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站在碼頭上眺望海面,海平面上顯出水天一色的滄青。海風(fēng)大得幾乎要把人都吹走,朗白的頭發(fā)都被風(fēng)吹起來,他抓著欄桿,防止自己真的掉下去。突然莫放接了個電話,匆匆走上前:“白少!他們來了�!�
朗白回過頭,出乎意料臉色非常冷靜:“來了多少人?”
“起碼有一隊全編制的白人雇傭軍,十幾輛車,兩架直升機(jī),裝備很好�!�
“到哪里了?”
“已經(jīng)到了!”
隨著莫放的手指望去,天空上出現(xiàn)了兩架直升機(jī),隨著巨大的轟鳴緩緩降落在碼頭邊檢疫大樓的樓頂上。那是羅斯索恩家族的人,直升機(jī)上標(biāo)志著他們家族的徽章。莫放架起望遠(yuǎn)鏡看了一會兒,肯定的道:“他們劫持了袁總,我看到袁總和韋伯克?羅斯索恩一起下飛機(jī)了�!�
朗白點點頭。
“您打算怎么辦?”
檢疫大樓離碼頭的位置大概只有幾十米,朗白站在起吊機(jī)邊上,抓著鐵質(zhì)的欄桿,瞇起眼睛仰望著那架在陽光下銀光耀眼的直升機(jī)。他的眼神那樣幽深,有剎那間莫放以為他臉上閃過了一絲冷酷的意味。
一個可怕的猜測讓莫放變了臉色:“難道你打算不顧袁總的性命,把這批軍火——”
“你胡說什么呢�!崩拾纵p輕打斷了他。
莫放盯著他的臉,朗白溫柔的微笑著,就仿佛剛才剎那間的冷酷完全只是錯覺。
……看、看錯了吧,莫放心想。
就在這個時候朗白的手機(jī)響了,來電顯示赫然是袁城的號碼。朗白和莫放對視一眼,然后接起電話,語調(diào)平淡波瀾不驚:“喂,爸爸?”
“阿白,爸爸這里出了個小差錯�!痹钦驹跈z疫大樓頂層猛烈的風(fēng)中,邊上兩個雇傭兵用槍指著他的頭,整整一隊羅斯索恩家的保鏢站在他身后,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袁城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緊張,相反還非常無奈:“你韋伯克叔叔他想要貨輪上的那批軍火,否則爸爸我今天恐怕就得交代在這兒了。乖孩子,聽話點兒,咱們還是把東西還給人家韋伯克叔叔吧。”
韋伯克一把奪過手機(jī),厲聲喝道:“聽著!把貨輪上的集裝箱吊到貨車上,然后把袁家的人通通撤走!我的人會去開車,等到我確認(rèn)他們已經(jīng)把貨車開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會放掉你父親!”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強(qiáng)調(diào):“不然你就等著來給你父親收尸吧!”
朗白還沒說什么,他就斷然結(jié)束了通話。
“袁先生,抱歉你暫時要受點委屈了�!表f伯克目光兇狠的盯著袁城,“我希望在你兒子的心里,父親要比那些價值連城的軍火更重要。”
“我不這么認(rèn)為�!痹强嘈σ宦�,“恐怕相比于父親來說,我這個小兒子更喜歡晚上跟槍一起睡覺。”
他站在樓頂欄桿邊上,對遠(yuǎn)處的碼頭揚了揚下巴:“——你不妨稍微等等,看看這孩子是怎么回答你的�!�
28、坍塌的世界
朗白久久的站在碼頭上,任憑風(fēng)猛烈拂起他的頭發(fā)。莫放有點心驚膽戰(zhàn)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緩緩放下手機(jī),說:“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我父親的命完全攥在我手里了�!�
“你……你別亂來!”
