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轟隆隆——
夜色之下,他撞倒了一堵墻,再直接沖進對面別墅的花壇里,這一片多是新房,還沒有人住進來,也就沒什么人出來看熱鬧。
黑暗中,隨著噠噠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從道路對面緩緩地走了出來,看起來倒仿佛是顯影紙上逐漸變幻出來的人影一般,她穿著黑色性感的皮衣,美麗而高雅的面孔,波浪般的長發(fā),她緩緩走到距離那持劍男人幾米遠的地方。
“如果……再加上我呢?”優(yōu)雅地笑著,她打量了面前的男人,“初次見面,你可以叫我納塔麗�!�
“維克托�!北粌擅鎳�,男子倒并沒有多少慌張的情緒,只是鞠躬行了個貴族禮,隨后,有些無奈地將目光望向了奎托斯被打飛過去的廢墟,“奎托斯,你太令我失望了,這么多年沒有運動,居然連怎么躲避攻擊都已經忘了嗎?”
轟隆隆的聲音,那道身影從廢墟中站起來,扭了扭脖子。
“只是……有些生疏……”
大約是方才的打斗觸動了電線還是什么,別墅間的路燈忽閃忽閃的,夜空之下,四道身影互相打量,陷入安靜的對峙狀態(tài)。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第四百三十七節(jié)
都是傻子
偷襲殺人反被埋伏,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雖然看起來也有少許失利,但作為維克托、奎托斯這一方,并不認為自己有多少劣勢可言。同樣的,這些天來被莫名其妙地殺了好些人,慧清這一方自然也不會選擇妥協(xié),看似保持著基本禮貌的對話才剛剛結束,首先出手的,正是一直沉默的慧清,她的年紀雖然大了,但看來性子卻是直來直往,既然是對待敵人,便連這種假惺惺的自我介紹都懶得做,身形如電,陡然間便拉近了五六米的距離,拂塵在空中刷地便劈了下去。
這種層次的人,在都有準備的情況下,什么攻其不備基本上是笑話,那身影一閃,維克托手中的刺劍也在瞬間亮出了光芒,路燈下像是陡然劃出一條筆直的白線,下一刻,兩人的之間響起的卻是手槍的槍聲。
兩人一持拂塵一持刺劍,但用的卻是完全一致的戰(zhàn)斗方法,身手為主,槍支輔助,身影一交錯,躲避,眼見打不中對方,子彈便立刻射了出去。在槍支一項上,慧清畢竟老練得多,一個側身便與那幾乎而發(fā)的子彈錯了過去,維克托的臉頰上卻拉出了一道血線,還未來得及感到痛,黑影挾著劇烈的破風聲迎面而來,納塔麗一記猛烈的旋踢,將他整個人踢飛出去。
而就在維克托被擊飛的同時,奎托斯那巨大的身形已經沖入他原本的位置,重拳擊向還來不及反應的納塔麗。
“啪啪啪——”的槍聲響起,慧清雙手揮舞,子彈朝著兩人連環(huán)射出,血花飛濺中,納塔麗只來得及順手擋了一下。身體也被擊飛出數(shù)米之外,那黑衣曼妙的身體在空中旋轉著,單腿才剛剛著地,便是猛地一蹬,猶如雌豹般的猛撲回去,右拳順著那沖勢,在空中拉出隱隱如雷的響動。
她身體看來單薄,平素為人所熟知的也是超強的異能,然而在這一拳之下,以奎托斯那魁梧結實的身體,僅僅在一下硬擋之后,居然就被直接崩飛。不遠處的喬國�?吹脜葏葻o語,儼如見到了多年前的簡素言,依稀記得那時候拆屋拆墻,也是這般的情景。不,納塔麗此時表現(xiàn)出來的力量,甚至已經超過那時候簡素言拆房的水準,看起來是用異能支撐起的力量,已經完全不似人類了。
四個人的身影交錯,緊跟而上的納塔麗身形躍起,左手朝著奎托斯的臉上拍了過去。那奎托斯舉臂一擋,穿黑色皮衣的女子順勢一按,右臂肘擊狠狠地砸向這巨漢的肩頸處,地面上草皮飛舞,奎托斯居然被硬生生地砸退一米多遠。
身形落地,猛地躬身,慧清與維克托互相射擊的子彈幾乎是貼著她的背部飛了過去,來不及追擊,維克托的劍已經刺了過來。閃電般地側身躲過,慧清趁勢放下了維克托,直沖向前方不以速度見長的奎托斯,左手拂塵怒劈,右手出爪緊隨而上,奎托斯退后一步躲過這爪擊,那干枯的五指還未待去勢走完,陡然一動,已然抓住了從衣袖中飛出的袖珍手槍。
