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袁城在緬甸的最后一晚徹夜難眠。但是到了第三天回到香港的時候,他終于下定決心悄悄的派人去美國打探一下,并不造成多大動靜,只當做一次不抱什么希望的試探。
在下達這個命令之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shè),萬一沒有找到朗白怎么辦,萬一找到了卻發(fā)現(xiàn)只是個相貌相似的人怎么辦,甚至萬一,找到了朗白的尸體又怎么辦。
這個時候在袁城心里有一張懷疑名單,是關(guān)于陪同朗白去緬甸的那個美國朋友,名列懷疑名單第一位的是艾克?蒂華納——這是當然的,艾克同學(xué)在朗白的十八歲生日上表現(xiàn)精彩,給袁城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況且艾克同學(xué)也的確有那個實力把朗白藏起來。
但是蒂華納家族畢竟不好惹啊,人家在墨西哥和美國的邊境線上稱王稱霸了幾十年,連美國駐墨西哥大使都敢綁架,連美國政府都敢勒索,從他們家查一個刻意要藏匿身份的人,那談何容易?
所以說,袁城派出去的人從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朗白根本就沒去艾克同學(xué)他們家。他一直呆在羅斯索恩身邊,但是羅斯索恩壓根就沒在袁城心里排上號。
袁城對于羅斯索恩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一次他在騎馬場上遇見小兒子,羅斯索恩陪著他一起騎馬。朗白當時簡短的替他們介紹了一下,但是袁城壓根沒把這個年輕的美國人放在眼里——羅斯索恩他們家族是紐約小混混出身,傳到他手里才是第四代,根基不厚背景不深還沒有政府高層給他們撐腰當后臺。如果說袁城是一頭狡猾成精了的老虎的話,羅斯索恩他們家族只是一頭剛出生的小狼崽,一點威脅都沒有。
所以,當王淑芳告訴袁城“小少爺跟羅斯索恩家族在一起”的時候,袁城第一個反應(yīng)是驚,第二個反應(yīng)是怒:哪個角落里蹦出來的玩意兒,也敢藏匿我兒子?!
朗白這幾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對勁,莫名其妙的心里發(fā)慌,好像有什么他無法控制的事情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悄悄的變質(zhì)了。
美國的冬天遠比香港更冷,早上起床的時候外邊下了厚厚的大雪,松樹蒼綠的枝條上被壓滿了雪堆,路人都裹得像個圓球一樣在馬路邊走來走去。朗白穿著厚厚的羊呢大衣和高筒皮靴,一下車就立刻哈著白汽搓起手,一路小跑著沖到公司寫字樓大門里。
寫字樓的Ground
Lvevel里有個咖啡店,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排滿了鬼佬,個個伸頭等著他們的咖啡和早餐。朗白等了十分鐘才等到他的白茶和雞肉卷,立刻把紙袋一拿匆匆往電梯方向走。
誰知道大廳里的大理石地板沾了雪水,非常的滑,朗白走路又非常急,結(jié)果猛的一打滑差點跌一跤。幸虧羅斯索恩疾步走來,堪堪的伸手一扶:“慢點,你沒事吧?”
朗白倒抽一口涼氣,好不容易穩(wěn)住咖啡紙杯,驚魂未定的搖搖頭:“沒事�!�
“走這么急干什么,又沒人非逼著你按點上班,遲到一會兒也沒什么要緊�!绷_斯索恩接過紙杯,“沒燙著吧?”
朗白搖搖頭,掙脫了他的攙扶,一邊咬雞肉卷一邊向電梯跑去。
在他身后,羅斯索恩望著他匆匆的身影,半晌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緊走幾步追了上去。
裹挾在上班的人流中,他們兩人都沒有發(fā)覺,在大廳咖啡店的角落里,袁城坐在沙發(fā)上,遠遠的注視著他們。
很難說袁城臉上有什么明顯的表情,至少在別人看來,他的神情是相當不辨喜怒并且高深莫測的。他的目光一直緊緊鎖在遠處的朗白身上,如果那目光是實質(zhì)的,估計朗白已經(jīng)被按倒拖過來無數(shù)次了。
直到朗白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袁城才轉(zhuǎn)過頭,面對著眼前的冷汗淋漓的中年美國人,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明明沒什么特殊的意味,卻讓斯克羅?羅斯索恩忍不住想打寒顫。
“現(xiàn)在您親眼看到了,斯克羅先生,關(guān)于您的家族藏匿我兒子的事情,您不想對我做出個交代來嗎?”
