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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十分鐘前,五一街工商銀行側(cè)門。

    一群黑影正在雨中忙碌。

    置換監(jiān)控線路,入侵保安系統(tǒng),手中捧著手提電腦的人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切,打出“OK”的手勢之后,另一個人開始用工具開鎖,細微的噪音傳出來,不久之后,他們打開了門。

    “鴨子在外面把風�!睘槭啄呛谟皳]了揮手,準備進去時,又往雨幕另一邊敲了敲,“我總覺得,我們剛才過來的時候,側(cè)對面那邊的那個人是不是看到了我們?”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被人稱為魚頭的人答了一句,“虎哥沒事的,那是個傻子,就會賣糖炒栗子,我們昨天吃的就是他這買的�!�

    “干我們這行要謹慎……小心使得萬年船�!被⒏缗牧伺姆棚L那人的肩膀,“鴨子,放風的時候別在銀行旁邊轉(zhuǎn)悠,去吃點東西,順便也看著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如果有問題……殺了他沒關系�!�

    “是的,虎哥�!�

    外號鴨子那人點了點頭,待到同伴相繼而入,他走出那片黑暗,緊了緊雨衣,望望道路四周,隨后朝遠處的糖炒栗子攤走過去。

    “老板,給我一斤�!�

    站在那小車的雨棚下,鴨子左顧右盼,對面的男人用紙袋裝好栗子,稱過之后遞過來:“八塊五。”那報價聲清晰流利,倒聽不出任何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不過作為本地人,鴨子自然也明白,這傻子就這樣,除了賣糖炒栗子,什么都不會,不跟人交流也不跟人說話,跟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

    “銀虎大哥太多疑了。不過他是外地回來的,也難怪……”他這樣想著,站在小車前一邊吃東西,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老板最近生意好吧?”

    “天氣冷下來了,你們生意會不會更好一點?”

    “這邊到晚上就沒什么生意了,怎么你一直在這里啊?”

    心里幾乎是數(shù)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口中說話自然也是為了掩飾心里的緊張感。一邊左右張望,左手拿著栗子往嘴里扔,右手卻始終未有離開過腰間的黑星槍柄,對面賣糖炒栗子的男子低著頭,自然也沒有任何的回答。接近十點,他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車上的東西。

    “十點差五分……準時收攤了啊。老板。”看了看手表,鴨子笑著說道。他看了看四周,沒什么古怪的動靜,微微皺了皺眉,隨后轉(zhuǎn)身小跑過馬路,預備找個地方上廁所。一緊張久了就尿急,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這道人影消失之后,一輛二手奔馳停在了另一邊的十字路口,車內(nèi)的女警官看了看手表,隨后下車,撐開傘走過來。

    “收攤了啊,老板。還有沒賣完的嗎?”

    站在車棚下,穆清清問道,片刻,對面的男子拿出一個紙袋:“只有這么多了�!�

    “多少錢,我要了�!�

    “五塊�!睂Ψ皆陔娮映由线^了一下,六兩多一點,穆清清拿出一張十元的,對方從抽屜里拿錢的時候,她望了望四周,一個問題脫口而出:“老板,最近在這里有看見什么古古怪怪的人嗎?”

    明白對方的腦子有問題,原本也只是隨口問問,并沒有指望回答,誰知道對方將一張五元的錢幣交到她手上之后,居然也淡淡地開了口:“你問的是剛剛偷偷摸摸進銀行的那些還是現(xiàn)在在對面用玩具槍瞄準你的那個?”

    穆清清愣了一秒鐘,隨后,轉(zhuǎn)身拔槍!

    砰——

    砰——

    兩聲嘹亮的槍響撕裂了寧靜的雨幕,在夜色中遠遠地傳揚開去。

    鴨子整個人躲在了那邊的變壓器柱子后方,按了按口袋里的一個按鈕,朝銀行里的人發(fā)出信號,這邊,穆清清的身體飛撲出去,賣糖炒栗子的男人關掉了蓄電池接上的電燈,準備離開。

    砰——

    青煙升空,雨霧蒸騰,隨著雙方的槍響,來往的子彈從小車旁邊劃過去。男子恍如未覺,推起小車,吱呀一聲,起步離開。

    砰——

    “你當心,不要命了!”槍聲之中,穆清清陡然從后方撲出來,將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撲倒在地,順手還了一槍。對面的男人才探出頭來,又被逼了回去。

