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車子很快就開到附近的超市，臨近飯點，來采購的人很多，超市里應(yīng)景地播放著恭喜你發(fā)財～，葉漸白推車，她負責拿，按照列著的單子往推車里放，不過也塞了很多不在單子上的零食進去。路過冰柜時沒忍住丟進兩盒八喜，它們沒在推車里呆夠兩秒，又被葉漸白丟回冰柜。
他飄過，邊說：“你過兩天就來姨媽，這個還是別吃了�！�
尤雪珍看了下日子，還真是。
她自己都記不太清的這些日子，他卻能神奇地記住。
尤雪珍轉(zhuǎn)而指著冰柜里的酒：“要不要拿酒？等下帶去你朋友那個趴�！�
“拿唄。”
搬了一箱酒進推車，東西已經(jīng)塞得很滿，兩人又陸續(xù)挑了一些堅果之類的零嘴。結(jié)完賬打道回府，尤雪珍一路上核對了一下小票價格，忍不住咋舌：“是這里的超市物價貴還是因為今天除夕�。繓|西怎么這么貴！”
葉漸白把兩大包食材搬上后備箱，隨口附和：“貴嗎，還好吧。”
“我上次去的早市玉米才6毛一根，剛剛買的要10元，差了十倍不止誒，這還不貴？”
“哪兒那么便宜？”
“就孟記燒烤附近的那個早市�！�
葉漸白放好東西，“啪”一聲將后車蓋合上，聲音略大，嚇了尤雪珍一跳。
她剛要抱怨干嘛那么大力，葉漸白已經(jīng)先一步說話，笑道：“你們關(guān)系現(xiàn)在真的很親近啊。”
尤雪珍一頓，收住話題。
兩個人上了車，尤雪珍覺得氣氛沉悶，不想坐副駕，于是借口困想到后排躺一躺，但真的坐過去后也沒真躺下，半縮進位置里。
葉漸白看了一眼車后鏡，收回目光點開了車內(nèi)廣播，背景樂也是恭喜你發(fā)財～，他皺了下眉，切到音樂電臺，主持人字正腔圓地說：“接下來我們聽一首Gigi的冷門好歌——《煙霧彌漫》�！�
[懷疑你從來都知道，為何你從來不傾訴
如路燈長夜不引路，如十指同遇一秒變逃]
襯著歌聲，氣氛沒那么干了，尤雪珍扯著話題和他閑聊，想打破一直彌漫的奇怪氣氛。
“今天居然是大年三十了誒，很神奇。”
他不咸不淡地：“神奇什么？”
“雖然平常在家也會在這天一起串門，但只有我們兩個人過是第一次。”
“嗯……”
“感覺很新鮮�！庇妊┱湎肫饋恚安贿^好像還有一次是我們單獨一起過年的，你爸媽出去旅游了，留你一個人在家，我去你家陪的你。”
“不記得了�！�
并不是不記得的語氣，顯然一直在使性子。
尤雪珍耐心告罄，提高音量問：“你從剛才起就在不爽些什么？”
葉漸白沒回答。
隔了很久，他才牛頭不對馬嘴地來了句：“我看見了�！�
尤雪珍皺眉：“什么？”
“前幾天孟仕龍來接你那次�！�
“哦……”她有些不自然地問，”所以呢？”
“手套是他給你的�！�
尤雪珍一頓，點頭承認：“是啊�！�
“所以剛剛為什么撒謊？”
“因為這是我的私事。”尤雪珍喉嚨發(fā)癢，他的態(tài)度實在奇怪，讓她的心里難免七上八下，忍不住咄咄逼人，“朋友之間不需要一一匯報這些吧。就像你也不會給我匯報你今天送哪個女生禮物。”
“所以……”葉漸白品味著這句話的意思，“你們現(xiàn)在是在談？”
“不是……”
“為什么沒談，他很明顯是喜歡你吧。”
路遇紅燈，他停下來，前車的后車尾燈將他的臉照得通紅，表情在這片紅色里失真。
他的手指拍打著方向盤，補上一句：“你好像也挺喜歡他的�！�
——你真的對我為什么不談不知情嗎？