斯克羅是羅斯索恩的父親,就像我們前邊介紹的那樣,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個強勢的老婆,然后生了個強勢的兒子。關(guān)于這個嫡出的家族第三代,人們很少能在媒體上看到他,他也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事跡和成績。事實上在袁城找到他之前,他已經(jīng)準備收拾收拾跑去昆士蘭,去度過一個溫暖而漫長的冬天了。
袁城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斯克羅先生,您的兒子涉嫌軟禁我兒子,您對此有什么好說的?”
斯克羅當然知道羅斯索恩沒那個膽量去綁架袁家小少爺,但是人家當父親的說了!那就是綁架!而且人家父親現(xiàn)在就是找上門來鬧事的!
袁家那位出名漂亮也是出名有反骨的小少爺并不難調(diào)查,事實上斯克羅只稍微吩咐了一下,就有人立刻把朗白跟他父親的種種恩怨調(diào)查了個干干凈凈。這位小少爺擺明了就是逼宮不成假死逃命來的,也不知道羅斯索恩吃錯了什么藥,竟然把袁城指名要殺的人給救走了!還藏起來一年多!
這不是明擺著跟袁家過不去嗎?
斯克羅不像羅斯索恩那強勢的母親帕翠霞,一看到證據(jù)他就懵了,剛想抵死不認就被袁城冷笑一聲拖過來當面確認。結(jié)果事實鐵板釘釘,羅斯索恩那小子確實把袁城的兒子給弄回家來了,而且還貌似對人家兒子心懷不軌!
周正榮看著袁城的表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低聲問:“袁總,請小少爺過來嗎?”
袁城搖搖頭。
周正榮不解:“為什么……”
“還不到時候。”袁城打斷了他,笑容幾乎要扭曲了,連牙齒縫里都散發(fā)出一絲絲寒氣來,“人這么多,場地這么大,小心嚇著他……”
不止周正榮,連斯克羅都刷的一下冒出了冷汗,“我,我這就去叫人把您的孩子綁過來送到您手上!我這就去!”
他還沒起身,就只見袁城勃然大怒:“綁過來?你們家藏了我兒子一年多,現(xiàn)在還敢當著我的面把他綁過來?!你當他父親我坐在這里是死的嗎?!”
斯克羅抖著臉頰上的胖肉倒抽一口涼氣:“是,是!NO,NO!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
“就算要綁也是他老子我親自來綁,而且不是在美國,必須是在香港。我不在乎多等幾天,但是必須要萬無一失。”袁城手里緊緊擰著那個空了的咖啡杯,直到把紙杯攥成一個扭曲的麻花,“聽著,我現(xiàn)在就回香港,但是你在美國必須按我說的去做。要是我兒子中途出了半點差錯,我他媽的就把你兒子活宰了然后片成肉絲!不信你試試看!”
斯克羅胖胖的臉上幾乎要被虛汗浸透了:“您、您、您說!您盡管吩咐!我我我一定照辦!”
