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時她覺得紅鵲是為了做給晉王看,因為后來晉王的確為紅鵲脫去奴籍,抬為侍妾。
兩人從主仆關(guān)系變成了爭寵的關(guān)系,令好些人看了笑話,也讓兩人漸行漸遠(yuǎn)。
時安夏雖生氣,倒也不會刻意為難紅鵲。她漸漸便知道,晉王這廝高興時說的海誓山盟當(dāng)不得半點真。
晉王成為榮光帝后,與時安夏生了嫌隙。最荒唐的時候,他將紅鵲封為德妃。
這是妥妥打時安夏的臉,更是把沒有世家大族做后盾的紅鵲架在火上烤。
那會子時安夏才明白,晉王內(nèi)心是如何陰暗。既依賴她,又防備她,甚至針對她。
而紅鵲卻是最可憐的人,在后宮中謹(jǐn)小慎微地茍活著。
在時安夏被打入冷宮時,是紅鵲偷偷送食物棉衣過去。
在時安夏被人下藥與人穢亂宮闈時,是紅鵲毅然決然跑來將她塞進床底,然后褪了衣裳鉆進被子,讓來捉奸的人目瞪口呆。
時安夏是安全了,但紅鵲被帝王之怒震得死無全尸。
后來時安夏將構(gòu)陷她的人一窩端了,卻再也換不回紅鵲。
她永遠(yuǎn)記得紅鵲哭著說,“姑娘,紅鵲真的從來沒有背叛過您。”
……
時安夏怔怔地看著紅鵲,忽然淡笑著朝她招手,“過來!”
紅鵲加了炭進盆,洗了手才走到跟前,“姑娘,您喚奴婢?”
時安夏將懷中的湯婆子塞給她,“手都凍紅了,暖暖�!�
紅鵲笑,“奴婢不冷,姑娘快抱著暖和,別涼著了。”說著就要退下。
她是二等丫頭,做的是房里的雜活,可不能在這站著偷懶。
時安夏抬頭問南雁,“北茴呢?還沒給紅鵲升成一等丫頭嗎?”
北茴人未到,聲先到,從外面頂著一身風(fēng)雪掀簾而入,“姑娘,奴婢打算過完年一起調(diào)整�!�
時安夏點點頭,也不好打亂北茴的安排,便道,“紅鵲,有委屈就找你北茴幾個姐姐說,別什么事兒都憋在心里�!�
紅鵲點點頭,笑盈盈,“知道了,姑娘。我不委屈,吃得飽,穿得暖,還能有什么委屈?”
時安夏深深看著她,半晌,嘴角逸出絲笑意,用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紅鵲樂得快飄起來。她覺得自家姑娘看她的眼神……簡直,太慈愛了。
剛走到大門口,便看見時老夫人往院里來,她又跑回去稟報。
時安夏忙起身迎出來,“孫女兒給祖母請安。”
“好孩子,”時老夫人伸手拉她,“瞧你穿得這般單薄,可別把身子骨給涼著了�!�
“謝祖母關(guān)心。祖母可用了晚膳?”
這一問,時老夫人才感覺有些餓了,“沒呢,來你這蹭頓飯吧�!�
時安夏扶著時老夫人進屋,又讓人多墊上幾個軟墊,才請了人入座,“祖母將就著吃,孫女兒也剛開始。”
時老夫人見孫女兒行事妥帖,乖巧懂事。這顆本來極累的心,忽然熨貼不少。
祖孫倆其樂融融用著晚膳,閑話幾句。
快吃完的時候,時老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來,十分隨意地問,“夏姐兒,當(dāng)初你大伯是怎么找到你的?”
