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有事情找遲哥!凡果鬧吵吵地說著,等下讓遲哥上我寢室一下!
郭一鳴看了眼遲騁,說:知道了。
讓你找他。郭一鳴掛了電話,跟遲騁說。
他能有什么事兒,遲騁不當(dāng)回事,不去。
北方的冬天總擺脫不了那股干燥的凜冽,干枯的樹枝上掛著薄薄一層雪,顯得又寒涼又蕭瑟。
遲騁沒去找凡果,他要真有什么正經(jīng)事就自己過來了,遲騁直接回了宿舍。
室友周末去找女朋友了,宿舍里空了一天,這會兒一進(jìn)來有點冷。
冬天太煩了。郭一鳴邊開了燈邊往洗手間去。
遲騁沒脫外套,直接坐在椅子上,他拿了充電器給手機充電。門被敲響,遲騁滑了下椅子開了門,又滑了回來。
然而該響起來的吵吵嚷嚷聲并沒有響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小心翼翼的詢問
是小哥嗎?
遲騁手上動作一僵,猛一回頭。
陶淮南穿著毛衣,手上握著盲杖,有點不太敢進(jìn)。走廊另一邊的凡果笑著說:你進(jìn)啊,沒敲錯!
陶淮南于是往前邁了一步,又問了次:小哥?
遲騁充電器還沒插好,直接站了起來,椅子被帶得往后滑了一截。
你怎么過來的?遲騁眉頭擰了個死結(jié)出來,盯著陶淮南,哥帶你來的?
中午遲騁還跟哥通了電話,電話里聽著是在家,這個時間陶淮南站在這兒,怎么想也不該是哥帶他來的。
我自己來的,陶淮南抿抿唇,眼睛朝著遲騁臉的方向,小聲說,我想見你。
遲騁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太驚訝了。他往前扯了陶淮南一把,把門關(guān)上了。
門合上的聲音有點重,陶淮南下意識縮了下肩膀,聽見遲騁問他:你怎么來的?
陶淮南老老實實回答:高鐵。
你自己?遲騁聲音明顯已經(jīng)開始壓著火,坐高鐵?
他聲音里一壓著火陶淮南就有點不敢說話了,可又覺得親切。今年重新見面開始陶淮南還沒聽遲騁用這聲音說過話,要不就是冷淡,要不就是嘲諷。像這樣很直接地話音里帶著怒氣,這還是第一次。
你是不是瘋了?遲騁簡直覺得不可思議,看著陶淮南,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腦子都想什么,陶淮南?
怎么了這是?郭一鳴聽見他發(fā)火,從洗手間出來,誰來了?
話音一落,看見宿舍里站著的兩個人,也很吃驚:淮南?
陶淮南叫了聲郭哥,問了好。
我天,你怎么來的啊?郭一鳴走過來站在他倆旁邊,什么時候過來的?吃飯了沒?
陶淮南答著:中午到的,在果兒那吃了餅干。
中午就到了你怎么不說��?郭一鳴把遲騁椅子托過來,讓他坐。
我反正也沒什么事兒,我等你們回來就行。
郭一鳴腦子夠用,跟陶淮南招呼了幾句后就開門出去了,說跟凡果出去吃飯,讓他倆聊。
門合上了宿舍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倆,遲騁一直不說話,但是能聽見他重重的呼吸。他生氣了。
陶淮南雖然害怕他生氣,可聽著他的憤怒,心里卻很踏實。這種踏實特別舒服,像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見到了最熟悉的人。
小哥,陶淮南試探地伸手去碰碰遲騁的胳膊。
遲騁抽開胳膊的動作有點急,他氣得都不想說話。
生日快樂,陶淮南竟然還笑了,頂著遲騁的怒意還能笑出來,我太想見你了。
哥知道你來?他也同意?遲騁難以置信地問。
他才知道,我到了之后告訴他了。陶淮南聲音弱弱的,還是不敢跟遲騁硬著頂嘴,我出門的時候他們還沒醒。
來之前腦子其實是空的,什么都沒想,就一個念頭,想見遲騁。
如果不是還有點理智,昨天半夜陶淮南就出門了�?砂胍钩鲩T對一個盲人來說還是太危險了,真出了什么事只會給所有人帶來更多麻煩。陶淮南一遍一遍地聽那條錄音,直到五點。
你別生氣,小哥。陶淮南又去碰他的胳膊,這次甚至直接碰了他的手,我想明白了好多事,我想跟你說說。
你沒有電話?遲騁再次把手抽開。
我怕你不接。陶淮南還是對他淺淺笑著,被人吼被人甩開手也沒退縮,怕你不想聽。
遲騁閉了下眼睛,眼睛都?xì)饧t了。他確實很長時間沒有過這么直接的情緒了,平時沒人氣他,遲騁跟誰都不生氣。
陶淮南身上就穿著件毛衣,凍得不明顯地抖,手指也冰涼。
遲騁問他:你就這么來的?