朗白仿佛完全沒聽到莫放的話,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從兩年前開始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父親也落到我手里去,無法反抗,任我為所欲為,那么我會不會要他的命?我問過自己很多次,答案都非常殘酷。我也許天生就是個殘忍的人,父親他養(yǎng)了我九年,對我這么好,到頭來我卻還這么怕他,這么……恨他�!�
莫放的感覺與其說驚訝,倒不如說是迷惑了。據(jù)他所知袁城對小兒子是很好的,兩年前他特地贊助了一家美術(shù)館,指定用小兒子的名字來命名,這件事在當(dāng)時炒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知道。
“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做呢?”
莫放覺得朗白這話根本不在表示詢問,他的每一個音節(jié),每一個字句,都透出冰冷刺骨、充滿的仇恨的氣息。
“如果袁總有什么三長兩短的話,你就永遠(yuǎn)回不到袁家去了�!蹦艔�(qiáng)作鎮(zhèn)定的說,“袁騅他不會放過你的�!�
“那就不回去好了�!�
“袁家那么大!你逃不掉的!”
朗白緊緊抿著唇,眼底隱約閃爍著狂亂的光。莫放再也忍不住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喂!你醒醒!別作夢了!”
啪的一聲,雖然不重,但是格外的響。朗白一個激靈:“你!——”緊接著就好像突然被驚醒一般,目光慢慢聚焦起來,表情也顯得不那么怪異:“……我……我知道的�!�
他轉(zhuǎn)頭對不遠(yuǎn)處嚴(yán)正以待的手下吩咐:“就照他們要求的那樣把集裝箱給他們,叫容青去開吊車,叫她按我之前告訴她的那樣去做。”
手下早就心急如焚,立刻跳起來:“是!”
巨大的吊鉤把集裝箱從甲板上緩緩吊起,一輛洲際運輸貨車等在不遠(yuǎn)處碼頭下,車邊上嚴(yán)嚴(yán)實實守著一幫羅斯索恩家族保鏢,所有人都用槍口指著碼頭上袁家的人。
“看來令公子還是很識時務(wù)的!”韋伯克?羅斯索恩對袁城哈哈大笑,“袁先生這個父親當(dāng)?shù)煤軌蚋�,回去要好好獎勵這個忠心的兒子才是!”
袁城一言不發(fā)的盯著那個緩緩上升的集裝箱。耀眼的陽光下,突然那個巨大的鐵吊鉤晃蕩了一下,雖然幅度輕微到很容易就能忽略,但是袁城卻剎那間變了臉色。
他左右兩邊的白人雇傭兵立刻用槍口抵住他:“干什么?”
袁城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吊車的臂桿在半空中緩緩向他們的方向移過來,而那個鐵吊鉤不知道是因為生銹還是其他原因,竟然在滑輪上頓了一下,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吊鉤下的集裝箱也隨之卡了那么一下,然后隨著吊車臂桿在半空中的移動,讓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的事情發(fā)生了——三十噸重的滿載集裝箱因為鐵鉤摩擦力過強(qiáng)的關(guān)系,竟然在臂桿移動所造成的離心力作用下,被活生生的揮動了起來!
開過碼頭吊車的人都知道這活兒有多么危險,在操作上必須非常小心謹(jǐn)慎。曾經(jīng)有司機(jī)因為起落吊鉤不當(dāng),導(dǎo)致整個集裝箱撞在了卡車上,其巨大的作用力甚至可以把一輛雙節(jié)洲際卡車整個掀翻。
墨爾本碼頭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樣一起事件:因為吊車鐵鉤沒有涂抹足夠的潤滑油,導(dǎo)致集裝箱和鐵鉤之間的摩擦力過大,當(dāng)?shù)踯嚤蹢U在空中移動的時候,集裝箱整個被“揮舞”了起來。巨大的離心力讓三十噸重的集裝箱轟然撞上了岸邊的一棟兩層辦公樓,剎那間把樓房撞塌了一半!
袁城早年的時候跟著工人在基層干活,裝貨卸貨他都見過,當(dāng)集裝箱升上天空的時候他就感覺不對,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箱體在空中“揮”起來的剎那間,他整個人臉色全變了:“退后!退后!!”