作為炎黃覺醒最強的幾人之一,慧清對于手槍的運用簡直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任何招式,任何情況下,落空的出手幾乎都可以轉換為呼嘯的子彈,奎托斯只能勉強避過被子彈直擊頭部或脊椎。當納塔麗再度放下維克托沖過來,而慧清轉去擋住救援的維克托時,他就退無可退地被打飛進了那新建的別墅之中,一時間,整面墻都轟隆隆地倒塌下去。
以全部異能為支撐的身體力量,足以將奎托斯這種以力量為主的戰(zhàn)士都正面壓制下去,配合上慧清幾十年的戰(zhàn)斗經驗,縱然是事先未有任何準備的第一次合作,兩人卻是壓在對方頭上,穩(wěn)穩(wěn)地占了上風。那維克托雖然也有著相當強大的力量,用槍時機的拿捏也是準確無比,但他顯然接觸槍支的時間不夠,也就無法造成慧清那樣巨大的威懾力。
滾滾的煙塵之中,納塔麗朝著那磚石正在掉落的破口沖了進去,維克托朝著她的背影開了幾槍,隨后與慧清也一齊追了進去。
槍聲,打斗的聲音,在那黑洞洞的別墅內張揚開來。
“什么人啊……”到得此時,扶著丈夫的陳亞麗才能顫抖著開口說話,“他們打不過,是不是?”
“放心吧,慧清老師很厲害,還有那位納塔麗小姐,壓著他們打呢……”喬國睿拍拍妻子的肩膀,他手中提著槍,一開始僅僅被奎托斯的拳風刮到,此時臉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怎么……怎么不多派點人來呢……”
“他們會發(fā)現(xiàn)的……”喬國�;卮鹨痪�,望向那邊不斷傳出轟響的別墅,目光之中卻有一絲擔憂。
之前未曾預料過這位納塔麗小姐也會突然出現(xiàn),但無論如何,縱然有了這樣的臂助,眼前的情況似乎仍然有些不樂觀。他們之前就曾有過分析,所謂不死者只是稱呼,身上的要害仍舊很多,如果要抓住這樣的人甚至殺掉他們,必須一次性將對方打到完全無力還手,譬如一開始慧清對那個叫奎托斯的男人出手的那樣,毫不喘息地出手,最短的時間內打垮對方,打爆對方的腦袋或者弄斷脊椎,只有這樣才能達成目的。
此時對方有兩個人,雖然看起來異常狼狽,但事實上他們的配合卻是有條不紊,總能讓對方找到喘息的機會,憑借那強大的自愈能力,到最后消耗不起的,終究還是自己這邊。
他這樣想著,帶著妻子坐上了小車準備離開,才開上馬路,那別墅的一角轟隆隆地就開始倒下來,他看得幾乎連喘氣都有些吃力,葉蓮的異能也可以拆墻,軍區(qū)的那位小樓也能徒手穿墻。然而要讓房屋倒塌,說明是連柱子都打塌,雖然說異能的運作與身體的素質無法用這樣的結果來衡量,但能做到眼前的一幕,這種力量也實在是太夸張了一點。
別墅很大,倒塌的大概是一間房間的范圍。先是外墻開始傾頹,隨后柱石碎片一塊一塊地往下落,轟然的聲響中還有激烈的槍聲與震動傳來�;矍迮c維克托幾乎是同時從房間兩邊沖到外面來的,飛快地躲閃中還在不斷地開槍,三秒鐘后,那滾滾落下的柱石間,奎托斯轟地撞穿了墻壁,在草地上一滾,無比狼狽地爬起來。
路燈隱隱滲進那一片飛揚的塵埃中。二樓一塊大約四五平米的地板脫離了房屋主體,朝著下方砸下去,到得距離地面兩米多的地方,居然微微地停頓了一下,那片灰塵中,隱約間有一個身影單手朝上,將那塊地板托起了一瞬,隨后,猛然朝旁邊橫推而出。
轟隆隆——
那水泥地板橫飛出三米多遠,撞上一段大約兩米高的還未倒塌的墻壁,更高的灰塵已經將納塔麗的身影掩蓋下去。
與此同時,維克托將奎托斯直接推出了好幾米遠,自己也縱身躍出。遠遠的,槍響了,狙擊槍的子彈劃過夜空,朝著這邊呼嘯而來。
維克托的左手被一槍打中,齊肘爆炸開來。
“啊——”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的七聲槍響,從各個不同的地方射來,維克托躲過了六發(fā),終于被第七發(fā)命中了手肘,直接打斷了手臂。幸運也好,巧合也罷,距離現(xiàn)場大概四五百米遠的別墅群中,對講機里傳來了聲音:“沙沙干得漂亮。”