時安夏神色平靜地回話,“孫女走丟的時候,年紀(jì)還小,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只記得兩個字,楚君。我怕時間久了,會忘記這兩個字,所以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說自己叫楚她八歲的時候,被賣到一個雜技團。
老團長對她不錯,見她身條極好,容貌也出挑,便讓人教她技藝。
她悟性強,又吃得苦,很快就在雜技團挑了大梁。
老團長的兒子姜彪?yún)s不是個東西,三十幾歲的人了,游手好閑,好賭成性,還十分好色。
團里好幾個年長的姐姐都遭了毒手。那會時安夏剛滿十二歲,根本就是個孩子。
姜彪?yún)s早視她為囊中之物,平日里便動手動腳,出言污穢不堪。
那時候北茴也在雜技團,總是把她護在身后,和姜彪數(shù)次起沖突。
這姜彪便發(fā)了狠,將自個兒老父親灌醉后,直接把北茴拖進屋中實施暴行。
團中其余姐妹怕事都躲回自己屋子,裝作不知道。只有時安夏沉著冷靜地從雜技團廚房里選了把趁手的刀,劈開房門,和北茴兩人合力宰了姜彪。
爾后,兩人拖著姜彪的尸體到后山上去埋掉……
第33章
時安夏畫餅
北茴年紀(jì)也不大,才十五歲。第一次殺人,整個人都在抖。
而時安夏更是嚇傻了,像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費力將尸體往山上拖。
就是這時候,山上下來兩個人。
北茴想躲起來。可時安夏卻仍舊拖尸往前走,并且越走越快。
北茴嚇哭了,張口就喊了她的名字,“楚君!楚君!快停下!楚君快停下!”
就是這幾句,使得那兩人朝她們快速走過來。
其中之一,正是她大伯時成逸。
時老夫人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驚得頭發(fā)都立起來了,背上也全是汗。
孫女卻是面色平靜,就連她身后站著的丫頭北茴也是一樣的神色淡漠。
時安夏問,“祖母可是懷疑孫女血統(tǒng)不正?”
時老夫人心中起了畏懼,“不,老身沒有懷疑�!�
時安夏涼涼一笑,“祖母懷疑也是正常的,只是后頸這處心形胎記,是太醫(yī)都驗證過,作不得假。再說,孫女這張臉完全就是我母親的復(fù)刻版,祖母無需多慮�!�
時老夫人知她說的是事實。
就算沒胎記,那母女倆站在一處,只要人眼沒瞎,都知道這是親母女。
她其實擔(dān)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對你大伯應(yīng)是十分感激才對�!�
時安夏沒有否認(rèn),“是啊,要不是大伯,孫女這會子還在浪跡天涯,受人欺辱。不過,”她頓了一下,緩緩道,“感激歸感激,但孫女更在意自己今后的身份地位。若是咱們二房襲了爵位,孫女無論是議嫁還是做別的,人生境遇自是不同。您說對嗎?”
“那是當(dāng)然�!睍r老夫人贊賞地點頭,“你比你母親清醒多了�!�
“我母親不喜父親,自然只想獨自清靜�!�
時老夫人,“……”倒也不必這么直接。
時安夏又道,“所以就算咱們二房襲爵,還是要給大伯三叔四叔他們足夠的寬容。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哪個世家大族會單打獨斗。只有整個家族繁榮了,侯府才能欣欣向榮�!�
時老夫人心頭震撼,第一次感覺侯府的榮光離她如此之近。
她抬起頭,睜大眼睛想把面前的孫女看個清楚。
小人兒的五官當(dāng)真是與那唐氏一模一樣。
但不同的是,唐氏太過消瘦,整日沉郁,面色便帶了一絲苦相。
孫女卻是小臉圓圓,顏色昳麗,一顰一笑間都透著堅毅和果敢。目光幽深平靜,仿佛不會因任何事起波瀾。
甚至她偶爾的一笑,平白讓人覺得眼前繁花似錦。
“若是讓你掌家,你最想做什么?”時老夫人的心防已然松動。問這個問題,只不過是好奇而已。
時安夏沉聲答,“孫女想興辦侯府的族學(xué)堂,讓全族的小輩都有學(xué)可上,然后選拔進行重點培養(yǎng)。孫女還會去國公府求外公和舅舅,讓他們幫忙物色能擔(dān)大任的先生來教學(xué)。祖母以為如何?”