韋伯克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還在那里叫嚷:“不準(zhǔn)動!把他押起來!”
但是那兩個押著袁城的白人雇傭兵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事態(tài)不對,立刻丟下袁城沒命的往后逃。開什么玩笑,這些人全都是刀口舔血拿命換錢的角色,要是連命都沒有了,誰還稀罕你那點錢�。�
韋伯克急得跳腳:“你們干什么?都反了不成?”結(jié)果話音還沒落下,在他身后那三十噸重的巨大集裝箱狠狠撞上了大樓,剎那間地動山搖,就好像發(fā)生了十級大地震一樣,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韋伯克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腳下的地就快速龜裂開來,緊接著轟然塌陷了。整個樓房頂層轟然塌下,幾個保鏢連聲都來不及出,就混在無數(shù)坍塌的磚石里被卷了下去。
緊接著大樓的倒數(shù)第二層也塌了,巨大的轟鳴中人們的尖叫都完全無法聽見。停在天臺上的直升機(jī)根本來不及飛起來,就深深陷進(jìn)了龜裂的頂層水泥板里。從遠(yuǎn)處望去這一切就好像慢鏡頭的地震一樣,樓房、磚瓦、水泥石塊,全部都塊塊碎裂、灰飛煙滅,很多人慘叫著從樓上摔了下去,那就好像是從半空中掉下來的螞蟻一般,剎那間就消失在了滾滾而上的煙塵中。
袁城踉踉蹌蹌的退到天臺角落,三角地形使這塊狹小的區(qū)域成為最晚被波及的地方。他緊緊抓著天臺欄桿,順便一記手刀劈昏了一個雇傭兵,搶過他的沖鋒槍。
……真是混亂,袁城想。
他考慮過朗白會做出什么選擇。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乖乖用集裝箱換回父親,即使他自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想想看,如果沒有了父親,他用什么去跟大哥抗衡?如果袁城死了,袁騅要把自己漂亮的弟弟送給王家棟當(dāng)做禮物,那他是幾乎完全無法反抗的。相對于名正言順的袁騅來說,他畢竟還是太弱小了。
當(dāng)然也有一種可能性是朗白拒絕用集裝箱換袁城的性命,他也許已經(jīng)太憤怒太痛恨了,這仇恨迷惑了他的心智,使他迫不及待要置袁城于死地。這種可能性很小,不過袁城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如果朗白拒絕了韋伯克的要求,躲藏在暗處伺機(jī)行動的李明羽就會立刻出動部隊,把韋伯克干凈利落的除掉,順便把不聽話的小兒子綁起來送到父親面前。
袁城不想承認(rèn),但是他心里其實有點隱約的期待,希望小兒子會選擇后者。這樣就給了他一個對小兒子做出更殘忍的事情來的理由,哪怕他對外宣稱小兒子“暴病而亡”,也不會再有什么人提出異議了。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袁城怎么都沒想到朗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用集裝箱撞大樓?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喜歡彈琴喜歡畫畫,他不知道小兒子還喜歡看《2012》。
“袁總!您沒事吧!”莫放一邊拎著沖鋒槍一邊快步?jīng)_過來,身后跟著幾個袁家的手下,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謝天謝地感激涕零的表情,“太好了,袁總還活著!通知救援部隊!快!”
袁城站起身:“阿白呢?”
“白少應(yīng)該在樓下接應(yīng),樓快要塌了,我們趕緊下去!”
