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你答應(yīng)他了嗎?”
朗白微微一笑,非常純真的樣子:“你覺得呢?”
羅斯索恩也笑起來,“你這種善于巧言令色的人,一定沒有給他百分之百的保證吧。只有許諾給你最大利益的人才會得到你的支持對不對?你這種個性實在是非常危險啊�!�
“胡說八道,我只是在選擇朋友的時候謹(jǐn)慎一些而已�!崩拾诇睾偷姆瘩g,“我可是個膽小又善良的人呢�!�
羅斯索恩嗤笑一聲,沒來得及說什么,朗白從雕花石桌邊站起身:“我走了,下午去公司開會,晚上我先打電話給你——”
他還沒完全站直身體,突然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大地都在搖搖晃晃,緊接著他身體一軟,頹然倒了下去。
羅斯索恩霍然起身:“朗白!”
當(dāng)?shù)囊宦暲拾着龇瞬璞�,紅茶迅速浸濕了他搭在桌面上的手。冰涼的液體讓他勉強(qiáng)恢復(fù)了點神智,只覺得手足一陣陣發(fā)軟,頭腦也昏昏沉沉的,胃部一陣陣痙攣讓他想嘔吐。
距離近的幾個朋友立刻圍了上來:“阿白!你沒事吧?”
“叫個醫(yī)生,趕緊去把醫(yī)生叫來!”
“……沒,沒事。”朗白扶著桌面慢慢站起身,被冷汗浸透的臉色非常蒼白,“頭暈了一下,……大概晚上沒睡好�!�
羅斯索恩從桌面上抓住他的一只手,指尖正好搭在他手腕脈搏上,過了幾秒鐘說:“你心臟早搏�!�
“……沒睡好吧�!崩拾组]上眼睛,揮了揮手:“不用擔(dān)心,下午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羅斯索恩沒有堅持,順勢放開了他的手,若有所思的盯著他。
開春的時候很容易得傳染病,感冒發(fā)燒一類都是小事,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朗白這個冬天也實在瘦得太厲害了,手腕上骨頭都支棱了出來。
摸上去有些脆弱甚至易折的感覺。
朗白身體跟他那些骷髏會的朋友有很大區(qū)別。這些吃著牛肉長大的白種年輕人根本不用裹著厚厚的大衣過冬,哪怕偶爾感個冒不用吃藥也能扛過去。但是朗白體質(zhì)太虛弱了,放在別人身上根本不用理會的小毛病,在他身上就會拖成大問題。
羅斯索恩只是有點奇怪。朗白那位強(qiáng)悍的父親不是無所不能嗎?怎么會允許他最寵愛的小兒子忙碌成這樣,甚至積勞成疾?
怎么會有那么多工作需要朗白去做,難道袁家發(fā)生什么變故了嗎?還是……
羅斯索恩顯然不知道袁家父子之間復(fù)雜的情況,他不知道,如果朗白想偷懶的話,是完全可以把工作丟給父親去做的。
袁城會非常樂意代勞,只是朗白不愿意而已。
下午接見公司副總的時候,朗白已經(jīng)很難支撐清醒的神智,好幾次需要手下輕輕把他叫醒。那幾個副總一看就知道小太子貴體有恙,識相點的趕緊匆匆結(jié)束匯報,畢恭畢敬告辭走人。
朗白勉強(qiáng)睡了半個小時,到開會前被助手叫醒,醒來的時候全身發(fā)燙,臉色出乎意料非常紅潤,跟平時蒼白冷淡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咳了幾聲,卻感覺全身軟綿綿的沒力氣咳嗽,口水里帶細(xì)細(xì)的血絲,不知道是口腔還是喉嚨被燒裂了。
助手小姐一邊看得心驚膽戰(zhàn):“白、白少,要不通知下去把會議推遲吧,哪怕推遲一個小時,您可以再睡一會兒……”
“那一個小時之后的工作呢?再推到哪里?”朗白仔細(xì)用手帕抹著唇角,聲音被燒得有些沙啞,但是非常冷靜,“——給我沖杯強(qiáng)化劑,再加一管葡萄糖�!�
“是……是!”