說起這個陶淮南還有點無奈,小聲說:在高鐵上被別人灑上泡面湯了,我送洗衣店了,就是學(xué)校里面那個,留的你名字。
遲騁從柜子里抽了件棉服摔在他身上,陶淮南狼狽地接住。遲騁動作都很重,一套動作下來聲音都挺響。
陶淮南聽著這聲音只覺得鼻子發(fā)酸,這種帶著憤怒的動作帶來了一股隔著多年歲月的熟悉感。
如果此時此刻身邊還有別人,哥、湯哥,或是哪個熟悉的可以信任的人,遲騁必然是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
陶淮南一個人從家坐高鐵跑北京來了,對于二十多歲的正常人來講這再正常不過了,可陶淮南是個瞎子。每一條路每一道指示牌他都看不見,一個火車站就能讓他在里面繞得暈頭轉(zhuǎn)向,萬一上錯了車就不知道走哪兒去了。這一路上能發(fā)生的意外太多,不能細(xì)想。
遲騁氣得只想發(fā)火,可又不想理他。
再生氣也沒辦法,現(xiàn)在這兒只有他們倆。遲騁不可能把陶淮南扔在哪兒,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里,陶淮南只有他。
陶淮南可能也感覺到了,這兒的遲騁和之前醫(yī)援時以及昨天電話里的他都不一樣。好像陶淮南的突然出現(xiàn),讓遲騁毫無防備,也直接撞開了一層遲騁的防護(hù)殼。
我餓了,陶淮南說,我只吃了兩塊凡果給的餅干。
餓著吧,遲騁從插排上拔了充電器,把充電器和手機都揣進(jìn)兜里,你該。
遲騁一直在生氣,陶淮南聽見他這句話卻又笑了,遲騁拿完東西要去開門,
陶淮南卻突然胳膊一抬,抱住了遲騁。
遲騁動作一停,垂眼看著抱著他的陶淮南。
小哥,以前的事你可以永遠(yuǎn)不原諒我,是我錯了。
陶淮南還是緊張的,聲音也不太穩(wěn):我總是不夠勇敢,我不敢來找你,怕你厭惡,怕你已經(jīng)開始新生活了我又打擾。
他微抬著臉,紅著眼睛道:還能像這樣抱著你我做夢都不敢想。
遲騁沒推開他,沉默著聽他說話。
這些都是我活該,我自找的。陶淮南緊緊地抱著遲騁不松手,可這次我來就是想當(dāng)面跟你說,我想把你追回來。我想努力把我失去的都找回來,小哥你看我表現(xiàn)。
我一直愛你。陶淮南把臉貼在遲騁肩膀上,呢喃著輕聲說,一直都愛你。
第96章
陶淮南把話說得虔誠勇敢,
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實際上心里又慌又害怕。不知道遲騁能說出什么來,怕遲騁推開他,
說不接受。
所以陶淮南把臉緊緊貼在遲騁肩上,
根本不敢抬起來。
時間像是靜止了,
陶淮南抱得很用力,如果不是兩人現(xiàn)在穿的衣服都太厚,陶淮南應(yīng)該可以聽見遲騁的心跳聲。
最初遲騁是沒什么明顯表情的,垂著眼睛,
不開口,也沒有明顯的情緒外露。他的沉默把陶淮南嚇得在他身上緊張得快哆嗦了。
你說找回來就找回來?遲騁開口前清了清嗓子,
話音里還帶著點剛才的暴躁,
皺著眉說,你又想要了?