時老夫人千想萬想,沒料到孫女竟有這般志向。
時安夏的餅沒畫完,“孫女還想因材施教,讓族人學(xué)經(jīng)商,學(xué)武藝。如果孫女所料不錯,侯府已入不敷出多年,早就到了坐吃山空的境地。”
她沒說的是,溫姨娘掌著中饋,只管中飽私囊,根本不管侯府大家族的死活。
但時老夫人又怎會真的不知?就剛才還掰著手指頭在算,賬面上這點銀子只夠維持三個月的體面。
她苦啊!
她雖出生甘州大戶嫡小姐,但自小學(xué)的也不過是女紅、琴棋書畫和相夫教子那一套。再出挑一點,就是把后宅管理好。
她嫁給老侯爺當(dāng)繼室后才發(fā)現(xiàn),侯府不過是個空殼子。
到了老侯爺這一輩,侯府毫無建樹,更無功勛。沒有實權(quán)不說,連家當(dāng)都不夠看。
這些年,時老夫人搭進去自己不少嫁妝,也動用了不少先夫人的嫁妝,才勉強維持侯府的體面。
眼看自己一天天力不從心,唐氏又是個不管事的。
想著興兒始終是溫姨娘的血脈,以后溫姨娘肯定是站在興兒這頭,所以把掌家權(quán)給了溫姨娘,也算全了對娘家人的一片情誼。
她琢磨著,溫姨娘就算昧了些東西,也是左荷包挪右荷包,終究都會落入興兒之手,所以才放任不管。
但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興兒死了,起兒成了嫡子。
溫姨娘不止不會助力起兒,還有可能使絆子。
時老夫人絕不允許這種事發(fā)生。
她是想奪權(quán),但她希望的是二房興盛。
只要二房興盛,順利襲爵,那她何苦內(nèi)耗?自然是希望整個侯府都能有所發(fā)展,最好是所有族人都來幫襯他們二房。
說到底,她是自私了些,目光短淺了些,但她盼著侯府興盛也是事實。
時安夏正是知道祖母的心思,才跟她苦口婆心講這么多。
上一世,時老夫人成功讓兒子時成軒襲了爵位,成為新一代容安伯爺。
沒錯,當(dāng)朝侯爺沒有功勛不能完全世襲爵位。
皇帝為了制衡,會讓其降級,一點一點削弱老牌勛貴世家的勢力,直至最后完全沒落,成為歷史的塵埃。
時成軒襲爵以后,沒兩年就惹出了亂子無法收場。
當(dāng)時還是晉王側(cè)妃的時安夏順勢進宮求得皇帝換人,直接把大伯時成逸提上來做了這容安伯。
時成逸也爭氣,憑著自己的努力和手段,哪怕傾盡族內(nèi)最后一滴血,也要一路護著時安夏走向巔峰。
其實最后結(jié)局,也的確如老夫人所愿,整個侯府族人都來幫襯了他們二房。但她沒有看到那一天。
時安夏深知,侯府之人不是沒有血性,更不是沒有才華,而是被時老夫人這樣目光短淺的婦人折去了翅膀,限制了發(fā)展。
她瞧著時老夫人一臉動容,便知對方被打動了。
她繼續(xù)畫餅,“武學(xué)有天分的,可走武將之路;行商有天分的,便可為家族賺錢。咱們生得好時候,當(dāng)今皇上允許為官的行商。只是各世家好面子,覺得行商丟了權(quán)貴的臉面,都只暗地進行,終究成不了氣候。但孫女不這么想,孫女窮過,知銀錢有多重要,更知誰也不會嫌銀子多。所以孫女想做那獨一份的皇商�!�
皇商!時老夫人聽得兩耳發(fā)麻。雖也知孫女在給她畫餅,但這不耽誤她暢想未來美景。
尤其瞧見孫女談吐冷靜穩(wěn)重,行事有條不紊。這顆充滿疑慮的心,漸漸落了地。
她心潮澎湃離開了夏時院,向著身旁跟著的李嬤嬤道,“去把刑媽媽叫來,溫慧儀這賬是該清一清了�!�
第34章
祖母知我是個狠人
北茴低聲問,“姑娘,這回老夫人該心甘情愿把掌家權(quán)交出來了吧?”
時安夏笑著搖頭,“難!你不懂祖母是個怎樣的人。但餅已經(jīng)給她畫那么大了,她不交心里也很難受。只是這掌家權(quán)一旦交出來,想要再收回去就真的難了�?上н@侯府啊,就是個爛攤子!”
