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朗白根本無法分辨他父親說完了沒有,只得拼命點頭:“明白了,放我下來!”
袁城說:“這可不行,你說明白就明白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來給爸爸重復一遍,我剛才都說了什么?”
朗白呆了一下:“這……你說宏觀經(jīng)濟調(diào)控出臺了新政策,未來三年內(nèi)要傾向重化工業(yè)……”
“哪幾種重化工業(yè)?”
“……有色金屬冶煉,重型卡車,還有有機玻璃……”
“說錯了,”袁城親了小兒子一下,“有機玻璃下屬相關(guān)企業(yè)我準備賣出去,在這個行業(yè)上我們已經(jīng)尾大不掉了,不如賣給國家。這里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太復雜了,會把你累垮的�!�
朗白感覺袁城的手已經(jīng)伸到他腰帶里,忍不住僵硬了一下:“誰說的?……爸爸!放開我!”
袁城一把把他抵在書桌邊緣,用一只手禁錮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拉下他的褲子拉鏈,很有技巧的逗弄起那年輕生嫩的器官。朗白驚喘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袁城緊緊捂住了嘴巴:“你想叫可以叫大聲一點,門口有傭人和秘書,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讓他們都聽聽�!�
朗白皺起眉,眼底微微發(fā)紅,水光粼粼。那神情夾雜著微許難堪,卻誘惑得讓人發(fā)狂。
“從早上到現(xiàn)在整整六個小時,連續(xù)工作不吃不喝,你不累我都累了……年紀輕輕的不要這樣辛苦,爸爸還活著,你沒必要這樣硬逼自己成材�!痹怯H吻著他小兒子的眼皮,過度刺激的快感讓朗白差點哭出來,袁城可以感覺到淚水打濕在自己臉頰上,“乖,放松一點,你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你已經(jīng)足夠爭氣了……”
朗白簡直喘不過來氣,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仿佛瀕死一般,帶著脆弱的哽咽,讓人恨不得把他撕裂了吃下去。他一只手被袁城緊緊抓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勉強按著桌面邊緣,指甲和關(guān)節(jié)泛出青白色,劇烈的顫抖著。
高_潮來臨的時候他癱軟在袁城懷里,頭仰在袁城肩膀上,喘息著露出一截線條完美的脖頸。袁城沒有動,一邊等他慢慢的緩過氣來,一邊低聲說:“我知道你想爭一口氣,但是別太逼自己,你已經(jīng)足夠有出息了。如果你早生二十年的話,也許當年這把椅子……我還未必搶的來……”
朗白沉默了很長時間,不說話也不動,就這么蜷縮成一團兒。袁城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誰知道過了半晌,只聽他很輕很輕的問:“那你當初為什么只把大哥當袁家的兒子,從來不把我當一回事?”
袁城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有說,最終只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是爸爸錯了�!�
朗白閉上眼睛,神色極其疲憊:“……我已經(jīng)累了。”
袁城把他抱起來,十分輕柔的放到沙發(fā)上,又親了親他閉上的眼睛:“乖,好好睡一覺吧�!�
67、紅綠燈
袁城以為他的小兒子只是在搞陰謀詭計上很有手段,最近他才發(fā)現(xiàn),朗白在商業(yè)上也頗有些天賦,這很讓他驚訝了一把。
朗白料理生意,跟他在黑道中為人處世一樣,手段有些激烈孤狠,但是利潤率卻鐵板釘釘不容置疑。他一接手袁城的工作,就立刻簽了幾個對沖基金合同,然后十分有針對性的大批訂購海外私貨,前后幾番動作都十分激烈,一時間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袁城轉(zhuǎn)性了,怎么行事風格越發(fā)像他十幾年前的樣子?