朗白這個冬天從保健醫(yī)生那里得到的最大收獲,就是每天早上的一杯強(qiáng)化營養(yǎng)劑,最大限度調(diào)動身體機(jī)能,快速供給身體養(yǎng)分。那一小杯淡紅色液體對于朗白的意義就好像鮮血對于吸血蝙蝠,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生命之水。
莫放對這種不合常理的進(jìn)食方式感到毛骨悚然,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以為朗白每天早上喝的是血……
“你還堅持要在今天去見那位大法官閣下?改天吧!”莫放忍不住勸他。
朗白卻搖搖頭:“你也叫他‘閣下’了,那么他對于我們的意義你也應(yīng)該很清楚才對�!�
“但是……”
“莫放,”朗白打斷了他,聲音沙啞而不容置疑,“你知道的,這次見面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像這種地位的政府高官以前我根本搭不上邊,對于我父親或者是袁騅來說,要見他們可能非常容易,隨便找個位高權(quán)重的朋友就能搭上線,但是對我來說簡直就像天邊的浮云一樣高不可攀�!�
“……”莫放也沉默了。
“我打算勸說他提供給我政治方面的支持,如果跟他們那些人達(dá)成交易的話,以后我在袁家說話也會硬氣很多�!崩拾最D了頓,似乎有些愉悅,蒼白的臉色也隱約不那么難看了:“這個冬天那么難過,好不容易我才走上了上升的路,怎么能隨便放棄這個難得的機(jī)會呢?”
“……但是朗白,”莫放低聲叫他的名字,似乎有些難過的樣子,“袁騅他們也許只要花費(fèi)一點功夫就能上升一米,而你要花費(fèi)十幾倍的努力才能達(dá)到相同的高度,你打算這樣跟他硬拼下去嗎?話又說回來,上升的空間是無限的,路是走不完的,你就算再廢寢忘食的拼下去也達(dá)不到終點,你會被袁家這個龐然大物活活拖死在半路上的!……”
車廂里陷入了一片靜寂,窗外一排排路燈飛速過去,在黑暗中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亮光。
“……那就走到我死為止�!崩拾纵p輕的說。
莫放猛地轉(zhuǎn)過頭,只看到他清瘦的側(cè)臉,在車窗下勾勒出一道暗昧的輪廓。
臺球俱樂部會所里聚集了這個社會最上流的權(quán)貴,身份顯赫的公子少爺們滿面笑容的談笑著,淑女們的裙裾散發(fā)陣陣芳香�;\罩在璀璨的水晶大吊燈下,朗白臉上的妝自然又柔和,讓他看上去溫和又禮貌,完全看不出他本身蒼白憔悴的臉色。
就像預(yù)定的一樣,當(dāng)公子哥兒們還在為得到名門小姐的青睞而爭相表現(xiàn)時,朗白已經(jīng)受到了來自大法官的私人邀請,兩人在溫暖又豪華的茶室里享受了紅茶,并打了幾把橋牌。
如果按事后這位大法官的話來說,這次見面幾乎就是一頭老狐貍和一只小狐貍的碰頭會,會談內(nèi)容不外乎就是雙方地盤的劃分,以及今后如何交換利益。
當(dāng)然友誼是很重要的,在這一點上大法官閣下遵守了黑道世界的格言——“友誼是一條堅固的防線”。他相信通過這次會面他結(jié)交到了一位年輕而聰慧的朋友,贏得了一份重要的友誼。
從朗白這方面來說,他尊重了政壇的潛規(guī)則,把友誼的基石永遠(yuǎn)立于利益之上。他當(dāng)場就簽署了一張巨額支票作為大法官閣下的下屆競選資金,而大法官閣下也感激的接受了。
這不是白接受的,如果他競選成功了,那么朗白能得到經(jīng)濟(jì)、地位、政策、社會聲望……等等數(shù)倍的報償�?梢哉f跟香港政壇相比,朗白在三權(quán)分立的美國政壇里更加有空隙可鉆,也更加如魚得水。
原定的兩個小時根本不夠,他們一直談到深夜,當(dāng)朗白起身告辭的時候已經(jīng)一點多了。
大法官閣下意猶未盡,但是朗白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住了。雖然還微笑著,但是額角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頭發(fā),而且臉色也非常憔悴,站起來的時候甚至踉蹌了一下,差點一跤跌倒。
