了他，但他不敢出現(xiàn)。
直至夜幕降臨，他依舊踟躕再踟躕，到底也不曾出門。
臨近子時，他忽然自床上驚醒，睡意全消，只覺腹中饑腸轆轆。
他點了燈，吩咐下去，讓廚房給他熬上一鍋臘八粥。
這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這會熬什么臘八粥？
但他發(fā)了話，誰有敢說不做，深夜的廚房里照舊也忙的人仰馬翻。
一鍋好粥，要熬上許久，方才能食。
他披著大氅等在廚房門口，等了片刻，仍不見粥滾，不由蹙眉發(fā)問：“得熬到什么時候？”
“……”誰也不敢告訴他，只怕要忙活上好久。
汪仁看了一圈，看明白了，這眉頭就皺得愈發(fā)緊，擺擺手道：“罷了，不用熬臘八粥了，給我煮碗面就可�！�
穿著棉襖的胖廚子松了一口氣，悄悄別過臉去抹了抹面上因為緊張而冒出來的汗水。
他笑話詢問：“印公想吃什么面？”
臘八粥的食材不全，要吃面還是有的。
汪仁木著臉，“壽面�！�
“您……您是說壽……壽面？”廚子顫巍巍地重復(fù)了一遍。
汪仁點頭：“是壽面。”
“這……給哪位吃的？”好奇心旺盛的廚子忍不住又多嘴問了一句。
汪仁凝視著他圓滾滾的臉，一字一頓地道：“本——座——吃——的！”
廚子瞪大了眼睛，抓著菜刀在砧板上猛地剁了下，驚訝地喊了出來：“印公，您過生辰呢這是？”
“少啰嗦！”汪仁低低斥了句。
廚房里頓時鴉雀無聲，幾人緊緊抿著嘴埋頭忙活起來。
一陣人仰馬翻過后，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面，終于趕在二更天剛過一會時送到了汪仁的面前。
面上還擱了一枚油汪汪黃白相間的荷包蛋。
汪仁提著筷子不知該如何下手……
一群人圍在邊上眼巴巴地看著他，他怒斥：“都滾遠(yuǎn)點！”
眾人這才做鳥獸散。
他一個人坐在桌前，將一碗面給吃了個干凈。他頭一次知道，原來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煌肜镏挥幸桓鏃l，原來一根面條可是做的這般長。
然而壽面也知了，他仍舊覺得不大高興。肚子是飽了，可心里卻始終空落落的。
忽然，門外響起幾聲“叩叩叩”。
他蹙眉：“進(jìn)來�！卑顺墒菑N子來收碗了，這胖子人雖看著不大順眼，面倒是煮得不錯。
誰知推門而入的并不是廚子，而是此時應(yīng)該跟在宋宅的小五。
小五恭恭敬敬地先給他行了個禮，旋即將手中的一捧東西遞給他，道：“小姐跟太太都惦記著您，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您也沒過去吃粥，便讓小的特地給您送了過來。太太還說，路遠(yuǎn)只怕要冷，味道不好，您嘗一口沾沾喜慶就好�！�
汪仁怔怔地聽著，身體內(nèi)部空落落的那個部分似乎一點點被填滿了。
他終于有了點笑模樣。
……
過了臘八，就該祭灶了。
隆冬時節(jié)的京都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沸騰喧鬧了起來。
鞭炮聲，街頭巷尾婦人們閑談的說話聲，孩子們打鬧嬉戲的歡聲笑語……都一點一滴將這冬日給融化了。
然而坊間近日最叫人津津樂道的當(dāng)屬燕家跟溫家那門告吹了的親事。
兩個孩子自小定下的親事，如今眼看著燕淮年后便要出孝，馬上就可以完婚，婚事卻在這個時候變卦了。一時間坊間的流言蜚語竄得飛快，連叫人喘口氣的工夫也沒有。
坊間皆傳，燕府里唯一的長輩小萬氏手中無權(quán)，根本無暇看顧燕淮，燕淮因而肆意妄為，輕浮浪蕩，不知檢點，猶在孝期便時常花天酒地。
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怕都清白盡毀。他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更是有了身子……
臟水一盆盆往他身上潑，勢要將他抹黑。
如意氣急，叉著腰指著溫家的方向咒罵了幾句，猶自不解氣。
溫家想必想要借著這事叫他難堪，叫他倒霉，可肅方帝何許人也，他聽說了這樣的事，非但不曾斥責(zé)燕淮，反倒還笑哈哈提點了他幾句……上回他那句臣還不曾娶妻，委實叫肅方帝印象深刻。
但如意仍舊惴惴不安。
燕淮卻道他一早就猜到會這樣，如此甚好，正好叫外頭那些人都熄了興致，莫要再趁著他身無婚約之際拼命來同他說媒。
果真，這樣的名聲，誰敢輕易給他說親。