袁城面色陰霾的盯著他看了半晌,直到斯克羅忍不住要尿褲子的時候,才冷冷的道:“你給我聽著……”
沒過幾天羅斯索恩回家的時候,竟然罕見的接到他父親一個電話,說是馬上要去昆士蘭度假了,臨走想讓兒子送他。
羅斯索恩跟他父親平時沒什么交集,對這個性格懦弱的父親也沒什么感想,不過偶爾聯(lián)絡(luò)下感情也沒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斯克羅開車送到機場,結(jié)果聽他父親“無意中”提起,他那個中國小朋友的父親,就是那個袁家的董事長,貌似在香港出了事,被人暗殺了,現(xiàn)在情況不知道如何,已經(jīng)被送進XX著名醫(yī)院搶救去了。
羅斯索恩吃了一驚。
他知道斯克羅是有一些情報渠道的,雖然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他父親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他不是嗎?而且羅斯索恩也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確實沒有聽到來自袁家的任何消息,這對于一向高度關(guān)注袁家動態(tài)的羅斯索恩來說是非常不尋常的。
羅斯索恩回去之后,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朗白。
朗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剎那間臉色猛地變了,過了很久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羅斯索恩看他神情有異,忍不住拍拍他:“喂?你還好吧?”
朗白猛地一個激靈,貌似突然回過神來,立刻搖頭否定:“假的,一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話新聞早就滿天飛了,不可能……”
“我一開始也覺得是假的,不過后來又想了一下,可能正是因為情況兇險生死不知,所以才壓著新聞不給報道。如果只是虛驚一場的話,早就被拿出來炒新聞了你說是不是?”
朗白手腳冰涼,臉色蒼白,過了好半天才冷笑一聲:“就算是真的又關(guān)我什么事,我才不……我才不關(guān)心袁家的事情�!�
羅斯索恩試探著問:“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你父親真的不行了的話……”
“不可能!”朗白條件反射的厲聲道,聲音倉皇得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我不相信!根本沒有這種可能性!就算是真的不行了那也不關(guān)我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去看你父親最后一眼?”
話一出口羅斯索恩就覺得后悔,果然朗白哆嗦了一下,目光緊緊盯著空氣中某個飄渺的點,半晌才低聲道:“我根本就不相信這件事……別說了,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羅斯索恩也怕多說多錯,只得悄悄退出了書房,輕輕合上門。
那天晚上朗白就沒出過書房的門,他一個極少抽煙的人,竟然在房間里抽掉了半包煙,咳嗽聲響個不停。
羅斯索恩能聽見他在書房里來回踱步,心事重重猶疑不決,他知道那是朗白在掙扎著要不要回香港一次。
羅斯索恩悄悄招來艾克,跟他說了這件事,然后囑咐他:“萬一朗白真的要回香港,你多安排幾個人跟著他,千萬別出什么事情。”
艾克同學(xué)那單細胞的腦袋比羅斯索恩、朗白這樣的聰明人要簡單多了,立刻就覺察出不對:“我覺得朗白不應(yīng)該回去,既然逃出來了就不應(yīng)該回去嘛,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哪有人越獄以后再回去一趟的?”
羅斯索恩聰明得太過,對艾克同學(xué)的想法嗤之以鼻:“你不用管,總之如果朗白要回去的話你得派人全程跟著。中國人有一句話,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仔細一點總是沒錯的�!�
羅斯索恩的顧慮顯然很有道理——雖然朗白第二天沒說什么,第三天也沒說什么,但是到了第四天,當香港傳來袁家派人把大太子袁騅從臺灣接回去的消息時,朗白終于坐不住了。
他決定一個人,悄悄的回香港一趟。
63、落網(wǎng)
兩天后,一架客機緩緩降落在香港國際機場,朗白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提著行李箱,裹挾在人流中走出了海關(guān)。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這都是個疲憊而冷漠的商務(wù)白領(lǐng)形象:身形削瘦挺拔,筆挺的白襯衣,米色條紋領(lǐng)帶,灰色西裝長褲,筆記本電腦隨身拎著,墨鏡下露出筆直的鼻梁和淺薄漂亮的唇線。
出了候機廳大門,他立刻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頭也不回的彎腰鉆了進去:“去淺水灣。”