袁城看著周報表,對朗白的這些決策無話可說。但是在不斷增長的數(shù)字之后,他又有些隱秘的擔憂。
這孩子的行事手段,和他年輕的時候太像了。在他身上袁城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如果把家族交給朗白的話,袁城甚至可以預見到未來十年袁家所走的道路。
這并不好。
家族已經(jīng)動蕩了很多年,是急需穩(wěn)固修養(yǎng)的時候。這個已經(jīng)向前狂奔了十幾年的古老黑道世族,需要一個脾氣溫和、性格中庸的人來緩緩的帶動它,讓它慢慢消化這十年以來的快速發(fā)展,鞏固已經(jīng)取得的成果,同時發(fā)現(xiàn)那些潛在的問題。
朗白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是更快更迅猛的把家族往前帶,風馳電掣一樣往前沖刺。那些年輕精銳的少壯派自然對小太子心悅誠服頂禮膜拜,但是后邊那些老邁遲鈍、拒絕前進的頑固派,就直接被他用鐵血手腕給除掉了。
這對袁家來說將是一場災難。袁家有太多“元老”們在頭上壓著,那些老態(tài)龍鐘的“前輩”們有著各種各樣錯綜復雜的利益網(wǎng),雖然不掌實權(quán),但是他們說話也有分量。這些老人們?nèi)f萬除不得,還必須得供著,否則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有可能會引發(fā)無法預測的意外。
袁城在少年時代開始掌權(quán),三十年過去還沒完全擺脫老人們的掣肘。這就是百年黑道世家,有些事情你明知道它是錯的,但是你不能去改正,因為這個家族的人都太老了,就像老房子里總有積年的腐朽之處一樣,你不能強行去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爛掉,慢慢消失。
小太子確實有才華,但是他沒有三十年時光賦予袁城的最寶貴的東西——耐心。
朗白回來后半個月,有個世交請袁城去吃飯。
中國人喜歡在飯桌上解決問題,有時候費盡心機都無法接近的人、無法解決的事,一頓飯就解決了。有個銀行行長想跟袁家牽上線,輾轉(zhuǎn)幾番拜托到那個世交朋友的頭上,于是安排了這場飯局。那位世交朋友的面子又不大好駁,袁城只得把他隨身攜帶的小兒子裝到口袋里,然后出門吃飯去也。
那位世交知道袁家小公子死而復生的事情,看袁城進門的時候帶著一個極年輕、極俊秀的男孩子,心里八成就有了點兒譜:“袁總,這位是……”
袁城拍拍朗白的肩,說:“我小兒子�!�
滿包廂的人立刻站起來滿面笑容的打招呼,唯恐自己落在了別人的后面。袁家這位小公子實在是有傳奇性,傳說中和袁城一起走上掌門之位的私生子,被當成養(yǎng)子長了十八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逼得袁城承認了自己當年的風流韻事,還上了袁家的家譜。雖然說現(xiàn)在大家還叫他朗白,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公民證上的名字是袁白,正兒八經(jīng)的有了繼承權(quán)。
這個時候的香港,大凡有錢有權(quán)的家族,都免不了出現(xiàn)幾個小媽生的、幾個外邊生的。出生在家門里的還好認下,出生在外邊的大凡都不能進門,否則那是給當?shù)臎]臉,是折辱了家族的門面。袁家這位小公子據(jù)說生母地位極低,但是偏偏他不僅進門了,還認祖歸宗了,還掌權(quán)了——這其中的種種手段怎能不讓外人又敬、又畏、又好奇?
袁城拉開首座的椅子,笑著把朗白按下去:“你們不知道,我們家現(xiàn)在是這位小祖宗當家,你們有什么事都不要來問我,問他就行了�!�
那個世交知道袁家這幾年兩個兒子在爭儲,袁城又春秋正盛,不可能把家業(yè)交給小兒子的,也就當袁城是在開玩笑:“袁總你太不厚道了,今天盛行長找你有正經(jīng)事,你稍微上點心!”