    她畢竟是訓練有素,見過不少大場面的刑警,對方拿槍的機會恐怕都沒幾次,幾槍之后,被逼在柱子后面不敢出來,穆清清將槍口對準那邊,呼吸急促,三言兩語跟警局的同事說了消息,正想要慢慢靠過去將對方抓住,旁邊被她撲在地上的男人也已經(jīng)站了起來,正在拍打著自己身上被弄濕了的地方。

    傻子就是傻子,都不會害怕的……

    腦中正閃過這個念頭,陡然間,子彈劃過了身邊,在后方的電線桿,周圍的馬路上擦出火光,遠處的銀行門口,一共六個人都已經(jīng)走了出來,朝著自己這邊開槍。其中一人在那邊喊著:“快過來!”顯然是招呼變壓器后方的那人。

    倉促間尋找著躲避的位置,穆清清順手朝變壓器那邊又開了一槍,將想要逃跑的那人阻在柱子后方。視野之中,那傻子依然是恍如未覺般地推起了小車,子彈飛舞在他的周圍。

    “喂——”

    躲在電線桿后,穆清清尚且自顧無暇,哪里還有可能再去將他拉回來,好在這邊從那銀行的距離相隔百米,又是在這樣的雨幕中,雙方開槍都沒有多少的準頭,穆清清此刻也只能不斷開槍,阻止變壓器后方那人的離開,等待著支援的到來。

    冬夜,冷雨,長街,昏黃的路燈,遠遠開槍的兩撥人以及推著小車,行走在槍火之中男子,形成一幕詭異卻瑰美的畫面。

    然而一個人的火力終究比不過六個人的,每當穆清清這邊火力停止下來,街道對面那人便準備抓緊了機會朝前跑幾步。跑過了變壓器,跑過前方的路燈桿,他將身形躲在一棵大樹的后方,眼看前方已經(jīng)沒有了這樣躲避的地方,假如他再找到機會沖出來,或許就會直接沖向銀行那邊。

    “媽的——”

    口中絕不淑女地罵了一句,穆清清對準銀行那邊瘋狂地扣動了扳機,將手中的子彈一次性地射了出去,整個人也籍著這一刻猛地沖出。雨幕那邊傳來慘叫聲,隨后有人叫了一聲:“魚頭——”她這一番亂射,居然真的打中了人。

    在道路上連續(xù)幾個翻滾,換上彈夾,穆清清躲在那小車擋住的空間里,朝著側(cè)前方的那棵大樹飛快地靠近。她這個時候也已經(jīng)無暇顧及那推車的傻子,重要的是,自己就算一時半會抓不住所有人,總也得留下其中一個。連續(xù)開了幾槍,那小推車已經(jīng)靠近了大樹所在的路邊,五米、四米、三米、兩米……樹后那人陡然沖了出來,與穆清清打了個照面,兩只槍口,在空中交錯。

    “放下……”如果要說開槍的速度,穆清清絕對可以快上許多,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看著前方男人那扭曲的面孔,她的肩膀陡然傳來劇痛,一發(fā)子彈從那里穿了過去。

    兩聲槍響近距離升起,穆清清的身體一晃,沒能打中那男子,那外號鴨子的男人也沒能擊中她。隨后,準備沖向銀行那邊的男人,正好被小推車擋住了路。

    “你他媽的給我滾開!”

    這樣緊張到極點的時刻,那人下意識地瞄準了穆清清準備開第二槍,同時,他也準備一腳踢開推車的傻子,奪路逃走,遠遠地已經(jīng)傳來了警笛的聲音,穆清清的身體朝地上倒下去,眼看著槍口移過來,對準了她。

    隨后,槍聲響起。

    江海,酒店門口。

    冷風吹過來時,東方家的司機已經(jīng)在下面等著她們,東方婉與許毅婷聊了幾句,又有一群人從大門里走了出來,男男女女的,看得出都頗有身份。這是江海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四星級酒店,每天在這里談生意的大公司成員也多,不足為奇。他們在門口寒暄了幾句,隨后一方的車來了,首先離開。

    另一方為首的卻是一名年紀算不上大的女人,穿著黑色的外套,氣質(zhì)優(yōu)雅,卻并沒有東方婉這樣外露的高傲與盛氣凌人,在她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或許可以說是令人感到和煦的溫婉以及寧靜,只有那淡淡無形的距離感并無二致,一身得體的打扮、綰起的長發(fā)都隱隱有幾分保守的暗示,左手拿著手袋有意無意地擋在身前,即使跟人再熱絡的握手,笑得再燦爛,也是點到即止,雖然看起來絕不會給人任何的為難與拒絕,但這樣的氣質(zhì),在東方婉的眼中卻是一目了然。

