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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溫雪蘿暗道不妙,只怕肅方帝已是認定先前那一跌,是她有心圖謀,是在算計他。

    既如此,眼下不論她再如何辯駁,肅方帝也定然是不會相信的。心念電轉,她驀地松了手,伏在地上哭著磕了兩個頭,弱聲道:“皇上,臣女有罪……”

    肅方帝聞言,倒覺得有趣了些,問道:“何罪?”

    溫雪蘿哽咽著,又俯首磕了一頭,磕得額上紅了一片,輕聲說著:“臣女不該膽大妄為,愛慕于您�!�

    “愛慕?”肅方帝眼神微動。

    溫雪蘿哭聲不止,只漸漸輕了下去,她赤著身子跪在他跟前,青絲瀉在身后,似水一汪,倒現(xiàn)出惑人的美艷來。

    她話音堅定地道:“是,臣女初次見您,便已傾心于皇上……”

    肅方帝聽得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來,面上陰霾終于一掃而光,換做了一張笑臉。

    這樣的女子,他倒也還是頭一回遇見。

    肅方帝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的身子,終于道:“也罷,那件事便就此掀過不提吧。”

    說完,他轉身即走,并不多留半刻。

    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溫雪蘿咬著牙哭了兩聲,終是將淚水囫圇咽了下去。

    ——既已失算,那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就這么在宮里頭留了下來,這一留就是許久。

    宮宴已散,黃昏時分,眾人便已各自出了宮門。溫夫人則較眾人稍晚一步,因為她還未見到自己的女兒。之前在御花園中,她明明白白聽到宮人說,是惠和公主邀了溫雪蘿一同賞花。本以為過得片刻,二人便會回來。誰知,從這以后,她便一直再不曾見到過女兒。

    甚至于到散了,她也沒等到溫雪蘿回來。

    溫夫人不禁起了幾分憂慮,求到了皇貴妃跟前去。

    然而她并不曾見到皇貴妃的面,坐在偏殿里等了約莫一刻鐘,她仍只瞧見皇貴妃身邊隨侍的姑姑從門外緩步走進來。見了她便說:“溫夫人,娘娘方才吃了兩盞酒,這會不勝酒力,一時半會怕是不便見您�!�

    溫夫人聽著,不由暗自苦惱,因天色漸晚,她也不可能再宮里長留,惠和公主那邊,她更是無法打探,只得纏著眼前面目嚴肅的姑姑試探著問:“不知小女眼下,可還在公主殿中?”

    “自然是的,您且放心,娘娘已打發(fā)了人去永安宮問話,不消片刻便能請了溫二小姐來見您。”

    溫夫人松了一口氣,笑了一笑。

    她吃著茶候著,過得須臾,外頭果真有了動靜。

    她飛快地抬起頭來,以為是女兒已至,然而誰知,來的卻并不是溫雪蘿。

    仍是先前那位姑姑,撩了簾子進來,躬身行了一禮,隨即道:“溫夫人可以先行離宮了�!�

    溫夫人聞言大吃了一驚,急急問:“姑姑此話可解?”她明明是來等女兒一道離宮的,這會卻叫她可獨自先行離宮了?她胡亂想著,道:“可是公主殿下,留了小女說話?”

    惠和公主過去便時常留了謝家的那個姑娘留宿,興許這一回同溫雪蘿聊得投趣,便也留了她。

    可這念頭還沒來得及在她心中多停留一刻,站在一步開外說話的中年女子,已徐徐開口給了她重重一擊。

    她說,“溫夫人錯了,是皇上留了溫二小姐。”

    溫夫人霍地站起身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來人,兩片嘴皮子上下哆嗦著,問:“皇上?”

    “正是皇上�!�

    轟的一聲,輕飄飄的四個字,像一道驚雷落在了她耳畔。

    溫夫人只覺自己兩股戰(zhàn)戰(zhàn),站立不穩(wěn),渾身無力,眼前發(fā)黑,滿嘴的話卻耐不住齒關緊閉,半個字也吐不出。

    “天色已晚,還請溫夫人早些離宮,一路小心�!�

    溫夫人木愣愣地聽著這話,兩眼無神地點了點頭,一步步往偏殿外頭走去。

    原本明媚的天光已逐漸暗沉,她站在門口,驀地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飛也似地逃離了這重重宮闈,逃回了英國公府。

    一路上,溫夫人呼吸急促不穩(wěn),渾身冷汗淋漓,幾乎濕透她的背衫。

    馬車一在垂花門外停下,她便匆匆往下走。

    丫鬟來扶她卻被她一把用力推開。

    她一面走一面心神不寧地打發(fā)人去請英國公來說話,再三叮嚀,要快,再快些!