袁城正色道:“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們家就這位小祖宗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他發(fā)的話連我都不敢駁。他爸我現(xiàn)在就是個貼身伺候的,他下命令我去執(zhí)行。沒辦法呀,孩子長大了……”
盛行長不知道袁家那檔子事情,袁城說什么他信什么,一聽就笑了:“虎父無犬子嘛!怪不得我說最近袁總的行事風格怎么變了,原來是小太子出馬,果然厲害�。 闭f著就轉(zhuǎn)過身來跟朗白握手。
朗白這樣一個對上對下都游刃有余的人,對于這種交際是非常精通的,臉上的笑容也恰到好處,絕對的友善親和又不過分殷勤,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但是當盛行長伸出手來的時候他頓了一下,動作一時遲疑下來。
袁城說:“他最近右手刮傷了,有些不方便�!�
滿包廂人都同時看朗白的右手,只見他在室內(nèi)還戴著真絲手套,就知道有些難言之隱。
朗白主動伸出左手,跟盛行長短暫卻有力的交握了一下,微微的笑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前段時間不小心傷了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左撇子了。黑道嘛,總有些磕磕碰碰的�!�
滿包廂的人都趕緊點頭稱是。
盛行長忍不住看一眼袁城,只見他果然是靠著朗白的左手邊坐下來的。在他這個年紀混到這個地位上的都是人精,只一看就知道,這家父親是偏愛幼子的。
那位世交朋友忍不住說:“我認識幾個非常好的骨科醫(yī)生,要不請來給世侄看看?前段時間一直沒見著世侄,聽說是……咳咳……”
袁城善解人意的解釋:“出去玩了。”
“哦,出去玩了�!笔澜豢人詭茁曆陲椷^去,又語重心長的道:“世侄呀,下次可不能這樣了,你父親這一年來真是傷透了心,他嘴上不說,但是我們都看在眼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父親是真疼你,要孝順他呀�!�
朗白輕輕笑了一聲,說:“世伯說的是�!�
“你不在他身邊,你父親這一年多來都沒出過門,除了出差每天晚上絕對九點前到家,大家伙兒要請他賞個光比登天還難,據(jù)說是沒心情,他傷心!你看你父親這么多年沒續(xù)娶,他要是把一個后媽領(lǐng)回家,你們兄弟倆的日子還能好過不?”那世交朋友越說越來勁,忍不住站起身去拍袁城的肩膀,對朗白一臉苦大仇深狀:“上次我請了十幾個藝校的姑娘來陪酒席,幾十年不見的老朋友都請到了,只有你父親請不到!你不在家里,他連稍微熱鬧點的地方都不去,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我們看著都擔心。世侄啊幸虧你回來了,以后別再鬧脾氣兒了知道不?”
袁城板起臉:“胡說八道!別在孩子面前亂說話!”
“什么亂說,我特地請你來你不來,我又只好把人給你送去,結(jié)果你也不要,還給我退回來,搞得我真掃興!要不是看你這么失魂落魄得跟不想活了一樣,我管你怎么樣啊?”
袁城剛想叫他閉上嘴,朗白在一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也不知道說了什么,簡單幾句就掛了。然后他轉(zhuǎn)向那朋友,笑道:“是我的錯,世伯說得對。今天大家聚得齊,算我向世伯賠罪,給大家叫幾個人來活躍下氣氛,我父親也好松快松快。”
袁城突然一口酒嗆在喉嚨里:“阿白你……你叫了什么人?”
朗白看著他父親,微微揚起下巴頦兒,目光從吊梢眼角上瞥下來,半晌才輕輕一笑,說:“——藝校的妞兒啊。”
袁城抽了口涼氣,還沒來得及反對,那個世交和盛行長已經(jīng)十分識趣的捧起場來連聲叫好。這種行為在他們看來很正常,這種私下里的聚會都是這樣,叫幾個一線明星來作陪,出場費在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既能聯(lián)絡(luò)交情又能活躍場面。有時候也叫二三線的明星,出場費低上不少,但是勝在隨叫隨到,而且很會玩放得開。
袁城以前也參加過這種聚會,對此習以為常。他有些生意上的朋友家里孩子過生日,請一堆藝校的小姑娘來玩,有時候給點錢,有時候完全不給。大多數(shù)情況下袁城不是個端著的人,大家都有興致,他也就跟著一起湊熱鬧,聽兩個葷笑話,調(diào)一調(diào)情之類的。
但是現(xiàn)在,他小兒子就坐在身邊呢!
朗白叫來的人果然有效率,二十分鐘不到就來了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緊接著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七八個,頓時整個包廂一片脂粉香氣�?吹贸鲇袔讉是熟面孔了,剛剛初春的天氣就穿著小吊衫超短裙,走過來一陣香風,甜滴滴的挨個叫人打招呼,看到袁城的時候相當熟練的嬌笑:“袁總!好久沒見了!”
袁城“嘶”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偷眼去看小兒子。朗白翹著腿坐在邊上喝茶,眼睫長長的覆蓋下來,面沉如水,優(yōu)雅無匹。
袁城牙齒發(fā)癢,忍不住招手叫那個藝校姑娘,說:“過來過來。”
小姑娘嬌笑著湊上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袁城指著朗白,低聲對她道:“看見這個人沒有?”
姑娘連連點頭。像她們這樣總“走穴”的,傻子都知道一進門先看首座上坐的是什么人。首座上的那是主角,是最需要討好的人物。
袁城問:“認識不?”