說話的人躲在其中一間還未竣工的別墅之中,有著一張不顯老的娃娃臉,但經歷過許多的事情之后,這娃娃臉夾雜了一絲難言的滄桑,令人估計不到他大概的年齡。幾年之前他是這個城市的黑道大哥之一,如今的定位并不明確,特工也好殺手也罷,一般人稱呼他為小孟,這個名字好記,因此代號也是小孟。
“巧合�!眱擅腌姾�,回答的女聲從耳機中傳了回來,微冷的語調間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兩百米外,趴在陽臺上的少女口中咬著一顆長長的狙擊彈,深吸一口氣后將它按進了槍膛,“干得還不錯了�!�
“謝謝隊長�!�
這次跟隨著納塔麗來中國的皆是精銳,只有她與小孟兩個人比較特殊,平日里隊長也好隊員也罷大都將他們當成菜鳥或是拖油瓶看的,這一槍無論是因為運氣還是因為自己的靈機一現(xiàn)終于歪打正著,大概讓他們的觀感改變了許多。不過,她并不在乎這些,回答僅僅是禮貌,殊無喜意。子彈壓入了槍膛,那邊的戰(zhàn)斗還在進行,遠遠地,一聲喊聲在夜空中傳揚開去。
“彼——得——”
回聲陣陣,呼喊的是方才被她一槍打斷了手,名叫維克托的男子。她將眼睛附上瞄準器,那邊戰(zhàn)斗的人卻已經換了方向,房屋將人完全擋在了后面。大約幾秒鐘后,耳機中陡然傳來一陣雜音,隨后,幾百米外的一處地方,陡然間響起了槍聲,那槍火忽閃了兩秒鐘陡然停止,隨后,耳機里小孟猛然喊了起來:“沙沙快跑!有人朝你來了!”
方才狙擊,各人躲藏的地點都有不同,她調轉了槍口,瞄準器朝那邊指過去,人已經在陽臺上蹲了起來,一頭馬尾在黑暗中微微擺動著,幾乎在此同時,側后方數(shù)百米外的地方,小孟沖出了躲藏的地點,手捧狙擊,朝她這邊沖過來,隨后開了一槍。
“你快回去!”
這樣子將自己暴露出來,還近乎張揚地開了槍,在許多場合的含義就等同于找死,她卻是明白對方這樣做的意思,藏在那邊的兩名同伴已經被某個突如其來的敵人給殺掉了,下一個或許就是自己這邊,隨著小孟的第二次開槍,她也陡然把握住了某個屋頂上正在迅速移動的黑影,瞄準器才望過去,那黑影陡然間消失,她的一槍掀飛了那邊別墅屋檐上的瓦片。
沒有多少的猶豫,這一槍開過之后,她陡然間轉過了身,單手在陽臺房檐上一撐,直接跳下樓。子彈嘩地推入槍膛,她跑出十多米,陡然間飛速轉身,舉槍的瞬間扣動了扳機,視野中的黑影鬼魅般地閃向一邊,無法形容地反應與高速。
小孟朝著這邊跑過來,已經站在馬路上連續(xù)開了兩槍,她也朝著那邊跑過去,轉身又開了一槍。那道黑影拉近距離的速度快到離譜。方才才看過那邊的戰(zhàn)斗,這個敵人居然也是那幾個人的層次!眼見著已經從背后追近,她扔開了狙擊,兩把手槍從腰間掏出來,左腿小腿便是一下刺痛。
正在奔跑之中陡然間踉蹌一下,好在這幾年的訓練起了作用,她咬緊牙關,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前方奮力跳起,身體在半空中,旋轉,雙槍指向后方,不斷地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變得很慢,視野之中,黑影猶如蝙蝠般地沖了過來,子彈對準了那方向射過去。身體落下地面,滑動……下一刻,前方的道路轟然炸裂,有人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扔向后方。
滾滾的煙塵,石屑四散飛射,隔絕了那黑影與她之間的距離,一只手在空氣中飛快地舞動著,儼如高超的表演者飛快地撥弄著琴弦,無數(shù)的真空鋒刃在同時將煙塵不斷切割開來。小孟扶住她時,納塔麗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前方的道路上被炸開了一節(jié),真空的鋒刃將地面割得支離破碎,大概十米外的道路上,一個穿黑衣的高瘦男子站在那兒,與納塔麗對峙著。
這時候看起來,納塔麗的身上沾滿了灰塵,右臂的衣服破了,血正從那里流出來,但看起來并不算太大的傷,她偏了偏頭,有趣地一笑:“那么你是第三個了,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啊?”