    她當然也可以這樣,只不過這與她的性格不合,懶得去做而已,況且年齡才二十出頭的女人,如果沒有明顯表現(xiàn)出的潑辣,大多數(shù)時候反而會讓人覺得你的無能。

    那女人與身邊的說笑了幾句,隨后才轉(zhuǎn)過身,朝著兩人這邊走過來,臉上露出的,是真正馨然和煦的笑容了:“小婉、小婷,好久不見,過來參加同學會?”

    許毅婷笑著打了個招呼:“張老師�!�

    東方婉笑道:“張老師過來談生意?”

    “一個合同,過來看看而已�!泵利惖呐它c了點頭,三個人走下酒店臺階,寒暄幾句,無非是問問東方婉最近的狀況之類的,隨后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不多聊了,再晚回去,要被數(shù)落了�!�

    許毅婷道:“呵呵,淘淘在家里要找媽媽了吧?”

    “是啊�!迸赃�,司機已經(jīng)為她打開了車門。說起這個,已經(jīng)身為人母的她笑得燦爛,“小婷你去年過來的時候她才剛剛說話不久,現(xiàn)在可是真的調(diào)皮透了,會走路了,她外公也老慣著……不多說,我得走了,過年的時候過來玩哦。”

    “一定!”兩人在車門邊燦爛地回答,待到那車輛遠去,兩人才對望了一眼。東方婉道:“看起來張老師過得也很幸福哦�!�

    許毅婷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淘淘的爸爸到底是誰……”

    “幸福就好了啊,不過小孩子很煩的……”

    說起這個,兩人的情緒算不上低落,當然也算不上高昂,畢竟兩人跟張老師的關系都算不錯,特別是許毅婷,某種程度上,這位雅涵老師對她有著等同再造的恩情。不過,如果說江海商界這兩三年來有什么值得猜測的八卦,或許也就是張家雅涵小姐未婚成孕這樁,最能引起大家的遐思。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張家張敬安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曾經(jīng)是作為產(chǎn)業(yè)接班人來培養(yǎng)。只不過這個女兒性格也有些叛逆,曾經(jīng)遠走英國,回國之后不愿意學習經(jīng)營公司,反而去圣心學院當了一名老師�?v然是這樣,她的隱性影響力畢竟還存在著,張敬安只有這樣一個女兒,如果她愿意回來,公司到最后,最可能自然還是屬于她的。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二○○一年的夏初,傳出了張家小姐突然懷孕的消息,同年十月,誕下一名女嬰。在這之前,追求她的人很多,但真正被確定成為她男朋友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懷孕期間,張敬安認為女兒敗壞門楣,不止一次地大發(fā)雷霆,甚至說過要將女兒活活打死,但當然沒這樣做。

    確定已經(jīng)無法墮胎之后,張家這邊做出了妥協(xié),要求女兒講出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無論如何,總得有個名分,然而張家小姐卻是執(zhí)拗地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名字。

    那段時間,她住在圣心學院旁邊的小別墅里,請了一名保姆照顧自己,據(jù)那名保姆透露出來的消息,張家小姐在懷孕期間每天看書、聽歌,看一些有助于胎教的影片,作息習慣穩(wěn)定,就算是父親或者其它親戚過來大吵大鬧,她也是一派安詳?shù)臍夥�,毫不理會,儼如孩子的父親在身邊,從來就未有離開過。

    就這樣,十月之后,女嬰順利誕生,小名淘淘,至今還沒有取正式的名字。張敬安雖然一度說過要跟女兒斷絕關系,但對這名外孫女卻格外喜歡,這之后,張家小姐辭去了圣心學院的職務,坐完月子,開始正式進入張氏學習管理。而因為這孩子始終沒有父親,各方面不堪的猜測眾多,張家一些利益牽扯的親戚也希望張敬安能夠跟女兒斷絕關系,此后便大肆造謠。諸如張雅涵被人強暴,因奸成孕��;張老師私生活泛濫,最愛跟學生開濫交派對��;張家小姐勾引有婦之夫懷孕的各種謠言零零總總,不一而足,不過當事人不在乎這些,此后倒也沒有造成大的波瀾。