一行人順著坍塌的樓梯快速往下跑,大塊大塊的碎石貼著他們的后腦勺呼嘯墜下。還沒跑到樓梯口就聽見一陣激烈的交火聲,袁城抬頭一看,只見朗白面無表情的站在樓梯上,一槍一個點射,幾秒鐘內(nèi)結(jié)果了所有白人追兵。
這一手功夫比當(dāng)年在靶場還要驚人,幾乎連瞄準(zhǔn)都不用,白金鑄就的沙漠之鷹簡直就像他自己長出來的手一樣運用自如,連袁城這個玩槍玩了三十年的老手都愣了一下。
朗白轉(zhuǎn)過頭:“莫放,你帶人去堵住韋伯克他們那些追兵,我跟著父親一起。”
莫放匆匆一點頭,帶人往樓上沖去。
狹窄的樓梯間里彌漫著鮮血和灰塵的氣味,細(xì)小的石塊和灰塵從他們頭頂紛紛掉下,他們腳下的地面戰(zhàn)栗著,仿佛隨時就要坍塌。
“寶貝兒,有點失望吧?”袁城一步步走下臺階,來到朗白面前,突然伸手狠狠板住了朗白的下巴,“——失望爸爸沒有死,嗯?”
疼痛讓朗白皺起了細(xì)細(xì)的眉,但是他的語調(diào)極其平靜:“那只是一起事故�!�
“事故?”
“我不知道吊車沒有上好潤滑油,所以這只是一起意外事故。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在事故中毫發(fā)不傷的活了下來,這是我們袁家的大幸。恭喜父親�!�
如果袁城不了解自己這個小兒子的話,也許他真的會被朗白那平靜而無辜的表情所蒙騙過去。
那樣淡定并且冷靜,絲毫不像是站在一座即將倒塌的樓里,絲毫不像是在面對一個強(qiáng)勢而可怕的父親。就仿佛他那套虛偽的說辭,都真得不能再真。
能睜眼說瞎話還說得這樣平靜淡然,估計袁家上下也就他這么一個天生奇才了吧。
袁城氣得幾乎笑起來:“所以你很高興爸爸能活下來?很高興你人生剩下的幾十年都能陪在爸爸身邊?”
朗白的臉色終于微微變了。
“不用擔(dān)心,我親愛的孩子�!痹窃谒竭呡p輕吻了一下,“就算爸爸死在你手上,也會從地獄里爬出來把你一起帶走的。爸爸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你,放心吧�!�
朗白猛的抬手推開父親,卻被袁城一把抓住了手腕。與此同時他們身后傳來巨大的坍塌聲,樓梯大塊大塊的陷了下去,灰塵和碎石讓人睜不開眼。
“跟我過來!”袁城頭也不回的厲聲吩咐,緊接著抱起朗白,把他整個人完全摟在自己懷里,一腳踹開樓梯口的通風(fēng)窗。
朗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緊緊禁錮在了父親懷里,然后被袁城抱著,從三樓上一躍而下。
下墜的時候風(fēng)聲強(qiáng)烈鼓蕩著耳膜,他幾乎什么都聽不見。短短幾秒鐘被無限拉長,袁城把他的頭強(qiáng)行按在自己胸前,落地的時候朗白幾乎都喪失了感覺,被袁城用力拉了一下才暈頭暈?zāi)X的站起來。
但是緊接著一塊從天而降的陰影籠罩了他們,朗白抬頭一看,一塊半人高的碎石從三樓跟著他們一起掉了下來!那一瞬間事情發(fā)生得太快,朗白根本來不及有所動作,袁城猛地一把抱住他,把他緊緊按在了身下!
“袁總!”
“白少!”
“快來人!來人!”