“這就是秘密了。”高瘦男人也笑了笑,隨后大聲地喊了出來,“維克托,奎托斯,走了!”說完這句話,那猶如鬼魅般的身影轉身便跑,納塔麗目光一冷,飛快地追了上去。
另一邊,慧清追逐著其余兩人,沖入別墅區(qū)邊緣的樹林。
耳中,有聲音漸漸響起,越來越清晰,那是飛機的旋翼聲。隨后,明亮的燈光從遠處照了過來,十二架武裝直升機從別墅區(qū)的那邊飛來,劃過了天空,追向樹林,之后是出現(xiàn)在道路上的車隊,運兵車,裝甲車,遠遠近近,猶如星光般地環(huán)抱整座山林,潮水般地推進過去。軍隊出動了。
原本便是擔心這種層次的人感覺太過敏銳,即便是埋伏,也不敢將人派得太近,如今趕到,便是超大規(guī)模的陣容,方之天、崔國華、葉蓮等人也已經到了,喬國睿帶著妻子首先便是過來向幽暗天琴這批人表示感謝,對于小孟、對于她,無論是喬國睿還是方之天過來打招呼時目光似乎都有些復雜,她察覺出來了,心中便有一絲難言的疏離與違和感。
軍隊不斷從身邊過去,她走到路邊的一處臺階上坐下來,全身都在發(fā)抖,幾乎已經脫力了。她方才不過開了幾槍,跑了不到百米,就好像做了一整天訓練沒有吃一點東西的感覺一樣,那是面臨死亡時的恐懼感。
大概察覺到她的情緒,小孟跟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她用雙手擦了擦臉:“謝謝你�!�
“應該的�!毙∶吓牧伺乃募绨�,她全身還在抖,無可抑制,“很激動吧?那一槍是你打中的�!�
這句話是刻意的鼓勵和安慰了,她沒有回答,片刻后方才吸了一口氣。
“家明……家明他以前……就是跟這種層次的人作戰(zhàn)啊……”
小孟點了點頭,沉默一會兒:“幽暗天琴里的資料,家明他是最厲害的級別,比起安妮斯小姐來,也沒有遜色的……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假如今天有他在……假如今天……以前他怕你們擔心,都不說的吧,別多想了,他是為你們好。”
“我知道,如果我們問他,他一定會說的,不過當時我們都知道他不會希望我們問,所以我們商量好了不去想這些事,可是……到了現(xiàn)在,總想知道得更多一點……”
小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她望著那一片星星點點的燈光,望著身后的城市,不知道為什么,這座城市開始讓她感覺到冷,猶如燒過后的灰燼一般變得冰涼和死灰,這里原本是她的家,就好像有一天她被放逐了,就像是乞丐一般找了一處屋檐、或是一處山洞棲身,感受著冰冷與饑餓,回憶曾經的溫暖,可是當她有一天再回到曾經的家里,才發(fā)現(xiàn)原本溫暖的家如今也已經變得冰涼,因為回憶已經沒有了延續(xù)的可能,也不再有等待她或者她想要等待的人。
當然,還有那個叫靈靜的姑娘,可她不敢去見她,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她原本以為像她們這樣關系的人是絕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的,她們是最好的姐妹,喜歡同一個男人并且還互相接受了,原本以為無論怎樣都該是世界上最親的人——她們的確是,現(xiàn)在也是,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無法面對她,這是何等可笑的一件事。
就好像那天在公墓山,天空下著大雨,她站在雨里遠遠地看著她站在那個人的墓碑前,卻絲毫都不敢過去。夏天,可那雨水涼入骨髓,她現(xiàn)在心心念念地想要拾起過往的碎片,找回那些錯過的片段,她看著名叫靈靜的女孩也在那樣做著,可心中也明白,即使拾起了過往的一切,這些碎片也未必能夠讓心更溫暖一絲半點。
她們都是傻子……
飛往江海的飛機,同樣的時刻,東方路抵達了這座城市,見到了靈靜。
第四百三十八節(jié)
鋼鐵森林
