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帝良久嘆了口氣:「我兒的棱角,數(shù)十年來依舊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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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請人給甘棲把脈,胎兒才三月有余,正需要好好看顧著。
將軍府平日相熟的大夫今兒不知有什么事來不了,派了個眉清目秀的小大夫來,人長得白凈,不喜說話,守著將軍把了脈,沉吟片刻提筆開了幾帖藥方。
將軍緊張道:「可是有什么問題?」
那藥童抬了抬眼,冷冷道:「補腦�!�
將軍:「?」
少年把眼挪開,好似懶得說什么,眼中嫌棄倒是挺明顯:「無事,好生養(yǎng)著,莫總想太多就行�!�
這小大夫長了個瘦瘦高高的清冷樣,說話看起來也不甚客氣,將軍倒是心大,完全不以為意,甘棲本來斜倚在榻上輕柔撫著孕肚,眉毛不知怎的漸漸罔起來。
將軍起身送小大夫出去,少年單手拎著藥箱,烏木的箱子在他手上輕飄飄似無物一般,頭也不回地走了。
將軍回身握著甘棲的手道:「小棲,你且好好養(yǎng)著�!�
甘棲像是在愣神,勉強對將軍笑了一下,唇色蒼白。
她拉著將軍的手,依偎進他懷中。他們二人雖有孩子,卻是第一次這么親近,將軍愣愣看著她,手臂僵在空中不上不下,不知怎的想起公主頭上那只金釵來。
釵子搖搖晃晃,將軍心神不定。甘棲的面龐緩緩湊近他時,將軍迅速抵住她的肩膀又放下,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倉皇離去。
甘棲捂著肩膀,英氣的臉上神色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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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了將軍府中,親手泡了壺茶,水汽氤氳了她的臉龐,她素日喜靜,此時院中空無一人,只她坐在院落樹下石凳上,挺直脊梁。
院墻有磚瓦松動聲,公主皺了皺眉,只見一襲青衣翻墻入院,不是給甘棲看脈的小大夫還是誰。
他立定身子,先是仔細拍了拍身上的一點浮塵,然后整衣頓冠,朝公主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公主奇道:「你是誰?」
那少年行了禮后,便毫不客氣地搶過公主茶壺,對著喝了幾大口,牛嚼牡丹一樣。公主越看越眼熟,失聲道:「山兒?」
越關(guān)山摸了摸頭上的玉簪,在臉側(cè)摸索一陣,扔下人皮面具,露出張風流年輕的臉來,笑嘻嘻道:「阿姐!」
公主欣喜地站起來,扶著他肩膀上下打量:「三年不見,清減許多,山兒這些年去了哪兒,沒個音信,阿姐都找不見你�!拐Z罷拉著他的手坐下,「來,快和阿姐說說�!�
越關(guān)山任她打量:「不忙不忙,阿姐,你結(jié)親怎不告訴我?就是結(jié)親,怎找了這么個武夫?一點腦子都沒有。竟然還背著你有女人?阿姐別是被什么附體了罷?」
公主臉色暗淡下來:「你見過將軍了?」
越關(guān)山道:「他今日請大夫給那女人把脈,我見那大夫鬼鬼祟祟,恰好學(xué)過點江湖把戲,就打暈他,頂替他來了。」
原來這越關(guān)山乃是公主在皇家狩獵中結(jié)識的尚書家公子,他天性不受拘束,略大些就自個兒出門游歷,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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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在京中,公主欣賞他淡定脫俗的性子,二人往昔在宮中有一年多同窗時光,因而比別人要親密一些,私下以「姐弟」相稱不提。
公主笑道:「你膽子是越發(fā)大了�!箙s只字不提將軍的事情。
越關(guān)山神色突然嚴肅起來:「阿姐,有件事你需得知道。」
公主見他語氣不似玩笑,也收起見到他時的輕松。
「何事?」
越關(guān)山附到公主耳邊說了句話。
公主面色一震,鳳目圓睜:「當真?」
越關(guān)山笑道:「我手上有幾分經(jīng)驗,不會出錯�!�
公主沉思道:「怎會如此?她不像貪圖富貴之輩,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越關(guān)山搖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不過阿姐,你需得小心她,這人來者不善。」
公主點頭算是應(yīng)下,神色還是如水般沉重。
兩人聽得院外侍女聲音,將軍往這里走來,身邊侍女要接他脫下的外袍,他擺擺手,依舊是不怎么習(xí)慣的模樣。
「一看就是個莽夫�!乖疥P(guān)山面色不動,小聲嘀咕道,「阿姐,我先走啦,幾日后再正式登門拜訪�!�
公主頷首:「一切小心�!�
院落漸漸暗下來,緋色煙霞四合,好似要攝住滿府的顏色,又打亂所有花色樹色墻磚色,調(diào)出一盤近黃昏的腮紅來。
將軍頭上的銅冠半明半晦,他背著一身暮色大步走來,公主看他臉色臉上的煩憂,內(nèi)藏難以挖掘的天真,不覺放平了緊蹙的眉。
她潑掉冷茶,執(zhí)壺滿上一杯:「將軍,喝茶罷�!�
茶滿欺客,不過將軍不知道,公主憊懶講。
將軍「嗯」了聲,其實心中都在想上午為何拒絕甘棲。
明明都下定決心要選擇她了,為何連稍微親密的動作也不肯做?
他是欣賞她的。
被皇權(quán)壓得屁滾尿流的那天,混著驚惶匆匆逃離京城那天的第一片雪花,在他心頭下了數(shù)月陰濕連綿的梅雨,倔頭倔腦地冒出片灰色的芽尖,踩著普天之下的王土,汲著敵我難舍難分的鮮血,漸漸長出半人高的怪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