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居然沒生病,你的身體可真夠好的……”
如此感嘆一句,她等待著時間接近十點,對方收拾好了東西準備推車離開,小跑過去,握住一邊的把手。
“往這邊走往這邊走�!�
男人拿目光淡淡地打量她。
看見這種目光,想起那天雨夜中的一鏟子,穆清清心中有些發(fā)秫,隨時提防著對方一鏟子朝自己抽過來。揮舞著雙手,盡量情文并茂地示意。
“你住的地方倒掉了,倒掉了就是不能再住了,知不知道。我給你找個地方住,要不然你會被凍死的……我想幫忙,幫忙懂不懂?為你好,我?guī)闳チ硗庖粋地方……”
如此反反復復地說了好幾次,她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傻,隨后努力將車子推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遍遍的嘮叨起了作用,對方放開了車把手,站在那兒看著她,她吃力地將小車推下人行道。
“來啊�!�
本來是想要帶著這傻子走,誰知道他居然在旁邊看著,車子在雪地里沉得有些不像話,穆清清有些恨自己,她的那輛二手奔馳在這樣的天氣打不了火,前天弄過去做保養(yǎng)了,要不然可以用車子把這輛推車拖回去。不過,既然已經(jīng)開始做了,她就沒有再打退堂鼓的習慣,咬著牙推過一條街,累得氣喘吁吁,右邊的肩膀也開始隱隱作痛,大概是中槍的地方又被影響到了。
“你也來推一下啊……”
前方是一個小坡,穆清清受槍傷影響,最近本就有些虛弱,推得一段,腳下一滑,便要朝下去面摔,到得此時,一只手也陡然抓住了其中一根把手。穆清清松了口氣,推著一邊往前走,感覺輕松了很多,這家伙力氣好大……
“這邊這邊……”
“前面往左轉……”
“下一個彎道再往右,直接走……”
接近午夜的街道上,偶爾有汽車駛過,兩個人推著那小車漸漸離開了大道,旁邊是厚厚的積雪與路燈下的樹蔭。大概二十多分鐘之后,他們到了一棟樓房下方,穆清清讓小推車停在樓下的車棚里,隨后從小車中提出一麻袋栗子,讓那傻子拿了,牽著他的衣袖,打開一樓的一間房門。
“我住這間房,這邊一般反正都是空著,你住,客廳你可以用,廁所廚房你可以用……反正廚房我也不開火,這里有刀、有板凳、有桶子,你暫時就住在這里,我找到更好的地方再讓你搬出去,明不明白……隨便了,你隨便折騰,別進我的臥室就行了……”
這是局里分給她住的房子,兩室一廳還算寬敞,有廁所廚房,重要的是不用花錢。旁邊的那間臥室除了妹妹或者母親過來住一晚,一般也空著。由于雙方無法溝通,她反反復復地說了好幾遍,隨后無奈地拍了拍腦袋。隨便,她仁至義盡了,還能如何呢。
身上累得不行,進廁所洗了個澡出來,只見那傻子坐在客廳的角落里安靜地處理著栗子,她這才松了口氣,回到房間栓上門,給肩膀換了藥,這才倒在床上,沉沉地睡過去。
手槍壓在枕頭底下。
二○○四年一月十二日,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一,除夕前的一個星期,開始了有些怪異的同居生活。
——許久之后,她如此回憶。
第四百一十五節(jié)
復仇者
同居這個詞,用在當時的兩人身上其實有些言過其實,事實上不過是相安無事地住在各自的天地中而已,原本穆清清在作出決定后便預備好了生活受到干擾的情況出現(xiàn),但幾天后才發(fā)覺,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嚴重。
那傻子并不吵人,安安靜靜的,每天早上六點不到便已經(jīng)出去,晚上收攤是十點,大概十點二十準時到家,然后坐在房屋的一角用刀劃開栗子殼,這時才會發(fā)出些響動,卻也不算鬧人,穆清清坐在旁邊看他切栗子的動作,總能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十二點用冷水洗澡,然后睡覺。沒有交流歸沒有交流,但不得不承認,對方不邋遢,有限的幾件衣服也總保持著整潔,不至于讓人討厭。