夏季里很少有這樣的好天氣,沒有下雨,天空中出著太陽,卻也不顯得炎熱,東南亞季風從海面上吹來的朵朵綿云給江海帶來了難得的蔭涼與清爽,靈靜起了個大早,清晨的時候與東方路通了電話,之后吃過了早餐,在房間里整理東西。自己以前的,以及從維也納帶回來的,預備著將圣心學院那邊的房子也整理一下。
四年的時間了,要換的要洗的,柜子里要拍去的灰塵。以后是不是住到那邊去她還沒有考慮清楚,沒有想這些事情的心情,最初兩天那種歇斯底里的痛還在隱約持續(xù),但見過了雅涵姐之后,時間與心情都仿佛被踩上了剎車,變得緩慢起來,今天見了東方路,自己可以追尋的或許就到此為止了。仿佛在等待判決結果的囚犯,心境反而變得遲鈍起來。
被她帶去了維也納的東西其實不多,因此帶回來的,也不過普普通通一個大箱子。除了換洗的衣服,課本,真正私人的東西不多,那本帶著他們婚紗照的大相冊自然是其中之一。
相對來說自己臥室里要整理的東西反而更多,一樣樣小東西拿出來,沉湎或是驚訝于過去少女時的那種心境。朱利安老師過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床邊翻閱著一個文件袋,這是家明最后交給她帶去維也納的東西,一些曲譜,銀行卡,以及某個人的聯(lián)系方式。這東西跟在她身邊四年的時間,前幾天聽說了家明的事情后,她才第一次地打開它,試圖找到哪怕一丁點家明要留給她的信息,然而令她熟悉的只有家明四年前的筆跡。到得今天,她才將這些東西拿起來,細細地開始翻閱。
“德比最近跟他的一些朋友聯(lián)系了一下,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不好,所以對你的安排大都拉長了時間,不過昨晚他跟我說了一件事,我覺得機會很難得,所以來問問你。在維也納的幾年我也大概注意到,你喜歡聽方雨思的歌,她現(xiàn)在算是中國地區(qū)最紅的女星之一,最近巡回演唱會正好到江海,德比跟她的經紀人聯(lián)系過,如果你有這個意愿,她們將邀請你去演唱會做一次客串表演。對于你以后的星途來說,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最難得機遇。”
聽到方雨思這個名字,正在看著曲譜的靈靜有些恍惚地抬起了頭:“嗯?”
朱利安頓了一頓,讓她在腦海中消化方才的信息,過得片刻,方見到靈靜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她撥開垂在眼前的一縷發(fā)絲,“謝謝你,老師,但我現(xiàn)在還沒確定……以后干什么……”朱利安笑了笑:“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相信我,時間會過去,有些東西會漸漸變淡的。你的事情具體的我雖然不明白,但我大概也有過類似的經歷,那段時間我的選擇就是沒日沒夜地工作,作曲啊,表演啊,把時間排得滿滿的,很多東西不去想,靈感反而源源不絕……不用立刻回答我,這幾天不妨考慮一下�!�
這幾天都沒有在靈靜面前說太多,只是任其自然,讓她將傷感度過去,此時見她看著那些曲譜,似乎沒有前幾天那種形諸于外的悲痛。朱利安趁機跟她多聊了幾句。他并不在意靈靜有些心不在焉地偶爾應和,望著那張落寞的少女側臉,那美麗輪廓上籠罩的猶如剪影般的光邊,他幾乎能感覺到一種震撼靈魂的美。
對于音樂家來說,這種美麗比毒品更加令人深陷。在維也納時也常�?匆娝淠臉幼樱瑓s沒有眼前這般深刻,猶如維系靈魂始終的一縷堅韌,若不用心或許你根本就不能發(fā)覺,然而卻使得那滿滿的柔弱與傷感都升華成燦爛的光芒。西方的女子太過于單一,若堅強獨立的往往比男子更強,若柔弱無力的則實在讓人無法忍受,而眼前這種復雜或許就是東方美的真諦了,他想。
“說起來……本來說好到了江海由我盡地主之誼,可是這幾天的事情,都沒時間帶著老師和大家到處逛逛呢……”說到某一刻,靈靜想起這些事情,抬頭說道。
朱利安趁機道:“那還不簡單。今天就可以啊,要不下午?”
“抱歉,下午要去見一個以前的朋友……已經約好了。”
“喔……要我陪同嗎?”