沒幾日，他周圍就清凈了許多。
正值年關(guān)，眾人閑來無事揀了說上幾句也就罷了，流言過得幾日漸漸便淡了。
如意卻唉聲嘆氣地覺得他今后怕是要娶不到媳婦了，他這管家的活計也不知何時才能交付出去。
這日一大清早，天色還未亮透，燕淮在前庭開弓，如意急巴巴地就跑了過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他眼前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嚷著道：“您不在乎自個兒的名聲，難道連謝小姐如何看也不在意？您說您這事給辦的，圖清凈也不是這么個圖法啊！”雖說這個法子，似乎最方便有效……
第333章
解釋
但即便如此，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shù)，也不能算是上佳之策。
如意愁眉苦臉，眼睛望著他的弓，口中不停地道：“您說是不是這么個理？這事就算掀過去了，將來一到您說親的時候，不照舊還得被人給翻起來說上幾回，到那時，哪個還愿意同燕家結(jié)親�！彼０驼０脱劬Γ÷曈值�，“謝小姐那，也是一樣的�！�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箭靶紅心，發(fā)出“篤”的一聲重響。
燕淮還保持著開弓的姿勢，僵著臉扭頭來看他，道：“我把這事……給忘了……”
他一面還得對付著汪仁，一時半會竟不曾深想，若謝姝寧對外頭的信以為真，誤會了他，那可怎么好。
如意見狀恨鐵不成鋼地道：“只怕她八成已經(jīng)信了！”
“……”燕淮飛快地收了弓，扯下箭囊一股腦盡數(shù)拋進(jìn)如意懷中，“拿著，我去去就回�！�
檀竹的弓身上施了黑漆，像塊生鐵似的重重摔進(jìn)如意懷里，如意抱著它們腳下一個踉蹌，急問：“您上哪兒去？”
燕淮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遠(yuǎn)，遠(yuǎn)遠(yuǎn)拋下一句話：“去見個人�！�
如意跳腳：“那也至少得等天明了再去呀！”
然而燕淮的身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視線里消失不見，更衣洗漱過后，他牽了匹馬就出了燕家。
騎在馬背上，迎著清晨帶著濕漉水汽的冷風(fēng)，他忽然想起汪仁來。
二人最后一次見面，應(yīng)是前日。
他領(lǐng)著人大搖大擺入駐東廠，將東廠翻了個底朝天，汪仁全程黑著臉。
汪仁進(jìn)出宋宅比他還方便容易，保不齊他在宋氏母女跟前說了什么。
前往謝姝寧暫居的那幢小宅子的路上，燕淮的眉頭不禁緊緊擰了起來。
晨霧遍布，他策馬奔走在胡同里，到了宅子門口，卻又踟躕起來，牽著韁繩立在原地，不知是該去還是不該去。若去了，解釋了，叫人回一句“與我何干”，那可如何是好。
殺人不難，朝堂上爭權(quán)弄勢，亦不叫人擔(dān)憂緊張。
然而這一刻，站在謝姝寧的這間宅子跟前，他難掩擔(dān)憂。
吉祥亦牽著馬站在邊上，見狀不由道：“興許人家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燕淮的面色就更難看了兩分。
放在心上尚且叫他擔(dān)心，怕她信以為真，可這若不放在心上，豈非說她根本毫不在意這事？
躊躇著再躊躇，燕淮到底忍不住，讓吉祥上前去叩門。
謝姝寧身邊的人，幾乎都認(rèn)得他跟汪仁，見他清晨到訪，卻也都愣了愣，行過禮后便有人去里頭回稟。
吉祥在邊上壓低了聲音疑惑地道：“偷偷進(jìn)去見上一面也就是了，這般動靜，不是更麻煩？”
即便她們?nèi)缃褚巡辉谥x府，但這該有的規(guī)矩定然始終少不了，沒準(zhǔn)今次他們連面也見不到。
他想潑潑冷水，又想起自己也已經(jīng)多日未曾見過圖蘭。出了謝家的事后，圖蘭便時時跟在謝姝寧身側(cè)，寸步不離，再不肯偷偷出門。思及此，他便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燕淮則有些心不在焉地等著，道：“如今地方小，四角都有人片刻不停地巡視著，想偷偷進(jìn)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況，他要給宋氏留個好印象才是。