    丫鬟得了令,疾步而去。

    溫夫人先回了正房,憂心忡忡等著丈夫回來,額上汗珠越來越密集。她拿著塊素緞的帕子,反反復復擦拭著,可這汗卻沒完沒了地往下滴,弄得她愈發(fā)得心慌意亂。

    驀地,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猛地丟開了手里的帕子,幾乎撲了過去,拽住方才進門的英國公,緊張兮兮地說:“國公爺,出大事了!”

    英國公才剛剛打外頭進來,見狀不由得一頭霧水,皺著眉頭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怎么了這是?出門前不還都好好的嗎?”

    “出門前是好好的,可這會卻真的是大事不好了!”溫夫人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不松,面露惶恐,“蘿姐兒她,她……”

    她支吾著,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英國公卻聽出來了兩分不對勁,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追問:“她怎么了?”

    溫夫人長嘆一聲,頹然松了手,將早前在御花園中,溫雪蘿差點不慎摔跤,結果正巧被肅方帝扶了一把的事告訴了他。

    “傷著皇上了?”英國公聽著,見她神色驚懼不安,眉頭緊鎖,急聲問道。

    溫夫人卻連連搖頭,咬著牙說:“沒有,皇上把她留在了宮里!”

    英國公登時面色大變,重重一拍桌子,將上頭的茶具震得“哐當”亂響,“胡鬧!你就這么回來了?”

    溫夫人見他生氣,抹著眼角哭道:“妾身不回來還能怎么辦?”

    英國公又氣又驚,身子往后一倒,一臉頹喪地落了座,唉聲嘆氣地道:“來不及了,事情只怕已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近兩年,肅方帝做的荒唐事,說少可真不少。

    他耽于女色,諸人皆知。

    這一回,既是他將女兒留在宮中,事情焉還能有好?

    英國公只覺得自己心頭似壓了一大塊石頭,沉甸甸的令人喘不上氣來。

    他看一眼身旁的夫人,嘆口氣:“且等等吧。”

    今日想將女兒接回來,是斷斷沒有可能的。他們只能咽了這口氣,等著宮里頭下旨了。

    英國公說著,面露疲色,惋惜不已:“同長平侯府的那門親事,雖則只是平平,可到底也比進宮強呀!”

    “什么親事?”溫夫人并不知此事,聞言不由訝然。

    英國公站起身來,搖搖頭:“長平侯林遠致,年歲上同蘿姐兒正合適,我原屬意于他,正準備等你回來今晚細細商討。也罷,事已至此,幸好我也只模糊地同其透露了兩分意思,并不曾請了媒人說合�!�

    然而想著肅方帝的品行,皇貴妃的強勢,東宮的太子,他這一顆心就忍不住高高吊了起來。

    自己的女兒他自己清楚,是個不肯安分的性子。以皇貴妃的性子,必不會容她。

    英國公十分擔心,溫夫人也沒好受多少。

    夫妻倆長夜無眠,第二日卻并不曾等來任何消息。

    無人來宣旨,甚至也無人來傳話。

    英國公有些急了。

    又過一日,事情仍未有動靜。

    英國公心道再這么等下去,只怕也是無用,便讓溫夫人入宮求見皇貴妃去,好歹也問一問情況。

    溫夫人無法,時隔兩日再次入宮,可這一回她也不曾見到皇貴妃的面。

    皇貴妃病了,不便見人。

    溫夫人就這么被打發(fā)了回來,夫妻倆人一商量,情況這般糟,再不能繼續(xù)瞎等了。

    女兒沒名沒分地留在宮里,既不是陪著娘娘公主,又不是宮中的宮人女官,這么下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英國公只得親自入宮面圣,本已做好了見不著面的打算,不曾想肅方帝倒真見了他。

    英國公便道,溫夫人病了,惦記小女,想接了小女回家侍疾。

    瞧著眼下這動靜,肅方帝根本無意給溫雪蘿封號,他索性也不去想,只盼著能將女兒活生生地帶回家,已是極好。

    可肅方帝聽了他的話,突然冷笑了起來,問:“怎地,怕朕吃了你女兒不成?”

