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中央的積水在燈光里泛著紅色,在雨刮器的干擾下我只能看見地上有一大團棕色的東西。
“這是啥子喲,莫不是妖精喲!”
此時陳志嚇得酒醒了一半兒。
我嘖了一聲:
“這是西北,不興東北那一套�!�
就在我們?nèi)齻大老爺們兒膽戰(zhàn)心驚的時候,那坨棕色后面冒出一只白色小腦袋。
是一只白色小羊。
我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肌肉瞬間放松下來:
“這事兒整的,是羊。”
牧區(qū)周邊的路上經(jīng)常有羊或者牛被車不慎撞到,也算是常事兒。
光頭本來準備開車繞過這兩只羊,結(jié)果燈光下小羊身后不遠處有幾塊碎石從高處滾落。
不多,但足以讓我們再次神經(jīng)緊繃。
“太可憐咯,它沒媽嘍�!�
這時,陳志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發(fā)癲,拉開車就跳下去了。
“莫怕,叔叔來咯,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干兒!”
他這一舉動嚇得我倆頭皮發(fā)麻。
光頭再也顧不上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張嘴大罵: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
但陳志認子心切,樂顛顛地跑進雨里,我倆只能從座位底下抄出扳手改錐跟上去。
碎石滑落有可能是滑坡,也有可能是有人或者動物,這羊也不知道是真被車撞了還是被放在這里的。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我們喝一壺。
等我們跟過去,陳志已經(jīng)抱起小羊,正一臉悲痛地說:
“乖,跟媽媽說再見哈~”
“見你個溝蛋子,趕緊走!”
光頭一把拎起陳志的領(lǐng)子把他扔進后座,我倆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鉆進車里,關(guān)門鎖門掉頭跑路。
我心有余悸,回頭盯著小山頂看,卻看見一顆大頭的輪廓。
那輪廓還在動,像是正在轉(zhuǎn)頭盯著我們離開的方向。
那輪廓有著一雙大耳朵,比起人來更靠近頭頂。
“哎呀我去,好像是熊!”
我一陣后怕,脖頸子的雞皮疙瘩冒了一層。
光頭使出吃奶的勁兒踩著油門,說話都咬牙切齒:
“我管他是誰,那就是我二姨媽也能掏我半套腸子。”
陳志那個傻逼在后座和小羊抱頭痛哭。
這小羊看起來還沒出月子,不怎么怕生,被陳志勒得厲害了才咩一聲。
“幺兒,以后就我們兩個單超,我也算是有兒的人咯,以后你跟到我姓,就喊你陳小花�!�
我們懶地理他,重新折返回公路。
雨勢越來越大,夜色濃黑,前路一片模糊。
“就近找個地方吧,走不了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jīng)兩點多了。
汽車沿著馬路慢慢前進。
“看那兒,像個民宿�!�
我看見不遠處半山腰有個木屋,是常見的民宿裝修。
我們把車停在附近,叫醒已經(jīng)睡著的陳志,三人一羊三步并兩步跑到屋檐下。
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半?yún)⒚袼蕖薄?br />
光頭調(diào)侃:
“這什么意思,半山民宿?老板應(yīng)該是民族,漢字不太熟�!�
可是這門一開,我們愣了。
“住宿?”
說話的女人抱著胳膊站在門內(nèi),細長黑眉,烏黑長發(fā)用一根筷子盤著,一身暗綠旗袍勾勒出婉約曲線。
老板娘竟然是個標(biāo)準到不能再標(biāo)準的漢族,漢到我一個來了新疆很多年的漢族人都不習(xí)慣了。
她的皮膚非常白,白到?jīng)]有血色。
看我們不說話,她扭頭回到前臺翻弄本子。
民宿燈光很暗,可能是因為淋了雨,我的身上開始陣陣發(fā)冷。
回頭看光頭,他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冷死咯冷死咯,兒嘞莫怕,爸爸帶你住大房子�!�
沒等我們做出反應(yīng),陳志抱著他羊兒子從我倆中間擠了進去。
回頭看看夜幕中不甚清晰的車,我倆只能跟著陳志走了進去。
老板娘一只蒼白纖細的手指指著陳志懷中的陳小花:
“這是寵物還是食物?”
陳志趕緊捂住陳小花的羊耳朵:
“老板娘,話不能這樣子說哈,這是我的干兒子�!�
老板娘笑了。
“好,三個大人一個兒童,那就兩個標(biāo)間,送三份早餐加……它吃草了沒有?算了,再送一份羊奶吧�!�
我的雞皮疙瘩瞬間下去了,什么牛鬼蛇神在錢面前都變得格外封建。
好在房間非常整潔,安頓好陳志父子倆,我和光頭洗了個熱水澡,兩人長舒一口氣各自躺在床上,恨不得直接睡死。
“該說不說,老板娘長得怪好看�!�
光頭閉著眼睛說了這么一句,然后搓搓手臂問我:
“你開空調(diào)了?怎么一下這么冷?”
我沒有回他,因為我也有一種怪異的、被人窺視的感覺。
我下床把門窗的鎖都檢查了一遍。
“快別廢話了,冷就把被子裹緊,睡覺。”
光頭嘟囔幾聲窩進被窩,很快響起了鼾聲。
我強撐著沒有入睡,直到感覺到房間中的涼意漸漸褪去,才終于扛不住困意進入夢鄉(xiāng)。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但沉的有些過了頭,整個人有種陷入流沙的無力感。
我大口呼吸,流沙卻開始覆蓋我的臉,麻麻的、癢癢的、濕濕的……
不對。
“陳志!”