“不用了,謝謝�!�
朱利安點點頭。兩人再說了幾句,他知趣地告辭離開。靈靜望著男子的背影,隨后將目光收回在那些樂曲上。光芒從窗外灑進來,將她一半的身體收藏其中。
上午從深圳寶安機場坐的飛機,十一點的時候便抵達了江海,與東方路同行的就只有女友師娜娜。領著女朋友回到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帶著媳婦見公婆,師娜娜緊張得不得了。中午只是吃了個便飯,妹妹據(jù)說在弄新公司的事情,沒有回來,他也就不免打趣一番:“嫂子來了也不乖乖回來拜見,該打�!边@話自然是在師娜娜面前說的。說完之后,女朋友的臉就笑成了一朵花,隨后連忙為未來的小姑子辯解一番。
中午這小兩口陪著東方凌海吃了頓便飯,同席的也有跑過來送資料的許毅婷,飯局上師娜娜一口一聲伯父叫得可甜,聽說許毅婷是未來小姑子的手下大將,也是親熱無比。
吃過飯后讓傭人給師娜娜準備住的房間,兩父子則在花園里略略散了散步,說起昨天軍隊出動的事情,說起最近這段時間面臨的局勢,也說了那天靈靜找過來的情況。對于他的女朋友,倒只在最后提了一句:“略嫌小家子氣了一點吧……”隨后說起,“我覺得毅婷這孩子倒是不錯了……”東方路也就沒心沒肺地笑笑。
與靈靜約的是下午三點,兩點一刻的時候他便驅車出門,到達約好的步行街時,只是兩點半左右。他找到約定的那間咖啡館,走在對街的人群里往那邊看,咖啡館側面靠窗的座位上,一名穿著白色碎花長裙的女子就在那兒安靜地坐著,面前擺了一杯咖啡,正在靜靜地看著一些資料。
他望著那道身影,看了看手表,隨后在道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點上了一根煙。和煦的日光從上方帶格子的屋檐上灑下來,斑斑點點地落在身上。步行街上人來人往,人影喧鬧,空氣中有歌聲在回蕩。他就這樣望著對面人群空隙間不斷閃出的嫻靜側影,輕聲嘆了口氣:“都長大了啊……”
兩年前的時候他去過維也納一次,表面是為了公司的某些事情順帶看看她,實際上何為主次卻難說得很。那時候他給家明建了一個墓,心中有些事情想說想做,可是到了維也納之后,見到那個完全生活在封閉天地里的少女,才發(fā)現(xiàn)什么都說不出來。于是就那樣閑聊了幾句便走掉了。如今在人群之中看著那安靜坐著的身影,才忽然發(fā)現(xiàn),兩年前的沉默大概是對的,有些事情水到渠成,不說的時候你想說都說不出來,該說的時候,大概也是避不過去的。
他坐在那兒,看著那身影偶爾抿一小口咖啡,低頭翻閱著手中的東西,就這樣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概兩點五十的時候,女子看了看手表,隨后抬起頭隨意地望了望路上的行人,又低頭看資料。兩秒鐘后,她再次抬起頭來,目光疑惑地望向這邊。東方路笑了笑,摁熄了煙頭,從長椅上站起來。
“來很久了吧?”在靈靜面前坐下,東方路道。
女子猶如精靈般地笑了笑:“剛到。”
“那我可在對面坐了半個小時了�!�
咖啡廳里樂聲悠然,女侍應生過來,他隨意點了一杯咖啡,兩人閑聊兩句,靈靜倒也沒有多少拐彎抹角:“我見過了雅涵姐,也大概知道了當初烏河嶺的事情,我想知道他的事……”
東方路點了點頭:“他的墓其實是我給他立的,不過……”
話才剛出口,一道身影映入眼簾,他微微皺了皺眉,女子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阿路,居然真的遇上你了�!�
從咖啡廳前方走過來的,正是才從家里分開不到一個小時的女朋友,她帶著燦爛的笑,隨后直接坐在了他的身邊,挽住男朋友的手臂:“我跑出來玩,伯父說這個步行街可以逛的地方很多,我還在想是不是會遇上你呢……”她親熱地朝東方路身邊擠了擠,隨后笑著向靈靜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師娜娜。”
“葉靈靜�!�
兩人握了握手,東方路嘆口氣,隨后朝師娜娜指了指:“我女朋友�!膘`靜也就淡淡地點了點頭。聽得東方路這樣坦率地介紹自己,師娜娜頓時一陣高興,一時間:“我剛到江海�!薄皼]什么人陪�!薄安粫驍嚹銈儼�。”“靈靜你好漂亮�!薄霸趺幢pB(yǎng)的。”之類的話語說個不停,這主要是想表現(xiàn)一下自己與男友的親近并且同時不動聲色地打擊下假想中的“情敵”。靈靜回答幾句,東方路不好說完,只得用目光表示一下歉意。
事實上師娜娜原本倒是不打算跑進來的,只決定看一眼就走掉。東方路早上與靈靜通電話約時間地點的時候她也在旁邊聽到了,下午待到男朋友一出門,她也就跟著離開了東方家。她跟傭人問咖啡館的路線時,在旁邊聽到了的東方凌海倒是很熱心地指點了一番,到了這邊又是一路詢問,大概找到時,正好看見男朋友進到咖啡廳,與那名叫葉靈靜的女子見面。