    英國公一聽這話苗頭不對,連忙跪倒忙說不敢。

    肅方帝冷笑連連:“不敢?你都跑到朕跟前扯謊來了,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第419章

    清醒或糊涂

    臉一板,眉眼一沉,一股逼人的寒氣頓時從肅方帝身上冒了出來,凍得英國公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眼下青影重重的男人絲毫不掩地將自己的怒火發(fā)泄了出來,“你不敢?好你個溫戎,你這巴巴地進宮來見朕,端的幾個意思?”

    英國公將身子伏得低低的,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強自鎮(zhèn)定著道:“皇上,臣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全無半點虛假�!�

    “沒有虛假?句句屬實?”肅方帝嗤笑了聲,猛地一拍案,“你滾吧,朕乏了!”

    “皇上!”肅方帝話鋒一轉便要將他趕走,卻一句也不提他方才求的事,英國公心頭一震,抬起頭來望向他,急切地道:“皇上,內子思念小女,日夜寢食難安,以至于病痛加身,臥床不起。還望皇上開恩,允了小女隨臣歸家吧�!�

    話不能說白,卻不能不說。

    英國公手心里已出了汗,身上也是黏糊糊的,一陣一陣的發(fā)冷。

    坐在上首的肅方帝卻久久未曾言語,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靜悄悄得只剩下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跟怦怦亂跳的心跳聲。也不知跪了多久,就在英國公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已經跪得發(fā)麻時,一直沉默著的肅方帝,才開了口。

    穿著九龍緙金袍的男人,擰著眉,帶著肅殺之意朝著跪在地上的英國公低了低頭,忽而咬牙發(fā)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怎么?你這是在責備朕不知體恤下臣?還是在威脅朕?”

    說著話,他漸漸站直了身子,“還是說,朕怎么做事,還得你溫戎來教?”

    “要不然,朕賞你一個太傅之職如何?”

    “朕倒是從未當過太子,不如就給你個機會,好好教教朕如何?”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語速卻越來越快。

    英國公先時還只是怔愣,聽到后面連眼睛都快要瞪大得裂開,兩排牙上下打顫。

    一時間,御書房內只剩下了他“嘭嘭”磕頭的聲響。

    肅方帝抓起書案上的硯臺,“啪”一聲就摔在了英國公背上。

    硯臺又沉又重,被他高高舉起,重重砸下,直像塊巨石落在英國公的背脊上,發(fā)出“咔咔”兩聲清脆的碎裂聲。

    然而硯臺未裂,英國公的骨頭卻似乎已一寸寸粉碎。他跪著的身子驀地趴了下去,整個人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歪歪斜斜地趴在了地上,口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聲。

    肅方帝卻只大力揉著自己的眉心,煩躁地將筆架一掃,盡數(shù)掃在了地上。

    他厲聲呵斥著:“給朕閉嘴!”

    英國公叫得太慘,聲音又尖又利,竟不似人聲。

    肅方帝這幾日總覺得隱隱有些頭疼,這會一聽到他的聲音,更是鉆心得疼了起來。

    他驀地大步越過書案朝著英國公走去,一腳踹在了英國公腰上,“朕讓你閉嘴!閉嘴!閉嘴——”

    一腳又一腳,也不知踹了英國公幾回。

    他原本英俊的臉上面目猙獰,神情陰郁可怖,活像是個惡鬼。

    良久,他粗喘著,退開了兩步,一手撐在桌沿上大口呼吸著,緊緊閉上了眼睛。

    底下趴在冰涼地磚上的英國公,早已暈死了過去,面若金紙。

    他入宮時,衣衫齊整,面帶憂慮但依舊將腰桿挺得筆直。等到他離宮,卻是叫人抬出來的,邊上跟著匆匆從太醫(yī)院趕來的御醫(yī),呼吸微弱。

    好容易進了家門,溫夫人在門口迎著,一見丈夫成了這般模樣,當場驚叫一聲昏厥了過去。英國公府里頓時亂作了一團,連半個能主事的人也沒。不得已,溫夫人身邊的心腹媽媽狠狠心,重重往她人中上一掐,掐得溫夫人痛叫著睜開了眼。

    溫夫人啞著嗓子問:“國公爺呢?”

    “御醫(yī)正在為國公爺診斷�!�

    聽見御醫(yī)二字,溫夫人驀地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竟是又要昏過去。

    婆子急忙扶住了她,咬著牙勸慰:“我的好夫人呀!這眼下府里哪離得了人主事?您可千萬不能再倒下了!”