小姑娘遲疑一會兒,又搖頭。
這是很自然的,朗白去美國前十五歲,遠遠不到可以被帶著參加這種場合的年紀。
袁城笑起來,說:“去,去伺候他,伺候好了我有賞。”
這姑娘二話不說,端起一杯酒就一屁股坐到朗白身邊,目光盈盈的盯著朗白的側(cè)臉:“這位少爺怎么稱呼?”
朗白瞥她一眼,又瞥袁城一眼,不說話。
這姑娘僵了一下,趕緊嬌笑著站起身,把酒一飲而盡:“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這杯酒我先干為敬!”
盛行長坐在邊上,轉(zhuǎn)過頭來笑問:“白少好像不大喝酒,叫他們上一壺碧螺春來?”
朗白滿含歉意的道:“實在不好意思,沒法敬你了�!闭f著轉(zhuǎn)向那個藝校姑娘,說:“你替我敬盛行長吧。”
他看女人的眼神跟其他人不同。這樣能夠私密的場合,這樣放浪形骸的陪酒玩笑,滿屋子年輕美貌又放得開的女人,大家都多少有些暈陶陶的,只有他的眼神清醒并且冷凝。
盛行長哈哈笑著跟朗白喝了一杯,心里卻想難道這位矜貴的小少爺討厭女人不成?不對啊,他看上去明明不討厭這種場合,也不反感別人圍著他、奉承他、對他說好話,怎么只有對女人這么不來勁兒呢。
袁城坐在一邊,笑瞇瞇的看著他小兒子,眼里帶著欣賞和寵愛,卻完全沒有要干涉他的樣子。
太奇怪了,盛行長不由得想。這位黑道教父,到底是怎么教養(yǎng)他寵愛的么子的?
“最近確實有一些合同想簽,只是還沒有談妥條件�!崩拾咨平馊艘獾奶羝鹆嗽掝^,“我聽說過盛行長,但是一直沒機會被引薦,今天能見到面實在是太好了�!�
盛行長急忙收回思緒,點頭道:“的確,有些事情當面才能說清。既然今天見了面那就是朋友了,跟朋友說話嘛,當然要……”
朗白笑道:“跟朋友當然不說公事。我只有些私下里的忙要求人幫,盛行長不過是看在朋友情面上,提點我兩句而已�!�
盛行長心里一樂,臉上不自覺帶了點輕快:“那是那是。白少果然是——果然會說話,哈哈哈!”
略施善意拉攏人心,本來就是庶出私生子想要掌權(quán)的必備素質(zhì),朗白更是玩得爐火純青,絕對的此道高手。
“咱們在這里可不好說。”朗白站起身,盛行長下意識的跟著他站了起來,只見他往隔間指了指:“上那里去吧,我陪你喝兩杯。”
“那袁總……”
朗白走過父親身邊,幽黑的眼珠往眼角上輕輕一瞥,緊接著就收了回來,穩(wěn)步向前走去:“我父親的樂趣多著呢,怎么能打擾他,那豈不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孝順?”
袁城看著他走過去,直到走遠了,他才噗嗤一笑,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
世交老友問:“怎么啦?”
“……沒事,”袁城哈哈一樂,“我在看小貓兒炸毛�!�
世交一臉茫然不解,只見袁城站起身:“這屋子里味道熏得我頭痛,我出去抽根煙。”
袁城這根煙抽了大半個小時,刻意錯過了滿場女人投來的火辣目光。
那么多男人出軌,對老婆辯解說只是逢場作戲,只是應酬無奈,別人都偎紅倚翠,要是自己一人清高免俗,那豈不是給別人難堪?袁城以前覺得這種說法可以理解,但是朗白長大以后,他又覺得這理由簡直是放屁。你要是真不愿意,還有誰拿刀頂著你脖子硬把你往小姐懷里推不成?
他這個小兒子,第一不喝酒,第二不沾女人,卻能從容游走在最聲色淫_靡的場合里,半點都不讓人詬病,實在是奇了。
袁城終于抽完煙回去的時候,朗白已經(jīng)跟盛行長談完了。剛轉(zhuǎn)過走廊,袁城就突然頓住了腳步,只見朗白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包廂門口,半開的門里傳來一陣陣不堪入耳的調(diào)笑聲,朗白一動不動的看著,臉上帶著說不出什么意味的表情。
仿佛有點厭惡,有點嫌棄,有點不屑,還有點……難言的微妙。
迷離的光映在他的側(cè)臉上,身影有一半隱沒在深黑的陰影里,安靜而岑寂。
那天回去的時候是袁城親自開的車,車里就他和朗白兩人。
朗白喝了兩口酒,頭有些沉,倚靠在副駕駛席上不說話。袁城看了他一眼,問:“想什么呢?”