當然,作為穆清清來說,除了頭幾天注意一下,她倒也沒有很多的時間去研究對方的生活與作息,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上班時間基本固定,晚上下班回來倒是自由安排,若是回來得早了,洗個澡后看會兒電視便睡覺,若是回來得晚,倒是能跟對方遇上,她洗完澡打開電視在沙發(fā)上休息一會兒,聲音稍微大一點,也就蓋過了墻角栗子扔進塑料桶的細微聲響。有時穆清清也會碰運氣一般地跟對方問幾句話,自然得不到答復。幾天下來,兩個算得上陌生的人也就大概適應了對方的步調,沉默之中,相安無事。
過小年的那天,雪停了,新年的喜慶氣氛在無聲無息中渲染了整座城市,賣糖炒栗子那段市場的頂棚被大雪壓塌了一截,但仍然掩蓋不住正在準備年貨的人們的熱情。隨后的幾天里,穆清清也開始往家里準備了一些必備的食物,大多當然是方便面、火腿腸之類的速食,她廚藝不精,頂多能炒幾個蛋,馬馬虎虎地弄個青菜什么的,但是沒辦法,她住的地方算不上繁華地段。過年的幾天,可是叫不到外賣的。
更何況過年都叫外賣,那也未免太凄涼了。
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六那天,先前與她相親的那個男人到警局來看了她一次,送給她一束花。在裕江這邊畢竟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事情,局里見到的人一番起哄,弄得她有些窘迫,隨后兩人一塊去看了場電影。對方邀請她去他家里過年,穆清清猜測大概又是母親從中說了些什么,婉言拒絕掉,畢竟還沒有熟絡到這種程度。
銀行的那件案子依然沒有進展,只是在臨近年關的最后幾天里,外面隱隱傳出了一個消息,說是魚頭中槍的傷勢惡化,目前已經(jīng)快要死了。
“哪里傳出來的消息?”
“不清楚,隱約有這樣的風聲,我們是聽經(jīng)常給我們線報的那個阿黃隨口說的,但他是從兩個人口中都得到了類似的消息,我們目前正在……”
“一層層查下去,把這個消息的根揪出來,不要怕麻煩。有誰不配合,就請他們在局里過新年好了�!蹦虑迩逑铝嗣睿傲硗�,離開裕江的幾條主干道,最近一定要加緊看住,一旦魚頭死了,剩下的人很有可能會選擇逃離,特別是最近幾天,他們一旦走了,我們就再也破不了這個案子了……”
裕江近郊山區(qū)。
雪停之后,滿天地間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山嶺在視野中起伏延伸,銀裝素裹。我們的視野由上而下,將畫面定格在一片雪白的山嶺間。積雪覆蓋著山間的樹木、土石,原本位于山腰下的一些磚窯,也被白色給吞沒下去。不過,在磚窯附近的一處平地間,倒有一塊被翻動出泥土的地方,那是一個小小的墳墓,墳墓前插著香,擺了寫簡單的祭品,燒起紙錢,一共六個人,就在墳墓前站著。
“魚頭……我害死他了……”
冥紙在墳墓前燃燒出火焰,站在最前方那名戴著墨鏡的大漢緩緩開了口,這句話后,沉默了許久,方才回過了頭去,沉聲道:“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后方五個人,除了外號眼鏡的那名瘦高個,其余四人都是魚頭以前的手下,幾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說道:“虎哥,我們應該先避避風頭,趁現(xiàn)在大雪封山,又要過年了,走還來得及�!�
銀虎看了他一眼,口腔微微蠕動幾下,伸出了手指:“我表弟死了,你要我走?”