要混進袁城所在的醫(yī)院是很難的。最保險的辦法是等袁城死了,通過各種關(guān)系的手段拿到葬禮請柬,然后混進去遠遠的看一眼棺材。
朗白直接拋棄了這個做法。
長久以來他心里都有個想法,自始至終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在他心里漸漸發(fā)酵——他想在袁城就要死去的那一天,站在病床前,低頭看著這個給予了他生命并且控制了他一生的男人,一直看著他閉眼斷氣,一直等到他身體涼透,徹徹底底的告別這個世界為止。
你給了我生命,我目送你遠行。
如果不能在袁城死前看到他最后一眼的話,這個遺憾會跟隨著朗白一輩子。
打聽到袁城所在的醫(yī)院并不難,實際上出乎意料的順利,羅斯索恩很快就圈定了三座有可能的醫(yī)院。第一是威爾士親王醫(yī)院,第二是據(jù)說離事發(fā)地點最近的瑪麗醫(yī)院,第三是跟袁城私交甚好的一家家族私人醫(yī)院。因為這次暗殺事件是不公開的,沒人知道袁城現(xiàn)在是死的還是活的,所以也沒人知道袁城有可能住在哪家醫(yī)院里。
朗白在淺水灣找了家酒店暫時安頓下來,用的身份是羅斯索恩給安排的,一家普通外貿(mào)公司的項目負責人,來到香港是出公差。他把看上去十分簡單的行李寄存在酒店里,然后洗了個澡,吃了點東西,徑直出門逛街去了。
來到香港的第一天下午他掛了這三座醫(yī)院的急診,趁著等待的功夫,一個人貌似不經(jīng)意的去住院區(qū)逛了逛。等到他把這三家醫(yī)院逛遍之后,他基本上能肯定袁城所在的是第三家,家族私立醫(yī)院的頂層貴賓區(qū)。
其實分析的過程也很簡單,朗白只需要在門口坐一坐,看看醫(yī)院門口進出的人當中有沒有他熟悉的面孔就好了。他在袁家大宅里生活了好幾年,比較貼身的傭人和保鏢他都面熟。后來他去了美國,身量、長相都有了很大變化,別人未必認得出這位袁家小少爺,他卻是認得出別人的。
朗白不愧是黑道世家出身的,行動之前先踩點,并且踩點踩的專業(yè)無比。他只用了三天就把這家醫(yī)院的頂層警衛(wèi)布置、換班時間、醫(yī)生查房次數(shù)、護士巡邏時間給摸得清清楚楚,很快就找出了混進去的可趁之機。
中午一點鐘的時候護士基本上都呆在護士站里,醫(yī)生有一次短暫的查房,而值早班的警衛(wèi)都還在吃飯,下午的警衛(wèi)還沒開始輪崗。這個時候頂層人最少,唯一保持活動的就是查房醫(yī)生了。
而查房醫(yī)生并不帶多少護士,有時甚至一個人出來點個卯,檢查一下儀器,甚至隔著病房玻璃墻看一眼就好了。
選定了混進去的時間之后,朗白還想確定一下袁騅在不在香港——袁騅的去向是袁城生死情況的重要判斷標準。這個被袁城親自下令軟禁臺灣的太子,如果不是到了最緊急的關(guān)頭,是沒人敢讓他出現(xiàn)在明面上的。只有當袁城真正咽氣了,他才會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第一時刻宣布接任集團董事長的職位。
朗白發(fā)現(xiàn),在他等待的這幾天時間里袁騅出現(xiàn)過一次。那是在最后一天晚上,突然住院區(qū)里跑出來很多醫(yī)生,一個個形色匆匆的往頂樓跑,很是兵荒馬亂了一陣。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一輛防彈轎車緩緩駛進醫(yī)院,雖然天黑看得不大清楚,但是那個從車上下來的身影和袁騅極度相似。
到底是十幾年的兄弟,朗白有種血緣上的直覺,那個從車里下來的就是袁騅。
袁城一定已經(jīng)到最后關(guān)頭了。
確認這個事實的時候朗白心里涼了一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冷從肺腑中升起來,一點一點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離開的,轉(zhuǎn)身的時候甚至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那個在他六歲的時候牽著他的手把他帶進家門的男人,那個他叫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那個曾經(jīng)像山一樣扎實像獅子一樣強悍的男人,明明應(yīng)該是永永遠遠無堅不摧的,應(yīng)該是眼中釘肉中刺一般長長久久存在于那里的,卻突然要倒下了。
就像是心里滿腔的仇恨突然被抽空了那樣,突然一下子找不到依靠了,找不到寄托了,整個人空空蕩蕩的,茫然無措的漂浮在半空中,再也沒有一個能立足的地方了。
朗白幾乎是無意識的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眼睜睜盯著天花板,就好像喪失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不吃不喝也不動。很多年前的一幕幕都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遺忘了的,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乎了的,都像是破了閘的洪水一般滔滔而出,席卷了他所有的記憶。
他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他怎么能這么爽快的,撒手不管了?