我想要。陶淮南摟得更緊,把心里那點忐忑和害怕都使在手勁兒上了。
你想要就要?遲騁終于抬了手,
放在陶淮南肩膀上,想把他扯開,都圍著你轉(zhuǎn)。
不圍我轉(zhuǎn),陶淮南跟他別著勁,遲騁竟然沒能把他從身上扯開,
陶淮南馬上說,我圍著你轉(zhuǎn),
只圍著你。
陶淮南把這五年攢的勇氣都用在這兒了,不管遲騁說什么他都馬上能接上。
遲騁沒能扯開陶淮南,
手垂了下去,
站得直直的,問:你當(dāng)我還十歲呢?你說什么我都信。
這句話殺傷力很強,
陶淮南張嘴沒能說出話。
===第69章===
十歲時給的承諾,陶淮南最后食言了。他說不會讓遲騁像他當(dāng)時那么難過,可他沒做到。
他被包裹在遲騁的盔甲里,迎著遲騁溫?zé)崛彳浀男�,在他心口上劃了長長的一刀。
你吃不吃飯了?短暫的靜默過后,遲騁聲音又恢復(fù)成剛才的那樣,
松開我。
陶淮南慢慢松開了,仍然站在遲騁旁邊,說:這次我不說了,你看我表現(xiàn)。
我不看。遲騁開了門,皺著眉出去了。
陶淮南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遲騁走在前面,陶淮南在他后面敲著盲杖跟,遲騁走得不快不慢,下樓梯之前冷冷地扔了一句:臺階。
陶淮南抬起手腕晃了晃,讓遲騁看他的手環(huán)。
遲騁不看,轉(zhuǎn)過去低頭下樓了。
陶淮南一直跟著他,遲騁要把他往哪兒帶他根本不問,遲騁往哪兒走他就往哪兒跟。遲騁手揣在兜里,身后拖著個拄著盲杖的小尾巴,慢慢穿過學(xué)校出了校門。
剛一出了校門,陶淮南就伸手握住了遲騁手腕。遲騁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掙開。
陶淮南都能從家自己上北京來了,不管是不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其實都已經(jīng)可以自己走了�?涩F(xiàn)在他悄悄地握住遲騁手腕,遲騁還是沒甩開他。
陶淮南手指冰涼,剛開始是隔著衣服握著遲騁,后面慢慢慢慢地挪到了袖子下面,握半截手腕,半截手背。
總有經(jīng)過的人用明顯或不明顯的眼神看著他們,主要還是看著陶淮南。他的盲人身份太顯眼了,點來點去的盲杖像個標(biāo)簽一樣貼在他身上。
陶淮南耳朵被吹紅了,遲騁黑著臉,伸手把陶淮南衣服上的帽子給扣上了,動作力氣有點大,陶淮南被兜得一低頭,輕聲說:不冷。
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熟悉得甚至已經(jīng)形成了肌肉記憶。哪怕中間隔了這么多年,可一搭手那些熟悉感就都會回來。
比如在過馬路的時候遲騁下意識地抬了抬被陶淮南握著的那只手,做了個用胳膊半擋著他的動作;比如在要上車前,遲騁開車門時把陶淮南往后拉了一下。這些都是身體先于大腦做出的反應(yīng),不論嘴上說著什么話,臉上掛著什么表情,這些都變不了。
這些動作融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每一天里,跟時間一樣,一同堆起了他們擁有的那么多年。
陶淮南這次來之前真的什么都沒顧得上想,來了之后要說什么做什么,都沒想過。