一睜眼,正對上陳小花的長方形瞳仁。
陳志把他從我胸口抱走,熟練地揣進懷里。
我嫌惡地蹭掉臉上的口水,打量起陳志。
這貨狀態(tài)比我們可好多了,黑眼圈都淡了,還給自已做了個挎包專門放陳小花。
陳小花也不一樣了,脖子上戴了個藍色格子方巾。
“這不是光頭給你的睡衣嗎?”
我越看越眼熟。
陳志坦然回答道:
“對啊,剪嘍�!�
光頭小聲嘀咕:
“早知道就該給你買綠的�!�
飯桌上我們啃著硬邦邦的馕,咬得嘎嘣響。
“姐姐,這是馕嗎?跟樓蘭干尸一起出土得吧!”
光頭活動了一下腮幫子,把剩下的馕往桌子上一放,發(fā)出“咔噠”一聲。
老板娘指了指正昂首挺胸喝奶得陳小花。
“大頭在它那兒,它喝不了你再喝唄�!�
老板娘還是昨天那副裝束,可能因為是白天,看著倒沒那么滲人了。
但是她那身衣服怎么看怎么怪異。
我們的行程已經(jīng)耽擱了,陳志大手一揮要再留一天,說是讓陳小花充分告別自已的家鄉(xiāng)。
我跟光頭來車里拿行李,我抽空說出了心里的疑問。
“哥們兒,你看老板娘的衣服有沒有不對勁?”
“不對勁兒?那確實有點兒,腰可以再收一收,收高一點兒更好。”
“你腸子長腦子里了?”
我的白眼兒在黑眼圈的襯托下肯定格外明顯。
安置完行李,陳志非要去鎮(zhèn)上給陳小花置辦行頭。
這一路上但凡看見羊肉他都要蒙住陳小花的眼睛。
“太殘忍咯,太香咯,莫給娃兒留下童年陰影,乖,咱們把鼻子也堵到。”
短短兩天不到,這哥們兒由前幾天的頹廢過渡到現(xiàn)在的猥瑣。
陳志抱著陳小花在一個民族服飾店晃悠,非要給陳小花買個帽子。
我盯著這些琳瑯滿目的服飾,突然靈光乍現(xiàn),“啪”地拍了一下光頭的腦袋。
“我想起來了!”
光頭疼地捂著腦袋呲牙咧嘴。
“你用我的腦袋想�。磕闶裁磿r候能想起來我是你爸爸。”
我把他脖子勾過來,倚在他身上。
“旗袍你了不了解?我以前看到過一個說法,旗袍都是左襟壓右襟,老板娘那身你想想……”
光頭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不確定地說:
“她的好像……右壓左,那是什么意思��?”
我壓低聲音說:
“壽衣才這么做,那是給死人穿的�!�
“撒?她那么精明一人?還能被賣衣服的騙了?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光頭有點幸災(zāi)樂禍。
他的反應(yīng)是我沒想到的,就這?難道真是我想多了?
沒等我想明白,陳志已經(jīng)抱著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陳小花湊了過來。
這一天我們都在鎮(zhèn)上吃吃逛逛,一直到天色擦黑,被幾個哈薩克青年拉著去參加了一個篝火晚會。
人氣一重我心里倒是踏實了不少。
這里有不少原住民,載歌載舞特別熱鬧,遠方的森林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幽暗。
“誒那是不是有個人?”
光頭突然指著對面的森林問我這么一句。
我瞇眼一瞧。
火光繚繞,看不清楚,只看到兩條白的扎眼的胳膊和一張白臉。
沒等我細看,人影一閃隱沒在森林中。
這方圓十里白到?jīng)]個人樣兒的,我只見過民宿老板娘一個。
第3章
樹上的干尸
我們回到民宿時老板娘并不在,只留了兩盞昏黃的燈。
置身昏暗的前廳,仿佛有人在燈光以外的暗處觀察我們。
那股被人窺探的感覺讓我從頭涼到腳。
光頭一如既往地神經(jīng)大條,搓搓胳膊說道:
“山里的房子嘛,就是涼快!”
反倒是陳小花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在陳志懷里一個勁兒折騰。
“收拾行李吧,咱們清晨就走�!�
現(xiàn)在是旅游旺季,訂房比登天還難,臨時走也不現(xiàn)實,畢竟我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光頭開始檢查設(shè)備,順手打開了前一天無人機拍攝的錄像。
陳志折騰了兩天心情好了不少,看見自已躺在馬背上半死不活的樣子跟我們一起咧嘴大笑。
后半程光頭跑去追陳志了,無心駕駛無人機,鏡頭開始亂飄。
景區(qū)劃分外的野山高低錯落,林木蔥郁,一眼望不到邊際。
“倒回去一下,那是什么?”
我眼尖,在一掃而過的鏡頭中,我看到一抹異樣的紅色。
要知道這里的山都是看不完的綠,哪兒來的紅色,還是在樹上。
總不能是火烈鳥吧?
光頭開始回退錄像。
“停,就這兒�!�
要說這些設(shè)備算是我倆的半副家當(dāng)了,花了整三個月的利潤拿下,我倆連空調(diào)都不舍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