那人有些遲疑:“虎哥,這種事……肯定有風險的,那邊是警察,總不至于跟他們死磕到底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虎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哼哼,二十年前我就是因為這句話離開這里,現(xiàn)在又有人跟我說這種話……”銀虎回過身去,蹲在墳前往火里又扔了些冥紙,“那個女人打死我表弟,我要她死,否則我怎么跟我的兄弟交待�!�
“虎哥,這樣的話……事情會鬧得很大的……”
“怕事情鬧大?哈……”銀虎笑著轉回來,點著那人的胸口,“阿鼠,你們以前跟我兄弟混的,我兄弟待你們怎么樣?現(xiàn)在他死了,你們怕事情鬧大?反正是跑路,殺了她,大家可以一起走�!�
魚頭死后,這阿鼠明顯就是剩下四人中最有威信的那個,雖然知道銀虎的脾氣暴躁,但他與其余三人對望了幾眼,終于還是說道:“虎哥,這件事真的很嚴重,你要考慮……”眼見對面銀虎的臉色低沉下來,一只手伸向衣服里,刷的一下,他也陡然從腰間掏出一把黑星手槍,對準了對面的大塊頭:“虎哥,你做你的,我們做我們的,不要亂來�!�
他能夠得到其余三人的信任,也是性格暴戾的亡命之徒,手上曾經(jīng)有過人命的。在魚頭手下沉寂這么久,頭陡然揚起來,氣勢上與對方卻也沒有多少遜色的地方。
雪地里的氣氛,陡然間變得肅殺起來。眼鏡低著頭什么話都沒有,其余三人也沒有拔槍,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銀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右手緩緩抽出來,手上拿著一支煙,隨后前進一步,將額頭直接抵在槍口上,一字一頓。
“怎么?這么緊張?我拿煙而已啊,這把槍……是我給你的,你試試看有沒有可能打中我啊……”
“虎哥,我不想弄到這個地步,但你已經(jīng)不理智……”
“說什么廢話,開槍��!”
阿鼠笑了笑,退后一步,槍口放下。下一刻,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陡然抬起來,與此同時,銀虎的身影刷地沖上。
砰——
槍聲響起在雪地里,隨后,阿鼠的整個身體都被撞飛了出去,直摔出三四米之外,雪花高高濺起。銀虎沖勢未停,右手瞬勢抽出腰間的軍刀,刷地扔飛出去,左手已經(jīng)拔出了手槍,在此同時,帶著眼鏡的瘦高個雙手一伸,兩把槍出現(xiàn)在了手中。
噗的一下,那柄軍刀將阿鼠的頭扎了個對穿,他的身體倒在了積雪之中,右手的槍還沒有放開。只不過,方才縱然開了一槍,也果然如銀虎說的那樣,被對方躲了過去。三把槍,對準了剩下的三個人,幾秒種后,銀虎放下了槍口,走到阿鼠的尸體邊,將染血的軍刀抽了出來。
“你們是我兄弟的手下,我當你們自己人,這件事,還沒有完,我對你們有責任,事后分道揚鑣我理解。我這個人,很公道。跟我走,有肉吃,好處大家分,你們出事,我也給你們報仇,但現(xiàn)在誰要走,就是我的敵人。”
他緊抿了嘴唇,手指在空中用力指了幾下,“誰還有意見?”
一片沉默。
“很好,晚上做事�!�
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八,穆清清很忙碌。
能夠隱約知道魚頭那邊消息的,多半都是些有黑道背景的人,大都是些老油子了,到了警局就當回家一樣,態(tài)度很輕松的樣子,什么話都說,就是不說真話。這些人只是知道一定的消息,總不可能將他們當成真正的嫌疑犯來審,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做恰到好處的威脅,并不容易。事情拖了半個多月,還有兩天過年,穆清清這邊的壓力也很大,好在她為了這件案子中過槍,無論如何,上面也不好訓斥她什么,今天晚上跟一個知情人士糾纏了半天,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還沒能下班,才從問訊室里出來,小柯那邊打來電話,很著急的樣子。
“喂,清姐,你現(xiàn)在有沒有回去?”
“還沒,怎么了?”
“我也不是很確定,剛剛從青皮南這里得到個消息,魚頭死了,銀虎、眼鏡那幫人要找你報仇,還說他們因為這件事內訌,阿鼠被殺掉了,你知道的,就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那個阿鼠,我現(xiàn)在正要去確認這件事,你還在公安局就好,一定要注意啊�!�
多的事情不用說,消息既然到了,穆清清自然會知道怎么做最好,不過,遲疑了一秒鐘,她輕聲說了一句:“不好……”
“怎么?”