“這老頭子也太羅嗦了吧,人老了都會特別嘮叨嗎,爸爸以后也會變成他那樣嗎……”朗白如此想。
“這小孩身子骨也太弱了吧,這樣下去真的不會早夭嗎,萬一他突然夭折了袁家其他人還會像他這樣站在我這邊嗎……”大法官閣下如此想。
會面于是在熱烈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握手的時候兩個人都充滿了熱情,半點也看不出他們心里在如何腹誹。
朗白出來的時候外邊臺球俱樂部里的集會也快散了,艾克他們幾個差不多都另外有安排,幾個漂亮的小妞也都翹著她們高傲的鼻子,各自挽著追求者的胳膊。羅斯索恩還站在大門口,好像在等他家的司機(jī),看到朗白出來的時候笑了一聲:“喂!談完了?”
朗白靠在門邊上,輕微的點頭,不說話。
“做了一筆漂亮的交易吧!”
朗白閉了閉眼,又點點頭。
夜風(fēng)徐徐拂過,霓虹燈映照著夜空,俱樂部門口的街道非�?諘纾h(yuǎn)處幾輛車緩緩開出停車場,車燈的光線掃過,又很快恢復(fù)了黑暗。
朗白依靠在玻璃門口,大概出來得急,沒有穿大衣,就一件襯衣單單薄薄的裹在身上。他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連呼吸都有些虛弱,看上去柔弱得可憐,好像伸手一碰就要全碎了一樣。
羅斯索恩手里夾著煙,卻沒有抽,眼神在煙霧中晦暗不清。
這個時候朗白微微動了一下,扶著墻勉強(qiáng)站起身:“我的車來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羅斯索恩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喂,你……”
但是隨著他不輕不重的這么一拍,朗白猛地抬手捂住嘴,緊接著重重咳了兩聲。
羅斯索恩突然覺得不對,定睛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只見朗白捂著嘴的指縫間滲出幾滴紅色的液體——他竟然生生的咳出了一口血!
“喂!怎么回事?阿白!醒醒!”
朗白沒能回答,他甚至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就頹然軟倒下去……
羅斯索恩一把架住了他。
42、羅斯索恩的邀約
臥室門被一腳踢開。羅斯索恩雙手打橫扛著朗白,一只腳準(zhǔn)確抵住撞到墻后反彈回來的門板,然后走到床邊,放下朗白。
“你去帶人守住門,你去接醫(yī)生。還有你是吧,給他倒杯熱水�!�
朗白閉著眼睛,但是仍然能感覺到莫放對自己責(zé)備的目光。一陣腳步聲之后房間安靜下來,羅斯索恩關(guān)上門,走回到床邊。
“如果你再這樣工作下去的話,很快就可以幫你預(yù)訂葬禮了�!�
朗白微微睜開眼睛,羅斯索恩站在床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他的身影逆光,所以看起來格外有高度感。朗白不得不仰起頭并且瞇起眼,才能仔細(xì)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個一度被朗白看不起的下等黑幫出身的大少爺,雖然臉上還維持著正常平靜的表情,他的眼神卻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
朗白垂下眼睛,說:“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以超人一般的速度頂起袁家在美國的所有事務(wù)并且連帶扛下了艾克?蒂華納的家族職責(zé),用箭一樣的速度收服了美國所有下屬,并且在骷髏會里占據(jù)了最堅固最核心的位置。你一天的工作量能讓我做一個星期,但是你真覺得自己能比正常人多活七倍嗎?”
朗白打斷了他,“我只要活到正常人的一半就夠了。”
羅斯索恩氣極反笑:“然后呢?去死嗎?”