    值得一提的是,縱然在懷孕期間,也有類似許默這樣的癡心人找上門,大抵表明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他仍然愿意娶她,無一例外地被雅涵婉言拒絕。后來孩子出生到現(xiàn)在,她開始在張氏上班,雖然作為未婚媽媽,但各種追求者也是不少,甚至張敬安也安排了一些不嫌棄她的青年才俊做相親,不過至今還沒傳出她跟誰有牽手意向的。至少在外人看來,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充實,有家人,有女兒,怡然自得。

    東方家別墅和毅婷現(xiàn)在居住的房子在不同的方向,兩人就雅涵老師的事情聊了幾句,分道揚鑣。小車載著她回家的途中,東方婉跟司機另外說了個目的地,那輛車轉(zhuǎn)入另一條道路,逐漸離開城市,大約一個小時后,停在城外的公墓山下。

    “不用跟我上去了。”

    穿上大衣,東方婉跟司機說道。

    “可是……”

    “沒事的。”

    提著金黃色的小手袋,高跟鞋那清脆的鞋跟敲擊聲響起在一級級的臺階上,她舉著小手電,按照記憶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最終在某個墳墓前停下。這個地方她來得不多,前年在兄長口中知道之后,她曾經(jīng)連續(xù)三天跑過來,不知道為什么,群山環(huán)抱,墓碑密密麻麻的排滿整個視線,唯有在這個墓碑前,她總能感到某種不真實的幻覺。

    一如那年夏天,在那日光直射的道路上,少年對她笑起來的那種感覺。

    “謝謝你一直邀請我去玩�!�

    那樣的笑容之后,少年轉(zhuǎn)動了方向盤,離開她的視線,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某種淡淡的感情從那之后便糾纏著她,她也很難分辨得清楚這感情到底是什么,雖然大抵知道北京再見的約定要黃了,靈靜突如其來地去了維也納,他多半也不會在北京出現(xiàn)——特別是在那天的事情之后——但她還是在開學之前找了好些天,最終,也只是預料中的徒勞。直到兩年后,她看見這座墓碑。

    她忽然感覺到那種莫名的感情再度變得清晰,就這樣看了三天,她提前去了北京,決定忘記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的同學會,不是跟許毅婷又說起了靈靜,她或許也不會突然想要過來看看。

    “可是……你一直都不肯去啊……”

    嘆了口氣,她在黑暗里站了一會兒,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在她身后的墓碑上,貼著一章熟悉卻又無論如何讓人覺得很傻的黑白照片,下面只是簡單的五個字——顧家明之墓。

    裕江,雨幕。

    黑色的光芒亮起在空中,砰的一聲槍響,穆清清倒在了雨水之中,感覺子彈從耳畔射了過去,火辣辣的。

    視野之中,那個人的腦袋凄慘地轉(zhuǎn)向一邊,身體在空中飛旋了一周,摔飛出去。

    在她的旁邊,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手中拿了一把鏟子,就在對方一腳踢過來的同時,照著對方的頭上順手抽了一記……

    第四百一十三節(jié)

    河邊的小樓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白天,病房的窗外開始下雪,母親和妹妹在旁邊守著。

    肩膀上傳來痛楚的感覺,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回憶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槍戰(zhàn)、糖炒栗子、子彈、打飛的人以及那把鏟子。從床上起來的時候驚動了妹妹,接下來,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清姐你已經(jīng)睡了一晚上肩膀上中了一槍但是問題不太大醫(yī)生說你倒下的時候摔到了腦袋但是也不嚴重我們昨天晚上去得晚了只抓到了一個魚頭組織里的成員外號叫做鴨子的但是其他人跑掉了我們目前正在加緊追查還有……”

    “還有小柯,拜托你就算很急,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加上標點符號……”

    “哦,好的�!蹦莿偧尤胄叹牪痪玫木瘑T點了點頭,“就這么多了……哦,還有,局長說你中了槍,可以休假,反正也快過年了,這件事交給鐘隊長協(xié)助一下�!�

    “什么協(xié)助一下,鐘繼民搶我活干是吧……”

    穆清清撇了撇嘴,“這么大的事情,既然這邊傷勢沒什么問題了,我會過去的,案子是我的,叫鐘繼民靠邊。對了,那個賣糖炒栗子的,沒出事吧?”