吃完飯?zhí)煸缇秃谕噶�,陶淮南跟在遲騁身后,到了這時候才有了點真實感。他真來了,見到了小哥,甚至牽了小哥的手腕。
遲騁不可能把他自己扔下,再怎么生氣也不能,他得一邊氣著一邊帶他吃飯,吃完還得安排他睡覺。
遲騁在賓館開了個房,陶淮南跟著他走進(jìn)房間,房卡插進(jìn)卡槽,遲騁抬手拍開了燈。
房間里太暖和了,陶淮南脫了外套,摸索著掛在門口衣架上。
衣服我可以穿回去么?陶淮南摸摸衣袖,問遲騁。
遲騁冷著臉說不能。
陶淮南笑了笑:我和你換,洗衣店那個給你。
遲騁把外套脫了扔在床上,自己坐在床的一角,腿自然分開,看了眼陶淮南:不要。
給我穿吧,陶淮南走過來,坐在另一張床的床邊,要不我就得穿毛衣回去了。
遲騁無動于衷,說:你該。
陶淮南等的就是這句,聽到了只覺得又滿足又舒服,他還想再和遲騁說點什么,手機卻響了。
發(fā)視頻過來的是曉東,孩子早上起來沒在家他沒當(dāng)回事,接到電話說到遲騁學(xué)校了,陶曉東只覺得腦子嗡一聲。
但嗡完之后陶曉東要比遲騁淡定一些,沒那么生氣。
視頻是發(fā)給遲騁的,遲騁接起來就見他在那邊笑著問:是不嚇一跳��?你沒揍他?
遲騁說:回去你揍吧,我管不著。
陶曉東聽完笑了,轉(zhuǎn)頭跟旁邊湯索言說:給孩子氣完了都。
你倆都不舍得那就我揍吧,湯索言說,都是你們慣出來的。
這倆哥都是老油子,在那邊一人一句的,把話說得變了個味兒,一時間曉東和遲騁就成了一起慣著孩子的倆哥哥。
你倆在哪兒呢?曉東問,晚上在哪兒住?
陶淮南在那邊探著頭:小哥帶我出來住。
你可閉嘴吧,煩人精。陶曉東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陶淮南說。
倆哥吃完了飯在家沒什么事兒,視頻一直聊了半天。陶淮南后來也坐了過來,試探著坐在遲騁旁邊,一起聊天。
視頻一掛,遲騁往旁邊挪了挪,后背倚著墻,腿搭在床沿看手機。
郭一鳴在微信上問他晚上回不回去了。
遲騁說:不回。
陶淮南叫了聲小哥。
睡你的覺。遲騁擰著眉,不抬頭。
陶淮南慢慢伏下身,臉枕著遲騁的腿,閉著眼說:別生氣了。
遲騁繼續(xù)在微信上回消息,不理他。
別生氣啦。陶淮南晃晃他的腿。
遲騁還是不理他,陶淮南也沒起來,兩個人保持著這個姿勢,陶淮南趴在遲騁腿上,幾乎快要睡著了。
換作今天之前,無論任何時候的遲騁,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平和,不可能讓陶淮南這么枕著他的腿。
可這一天下來,遲騁猝不及防被陶淮南撞進(jìn)了宿舍,之后他一直也沒能端住,這會兒已經(jīng)被磨出來了。
陶淮南好像倦鳥終于歸了巢,渾身只覺得輕飄飄的,舒服得睜不開眼。
遲騁回完消息把手機放在一邊,頭靠在墻上,眼睛看著陶淮南。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在溫暖的夜里短暫地依靠著。
可再舒服也不能一直這么躺下去,陶淮南后來還是起了身,去洗了個澡。
水溫一直熱不起來,陶淮南站在旁邊躲著水花,伸出一只手去試溫度。過了好幾分鐘,這水一點要熱的意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