出乎意料的是朗白竟然沒有反駁,他仰躺在大床上,削瘦的身體深深陷進(jìn)浮云般綿軟的床墊里,出神的盯著米黃色天花板。半晌才聽他輕輕地道:“羅斯索恩,你在邀請我加入骷髏會的時候就應(yīng)該了解了。我的處境,我的意愿,以及我的野心。你不就是看到了這些才會邀請我的嗎?”
羅斯索恩無法反駁他這一點。骷髏會極端重視成員的家庭身份,但那不是一切。他們更想看到成員的野心,不僅僅包羅在美國上流社會的權(quán)力網(wǎng)中,他們也想把觸角伸到歐洲、南非和東南亞。
“我的父親當(dāng)年在耶魯畢業(yè),我的大哥幾年前也在耶魯上過學(xué),但是都沒有受到邀請,為什么呢?”朗白看了看羅斯索恩,抬起一只手,有剎那間羅斯索恩以為他是想拉住自己的手,但是緊接著他看到朗白把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因為他們的地位都很高吧,他們的心也已經(jīng)滿足了自己身體所在的位置,而我則十幾年如一日的沉默低微,我的心不滿足于呆在塵埃里了。不僅僅是你,你們當(dāng)初都能感覺到這一點吧?”
羅斯索恩沉默的站在床邊上,燈光從他身后映照過來,在朗白臉上形成了一塊陰影,而他的眼睛在黑影中間又格外清亮,寒涼逼人。
這個清瘦而蒼白的身體里蘊(yùn)含著能量,在一年年隱忍中越來越強(qiáng)勁,越來越無法忽視。當(dāng)它找到契機(jī)爆發(fā)出來的時候,就像不再沉默的火山一樣撼動了整個袁家。
“你要記住,物極必反�!边^了很久之后羅斯索恩才用干澀的中文一字一頓說道,緊接著他換了英文:“我能感覺到你太精于計算了,哪怕你不這么仔細(xì)和謹(jǐn)慎,骷髏會中你的地位也堅固無比,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很多人不是像艾克?蒂華納那樣對你死心塌地嗎?朗白,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夠了。There
is
no
life�!�
“There
is
no
life�!崩拾椎吐曋貜�(fù)了一遍他的話,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那聲音輕微得幾乎就像風(fēng)一樣散落在了空氣里。
“不,羅斯索恩,你不懂的——我當(dāng)初來到美國,就是因為在香港發(fā)生了一些事,……”
羅斯索恩等著想聽他說下文,他卻就此住了口,久久的躺在那里。這個時候外邊莫放敲門,羅斯索恩回頭一看,那個總是沉默跟在朗白身后等待命令的年輕人端著一杯水走進(jìn)來,把青瓷茶杯輕輕放在床頭,然后看也不看朗白一眼,直接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門咔噠一響。朗白沒有睜開眼睛,淡淡地道:“你也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羅斯索恩突然感到一陣煩躁,初春的天氣他竟然出了一身熱汗,薄羊毛衫里濕濕的很不舒服。與此同時想抽煙的欲望也從他喉管里升起來,看著眼前沉默側(cè)臥的朗白讓他更加焦躁。“我出去抽根煙�!彼麃G下一句,緊接著大步走出了房間,緊緊帶上門。
朗白那間不小的公寓外守著幾個荷槍實彈的手下,看上去全部訓(xùn)練有素,就像標(biāo)槍一樣站在門口。莫放住在這間公寓樓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他的居所去不知道干什么了。偌大的客廳里冷冷清清的,羅斯索恩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fā)上抽煙,汗一點一點變干,他也有些意興闌珊,萬寶路煙頭上不知不覺就蓄起了長長一段煙蒂。
醫(yī)生很快趕到,在手下的引領(lǐng)下進(jìn)入朗白的臥室,然后就沒動靜了。趁著這個空隙羅斯索恩懶洋洋的打量起朗白公寓的布置,就像主人一樣所有家具都是黑白色調(diào)的,質(zhì)料厚重,簡單實用,沒有半點華而不實的累贅。和客廳連接起來的廚房干凈得一塵不染,白色的柜子、洗碗機(jī)和刀具架閃爍著寒光,一看就知道從來不在這里動火。
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在它們應(yīng)該在的位置上,有條不紊,條理分明。唯一例外的是冰箱上貼著便簽條,上邊似乎亂七八糟寫著很多字跡。羅斯索恩走上前,只見上邊并不都是朗白秀麗硬挺的字體,有些也許是莫放的:“你的襯衣也全都換掉嗎?”“每天早上飯后一粒藥片不要忘了�!边@句話之后又劃掉了什么,在便簽紙上留下了黑黑的墨水團(tuán),跟了一句:“偶爾也只吃半片吧!”