“這個時候……家里有人……”
第四百一十六節(jié)
變亂之始
臨近年關,生意反而開始變差,十一點,他切好了明天要賣的栗子,收拾好東西。
放好了栗子,喝一杯水,然后拿了掃帚開始掃地,還有兩天就過年,偶爾有煙火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來,光芒將掛著簾子的窗戶映紅一瞬。某一刻,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目光仿佛透過了窗簾,望向另一側的虛空。
時隔半個多月,有某些東西,打破了那微帶沉思的目光,惡感與殺意,將存在于那個身體內側的靈魂,拉回了現(xiàn)實。
瘦高個的男人放下了望遠鏡,遞給旁邊的銀虎:“她在家。”
“那還說什么,干掉她,然后跑路了�!便y虎嚼著口香糖,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鷙,打開左手提著的袋子,將槍支分給身邊的人,“不用給我省子彈,這個時候……就當是放鞭炮了�!�
這一片小區(qū)地處偏僻,五個人走過積雪的樹林間,腳步踏出有節(jié)奏的“沙沙”聲,隨后上了道路,轉往一側的樓房,黑暗的天空中偶爾有彩色的煙火劃過。經(jīng)過停車棚時,眼鏡停了一下,伸手敲了敲停在那兒的一輛推車。
銀虎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賣糖炒栗子的那個?”
“就是這輛……”
站在樓下,五個人抬起頭,望向樓層的不同方向,但這樣自然看不出任何東西,銀虎努了努嘴,幾個人走進一樓的樓道間,他吐出口香糖,粘在房門的貓眼上,隨后開始敲門。
幾秒種后,門開了,五把槍同時抽出來。不過,在下一刻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眼前是個男人,眼鏡陡然將那人推在后方的墻上,槍口按上對方的額頭,銀虎四人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進去,房門砰地關上。
房間里,幾個人唰唰唰地搜索了幾個房間,然后沖出來。
“不在……”
“沒人……”
“不是說她一個人住在這嗎?”銀虎環(huán)顧了周圍的幾人,隨后將槍口指向門邊,“那這家伙是誰?”
眼鏡扭過了頭:“看起來我們得在這里等她回來了?”也在此時,原本魚頭的一名手下道:“這個……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啊……”
這話一出,銀虎愣了半晌,隨后“哈”地笑起來:“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他們住在一塊兒?你們不是跟我說,這是個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就會坐在那里想事情的嗎?那現(xiàn)在……”
他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走向門邊:“那現(xiàn)在……你們告訴我他在想什么?想事情……哈哈。你們就是這么做調查的,那現(xiàn)在,帥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整天低著頭,到底是在……”槍口抵住對方的額頭,銀虎臉色扭曲,咬牙切齒,“你現(xiàn)在……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
這次實在是陰溝里翻船,被人陰到現(xiàn)在才大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心中也在埋怨表弟的這幫手下實在是太不專業(yè),一時間臉色猙獰到嚇人,然而,毫無征兆的,被推在墻上的男人抬起了頭來,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我在掃地�!�
“呃?”從不跟人聊天的傻子說話了,五個人的目光同時盯了過來。
“所以……如果弄得很亂,我會很困擾的。”
下一刻,骨骼碎裂的聲音,眼鏡的整個身體飛向后方。那一刻,他的脖子挨了簡單的一拳,整個頸椎都完全碎裂掉,半空中,腦袋與身體幾乎折疊了起來,與此同時,銀虎手中的槍,碎成了最基本的零件,漫天飛舞……
……
……
“吱”的一聲,緊急的剎車過后,路邊砰地濺起滿天雪花飛舞,來不及理會撞上雪堆的二手奔馳,穆清清與幾名警員沖出了車門,子彈上膛,隨后從不同的方向,沖往她住的那棟樓房。
從窗戶看過去,房間里沒有亮燈,穆清清小心翼翼地接近,待到兩三名同伴都已經(jīng)過來,陡然間開門、開燈,隨后,自然便是一番手忙腳亂的搜索。
“沒有人……”
“安全……”
“不可能,推車停在外面,他已經(jīng)回來了……他晚上又不出門,這個時候不在,肯定出事了,叫外面的人注意周圍!”