    “他沒什么事吧,我們昨晚本來想叫他回去錄口供,但是他不跟人說話,只是推著車子走,清姐你在暈過去之前又說他幫了你,那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啦,所以……他的那份口供,我們基本上也不好為難他……”

    “哦。”穆清清點了點頭,“就是他把那個……叫鴨子的吧,一下子給打暈了的,救我一命�!�

    “是啊是啊�!闭f起這個,小柯笑了起來,“他那鏟子是鑌鐵的,沉得很,突然敲過來,一般人還真的接不住。那外號鴨子的家伙被打得挺慘的,現(xiàn)在在那邊病房看著,還沒醒過來呢�!�

    穆清清打死不愿意休假,甚至還想提前出院工作,接下來的幾天里,被母親和妹妹說得不亦樂乎。中槍這種事情就已經(jīng)很讓人擔心了,中了槍可以有假期都不肯休,不愿意回家過年,這是怎么樣可恥的一種行為。一時間,各種用來審判千古罪人的詞匯都前仆后繼地扣在了她的身上。

    而在穆清清看來,眼前這個的確是她不愿意放棄掉的大案子。她以前被調(diào)來這個城市并非自愿,間中夾雜很多的牽扯與矛盾,但她的性格執(zhí)拗,認定自己只要好好干,有足夠的成績時,也總能夠申請再調(diào)回去。這樣子咬緊牙關一勞永逸地調(diào)回江海,總比每年可憐巴巴地抽點時間跑回家要好得多。

    更何況現(xiàn)在跑回去算什么過年,她幾乎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天分上下午排開的一連串相親宴,父母親戚每天在耳邊結(jié)婚結(jié)婚的嘮叨。神吶,平時也就罷了,現(xiàn)在她肩上弄個繃帶后腦打個補丁過去相親……嫌上輩子沒丟夠臉么……

    母親與妹妹終究也有自己的事情,原本打算過來一兩晚就走,因為她中槍的事情多留了兩天。見她沒什么大礙,又沒辦法說動,終于還是悻悻地離開。原本以為會很大的雪細細碎碎地下了好幾天,天氣降溫迅速,街道上終于還是有了白色的感覺,穆清清在醫(yī)院住了三天便回家,每天上下班由附近的一名警員代為開車接送,路過那十字路口的時候,她特意觀察了那邊的菜市口,仿佛沒有發(fā)生那天晚上的槍戰(zhàn),一切照舊。

    糖炒栗子、賣糖炒栗子的男人、那輛藍色頂棚的小推車,有客人的時候那男人便站起來賣東西,沒有客人便照例坐在那兒發(fā)呆,想事情。她過去買東西對方也是麻利地稱好,報價格,但若是說感謝,這人便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才讓他暫時地恢復了神智,作出那樣的警報來。

    接下來的幾天,雪開始下得大了。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那是痊愈的時間,治療得當,穆清清這邊只過了一個星期也就大概恢復了正常人的行動能力,肩膀上還纏著繃帶,不可能做太劇烈的運動而已。另一方面,魚頭那邊的事情,進展卻不大。

    從對鴨子的審訊以及后來的調(diào)查來看,從國外回來的一共兩個人,魚頭的表哥銀虎為首,另一個人擅長電腦、炸藥之類的東西,外號眼鏡,兩人都算得上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至少殺起人來絕不含糊。時間過了七天,還沒有發(fā)現(xiàn)線索,證明能抓到他們的可能已經(jīng)越來越小。不過在穆清清看來,他們?nèi)匀贿有機會,大雪封山,警方嚴密監(jiān)控了來往裕江的道路,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她隨手的一槍似乎打中了魚頭,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負傷逃離,絕不至于沒有任何的端倪。

    據(jù)鴨子審訊時的語氣來看,這銀虎與眼鏡兩人不僅嗜血而且相當自大,并不將內(nèi)地警察什么的放在眼里,大家一番分析,倒是覺得如果對方真的這么窮兇極惡,這番事情被阻,如果魚頭出事,甚至有可能跑來報復都說不定,類似的案例很少,但不是沒有過,大都勸說穆清清最近一段時間要警惕。這種隨意的討論之后,每次經(jīng)過那十字路口,她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車來看看,對方要報復自己比較困難,若是要報復那個傻子,可就簡單得多了。