尤雪珍聽完他說，忽然間很想脫口問他這個問題。
心里已經(jīng)開始在歇斯底里，卻講不出口一個字。
一旦把這個問題拋出來，他和她這架長年穩(wěn)定的天平會傾斜，那么他們會倒向決裂還是……她不知道，或許也不是不能接受決裂，可能更無法接受的是決裂那一刻自己如皇帝新衣般的滿身赤裸。他會殘忍又溫柔地說你以為我這么些年一直都察覺不出來嗎？我只是想給你作為朋友的體面。
那是可以將人心臟麻痹的恐怖故事。
因此，如從前無數(shù)次想要脫口而出的瞬間，被自己硬生生摁下來，揉成一團，丟進月亮背面。
她只說：“你不要多管閑事了�！�
紅燈轉(zhuǎn)綠，葉漸白重新啟動車子，臉上的紅色散去，滲進一片陰影里，隨后又被街頭流動的霓虹燈映照得五光十色。
他說：“我和你什么關(guān)系，你第一次談戀愛，怎么不得把把關(guān)�！�
尤雪珍把頭扭向街頭：“你自己戀愛都亂七八糟，還是免了吧�！�
“怎么著還是能給你些建議的吧。大學(xué)快畢業(yè)了，你也確實該談戀愛了�！比~漸白笑笑，“只是這個類型和我以為的不太一樣。雖然他也算成熟，但還是和你喜歡的有很大差別吧？”
“你說誰，老師嗎？”
“不是嗎？你當時可是喜歡得死去活來�！�
“……”
她看向窗外，月亮背面到底藏了多少心事，表面卻明亮，純白地那么坦蕩。
不自覺想起了一次很無足輕重的晚自習(xí)逃課，雖然作為人生里第一次逃課的布景顯得有些許奢侈——應(yīng)該月黑風(fēng)高才對。
可它當時的明亮，和她當時的心情一樣，還來不及藏任何塵埃。
還記得是高一的某節(jié)晚自習(xí)，本來以就這么草草過了的時候，一團紙條從前面砸過來，咕嚕嚕地滾到作業(yè)本上。
她卷開紙團，葉漸白飄逸的一行字跡映入眼簾：
翹掉下半節(jié)晚自習(xí)吧，帶你去個地方。
她轉(zhuǎn)過頭，坐在最前排的葉漸白趴在課桌上，扭過頭，兩人的目光在安靜的教室里相接，他沖她做了個逃跑的手勢。
她沒問去哪里，坦然地就接受了他的提議。兩人耐心地等巡邏的班主任離開，悄無聲息地從教室后門溜走。
長長的走廊，一間一間排布的教室燈火通明，明明塞滿了人，卻只有筆和紙的聲音，像風(fēng)在吹動操場的旗子。兩人貓著腰從窗戶底下潛伏而行，緩慢地堪比兩只蝸牛，終于到達盡頭，他們?nèi)拥舯成虾裰氐臍ぃ杠S地跑下樓梯，校服的衣擺在黑暗的樓道里鼓蕩，撲上撲下的影子又像兩只展翅的白鴿。最后從校棚里取了車，蹬著踏板一口氣沖出校門，警衛(wèi)在身后追出校門大吼你們是哪個班的——吼聲終于打破這個夜晚，卻又模糊在夜風(fēng)里。
自行車順著坡道隨風(fēng)向下，輪胎軋碎一地月光下?lián)u動的花影。
此刻，特斯拉的車輪也壓著一地油柏前進。
車內(nèi)，她沉默著回憶，任由歌聲依舊，悠悠，緩緩。
[懷疑你從來都知道，為何你從來不傾訴
由目光，和目光
相擁抱]
尤雪珍看向駕駛座的葉漸白，視線落在他的后腦勺。
他的發(fā)絲不會像當年那樣在風(fēng)里翻飛，平穩(wěn)又柔順地裹在車廂里。
她聲音很輕道：“我很早很早……就不喜歡老師了�！�
葉漸白一愣，爾后喃喃道：“也是，以前不喜歡的旋轉(zhuǎn)木馬，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了�！�
“人都是會變的�！�
“可我總覺得你好像沒變。”
他微仰起頭，掃了眼后視鏡里的她低下去，似在看路前的目光。
他們連目光都不擁抱。
第44章
兩人回到公寓后，
剛剛車上那股奇怪的氛圍慢慢退去，但又沒完全退去，像洗過澡的浴室鏡子，沒有刻意擦，
水珠就這么蒸發(fā)了，
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跡。
電視放著春晚，
兩個人雞飛狗跳地做菜，
中間連線了葉漸白的媽媽，
特意拍了已經(jīng)出爐的滿漢全席給她看，葉媽媽也拍了他們的年夜飯，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兩方對比實在有點慘烈……他們龜速做完最后一道菜后第一道菜早就涼了，紅燒茄子看上去像一團黑炭，可樂雞翅還煮糊了。
尤雪珍汗顏：“你上次那桌菜不是做的挺好嗎？怎么這次滑鐵盧成這樣……”
葉漸白心虛：“我這幾道還沒練熟而已�！�
尤雪珍嘆氣，最后還是說：“不過其實已經(jīng)很厲害了�！�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夸贊，
葉漸白露出狐疑的表情，
以為她在挖坑。
尤雪珍白他一眼，
說真的啦，
畢竟整桌菜幾乎都是他包攬，作為新手真的很厲害。她拉開兩罐飲料，其中一罐遞給他。
他終于露出得意的表情，接過飲料，
隔著桌子同她碰杯。
然后他們異口同聲說：“新年快樂！”
尤雪珍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口雪碧，一邊說：“好了，有什么不痛快就翻篇，
新的一年了——”氣泡返上喉嚨，“嗝——”
葉漸白看著她，
露出一個笑容。
尤雪珍丟臉地清了清嗓子：“新的一年了。”她微頓，繼續(xù)說，“我們還要做彼此最損，也是最鐵的朋友。干杯——”
葉漸白的笑容輕下來，他把罐子挪開，延遲諷刺她道：“干杯就免了，別打嗝打我身上。”
“……”
兩人吃年夜飯吃得差不多，忙活著把東西收拾完，程文峰在微信里催葉漸白過去。去的路上尤雪珍收到毛蘇禾的微信，她知道她在西榮過年沒回家，本來也想邀請她來自己家里過，但不巧她家預(yù)定了今年去國外度假過年，過幾天才會回來。
此刻她收到毛蘇禾發(fā)來的圖片，她遇到一個攤位，上面擺放的小東西很可愛，她拍下來問她喜不喜歡，可以給她和袁婧一個人帶一個。
尤雪珍心里暖呼呼，連忙回了個好啊，愛你！
毛蘇禾又發(fā)了一個嘿嘿笑的表情，說我也給左丘買了，你幫我參謀參謀哪個好。
她連忙八卦他們進展到哪一步，毛蘇禾發(fā)了一個敲木魚的表情包，說目前還是朋友。
尤雪珍撓頭，她還以為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居然還是朋友，感情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除夕夜的街頭，街道暢通無阻，轉(zhuǎn)眼就到了郊外。
程文峰一幫人租了郊外一棟帶院子的小樓，因為只有郊外可以允許放煙花。尤雪珍到那里的時候，看見院子里擺放了好幾桶煙花。