穆清清深吸一口氣,打量著房間,看起來一切都沒有什么不同,剛剛做了打掃的樣子,她當然明白這傻子的生活習慣算得上整潔,切了栗子之后,照例都會做一番打掃,但之后并沒有出現(xiàn)過他離開的情況……想來也是,假如銀虎那幫人真的過來,他一個人別說會不會反抗,就算真要反抗,恐怕也沒什么作用。
“清姐?你不是一個人住嗎?說的是什么人�。俊�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傻子。”穆清清皺了皺眉頭,“他住的地方塌掉了,畢竟也幫過我,我暫時收留他�!�
如此解釋過之后,她給其他人分配了工作,出去找線索,查可疑人物,順便調用周圍幾個街區(qū)可用的監(jiān)控錄像。這樣的分配之后,她也去敲了隔壁幾家的門,詢問他們有沒有聽到什么特殊的聲音或者看到特別的人或事,然而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氐郊依�,跟著另一名警員細致地檢查一遍房中的各處,試圖發(fā)現(xiàn)一些錯過的細微痕跡,時間接近十二點,有一名警員已經(jīng)打了電話回來,監(jiān)控攝像頭無發(fā)現(xiàn)。
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裕江本就不同于那些大城市,監(jiān)控攝像頭稀稀拉拉的,并不是到處都有,專業(yè)人士可以很輕松地避開這一切。十二點一刻,她臉色陰沉地坐在沙發(fā)上,試圖將整件事情再仔細理清一遍,房門那邊,傳來了輕微的開門聲。
陡然從腰間拔出了手槍,身邊的那名警員也在下一刻作出了戒備的姿態(tài)。房門那邊的鑰匙聲停了一下,兩秒鐘后,門被打開了,有人走進來。
片刻,穆清清垮下了雙肩,長舒一口氣,將槍口放下。門口進來的,正是她們找了這么久不見人影的男人。
“你跑哪去了啊……”口中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下一刻,對方也淡淡地作出了回答:“扔垃圾。”
點了點頭,穆清清跟旁邊的警員說道:“沒事了,可能是假情報,也可能那些人還沒來,讓大家……”說到這里,陡然愣住,回過頭去看看那正走進臥室的男人,再看看旁邊的警員,很不確定自己的判斷。
“他剛才說話了?”
……
……
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機場。
漫天飄落的雪花中,穿一身黑色皮大衣的御守喜與身邊的人走出了機場的大廳,隨后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眼前的城市,白皚皚的一片。
“歐洲的空氣,跟日本的就是不同哦,是不是?你走過那么多的地方,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心情的不同而已吧。”背著大大的旅行袋,暮村廣樹笑了笑,“當然,鄉(xiāng)下清新自然的空氣、帶著大城市味道的擁擠的空氣、工業(yè)城市充滿鋼鐵氣息的帶著煙塵的空氣,各有各的味道,但主要還是你的心情�!�
“老實說,真是羨慕你啊,一路旅行過來,這幾年聽說你從中國到俄羅斯,然后往歐洲這邊,如果沒有很多的事情纏著,我也想滿世界地玩去�!�
暮村廣樹聳肩一笑:“這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啊,錢包老是掉,然后就餓肚子,找地方打工……你不知道,這樣的烏龍事情我已經(jīng)做過不下十次了,慘痛的經(jīng)歷……”
御守喜笑嘻嘻地聽他說完,隨后變了個臉色:“對了,這么敏感的時候,你跑到瑞典來,不會是想看戲吧?”