    溫夫人哭著抹淚,聞言強打起了精神,忍著慌亂要往英國公那去。

    然而房門洞開著,一伙子人門里門外來回跑,一盆盆熱水送進去,一盆盆血水送出來,竟像是婦人生產時的場景一般。這得是多少血?溫夫人瞧著,兩股戰(zhàn)戰(zhàn),連哭也沒了力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至掌燈時分,跟著英國公一道回來的御醫(yī)才凈過手,出來見溫夫人。

    溫夫人追著問:“如何了?如何了?”

    御醫(yī)搖搖頭,嘆口氣:“性命無虞�!�

    溫夫人愣了下,提著的那顆心卻并沒有立即放下,她張張嘴,小聲問:“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國公爺今后,怕是無法下床行走了�!庇t(yī)擦著汗,嘆息著道。

    也不知肅方帝是怎么下的手,那么沉一塊硯臺,落下的角度也頗為刁鉆,硬生生的將英國公的骨頭給砸了個粉碎。這便是大羅神仙下凡,只怕也沒有辦法。而且英國公腰上還有一塊塊烏青,淤血難消,沒一處可叫人樂觀的地方,眼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極幸運的事。

    然而這幸運,對溫夫人而言,是何其不幸?

    她聽到英國公今后怕是再無法下床行走時,身子便已軟了下去。

    都是她的錯,早該攔了不讓他入宮要人的才是……

    可事已至此,說什么都已是晚了。

    英國公的命留下了,這傷卻叫他吃盡了苦頭,也叫滿朝嘩然,人人自危。

    溫雪蘿被留在宮里頭侍寢,卻無名無分的事,也漸漸不脛而走。眾人明面上自然是不敢提及,私底下卻忍不住互相竊竊,憂心惶恐。

    其中尤以梁思齊為甚,他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園中,據聞肅方帝先是朝著自己的女兒走去的,他心頭就有一團火熊熊燒了起來。若非溫家的姑娘突然冒了個頭,今日這倒霉的必然就是他的閨女了。

    而且只瞧肅方帝對待英國公的方式,他便不該再對這狗皇帝抱有任何念想。

    當權者昏庸無道,肆意妄為,那把要命的砍刀遲早也得落到他腦袋上來。

    他心中,反意漸深。

    肅方帝卻在歇了兩日后,神志清明了些。

    朝中的異樣,他稍一留心,便也察覺到了。

    情況遠超出他的預料,若再這般下去,局勢不穩(wěn),于他沒有任何益處。肅方帝枯坐在燈下,忍著隱隱約約的頭疼,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卻想不出好的挽救的法子。那日英國公觸了他的逆鱗,他一時失控,險些要了對方的命。

    不過幸而英國公還有氣在,否則這事就真的徹底說不明白了。

    他緩過勁來,便說當日乃是英國公溫戎在殿前失儀,犯下了大錯,他留其一命,便已是極寬宏大量。

    這樣的說法,自然沒人愿意相信,但有個由頭總比沒有要來得像樣子。

    肅方帝轉身便又去見了溫雪蘿。

    一來,他心心念念的十二樓還在籌措之中,本是勞民傷財之舉,難免要失些民心;二來,他才派了人去西域三十六國探道,有意征討敦煌,朝中武將的反對之聲遠遠高于贊同。

    而且,他也已膩味了溫雪蘿。

    沒必要繼續(xù)為了個女人,讓臣子們寒心。

    他冷靜了些,遂使人領了溫雪蘿來面見自己,說念及英國公一片淳淳愛女之心,他十分感動,愿為溫雪蘿擇一門好親事,以了英國公夫婦的心。

    溫雪蘿身上疼了好些日子,精神也緊繃,這會驟然聽到這樣的話從他嘴里冒出來,冷汗立現(xiàn)。

    然而她困于深宮,又無人給她遞送消息,父親被肅方帝打斷了骨頭癱了的事,她是一丁點也不知。聽到肅方帝要為自己擇親,也只當他又是來試探自己的,急忙嬌聲說起自己愛慕他,此生非他不可,怎可嫁于旁人之類的話。

    肅方帝倒是真愛聽這些,聽了就哈哈的笑,摟了她入懷胡亂親兩口,不過這膩還真是有些膩了。

    他道:“你自個兒挑一人,朕即刻擬旨賜婚。”

    溫雪蘿身子一顫,張皇地去看他。

    男人仍道:“你可有屬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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