……
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什么都看不清。好半天視線里才出現(xiàn)隱約的光,然后慢慢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朗白用力閉了閉眼,腦袋里嗡嗡響,就像被電鋸拼命來回拉扯一樣。
“……別動!”袁城俯在他耳邊低聲說,“乖,聽話,不要動�!�
朗白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緊接著瞳孔緊縮。袁城俯在他身上,那塊石頭險險落在了他們兩人身邊,如果再偏幾公分,恐怕就能把他們兩人同時砸成肉泥了。但是就算如此,石塊邊緣一個突出的銳角還是壓到了袁城的半邊左肩,看不清傷勢如何,只能看見鮮血不斷的噴涌出來。
那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剛才朗白頭就壓在袁城的左胸下,如果沒有袁城的身體作為緩沖,朗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壓碎了半邊頭顱。
“……爸爸還是有用的吧�!痹琴M力的抬起右手,摸摸朗白的臉,“整個樓都塌了……寶貝兒,你真是太會搗蛋了。”
朗白一動不動的僵在那里。很多人跑過來抬起壓著他們的石頭,七手八腳的把袁城扶起來,驚慌失措的腳步聲、尖叫聲、咆哮聲都仿佛離得很遠(yuǎn),飄飄渺渺的聽不真切。
朗白覺得自己好像被好幾只手拉起來,他站不穩(wěn),身體抑制不住的發(fā)抖,很多保鏢驚慌失措的扶著他。
袁城的左肩血肉模糊,保鏢們小心翼翼把他架起來,不遠(yuǎn)處醫(yī)生抬著擔(dān)架跌跌撞撞的往這邊跑。一切都這么混亂,到處都是坍塌和碎石,警笛和直升機(jī)的轟鳴也漸漸由遠(yuǎn)而近。
“白少受了驚,”袁城轉(zhuǎn)身的時候吩咐醫(yī)生,“叫幾個人把他送到醫(yī)院去,打一針鎮(zhèn)定劑。”
醫(yī)生看看傷勢嚴(yán)重的袁老大,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能低頭說是。
袁城終于吁出一口氣,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29、審訊
在碼頭上鬧的這一出實在是驚天動地,袁城想替小兒子隱瞞都隱瞞不住,何況他剛躺到擔(dān)架上去就人事不省了。
他倒是想撐著不暈,但是肩膀上血嘩嘩往下流,雖然沒怎么傷到骨頭,但是整個肌肉都被刺穿了,光痛都能把人痛死過去。
袁城被送到醫(yī)院去,緊急打上麻醉做手術(shù),手術(shù)完了立刻被推到病房去,外邊重兵把守,連只蚊子都飛不進(jìn)去。袁城當(dāng)年上位的時候把兄弟全都除干凈了,現(xiàn)在他一倒下,整個袁家能說的上話的只有太子袁騅一人,連個八賢王都沒。
袁騅連夜趕到美國,下飛機(jī)第一句話是:“我父親呢?”第二句話是:“我弟弟呢?”
朗白被手下們打包送進(jìn)了醫(yī)院,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昏睡了一晚上。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單人貴賓病房里,袁騅滿眼血絲的坐在病床邊,看到他醒來,立刻一揮手,吩咐手下說:“帶走。”
朗白連聲都來不及出,就被他大哥的親信手下恭恭敬敬扶起來往外攙。
“阿白,這次不是大哥要害你,大哥也是沒辦法�!痹K一邊上車一邊說,“動靜鬧得這么大,父親又傷成這樣,就算我不過問,袁家那些長輩也要問的。你也別擔(dān)心,無非就是叫你過去問問話而已。你是我們家金尊玉貴的小公子,誰能對你怎么樣呢?”
朗白神情懨懨的坐在車?yán)铮樕椎脦缀跬该�,一陣風(fēng)就能刮走了似的。
袁騅坐在副駕駛席上,從車后鏡里看了看,緊接著頭也不回的吩咐手下:“給白少披件厚衣服,別讓他真病起來,長輩那里不好交代�!�
袁家所謂的長輩,全都是朗白曾祖那一代的,也就是跟當(dāng)年袁家老爺子同一個輩分。那些老人如今都不管事了,在袁城的安排下他們大多在海外頤養(yǎng)天年,袁家的事情他們基本上沒有插手的余地。
但是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下他們也有話語權(quán),比如說袁城生死不知的躺在醫(yī)院里,袁騅卻還沒被正兒八經(jīng)的任命為繼承人,那么這些有輩分的老人就可以聯(lián)合起來,要求袁家子孫遵從他們的命令。
要求把朗白叫去“問話”的,就是這些平時醬油瓶倒了都用不著他們?nèi)シ龅睦项^子們。當(dāng)然袁騅有沒有讓人攛掇他們,有沒有暗下出力,這只有袁騅自己才知道。
袁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袁騅。
袁騅其實也不是什么都沒干就守在父親跟弟弟的床邊上的,為了以防萬一,他已經(jīng)把一切繼位的事情都準(zhǔn)備好了,萬一袁城沒醒過來,他立刻就要有所行動,以防袁家這份產(chǎn)業(yè)落到別人手里去。
在他所有的準(zhǔn)備事宜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把他的親弟弟扣押在了袁家長輩手里。袁騅號稱太子號稱了這么多年,千般防范萬般防范,最迫切需要防范的其實也就朗白一人而已。
袁城睜開眼睛,看了看大兒子,又緩緩閉上了,低聲問:“家里一切都好?”