“開什么玩笑,我是聽說過空見之塵的事情,不過你知道的,以我這么超然的性格,怎么可能摻和你們的事,只是預定的行程而已。預定的,吶,給你看看我的行程表……”
看他準備從旅行包里真的翻找出行程表的樣子,御守喜無奈地嘆了口氣:“喂,大家認識這么久了,你不能這么敷衍我吧,沒遇上就不說了,巧的是這么大一個歐洲都能遇上……你總得說點什么給我聽吧……”
暮村家在日本不算什么大家族,但一直以來掌握不少軼聞密事,與各方面關系不錯,地位在黑暗世界中算得上超然,眼見他拿交情來說事,暮村家數(shù)百年來最為特殊的這名男子也有些無奈地望了他幾眼,隨后笑了笑。
“你自己都已經(jīng)查清楚了,還要我說干嘛呢……好吧好吧,家族傳聞,吸血鬼知道吧,我聽說幾年前中國那邊不是抓住了一只么,以前他們跟梵蒂岡的教廷打仗的,后來吸血鬼被打敗了嘛,也就沒有了,據(jù)說就有空見之塵的功勞在里面,說明空見之塵是很厲害的東西哦,反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說實在的,大家何必為了這種跟神話一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爭來搶去呢,真是不了解你們,如果神話是真的,中國的劍仙殺出來,我們那邊的八百萬神明有誰可以擋得住……”
“連異能都有可能是真的,吸血鬼也未必一定是神話吧�!庇叵舱f道。
“進化嘛,進化這東西……誰說得準呢……”
一輛加長型的轎車等待在路邊,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隨后御守喜朝轎車這邊走過來,快到的時候,又回過了頭:“哎對了,我一直想找個人問一下,有個叫簡素言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暮村廣樹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知道啊,大美女哦�!�
“你居然真的知道�!庇叵舶櫰鹆嗣碱^,“那……這個女人到底……”
他的擇詞有些遲疑,但暮村廣樹顯然已經(jīng)明白了意思,目光望向那片雪幕,露出一絲緬懷的神色:“我大概知道她是怎么來的……對她嘛,我只有一個看法,千萬別惹她生氣,否則……我怕整個日本都扛不起來……”
“這太夸張了吧……不過……”御守喜愣了半晌,打個響指,“了解�!�
第四百一十七節(jié)
除夕(上)
二○○四年一月二十一日,奧地利首都,維也納。
做了個夢,醒來的時候,冰冷的感覺刺入骨髓。
大概是初中時候的夏天吧,她和沙沙參加某個武術大賽,家明跟著,曹東峰也還在,整天像只蒼蠅轉來轉去,三個人就一致對外,扮成很親密的樣子給他看。實際上也真的很親密,那段時間自己第一次親了家明,假公濟私,心底噗通噗通亂跳的,那個還扎著很可愛的辮子的小小的自己……
明明都還是小小的孩子,晚上的時候卻睡在同一張床上,三個人擠在一塊兒,蓋一床薄薄的毯子,身體觸碰在一起,很清涼的夏夜,彼此也是清爽的感覺,但三個人誰也不肯閉上眼睛睡覺,沒有睡意,趴在床上往窗外看出去,樹梢上好美的月亮啊。沙沙爬起來,說是出去拿玩的東西一起打牌,走廊里傳回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回來之后,卻是拿了幾串棉花糖,三個人坐在床上舔啊舔啊,棉花糖很快就開始化了,粘在她的手上,她低頭去吃,于是連同她臉上、垂下的發(fā)絲都一塊沾了上去,家明和沙沙都在笑她,她努力想要弄開那些黏黏的棉花糖,想要睜開眼睛,然后……就真的睜開了。
于是悲傷……
光芒從白色的窗簾外透進來,她習慣了晚上睡覺之前關掉暖氣,方才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寒冷,想往旁邊找更溫暖的身體時,才漸漸清醒過來,她望著天花板,鼻頭涌上的酸楚揮之不去,過去三年多了,這具身體依舊保持著當初的記憶,傷感猶如跗骨之蛆,頑固地對抗著時間。
像小時候那樣長的頭發(fā)早已剪掉了,如今的發(fā)絲勉強到肩膀,音樂系的女同學中很少有人這樣干,除非走的是個性路線,但她不是。她的美感總是柔和的傳統(tǒng)美,這樣的頭發(fā)仿佛某種形諸于外的堅韌與獨立象征。有的人說她特立獨行,沒有多少人明白,在這里的每一天,她都是咬緊了牙關過來的。