謝姝寧那倒是還容易解釋，可有些事卻是萬萬不能直接同宋氏說的。
他蹙眉候著，等來的第一個人卻并不是謝姝寧。
來的是舒硯跟謝翊，表兄弟倆人一前一后往花廳里走。
舒硯打著哈欠，道：“燕大人怎么一大清早就來了？”
謝翊在后頭悄悄打量著他，輕聲嘀咕：“是來找阿蠻的呀。”
倆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燕淮身旁，異口同聲地道：“燕大人，這不大好吧。”
不及燕淮開口，外頭驀地沖進(jìn)來一個人，高高大大，穿著雪青色的冬服，正是圖蘭。一站定，她便同舒硯跟謝翊道：“小姐說，二位該干嘛就干嘛去，別都跟這擠著�！�
舒硯聞言，笑了兩聲，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又去扯謝翊，道：“走走走，你妹子脾氣可是見長。”
謝翊被他拉的一個趔趄，急忙用手去抓椅背，而后定睛看著燕淮，皺眉道：“別呆太久�！�
打起簾子出了門，謝姝寧就抱著手爐站在廊下，舒硯倒罷了，他自來也不在乎這些個事，方才也只是陪著謝翊一道，順便覺得有趣而已，這會看到謝姝寧也只是笑了笑。謝翊則不同，他難得擺出兄長姿態(tài)來，語重心長地道：“你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jì)了，怎么還能同小時一樣胡鬧�！�
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她的年紀(jì)，決計是連大門也不邁一步，除了自家?guī)讉�兄弟外，連半個外男也不識得才是。
可謝姝寧卻從來都不是普通姑娘。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謝翊想再訓(xùn)她幾句，可這么多年來，真論起來倒是他比較像弟弟，謝姝寧像姐姐，一時半會他也想不出什么話來。
他嘆了聲，被舒硯拖著下去了。
圖蘭打起簾子，謝姝寧緩步入內(nèi)。
燕淮看著逆光而來的她，微微失了神。
圖蘭跟吉祥輕手輕腳地退了一旁。角落里，圖蘭用手肘撞了撞他，輕聲問：“沒帶豆沙包？”
“沒帶……”吉祥嘴角一抽，今日來的急，本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哪里顧得上帶什么豆沙包。
圖蘭撇撇嘴：“早知道這樣就不放你們進(jìn)來了。”
吉祥無奈地道：“我還不如幾只豆沙包？”
“那是當(dāng)然！”圖蘭瞪眼，“豆沙包香甜軟糯，能吃的，你能吃嗎？”
吉祥：“……”
二人竊竊私語之際，對面而坐的燕淮跟謝姝寧之間，氣氛卻有些微妙。
燕淮佯作鎮(zhèn)定地問道：“外頭的流言，你可曾聽聞？”
“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便是不想聽，也少不得要聽上幾句�！敝x姝寧沒料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微怔了下。
燕淮面上的鎮(zhèn)定面具漸漸有了崩塌的跡象，他輕聲道：“你可相信？”
謝姝寧看著他笑了起來，搖頭道：“不信�！�
她當(dāng)然不信。
前世坊間說將他說的如何不堪的話都有，陰狠毒辣、六親不認(rèn)、謀權(quán)篡位、殺人如麻，連殺人吃肉這等昏話都冒出來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但從頭至尾，到她臨終，都不曾聽過有說他荒淫的話。
誰都知道，成國公燕淮，是個幾乎完全不近女色的人。
外頭流言之中，最叫人震驚的那一條，也不過就是他在選了慶隆帝的十五皇子做傀儡皇帝后，外頭疑心他同時年依舊嬌若春花的十五皇子生母淑妃有染罷了……
然而即便是這條，也從未經(jīng)人驗證，毫無證據(jù)。
依謝姝寧這一世對他的了解，若他扶持十五皇子坐在帝位上是因為其生母淑妃之故，那他一定不會讓十五皇子做自己手中的傀儡。
他只會，將十五皇子牢牢地護(hù)在身后的陰影里，而不會將其暴露在天光底下，任由灼灼目光所傷。
然而想到那位出身容家的淑妃，不要臉的程度駭人聽聞，連小叔子肅方帝都勾到了床上，她也就不覺得外頭會冒出那些流言來，是件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