袁騅立刻回答:“都好,沒人敢動�!�
“……你弟弟呢?”
“阿白他——”袁騅頓了頓,說:“在美國定居的曾祖?zhèn)儼阉腥栐捔�,也就昨晚的事,大概要幾天的功夫,人還沒回來呢�!�
“開什么玩笑,”袁城還閉著眼睛,但是口氣已經(jīng)有點沉了:“關(guān)你弟弟什么事,再說他哪吃得了那苦頭�!�
“父親,我也沒辦法啊,長輩要求見曾孫子這種事情……”袁騅看了看父親的臉色,改口道:“我派人去接他回來�!比f一讓袁城覺得太子爺有意迫害自己的親生弟弟那就不好了。
袁城半天沒說話,袁騅等了一會兒,確定父親已經(jīng)睡著了,才慢慢退了出去。
和袁城所預(yù)料的一樣,朗白確實吃了些苦頭。
長輩叫你去問話,說得好聽是有事情要問你,說得難聽就是提你去審訊。袁家子孫從來都是不金貴的,那些老人們的子女不就全被袁城該殺殺該流放流放,一個不剩全除干凈了嗎?他們憑什么要對袁城的私生子厚道啊。
朗白被請進(jìn)郊區(qū)的一棟別墅里,先是被軟禁了一晚上,不給吃食不給飲水,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才有人來提審他。
提審環(huán)境也不太差,至少沒有那些讓人膽寒的刑具被擺出來。一間石質(zhì)的地下室,四邊沒窗,一盞強(qiáng)光燈正對著朗白的臉,幾個老人全都坐在黑暗里,荷槍實彈的保鏢把地下室四角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但是審訊內(nèi)容十分簡單并且粗暴。同樣的問題被重復(fù)多遍,比如說“你是不是跟韋伯克?羅斯索恩有勾結(jié)?”“你是不是故意要謀害你父親?”這一類問題,在審訊中重復(fù)了起碼五十次,一遍遍機(jī)械而冰冷的語音給受審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而強(qiáng)光燈正對眼睛,不一會兒就能讓人完全失去視覺。
朗白的心理素質(zhì)跟他柔弱的身體正好成反比,他的意志非常堅韌,頭腦思維極度冷靜,而且說話條理清晰、一絲不亂。即使在一天一夜滴水未進(jìn)、身體虛弱到極點的情況下,他也冷靜的撐過了第一次審訊。
當(dāng)他被請出地下室的時候,他看到窗外凌晨的天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高強(qiáng)度的審訊中度過了整整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這樣下去撐不過三天——朗白粗略評估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然后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他接受了第二次審訊和第三次審訊,過程都跟第一次差不多,但是時間越拖越長。審訊只提供少量飲水,但是完全無法讓人飲用——因為里邊摻了大量食鹽,會讓人越喝越渴。
朗白知道這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審訊了,這其實是一次蓄謀已久的報復(fù)。
這些老人們的子孫,也就是袁城的堂叔們,大多在當(dāng)年慘烈的奪嫡之戰(zhàn)中死的死廢的廢,就算僥幸保住小命,這輩子也肯定沒什么前途可言了。這些老人們哪里是想維護(hù)袁家啊,純粹就是借機(jī)整死袁城的小兒子而已。
朗白想通了這一點,袁騅能想不通嗎?