朗白沉默了一會兒,“……我在想,本來我的命運也應該和那些人一樣……”
“哪些人?”
“今天你看到的這些�!崩拾椎氐�,“這些男人,以及這些……女人。”
袁城神色一動,剛想說什么,被朗白打斷了。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當初我母親沒有死的話,我會接受怎樣的教育,看到怎樣的事情,接觸怎樣的社會,最后變成怎樣的人。盡管我是懷念她的,但是每當我深更半夜想起這些事的時候都會覺得很驚心,會不由自主的慶幸有一位父親出現(xiàn),把我從那樣的命運里……帶走�!�
袁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阿白,你想太多了�!�
“然后有時候我又想,如果我沒有那樣的母親,沒有那樣的出身,就像大哥一樣出生在袁家家門里面,我又會變成怎樣一個人。我會從小就有鮮花和財富環(huán)繞,聽著別人的諂媚和奉承長大,整個世界都圍著自己轉(zhuǎn),稍微不合自己心意的東西都會立刻被人除去。我會一帆風順,嬉戲紈绔,完全不知世事人情,最后變成今天我看到的那些有著顯赫身家、底氣十足的上層人士,理直氣壯沉溺在上流社會里。”
袁城忍不住又偏過頭去,看著小兒子的側(cè)臉,“你不理直氣壯嗎?”
朗白沉默了很久。紅燈亮了又滅了,綠燈重新亮起來,深夜的路口沒有人,袁城也不急著發(fā)動汽車。
“……我喜歡聽人對我奉承獻媚,喜歡從他們臉上看到敬畏甚至是恐懼,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底氣不足……”
朗白頓了頓,把臉埋在手掌里,手指深深的插_進頭發(fā)中。
“……我永遠都記得小時候家里人是怎么說我的,妓_女的孩子,私生子,出身低賤,上不得臺面……”
袁城覺得喉嚨發(fā)堵,半晌才低聲說:“對不起,我以前……不能隨時隨地都看著你�!�
這種事情父親是要負責任的,如果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看得嚴,底下沒人敢亂嚼舌頭,或者就算嚼了舌頭,也不敢當面說給朗白聽。
袁城以前沒有對這種事情上過心,從來沒有。
綠燈熄滅,紅燈重新亮起來,車窗外的燈光映在朗白臉上,眼睫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就好像蝴蝶疲憊的殘翅一樣。
“我想要這個家族,想要這些權(quán)力,我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甚至走到死都沒有關(guān)系。我寧愿一生孤獨一人,不親近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親近,哪怕最后死在這條路上,那也是死在世人的尊敬和畏懼里……”
袁城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開口時語調(diào)低沉而柔和:“阿白,如果你真這么希望的話,爸爸再難都一定會滿足你。阿白,爸爸愛你,希望一輩子都能看到你,希望你活得富足優(yōu)�?炜鞓窐罚M闼械脑竿寄艿玫綕M足……”
他頓了頓,轉(zhuǎn)過身去,溫柔而不容拒絕的拉起小兒子的手,盯著他漂亮的眼珠。
“但是阿白,你告訴我,就算滿足你這個愿望,你會快樂嗎?”
朗白呆呆的盯著他父親,酒氣在臉上熏著緋紅,眼圈紅彤彤的,嘴唇微微張開,目光里仿佛含著一汪水。袁城想起以前教他念書的時候,把小孩子抱到自己膝蓋上,一字一句的給他念生字。每當他聽不懂的時候,都會這樣呆呆的望著父親,神情茫然天真,模樣懵懵懂懂,袁城每次看到他這樣,都恨不得狠狠的親他一口。
“……我不知道……”半晌朗白輕輕的說了一聲,尾音輕得幾乎消失在了空氣里,“我……我不知道……”
袁城低低嘆了口氣:“不知道沒關(guān)系,萬一你后悔了,還有爸爸撐著呢。”
“……為什么?”