朗白一動不動的躺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陽光越過酒店玻璃的時候,他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游魂一般的稍微洗漱了一下,吃了點東西,然后從酒店打車去了私立醫(yī)院門口。
他在醫(yī)院邊上的麥當勞里坐了幾個小時,直到快中午一點的時候,起身走進了醫(yī)院大門。
事實證明羅斯索恩非要叫艾克派幾個人去跟著朗白的行為是正確的,朗白一個人想混進戒備森嚴的醫(yī)院頂樓,那真是難上加難。雖然這個時候頂層戒備最虛弱,但是那大門口站崗的兩個守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任憑誰稍微打量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朗白和當年莫名消失了的袁家小少爺有多么相似。
艾克手下的一個家族醫(yī)生首先混進了醫(yī)院,拿到進出名牌卡,在里邊隨時提供情報,另外兩個手下把守住電梯口,同時悄沒聲息的拿下了頂樓門口的兩個守衛(wèi)。
朗白從頂樓電梯里出來的時候,走廊上空無一人。不遠處醫(yī)生值班室的大門開著,一個年輕的值班醫(yī)生正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正當這位醫(yī)生站起身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辦公室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人。
“怎么了?你是誰?”醫(yī)生下意識的問。這個年輕人看上去蒼白削瘦,但是并沒有病人那頹唐消沉的氣息,他眼神沉斂目光穩(wěn)重,并不像是個走錯了路的病人。
朗白盯著他,一邊抬手晃了晃名牌卡,一邊大步走進辦公室:“樓下急診科的,請心電室的人去拉條直線�!�
“你走錯了,心電室在樓下,這里是……”醫(yī)生還沒說完,朗白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突然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狠狠給了他腹部一拳!醫(yī)生還沒來得及驚叫就痛苦的彎下腰去,就在此時朗白重重一記手刀劈在了他側(cè)頸上,那醫(yī)生連吭都沒吭,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側(cè)頸是僅次于后腦的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遍布主要血管及迷走神經(jīng),稍微重力擊打一下,就能輕易致人昏迷。不過朗白能得手也是占了很大便宜的,要是醫(yī)生一抬頭就看到個面目猥瑣形容丑陋的大叔在他辦公室門口,那他第一個反應(yīng)絕對是大叫來人!而絕不是傻愣愣的問請問你來做什么?
五分鐘后醫(yī)生辦公室的門開了,朗白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手里拿著文件夾,穩(wěn)步從里邊走出來。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這都是一個普通的年輕的醫(yī)生,甚至身量都和剛才那個值班醫(yī)生沒有多大差別。只要沒有人盯著他的臉看,就不會有人覺得今天的值班醫(yī)生有什么不對。
走廊盡頭只有一扇病房門,那半堵墻都是透明玻璃的,朗白走過去的時候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保鏢,看上去十分眼生,應(yīng)該是在他離開袁家之后才被調(diào)上來的。
他面無表情的把胸前的名牌卡晃了一下,說:“查房�!�
保鏢看了他一眼,讓開一步露出病房門。
“哦,對了�!崩拾滓贿吷焓滞崎T,一邊頭也不回的吩咐:“藥房有一張單據(jù)要簽字,你們誰能把管事的招來?主任說可以找你們那個周……周什么……”
那保鏢一時嘴快:“周正榮先生?”
“嗯對就是他,讓他去簽個字�!�
“什么字?”
“你告訴他是主任叫的,他就知道了�!�
保鏢有點猶疑:“但是我走了這里誰守著?”