    鵝毛般的大雪已經(jīng)綿綿陌陌地下了好幾天,屋檐上、電線桿上、市場的頂棚上,隨處可見厚厚的積雪以及冰棱,一些樹枝被壓垮了,大堆大堆的積雪被堆在道路兩旁,馬路上也有些清掃不及,整個裕江已經(jīng)變成了大雪覆蓋的城市。那糖炒栗子的小車頂棚上也積了雪,每天依舊六點不到便等在了那兒,晚上路燈開了,電壓低,顯得昏黃,寒冷的街邊沒有行人,大雪紛揚中,蓄電池支撐的燈光依舊亮在那市場一角,與這片孤寂的天地為伴。

    這些天穆清清吃不了糖炒栗子,買了兩次也都拿去警局讓大家分了,坐在車內(nèi)看著大雪中的那點燈光,也有些納悶,自己能干什么呢?跑過去跟他說你要當心,可能會有人過來報復你……真是秀逗了,那是個傻子啊,你說一百遍他也未必當回事�?刹还茉趺凑f,那一鏟子畢竟救過自己,這樣看了兩晚,覺得那傻子衣服穿得很少,沒有手套沒有圍巾沒有帽子,幾件衣服自己看了都覺得冷,身體倒真是很好,難怪能將那外號鴨子的家伙輕松撂倒。

    這幾天之內(nèi)倒是發(fā)生了一件小插曲。先前母親介紹過來與自己相親的那個人倒是又打了一次電話過來,說約她出去吃飯看電影,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后,還專程拿著花來看了她一次。穆清清對這個男人算不上多有好感,但相親本就是這樣,她也已經(jīng)不年輕。過不多久,只將這件事情拋諸腦后,看這段感情的日后發(fā)展了。

    無論如何,她終究不是喜歡欠人家一些什么東西的人,事發(fā)后第八天的晚上,她下班有些遲了。到那十字路口的時候是十點一刻,賣糖炒栗子的小推車已經(jīng)離開。她想了想,開著車準備跟上去看看。天空依舊下著雪,車轍與腳印在路上留下的痕跡尚算清晰。到得一處積雪太厚路面又窄的上坡時,她將車停了下來,這段路無論上下現(xiàn)在看起來都有些困難,干脆還是用走的比較好。

    披上大衣,戴好手套、帽子、圍巾。積雪大概十多厘米厚,踩上去“沙沙”作響,她看著那推過的車痕與腳印,不由得感嘆,這地方自己純粹走都有些吃力,要將那樣的小車推上去居然還不打滑,真是夠厲害的。

    這樣上坡,轉(zhuǎn)彎之后又是一個下坡,此時已經(jīng)到了城市郊邊,走出不遠,一邊是黑幽幽奔騰的河道與栽種在河邊影影綽綽的樹木,另一邊靠山,稀稀拉拉有房屋,有籬笆圍成栽菜的小園子。路燈大都壞了,隔很遠才有昏黃的一盞,房屋里也有燈光透出來,但這樣的天氣,都已經(jīng)關上了門,也能聽到電視的聲音,不過總體來說,整條道路都仿佛陷在黑暗的沼澤里,河邊吹來的風,使它顯得更加清冷刺骨。

    就這樣沿著車轍走出好遠,河道的那一邊出現(xiàn)了一棟二層小樓,她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車轍的方向往那邊延伸了過去。道路這邊的一間房開著門,是一家并不正規(guī)的小賣部,一位老人家正在柜臺里烤火看電視,見穆清清走過,朝她瞧了一眼。

    陡然間,“啊——”的一聲響,從那邊臨河的小房子里傳了出來,仿佛痛苦壓抑的呻吟,又似野獸在夜里的低咆。穆清清愣了一下,眼見旁邊小賣部里的老婦人也朝那邊看了一眼,當下走過去:“大媽,那邊怎么回事啊?”

    這老人看起來也相當和氣,又往那邊瞧了一眼:“哦,大概是那個小伙子又頭疼了吧……”

    “呃?”

    “你不知道啊……那邊那棟房子本來是危樓,要拆的了,不過一直沒拆,以前也經(jīng)常有些流浪漢啊、要飯的啊住在那里,不過說起來,那房子建在河邊,現(xiàn)在搖搖晃晃的走上去都怕人,誰知道什么時候會倒掉呢,一直都沒人敢多住。去年來了那個小伙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了輛車賣糖炒栗子……”

    “……唉,他腦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平時倒還好吧,至少賣東西還算清楚,有時候晚上呢,估摸著就頭痛,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也上去看過,痛得真是厲害啊,把人折磨得……現(xiàn)在還好點了,以前次數(shù)更多,不過不會很久的,過一會就好了。唉,其實看起來也是個好小伙子,二十多歲的年紀呢,沒人管他,也只能這樣了……你跟他認識?”