她原本也是相當出色的女孩子,樣貌不錯,身材好并且活力十足,對自己相當有信心。先前在深圳時黎雅跟她說起小路之前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如何如何她還有些不以為然,但眼見著男友拋下了手上一筆大工程而趕回江海見人,心中畢竟有危機感,此時見到了靈靜的樣貌與氣質,便陡然間有些自慚形穢起來。眼見兩人好幾年沒見了,一坐下便是無比融洽的樣子,她腦袋一熱,便跑進來了。這時與靈靜的聊天,見對方也不是非常有興致,心中便是高興:這女人,多半對阿路有想法,這下見到自己便沒氣焰了。
不一會兒,那女侍應生又過來了。她正要點咖啡,身邊的男朋友輕咳了一聲:“娜娜,先出去等一下好嗎?”師娜娜一怔,只聽得東方路又說道,“斜對面那家烤肉串不錯,你先去占個位置,我和靈靜說完就出去找你。”
“呃……好�!�
師娜娜臉色不忿,但反正自己已經出現(xiàn)了,面前這個女人也該擺正自己的位置,目的已經達到。她在男友的手臂內側狠狠擰了一下,與靈靜打個招呼,起身離開。待到女朋友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東方路方才搖了搖頭:“抱歉,見笑了。”
“很不錯的女孩子�!�
“家明的墓是我?guī)退ǖ�,但其實是假的�!敝漓`靜并不喜歡拐彎抹角,他喝了一口咖啡,直接說了出來,“你去見過了張老師,大概也知道那些事情了,他是二月五號那天離開的,這之前我們一直都有看著他。但事實上我們知道的也不比別人多,二月五號之后,他離開了江海,負責跟蹤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那墓……”
“他曾經跟我交待過,對外說他已經死了,但是只要往上面查到殯儀館的部分,就會知道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尸體被火化過。他有一些敵人,他也害怕之后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這個是他的一種妥協(xié)。跟大家說,我已經死了,讓他們有個臺階可以下。但問題在于找不到他,他就始終保持著一定的威脅�!�
靈靜望著他,身體漸漸地靠上椅背。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不肯相信,但他的確是得了瘤……”東方路放低了聲音,看了看靈靜此時的狀態(tài),“當然……他的病癥其實是世界首例,那地方原本不應該長瘤的……不管怎么說,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他確實是死了,當然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他能……活下來……”
原本是想要安慰幾句的,但話到臨頭,覺得自己也未免有些多余了,世界首例的瘤子歸根結蒂也是絕癥,靈靜對于家明的心情如今并非來自于客觀證據(jù),只是來自渺茫的希望和本身的幻想了,如此過得片刻,靈靜吸了一口氣:“我會……等他回來……”
東方路點點頭。
互相之間沉默了大概一分鐘,靈靜站起來,看起來輕飄飄地:“那我先走了……”東方路順口想要說點什么,一句話陡然間說了出來:“我覺得……我們可以一起過�!�
靈靜回過了頭,疑惑地望著他,他在微微一愣之后,倒也是坦率地攤了攤手:“本來不想說這個的,老實說,已經四五年都沒這么想過了,但是剛才坐在外面看你在這邊的樣子,忽然覺得,或許我們可以在一起……當然,不是現(xiàn)在,我是說假如你始終忘不了他,有些地方又需要……譬如說身份啊,什么的,也許我們可以在一起。”
“謝謝你�!膘`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他坐在座位上想了想這次見面,隨后喝光了咖啡走出去,陽光明媚而和煦,白云朵朵,人群之中,依舊能看到靈靜離開的背影。四周的音響店里響著方雨思的歌聲,這首歌據(jù)說也是家明給她寫的,不知道為什么,襯著眼前的一幕,他就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黃昏,夕陽如火的海堤邊,家明輕輕唱歌的情景。
“你說起那條回家的路,
路上有開滿鮮花的樹,
秋天里風吹花兒輕舞,
陽光會碎落成一面湖。
陌生的城市讓人想哭,
又一次愛情已經辜負,
能不能把未來看清楚,
尋著流星方向,
可不可以找到幸�!�
他聽著歌,慢悠悠地點了根煙,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來,望著步行街口的斜對面的公車�?奎c,那等待著愛人回家,柔弱而堅韌的女子偶爾在人群中現(xiàn)出的潔白的長裙,略略嘆了口氣,女朋友正從斜對面氣呼呼地走過來,一把將他的煙扔掉了。
“你說過過來找我的!”