“反正就是幾分鐘的事情,今天要檢查儀器,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我還沒走呢,不會脫了人的�!崩拾最D了頓,又道:“萬一耽誤了事情,我被主任罵不要緊,你也想被你們那個周先生罵?”
那保鏢激靈一下:“那……那我這就去,我沒回來之前醫(yī)生你千萬不能走啊�!�
朗白揮揮手,見那保鏢飛快的跑了,才咔噠一聲,推開了病房的門。
這兩天他在飛機上的時候,在路上的時候,無數(shù)次想象自己站到袁城的病床前時,應(yīng)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袁城會不會有意識?能不能認出他?等真的見了面時,他又能說什么?
他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場景,無數(shù)種對話,無數(shù)種心情。然而等他真正站到病床前、真正看到袁城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袁城看上去沒什么變化,略微瘦了一點,如果他不是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的話,應(yīng)該會顯得更加精神才對。他手上插著幾根輸液管,儀器的導(dǎo)線連到被子里,一個呼吸罩罩在臉上,看不清跟記憶中相比面容有什么變化。
朗白的心跳一聲聲嘣嘣作響,每一次跳動都好像頂在喉嚨口上。他的手腳好像完全沒知覺了,冰涼發(fā)抖,完全不受控制。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顫抖著聲音,輕輕的叫了聲:“爸爸……”
在朗白的記憶里,每次只要他叫爸爸,袁城都一定會立刻予以回應(yīng)。盡管有時候他的回應(yīng)并不討朗白的喜歡,但是不論如何他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動不動的躺著,全無反應(yīng)。
朗白愣了一會兒,才想起現(xiàn)在不論怎么叫,他父親都不會給予任何回應(yīng)了。
他近乎無聲的苦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袁城粗糙的、因為長年握槍而布滿槍繭的手掌。
突然就在這時,只見袁城手掌一翻,直接一把拉住朗白的手,緊接著用力把他往懷里一帶!朗白剎那間幾乎驚呆了,措手不及的摔了個踉蹌,被袁城狠狠拉進懷里,反手就按倒在床上!
朗白張了張口,因為太過震驚而完全發(fā)不出聲音來,只見袁城滿不在乎的把手上那些輸液管一拔,把還帶著血的針頭隨手丟到一邊。
朗白臉色刷的白了:“你,你……”
袁城根本不跟他廢話,直接一個膝蓋把小兒子抵在床上,一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沾滿麻醉劑的布,朗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袁城死死堵住了口鼻。
他只來得及掙扎了兩下,緊接著身體一軟,倒在了袁城懷里。
“你老子我都快被你折騰死了,住個院不應(yīng)該嗎?”袁城哼了一聲,拍拍朗白的臉,“寶貝兒,你真是太會鬧騰了��!”
朗白竭力想保持清醒,但是沒過幾秒他就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緊接著沉沉睡去。袁城親了他一口,用白大褂把小兒子一裹再打橫一抱,溜達著走出了病房。
周正榮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抹了把汗:“恭喜袁總,恭喜袁總……接下來怎么辦?”
袁城抱著朗白,心情愉悅的向電梯走去:“還能怎么辦?回家去!”
64、打包帶回家
朗白一生有兩次,是正兒八經(jīng)從袁家正門、大門、內(nèi)門三道最重要的門中間穿過然后走進袁家的,而且兩次都是被他父親抱進去的。
第一次是他六歲的時候袁城正式宣布繼承家產(chǎn),作為當年完完整整經(jīng)歷了那場奪嫡之戰(zhàn),并且是當時唯一一個陪在袁城身邊的兒子,朗白跟著他父親穿過了這三道門,在無數(shù)人矚目中走上了袁家正門大堂。這段路程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漫長,后來他實在走不動了,為了避免小孩子當眾大哭出來,袁城只得把他抱在懷里走完全程。
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袁家小少爺死而復(fù)生,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但是袁城的心情極度愉悅,下令開了正門讓汽車一路開進去,最后是他親手抱著小兒子走進家門的。
這種特殊的優(yōu)待連袁騅都沒享受過——父親上位的時候他還在臺灣避難,袁城這輩子又沒正兒八經(jīng)結(jié)過婚,所以他連跟著父親出門迎接袁家主母進門的機會都沒有。
麻醉藥的作用實在是有點猛了,朗白一路顛簸回來竟然沒醒,渾渾噩噩的被父親抱進大宅的門,親手安置在主臥大床上。當然人事不省的他絕對不會察覺到袁家已經(jīng)炸開了鍋——倒不是因為小少爺死而復(fù)生,畢竟現(xiàn)在袁家認識他的人也沒幾個,而是因為袁城連開三道中門,親手把一個眉目秀麗的男孩子給抱了進來!