    穆清清聽著那婦人說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后轉(zhuǎn)身朝對面的小樓走過去,黑暗中她開了手電筒,這小樓建在河邊,積了厚厚的雪,看起來廢棄已久,一邊的土石也有些松軟,風聲“嗚嗚”地吹過,果然是搖搖欲墜的樣子。沿著那樓梯走上去,二樓的門沒有關,里面?zhèn)鞒鑫⒘恋臒艄�。推開門,那是一個四面通風的,無比簡陋的房子。

    一邊的墻壁破了個洞,窗戶上沒有玻璃,連木框都已經(jīng)不成樣子,房屋的地板甚至明顯有些傾斜,蓄電池連接的燈光之中,房間里有兩個小架子,放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房間一角的地上是一卷單薄的被褥,大概就是床了,燈光之中,有一個裝了栗子的麻袋,另一邊的桶子里裝的是劃開了一刀的栗子,刀子目前掉在了地上,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此時正蜷縮在墻邊,咬緊了牙關,渾身劇烈地顫抖,汗水如漿,正不斷從額頭上滲出來。

    第四百一十四節(jié)

    收留

    雪花從房屋的破洞中不斷飄進來,河邊的冰風直灌,陡然間看到那男子在昏黃燈光下忍痛的情景,穆清清愣了一愣,連忙跑過去。

    “喂……你……”

    當刑警這么多年,也曾親眼看到許多或痛苦或難受的情景,然而此時眼見男子在地上咬緊了牙關,全身劇烈地顫抖,甚至連牙齦都要滲出血沫來的一幕,她還是感到一陣心悸,無論如何,這一定很痛,若非親身體驗,難以想象。手一觸碰上對方的身體,在這嚴酷的冬天里,那感覺竟如同火爐一般滾燙,不管怎么樣,都應該算是極度不正常的現(xiàn)象。

    “喂……”

    原本就覺得男子身上衣服穿得不多,伸手推了幾下,感覺之中更顯單薄,那渾身滾燙的感覺卻是愈發(fā)濃烈,汗水如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般。她深吸了兩口氣,走到門邊,拿出手機。

    “喂,今天值班的是……小池嗎?我是穆清清,立刻幫我叫一輛救護車過來,富池這邊,沿江路,多少號……叫他們快過來就是了,沿著河邊有一棟兩層的小樓,是危樓,我會在這里等著……”

    她打完了電話,站在樓梯那又吸了一口冷氣,再回頭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男人已經(jīng)差不多恢復了的樣子,兩只手撐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汗珠從臉上不斷滴下來。

    “這是……”

    她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那男人大概花半分多鐘調(diào)整了呼吸,額上汗水居然也不再涌出來,隨后他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在那兒怔了十多秒鐘,拿起一只桶子,去房屋角落的水管下接了一些水,隨后拿起掛在旁邊的毛巾扔進去,就那樣用冷水洗了個臉。這樣的夜晚,冷水放在外面過不了多久都要結(jié)冰,他卻仿佛絲毫不在意這水的溫度,洗完之后,隱隱可以看見熱氣從他的臉上蒸騰起來。

    穆清清張開嘴看著這一切。這人的身體倒好,頭痛成那樣之后居然還可以這樣子折騰。洗過臉之后將毛巾掛好,他再度走回燈光之下,拿起刀,開始一顆顆地將栗子殼上劃出刀痕,從頭到尾,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并不清楚對方的精神狀況到底是怎樣,但如果每天這樣被痛苦折磨下去,又沒有家人在身邊,估計是個人也會被逼瘋吧,穆清清在門口舒了口氣,幾分鐘后,救護車的燈光出現(xiàn)在夜色之中……

    時間一天天過去,雪依然在下,時大時小,偶爾停一會。裕江臨近山區(qū),附近也沒有大的工業(yè)城市,每年下雪很常見,但像今年這樣綿綿陌陌地下個不停仍舊是很驚人的情況,郊區(qū)的不少棚屋都垮掉了。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星期,公安局內(nèi)的情況呈現(xiàn)兩極分化的狀況,一部分人已經(jīng)準備放下工作過年,另一部分人則變得比以前更加忙碌。