袁城俯□,在朗白眉心上親了一口,“不為什么,爸爸愛你�!�
68、憶苦思甜
那天過后,袁城感覺他的小兒子有了微妙的不同。
以前朗白不論是在工作還是在生活中遇到什么問題,總是自己一個人在那苦思冥想,實在想不出來再去問朋友。如果誰都沒辦法解決,最后他才會勉為其難的求助于父親。盡管袁城每次都仔細耐心的為小兒子安排好一切,但是他能看出來,朗白并不高興,也沒有因此而被討好。
從那天父子倆一起回來之后,朗白突然開始向袁城問問題了。他畢竟還年輕,集團里的事情很多拿不準,每當有什么不會,他就會跑來敲袁城的門叫爸爸。
袁城簡直受寵若驚。他感覺自己三十年來積累的所有知識,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的。
朗白還像他小時候一樣,袁城教他東西的時候喜歡把他半摟在懷里,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語氣溫和,循循善誘。朗白聽得十分專注,間或默默的點頭,最后還說一句:“謝謝父親�!�
袁城身為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得到了巨大滿足,十分洋洋自得:“這有什么好謝的�!�
“……爸爸�!�
“怎么?”
朗白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你當年剛上位的時候,也這么難嗎?”
袁城失聲一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你今天這樣簡單?你有我撐著,有三十年的公司業(yè)績撐著,你大哥又遠在臺灣,整個天地都是你的,你還覺得難?”
朗白默默不語。
“我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參與集團決策,那時候你幾個叔祖可不省心了,整天想找我麻煩。他們在公司根深蒂固,我是個空降兵,根本沒人聽我的,干什么事都得我親力親為。這還不算,你太爺爺是個狠角兒,每年夏天逼我去美國參加野戰(zhàn)軍,什么苦頭都吃過�!痹穷D了頓,似乎回憶當年的苦難讓他心情愉悅,“就這樣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帶人戳死了你的堂叔們,總算熬到了最頂頭的位置上。”
“……我母親去世那一年。”
袁城對朗白的生母沒有任何感覺,聳了聳肩說:“那一年你還小,我剛剛進入董事局忙得團團轉(zhuǎn),還得親自拉扯你這個小屁孩。那時我就是個可憐的單身父親。我告訴你,那天冬天我基本沒有脫衣服睡過覺,因為總是三更半夜被人叫起來收拾爛攤子,可他媽焦頭爛額了�!�
他伸手揉揉朗白的頭發(fā),笑道:“你還覺得難,你可知道和我當初相比,你現(xiàn)在簡直是睡在蜜罐子里?”
朗白任他摸,不說話,神情悶悶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袁城怕傷了小兒子的自尊心,連忙又哄他:“不過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你才這么小,一般人家孩子在這個年紀都只知道玩,喝酒打架泡小妞兒,哪個能像你一樣扎扎實實給家里公司干活?”
袁城算是徹底顛覆了中國人“抱孫不抱子”的傳統(tǒng),什么好話都敢對小兒子說,朗白要是心性稍微不那么堅定,說不定就被寵壞了。
他原來以為自己至少能做得跟父親一樣,誰知道真做了,才知道比父親還差得遠。袁城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度掉到最低點,他攢著一口氣拼命要超越他父親,誰知道某天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父親還站在自己遙不可及的頂峰上。
朗白有點沮喪,袁城哄再多好話都沒法安慰他。
隨后的幾天朗白心情一直回復不過來。
袁城想逗小兒子高興,于是挑東西送他。朗白喜歡玉件,他特地叫人開了庫房,找出來當年重金覓得的極品帝王綠翡翠佛像,親手掛到小兒子的脖頸上。
朗白抗議:“我又不信這個!”
“據(jù)說玉髓可以讓人保持心情愉快,”袁城一本正經(jīng)的說,“而且……對腎好。”
朗白臉色微微一僵,直覺想說我才不需要,我這樣年輕的腎臟一定比你堅強!但是這話又實在太昧良心,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沒沒好意思說出來。
袁城拍拍小兒子的臉:“爸爸覺得,你需要這個。”
……工作經(jīng)驗比不過就算了!連腎都比不過!
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的朗白霍然起身,僵立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丟下一句:“……多謝父親關(guān)心!”然后拂袖而去。
在他身后,袁城無辜的摸摸鼻子:“……喲,害羞了?”
一個月期限很快即將結(jié)束。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幕后作出最高決策的那個人變了,所有人都以為袁城是十幾年前靈魂附體,最近想搞整風運動,嚴厲整頓集團效率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