來到維也納三年半,她長高了兩公分,瘦了四公斤。若僅僅看著數(shù)據(jù),實際上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實際上她變得更加纖細單薄,也更加美麗成熟。最初的兩年有很多追求者,各種方式層出不窮,有含蓄的也有奔放的,也曾經(jīng)有自我感覺良好的沙文主義男生將她的拒絕當成欲擒故縱的手段。前年初一個性格狂放的家伙趁著說了幾句話要對她動手動腳,被她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當著許多人的面硬生生地擰斷了手。這種玩藝術的人就算看起來強壯,在家明專門挑選的關節(jié)技面前也顯得不堪一擊,一群人看得都呆掉了,沒有人知道看起來柔柔弱弱溫雅如水的她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從此以后,類似的麻煩就少了許多。
不僅僅是追求。這幾年來,她拒絕了很多東西,拒絕過于豐富的大學交際,拒絕過多的回憶,拒絕回家甚至拒絕聽到有關江海的消息,她始終讓自己保持著某種希冀,希望曾經(jīng)的分手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她了解家明,哪怕在現(xiàn)在,她也認定這種了解并非虛幻,這是自信,也是必要,否則,建立于過去回憶中的一切美好勢必土崩瓦解,點滴無存。
如果家明已經(jīng)和另一個女人有了一年多的關系,就絕不會突然說出來,無論真假,其中必定有其它的理由。
她希望家明是遇到了威脅,希望他是突然遇上了解決不了而又不肯說的事情,甚至希望——哪怕像是狗血言情電視劇一樣呢——他的真實理由是因為有了壓力,為了不耽誤她的前途而故意讓她出國留學深造,于是選擇了分手。無論是怎樣的理由呢,還有半年,當她完成這一切,完成了他期待讓自己做的事情,她就會回去江海,將這些東西都摔在他的面前,跟他說:“你看錯了我葉靈靜,你傷了我的心……”
無論如何,她只能這樣期待了,分手之后,回憶與希冀,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這期間,東方路來找過她一次,兩人聊了一會兒,實際上也沒有太多的話題可說,仿佛察覺到她的心情一般,對方?jīng)]有說起有關家明或者江海的任何事情。每年與家里的聯(lián)系就是打幾個電話,父母似乎也在避開有關家明、沙沙的話題。她就以這樣木然的心思回避開一切,唯一難過的是聯(lián)系不到沙沙了,以前的電話都已經(jīng)打不通,家明跟她在一起么,去北京上大學了吧,或者家明也跟她分開了,否則她肯定會打電話過來找自己吧。但打通了電話,兩人該說些什么呢,直到現(xiàn)在她都想不出來……
“我們一塊喜歡的男人把我們甩了……”還是“他是個混蛋……”沙沙比自己更喜歡家明,她肯定受不了的……
她拿著遙控器開了空調,片刻后才從床上坐起來,發(fā)絲散亂著,被褥上放了一本相冊,昨晚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順手放到床頭柜上,她看了看鬧鐘,中午過了已經(jīng)十二點,她罕見地睡了個懶覺。
今天大年三十,因為時差的關系,家里應該是晚上七點多了,她坐在床上撥通了家里的電話,跟父母說了十多分鐘的話,不禁就紅了眼眶。這幾年來,父母那邊似乎有些后悔讓她來維也納的決定,電話里也不敢多提讓她回家的話,但實際上,她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為了家明連他們都不見,太任性了。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這種話誰都知道,但我們年少輕狂時,誰又能真正抑制住這樣的感情呢?
越洋電話粥褒完之后,正從床上下來,敲門聲響了起來,她走到貓眼處往外看了一眼,門外穿白色西裝的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淺藍色的眼眸,銀色細框眼鏡,金發(fā)披肩,顯得相當帥氣,雙手抱在胸前,夾著一個文件袋,眼見沒人說話,又按了一下門鈴。
“朱利安老師,給我五分鐘�!�
這句話說過,幾分鐘后她再來打開門,已經(jīng)穿好了整齊的冬裝,洗過了臉,也整理好了頭發(fā),只是手上拿著一支牙刷:“我還要刷牙,請進。”
“唔,我在想……其實讓我看見一次你剛起床的樣子也沒什么,不是嗎?這樣我就不必在外面站上好幾分鐘了……”
“抱歉�!�
淡淡地回答一句,靈靜關上了洗手間的門,片刻后再出來時,已經(jīng)完全是整潔的狀態(tài)了:“朱利安老師,我想……我昨天請過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