    穆清清這邊依舊在追查魚頭這些人的下落,前天的時候曾經(jīng)查出了對方隱藏的地址,然而趕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逃掉了,線索再次斷掉,然而也大概得知了一部分的事情,至少對方還沒有逃走。另外,魚頭挨了她胡亂的一槍,傷勢嚴重,這些天沒有正規(guī)的治療條件,苦苦地挨過來,大概也是夠嗆。結(jié)合了所有線索之后穆清清也是感嘆:“撐到現(xiàn)在都沒死,命真夠硬的�!�

    得到這個消息,她算是松了一口氣,并非因為魚頭沒死,而是因為對方如果帶著一個重病號,就肯定跑不了多遠,這場捉迷藏的游戲玩再久,到頭總得被自己揪出來。

    這幾天里,除了每天整理有限的線索、發(fā)呆沉思以及帶著進去有嫌疑的地區(qū)做簡單調(diào)查之外,還有一件事情穆清清也在下班后做著。她買了兩床被子,一些御寒衣物、手套之類的東西送到了河邊的小樓中去,選在晚上十點以后的時間里。

    雙方依然無法溝通,她在旁邊將被褥鋪好、衣服放好的時間里,那男人就在燈光下一刀刀地劃著栗子殼,不搭理她,也不在意家里突然多了個人。穆清清本性不是什么熱絡的人,若是一個正常人對自己用這樣不理不睬的態(tài)度,她早就拂袖而去,只不過對方是個傻子,而且終究是幫過自己的忙,如同大多數(shù)普通人一樣,我們行善,只是為了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在這時,她至少也已經(jīng)做了自己可以做的所有事。

    那天晚上趕來的救護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理由在于完全無法溝通,自然也沒辦法逼著對方去醫(yī)院。腦部問題太過復雜,沒有經(jīng)過詳細的診斷,醫(yī)生自然也不敢亂下判定,倒是隨口介紹了兩種可以抑制頭痛而且無副作用的藥物,但那也沒什么意義,你怎么讓一個完全溝通不了的傻子吃藥呢?穆清清可也沒什么閑工夫跑來當保姆。

    這幾天里,對方?jīng)]有再發(fā)病。

    去了小樓好幾次,穆清清心中也有些擔心,她每次過去,那棟小樓都是搖搖欲墜的樣子,況且這些天的雪越積越厚,真不知道這棟危樓在哪天就會垮掉了。

    她的擔心其來有自,又過了一天,這種擔心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這天早上上班,七點鐘的時候,那輛小推車居然還沒有在菜市口出現(xiàn),好在上午九點經(jīng)過的時候,車子和那傻子終于在那兒了。到得下午,她抽了個空去河邊,發(fā)現(xiàn)整棟樓都已經(jīng)倒塌,積雪覆蓋在廢墟上,看起來似乎昨天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大媽,那棟小樓……什么時候倒掉的?”她問旁邊開小賣部的大娘。

    “那個啊,昨天下午倒的。”

    “那……賣糖炒栗子的那個傻子,昨晚住哪的呢?”

    “他哦,今天早上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他把小車停在路邊,就那樣靠著睡了一晚上,身上差不多被雪蓋住了呢。我今天早上開門看到,還以為他就這樣死了……你知道的啦,那些叫花子啊什么的都很難熬過冬天的,誰知道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居然又起來了。你說這個小伙子,身體真是好,不過要是這樣下去,再硬朗也熬不過幾天吧,唉……”

    穆清清倒也被嚇了一跳,想不到那家伙居然能在雪地里挺一晚上。站在倒塌的小樓邊想了好久,她回到警局,詢問了一下可以收留流浪漢的地方,但想想似乎又不適合這個看起來有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從不跟人溝通的人。如此考慮許久,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她去了那菜場口。

    白皚皚的一片當中,那盞燈光依舊在路燈下亮著。她走過去看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看了好久,稍微有些亂的頭發(fā),普普通通的五官,看起來仍在人群里就會走失的樣子,低頭想事情時的表情微微帶著些憂郁的感覺,像是個沒有野心也不怎么得志的公司小職員,又像是個在想著暗戀的女生的靦腆少年。想起對方在雪地里睡了一晚上的事實,她走到小推車的旁邊:“我要買東西�!�

    等到對方站起來,將手伸過去,貼上對方的額頭。

    “八塊五一斤。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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