里面更是熱鬧，大門開了一條縫，有人鬼哭狼嚎的聲音從縫隙里漏出，推開門一看，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搓麻的搓麻，游戲的游戲，餐桌上一片狼籍，堆滿了外賣盒和七零八落的酒瓶，沒有家人束縛的除夕夜一個個都放飛自我，怎么胡鬧怎么來。
葉漸白一進門，就被拉著去填了一個牌桌的空位，他扭過頭來說讓尤雪珍來吧，他在她背后指點江山。就這么玩了一圈，尤雪珍覺得不太有意思，起身跟葉漸白換位置，接著在桌邊看了一會兒葉漸白打，就有點無趣地坐到了沙發(fā)的角落邊休息。
她坐下沒一會兒，身邊的沙發(fā)跟著下陷。
“嗨�！�
尤雪珍側(cè)過頭，程文峰招呼著遞過來一包鍋巴：“吃嗎？”
她意思意思地從里面拿了一片：“謝啦！”
“客氣�！彼堄信d趣地看著她問，“你怎么今年也沒回去過年？忙著實習(xí)嗎？”
尤雪珍微妙道：“嗯……算是吧�！�
“在哪里實習(xí)？”
她笑：“你確定要聽嗎？”
“喔唷，是哪家大公司？”
尤雪珍清清嗓：“——殯儀館。”
“……？”
程文峰的表情非常精彩，看得尤雪珍忍不住笑出聲。
兩人又漫無目的地扯了些閑篇，他看著電視前空出來的位置，對她揚了揚下巴。
“玩PS嗎？閑著也是閑著�！�
她遲疑道：“……我不太會玩�！�
“沒事，我教你。”
他拿起手柄按來按去，調(diào)出一個賽車游戲，人物還可以自己創(chuàng)建捏臉。程文峰示范該怎么選擇，尤雪珍本來還推脫不想玩，但看著他捏臉興趣就上來了，接過手柄開始挑。
程文峰示范的時候已經(jīng)挑好了一個男性的建模，尤雪珍順著他創(chuàng)作的這個角色開始捏，濃眉，深眼窩，高鼻梁……感覺還缺點什么。
尤雪珍審視著剛被自己捏出來的這張臉，情不自禁看向鼻子，如果那里再多幾顆曬斑？
她一怔，那這張臉就無限逼近于孟仕龍了。
在意識到的這瞬間，手指已經(jīng)慌張地按下了重置鍵。
程文峰還以為她按錯：“手柄的X才是確認鍵，O是返回。”
尤雪珍將錯就錯道：“哦哦，這相反的也太容易搞錯了。”
“沒事，剛上手都這樣�！背涛姆骞膭钏�，“就是可惜剛剛那臉捏得還挺帥的�！�
尤雪珍這次干脆臉都不捏了，直接隨機了系統(tǒng)自帶的一個形象進入游戲，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游戲沖淡自己剛才像是被鬼附身的不受控的念頭。
她先跟著新手教程跑了幾圈，逐漸適應(yīng)后正式開啟第一個挑戰(zhàn)關(guān)卡，限時在一分鐘內(nèi)跑完一圈。
尤雪珍集中注意力，操作著跑車加速，轉(zhuǎn)彎，跨越障礙，眼看就要一次通關(guān)，臨到終點時，一個滾動的易拉罐從草叢中“唰——”地飛出。
“！”
她反應(yīng)不及，車子輪胎要軋上罐子的電光石火，身旁的程文峰突然靠近，單手覆住她的手掌，迅速按下手柄的的某個鍵：“快快快，要撞了！”
皮膚的熱熱黏黏的手感貼住手背，尤雪珍本能地抽回手，手柄掉下去，車子沒能沖過終點。
氣氛有些冷場，尤雪珍著補說：“不好意思，我有點暈3D�！�
程文峰略有點尷尬：“沒事�！�
“還是你玩吧，我就不玩了�！�
她撿起手柄還給他，起身走到屋外吹風(fēng)，嘈雜的聲音被關(guān)在身后，院子里只有遠處山林在呼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