羅斯索恩奇怪有什么藥是最好偶爾減掉分量的,他的目光往下移,便看到了朗白的字跡,在襯衣那一行下寫著:“退回去重做領(lǐng)口和袖口。”藥片那一行下簡單寫著:“知道了�!敝笤俜^一頁,看到朗白整整齊齊的記著幾個產(chǎn)品序列號,下邊一一寫著它們的生產(chǎn)商手機(jī)號碼。
羅斯索恩盯著朗白那清晰孤拔的字體看了好一會兒,又回過頭,環(huán)視整個廚房。電磁爐是這片空間里唯一黑色的東西,其他不論是碗櫥、流理臺還是瓷磚地面都是純白色的,他還注意到幾把湯勺并排放在鐵架上,每一把勺子都對著同一個方向,整整齊齊卡在一起。還有一些筷子放在青瓷的筷筒里,竟然完全不見散亂,所有筷子都安靜而帖服的往同一個方向傾斜,就像順從的士兵。
這一切都清楚而無聲的訴說著主人的個性,羅斯索恩記起朗白在學(xué)校的私人室也一樣條理分明,筆放在哪里,筆記本放在哪里,書本按種類一一排列好,每次當(dāng)艾克?蒂華納過去的時候總會順手翻亂他幾本放在上邊的書,然后每次朗白都微笑著,溫和又不明顯的,再把它們放回原位。
他自己也活得很累吧?羅斯索恩不由這樣想。
臥室那邊傳來房門輕輕開合的聲音,少頃醫(yī)生走出來,看到羅斯索恩,趕緊欠了欠身:“已經(jīng)檢查完了�!�
“怎么樣?”
“只是勞累過度產(chǎn)生的免疫機(jī)能下降和神經(jīng)性胃炎,是長期處于焦慮狀態(tài)所造成的。所幸沒有惡性腫瘤等更嚴(yán)重的疾病�!�
羅斯索恩點點頭:“謝謝你了,這么晚把你叫來。支票我已經(jīng)叫人開好,另外還有一些現(xiàn)金。”
醫(yī)生趕緊欠身道謝。為了避稅很多收費(fèi)他們都更喜歡現(xiàn)金,不過像羅斯索恩這樣的有錢主兒,除了用信用卡或支票付診費(fèi)之外,還會額外準(zhǔn)備一些現(xiàn)錢,表示他們對醫(yī)生深夜出診的感謝。
羅斯索恩走到朗白的臥室前,推開門。朗白靜靜躺在床上,房間里地?zé)釡囟日{(diào)的很高,以至于他只把被子拉到腰際,上身還穿著那件出席酒會的煙灰色窄版襯衣。領(lǐng)帶已經(jīng)被他自己拽下來了,領(lǐng)口松松掉了兩個扣子,袖子也卷到手肘上,露出一只骨骼突出的細(xì)瘦手腕。在手背上打著一支針劑,針管搭在床邊上。
他這樣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熟睡一般,但是羅斯索恩知道他并沒有睡著。
他走過去,坐在床邊上。朗白的呼吸在這樣的深夜里細(xì)微平靜,微微攪動幾乎凝固的空氣。他的手腕幾乎搭在床沿上,蒼白到透明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如此突兀的蜿蜒著,就像一條條安靜的小蛇。
他的手肘帖服在繡著素雅花朵的絲綢被面上,皮膚極度的細(xì)膩,在橙黃色的燈光下泛出潤澤晶瑩的質(zhì)感,看上去質(zhì)地和絲綢幾乎沒有什么分別。那只手看上去實在是太柔弱了,這樣微微的低垂著,給人一種不堪重負(fù)的感覺。羅斯索恩突然回想起下午他在花園里摸到的朗白的手腕,骨頭支棱著,突兀而清瘦,也是這樣脆弱的支撐在那里,稍微一折就有可能斷掉的感覺。
那觸感至今留在羅斯索恩的手掌上,他忍不住稍微動了一下,緊緊握起拳頭。
“……你在看什么?”