他坐在那兒,伸手又掏出了一根煙,被女朋友扔掉之后,又拿了一根出來,點燃。師娜娜心頭有著不好的感覺,以往東方路被人勾搭時她也是強勢地將其余的女孩子轟走,那時的東方路只是開心地笑,隱約卻覺得今天有些不同了。片刻,男子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依舊淡然和煦:“娜娜,我們分手吧�!甭犉饋恚拖袷钦務摻裢沓渣c什么一般的隨意。
“你……你不能這個樣子!那個女人她……”
“不是她的問題,她不愛我,這輩子怕是都不可能愛上我,你不明白……”東方路淡然一笑,“別任性了,娜娜,我?guī)慊厝ァ!?br />
“你不能這個樣子!”
風吹起來,女子逐漸轉大的哭聲中,男子平靜地帶著她穿過了人群,去往停車的地方。另一邊,靈靜上了車,逐漸遠離的歌聲中,各自淹沒在這座巨大的鋼鐵森林里……
傍晚時分,方雨思在江海機場下了飛機,經濟人過來接她,順便給她匯報昨天提前過來后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你讓調查的關于那位葉靈靜小姐的情況已經弄清楚了,她目前已經回到了江海,據(jù)說也打算在演藝圈發(fā)展,是那位德比先生的公司,老實說,他們雖然財力雄厚,但是最近幾年在中國的市場其實沒打開什么局面,文化底蘊、意識形態(tài)不一樣,接受的音樂形式也不同的。當然這位靈靜小姐的演奏很東方化,但如果只是鋼琴,當然也只是曲高和寡,流行樂界或是想要大紅大紫還是沒什么可能的。”
這位經紀人是最近兩年才跟著她的,雖然資歷深厚,算是業(yè)界名人,但對于她幾年前與概念樂隊的事情倒并不算清楚,只是按照自己的信息進行著相對專業(yè)的分析。
“這里是調查過的她家里的住址。有一件事比較巧,昨天才過來,德比就請了我過去,說是希望讓葉小姐在你的巡回演唱會上加入一次表演,我想雨思你既然對她這么熱心,就大概答應下來了,不過……呵,那邊倒是很有意思,他應該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我會答應得這么干脆,后來就有些含糊地說大概要征求了葉小姐的意見。我大概打聽了一下,似乎葉小姐最近因為一些事情心情不好,并沒有出來表演的意思……真是好笑了,雨思你的演出機會,特意捧人的話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要進來,他們居然還這個矜貴的樣子,又不是什么大明星,還沒出道呢……”
那經紀人想了想:“不過這件事我想答應下來也很好,葉小姐的老師朱利安,是真正的大師級人物了,假如葉小姐沒辦法來,我們正好可以讓朱利安先生作為客串,這倒是真正雙贏的局面�!�
她話音剛落,方雨思搖了搖頭:“不要朱利安……至少這次不要,一定要葉靈靜�!�
“但是那位葉小姐她……”
方雨思笑了笑:“我明天親自去見她�!�
經紀人有些疑惑地望著她,隨后搖了搖頭。方雨思此時卻在想著昨天家明說的話,昨天傍晚在海邊,她在大概說完了自己知道的有關家明、靈靜、沙沙三個人的事情之后,略略地問了一句他們后來到底怎么了。家明似乎是記得,想了好一陣子,方才說道:“大概……發(fā)生了一些事情……”
這句話模棱兩可,只能證明家明對她們似乎也有些印象,但具體是怎么了呢?分手了,遇上了很復雜的敵人或者是麻煩,或者其它的亂七八糟的理由,自己是想不通了。家明在香港的安危她是再也不擔心,雖然關心這件事,但他沒有護照,沒辦法跟著自己直接過來江海,只能讓那位穆隊長以后安排了,無論如何,自己既然來了,就先去見見靈靜再說其它吧。
第四百三十九節(jié)
你是誰
關于方雨思的突然離開,穆清清心中其實是頗有些奇怪的。一來前一天才決定了留下來陪著家明,不隨經紀人離開,誰知道一轉頭便將家明拋下了;二來沐查那邊也有些古怪,方雨思跟家明被綁架的這件事疑點重重,理論上來說,死了人,警方是必須做深入調查的,哪怕死的是一批偷偷入境,據(jù)說窮兇極惡的雇傭兵,來龍去脈也必須調查清楚,家明既然絕不會配合調查,這件事自然著落在方雨思的身上,誰知道粗略地做了筆錄便放了方雨思離境,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尋常。
當然,若是需要幾個牽強的解釋,當然也有:方雨思畢竟是個普通女人,何況有身家有地位了膽子就變得小,當初能夠憑著一時意氣留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后來經過了綁架的驚心動魄,哪怕她現(xiàn)在有人撐腰,多半也是被嚇得不行。這樣的情況下,家明又沒有護照,無法循正常渠道離開,她只能一個人走,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