袁總!你當這是在娶親嗎?!
太驚世駭俗了吧喂!
得知消息的一眾親信早就在第一時間全員聚齊,王奕一邊抹汗一邊問周正榮:“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路上聽到兩個傳言,一是說袁總決定結(jié)婚二是說小公子死而復(fù)生,哪一個是真的?”
周正榮十分淡定:“流言止于智者——顯然兩個都是真的。不過你那光禿禿的腦袋顯然無法理解這樣高深的事實,我只能簡單的告訴你:是的,小公子回來了。”
王奕足足愣了十幾秒:“……這……這跟我禿頂有什么關(guān)系?小公子還活著?真的還活著?!”話說到最后已經(jīng)透出了些許狂喜之色。
“不僅活著還活蹦亂跳,你放心吧�!敝苷龢s安慰的拍拍王奕。
如果說朗白死了誰的日子最不好過,第一是袁城,第二就是以王奕為首的技術(shù)部老臣了。這幫人很早以前就站在了小公子的那一邊,袁騅在的時候看他們百般不順眼。雖然說現(xiàn)在袁騅遠在臺灣,但是袁城總會死的,太子爺總會上位的,到時候袁騅上臺了,還能給亡弟以前的舊部好臉色看?
“你們說什么呢?這都什么時候了跑我家來干什么?”遠遠在走廊上就聽見袁城的笑罵聲,明顯心情極好,王奕嚇了一跳,趕緊快步迎上去:“恭喜!恭喜!恭喜袁總!聽說小少爺他……”
“小兔崽子睡著呢,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痹窍蛑車h(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一干心腹全都在場,不由笑道:“怎么,你們消息也太靈通了吧?還杵在這里干什么?你們那小少爺暫時醒不來,不見客�!�
這要換做是幾個星期以前朗白還“死”著的時候,袁城絕對沒有這樣愉快的神色,看到這么一大幫人不請自到的堵在他門口,他早就讓人統(tǒng)統(tǒng)打出去了。
王奕松了口氣,摸摸光頭上的汗:“我們就是好奇心強,這事兒也太……不過小少爺回來了這是好事,哈哈,是好事。袁總有什么吩咐的嗎?順便一塊兒吩咐下來,咱們就手辦了,明天您正好就請個假在家陪孩子吧�!�
袁城一下子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問周正榮:“醫(yī)院里的那幾個人還扣著在?”
“在,已經(jīng)問清楚了,是美國那邊跟過來的。”
袁城臉上閃過一點狠色,但是緊接著停頓了幾秒鐘,似乎是克制了一下:“算了,放回去吧。讓這幾個人回去告訴他們主子:我謝謝他照顧我兒子這么長時間,他要是還有什么話想說的,改天我親自上門去感謝他全家!——你去吧�!�
周正榮一下子冷汗就出來了:“是!”
王奕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周正榮一把堵住直接拖走。一直到出了袁家的大門,王奕才好不容易掙脫開來,氣急敗壞的問:“你堵我干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覺著這事兒里里外外透著不對勁兒?”
周正榮趕緊對他“噓”了一聲,看看周圍沒人,才壓低聲音問:“老兄,說句老實話,小公子‘死’了的這一年多以來,你覺得袁總他表現(xiàn)得怎么樣?”
王奕愣了一下:“很傷心啊�!�
“不覺得傷心得不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