羅斯索恩猛地抬起頭,看到朗白在燈下看著他,目光低落無神,就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我在看……你的手很漂亮�!�
“漂亮?”朗白重復(fù)著這個詞,羅斯索恩這才注意到自己用的詞是pretty。這個詞對于形容一個男性來說未免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意味,純感官的,而且還有點輕薄的感覺。他還沒來得及改口解釋點什么,突然頸上一道勁風(fēng),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一只手緊緊錮住了,力量大得他都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那只手竟然有這樣強(qiáng)橫的力量,讓羅斯索恩更加出乎意料。
朗白的眼睛就近在咫尺,秀麗卻又冷清,有種波瀾不驚的冷漠感。羅斯索恩注視著他,半晌才從喉嚨里發(fā)出聲音來:“……我沒有那種意思�!�
“我不喜歡被男人這樣形容�!崩拾姿砷_手,慢慢坐回床頭。
羅斯索恩摸摸脖子,感覺有道紅印留在上邊,他咳了幾聲說:“被女人這樣形容你也會感到不快吧,總之你就是個獨來獨往并且信奉禁欲的人,是不是?”
朗白沉默了一下,神色里閃現(xiàn)出無法掩飾的厭惡:“只是想不通為什么人們熱衷于這種討厭的事情�!�
“討厭的事情?”羅斯索恩一邊揉脖子上的肌肉一邊搖頭,“你對性行為有心理陰影吧,整天埋頭在工作里,又沒接觸過什么好女人,想當(dāng)然以為性都是骯臟討厭讓人痛苦的?對了,以你的身份,在香港有不少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吧……她們太熱情了?讓你對這種事情產(chǎn)生陰影了?”
就像他們以前提起這個話題時一樣,朗白總是用微笑代替任何回答,而現(xiàn)在他連一個短暫的微笑都沒有了,只是冷冷的注視著羅斯索恩,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用一種生冷無情的美國式腔調(diào)回答:“這是我私人的事情�!�
卸掉平時溫柔友善的面具,他此刻的冷淡讓羅斯索恩有點意外。但是很快他恢復(fù)了從容,說:“醫(yī)生說你長期神經(jīng)處在焦慮中,無法放松,這樣下去你會把那根弦繃斷的。不來試試嗎?”
他伸出手,這樣近的距離正好伸到朗白面前:“你身體不好,我不做到底,只讓你放松一下。這樣可以嗎?”
朗白一動不動盯著羅斯索恩那只手看了很長時間,久到他周圍的空氣好像都要凝固了,那停頓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點頭答應(yīng)所需要的時間。差不多過去了一分多鐘的時間,羅斯索恩才聽見他開了口,說:“下次再說這種話就連朋友也沒得做了,記住沒有?”