袁騅心里當(dāng)然也清楚。他只是想摒除朗白上位的機(jī)會而已,整死自己親生弟弟這種事,他暫時還是干不出來的。
所以他第二天就去找了那幫老頭子,請他們放人。
但是袁騅沒想到的是,把人送去容易,要回來可就難了。怎么說都是他的長輩,一個個幾十年下來混成了人精,比他袁騅的心眼多多了,根本不買他這個太子的帳。袁騅當(dāng)天就碰了個釘子——“袁城要人?真的是袁城的意思嗎?他不是還躺在醫(yī)院里嗎?怎么,你說這是他的命令,你有證據(jù)沒有?沒有的話恕難從命,我們不能隨便把人放出來�!�
袁騅傻眼了。
這幫老頭子都是半截黃土埋脖子的人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把袁城的孩子也殺了報仇啊。
正巧醫(yī)院里手下來報,說袁總又醒過來了。袁騅趕緊飛奔回去請示:“父親,那幫老頭子說話沒問清楚,不愿意把阿白放出來,您看怎么辦?”
袁城這次醒來比第一次要清醒得多,他坐在床上慢慢的抽煙,半晌沒說話。袁騅吃不準(zhǔn)他在想什么,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父親您看?”
“……那就過兩天再讓他回來�!�
袁騅愣住了。連他都能想通的事情,袁城不可能想不通。他平時那樣溺愛小兒子,簡直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這會兒反而不著急了?
不過再借袁騅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把這話問出來,問出來了就是明著在指責(zé)父親偏心,坐實了“怨望”的罪名。開什么玩笑,清朝皇帝廢太子,這個“怨望”可是重罪�。�
不過袁騅不知道的是,他剛剛從病房里退出去,袁城就叫來心腹手下,命令他們?nèi)ケO(jiān)視老頭子那邊的動靜,千萬不能讓小兒子真被弄死了。
袁城的心思別人都猜不到的。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沒吃過大苦頭,養(yǎng)得脾氣驕縱無比,敢用三十噸重的集裝箱去撞他父親。袁城打算讓小兒子好好吃一頓苦頭,讓他看看如果沒了父親,他還能怎么辦。他想讓小兒子好好的意識到,父親對他來說有多么重要。
袁城打算著,等過兩天苦頭吃得差不多了,再把小兒子接回來。到那時候他肯定怕了,學(xué)乖了,還怕他不主動偎過來求饒?
袁城打著這樣的心思,他不知道的是,朗白這三天被關(guān)在那棟別墅里,除了少量飲水之外幾乎粒米未進(jìn)。
到第三天他的身體情況已經(jīng)壞到不能再壞了,正打算咬破手腕喝血來維持生命的時候,突然來了幾個人,給了他少量食物和藥,又強(qiáng)行給他洗了個澡,換上干凈衣服,然后把他領(lǐng)了出去。
朗白意識渾渾噩噩的被扶出別墅,架到一輛車上。整個過程中他都處于半清醒狀態(tài),不知道被打了什么藥,車一開他就睡了過去。當(dāng)他醒過來的時候,車已經(jīng)停在了醫(yī)院門口。
周正榮等在醫(yī)院里,一看見朗白,當(dāng)即就嚇了一跳:“袁總不是交代過不準(zhǔn)鬧出人命的嗎?怎么搞成這樣?”
手下苦著臉:“要不是袁總下了死命令,您老現(xiàn)在還看得到人?直接去火葬場看骨灰吧�!�
周正榮心里毛毛的,說:“趕緊送進(jìn)去,小心伺候著!”
朗白這時候已經(jīng)醒過來了,能聽得見他們說話,也能發(fā)出聲音,但是他手腳發(fā)軟,不大邁得開步子。聽周正榮和那個手下的對話,他隱約聽出來這幾天審訊的事情袁城是知道的。
三天不給吃東西、喝濃鹽水、強(qiáng)光照射視神經(jīng)、不給睡覺……說不定也全都知道吧,朗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