“……”羅斯索恩收回手,笑了一下:“算了。不過真是可惜�!�
他心里隱約有些感覺,朗白并不是像他入會時說的那樣沒有過性經(jīng)歷,如果對這種事情一無所知,那么他不會表現(xiàn)出那樣難以掩飾的厭惡。只有了解過所以才會討厭,他應(yīng)該在這方面有過相當(dāng)不好的記憶,甚至造成了抵抗性心理陰影。
“那么你睡吧,早點休息。我在這里等到你針劑打完�!�
朗白坐在床上,一直看羅斯索恩在房間角落里找了把扶手椅坐下,自顧自的掏出手機(jī)來發(fā)信息,并且沒有再挪窩的意思了,他才沉默的躺下熄了燈。
房間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羅斯索恩的手機(jī)發(fā)出亮光。被子里悉悉索索的聲音很快安靜下來,沒過多久,就響起了朗白平靜悠長的呼吸聲。這聲音才真正表示他睡著了。
羅斯索恩關(guān)掉手機(jī),靜靜的坐在黑暗里。
最多再過半個小時針劑就打完了,他也沒理由在袁家小公子的臥室里呆上一整夜。
羅斯索恩其實很享受這樣腦子空空蕩蕩,什么都不用去想的深夜。很多事情不能細(xì)究,非要往根底里去想,就會把人逼到一個極限上,不得不在是或不是之間選擇一個答案。
但是有些事情太曖昧了,保持隱約的想法就好,沒必要深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月亮躍過落地玻璃窗,又慢慢隱沒在東邊。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羅斯索恩輕手輕腳的站起身去拔針管,但是還沒走到床邊,突然朗白動了一下,翻過身。羅斯索恩以為他被自己的動靜驚醒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黑暗中滲出破冰一樣細(xì)微的低吟,仔細(xì)聽來竟然有些痛苦。
那是朗白發(fā)出的無意識的呻吟,大概是在做惡夢,又沒法掙脫出來,意識在清醒和迷糊中做著痛苦的斗爭。羅斯索恩更加輕的走到床邊,借著月光看見朗白的臉,眼睛緊緊閉著,眉毛擰在一起,神情絕望而扭曲。
他好像在反復(fù)念叨著什么,羅斯索恩俯□,湊到他嘴邊,才聽見他不斷重復(fù)著:“爸、爸爸……”
“爸爸……”
沒有再更多的詞句了,翻來覆去都只是這一個稱呼而已,但是他掙扎的神情就好像是想說更多話,卻又意識恍惚,說不出來。
袁家那位董事長袁城?
他做了什么夢啊,這么絕望……
羅斯索恩這樣想著,剛要伸手拍醒他,朗白卻突然翻了個身,含混不清的呢喃了幾句,慢慢安靜下來。
羅斯索恩拔下他手上的針管,又在他身邊呆了一會兒。一直過了好幾分鐘,看他真正睡熟了,才慢慢退出了黑暗的房間。
43、以退為進(jìn)
朗白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是因為莫放在他的茶里放了安定片,否則他的生物鐘會強(qiáng)迫他在早上七點半醒來。朗白一旦醒來就會立刻起身,因為有數(shù)不清的事情堆在他身上,大到一筆千萬美金的合同簽不簽署,小到公司排水管道要不要維修,全都需要他親力親為的去完成。
朗白恪守的生活習(xí)慣是像馬其頓人那樣,一旦醒來就能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進(jìn)入戰(zhàn)斗狀態(tài),那是他崇尚的生活方式。
一開始羅斯索恩以為他被袁城流放了,身邊沒有手下幫助他,所以不論什么事情都要親自去做。但是留心了幾天之后發(fā)現(xiàn),朗白身邊其實不乏精英團(tuán)隊。這位新鮮出爐的袁家小太子為人親切笑容溫柔,不論對誰都十分和藹,而且從來不苛刻員工,所以剛進(jìn)公司沒半個月就獲得了全公司上下的一致愛戴。很多新提拔上來的年輕中層管理人員都對他忠心耿耿,整個公司都處在高漲的工作熱情中,甚至很多員工都自發(fā)的加班加點。
這實在是很不同尋常,要知道美國分部曾經(jīng)處在袁騅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之下,應(yīng)該算是他的嫡系力量。但是在小太子從天而降沒過多久,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袁騅,員工們眼里只看得到袁小公子,甚至連后勤大媽們都有志一同的把八卦中心移到了新來的年輕BOSS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