“既是個爛攤子,那姑娘為何還想要接下來?”北茴不解。
照她想來,姑娘的母親是國公府嫡女,不接這爛攤子,能過得更好,何苦費那心力?
時安夏望著窗外黑沉的天空,喃喃的,“獨善其身的確輕松得多啊……”
只是她忘不了大伯的外家一族,上輩子是如何傾其所有助力她;還有大伯母,三叔母,四叔母的娘家,以及時家族中的好兒男們。
侯府是不好,甚至只是個空殼,但對于很多家族來講,卻也是難望其項的世家權(quán)貴。
比如大伯的外家祖輩都是商人,有錢,但沒有地位。把女兒嫁進侯府,能攀上侯府這門親事,哪怕在外行商,也諸多受益。
只可惜大伯的母親難產(chǎn)死了,這份榮耀并沒有持續(xù)多久。這是他外家許多人心里的遺憾。
時安夏自己也有打算,這輩子不想嫁人了。
就這么慢慢規(guī)劃起來。
讓有抱負(fù)的兒郎們施展才華,姑娘們嫁得如意郎君,讓家族重現(xiàn)榮光,方不負(fù)這重生韶華。
至于榮華富貴,權(quán)利地位,上輩子爭了一生,搶了一世,已經(jīng)夠了。何況,這侯府中其實另有乾坤……
這么想著,心頭大定。
北茴還有一點不解,“姑娘為何要把咱們殺人的事情說出來?大爺不是說了,這事要瞞下來,沒得污了姑娘的名聲。”
時安夏唇畔逸出個淺淺的笑,“放心,祖母會爛心里的。她更怕我這嫡長孫女污了侯府名聲,所以一個字都不會透出去。尤其現(xiàn)在溫姨娘已經(jīng)不被她信任。”
北茴埋怨起來,“姑娘您也是,人分明是我殺的,您做什么非得往自己身上攬?”
“因為……我連人都?xì)⑦^,祖母便知我是個狠人,不會輕易來惹我和母親了�!�
次日,時安夏稟過母親,說要出府辦事。
唐楚君應(yīng)了,只叮囑要多帶些人出府,別讓人給欺負(fù)了。
時安夏莞爾,遂了母親的意。除了帶著譚媽媽和北茴,還多帶了些小廝出門。
不多會,馬車穩(wěn)穩(wěn)駛出侯府大門。
門房今日格外殷勤,“大小姐走好,天寒地滑,大小姐出行定要注意安全�!�
時安夏撩起馬車帷幕,一派的雍容華貴,微微點了點頭,便放下了簾幔。
一個人影驚鴻一瞥間,立刻朝遠(yuǎn)處馬車跑去。
“姑娘,侯府那位大小姐可算出府了。”
“走,跟上那輛馬車。”一個輕柔的聲音傳出。
與此同時,時安夏問北茴,“馬車跟上來了嗎?
北茴答,“姑娘,跟上來了�!�
“那你快上馬車,別涼著�!睍r安夏總想著北茴身體不好,關(guān)節(jié)疼痛,最是冷不得。
其實這會子的北茴,身子骨好著呢。剛跳上馬車,就俏皮地抱緊她家好姑娘,“姑娘放心,北茴涼不著�!�
時安夏其實不太能分得清前世今生,總之看到北茴就心疼,舍不得她凍著。見她一身寒氣,忙將湯婆子塞她手里。
北茴又把湯婆子給她塞回來了,“哎喲,我的好姑娘,能不能愛惜下自個兒的身子。自從落水后,寒氣入侵,您這咳嗽一直沒斷。”
時安夏就一路聽她嘮叨,也沒有不耐煩,只是溫溫地笑著,只覺一切世間美好都在這些嘮叨中。
到了富貴樓,時安夏找了個最里的雅間坐著。
不一會兒,后頭那輛馬車的人便找了過來。
那姑娘容顏秀美,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良好的教養(yǎng),“采菱見過時小姐。”
時安夏抬眼望去,再次暗暗心驚,仿佛見到了那位曾經(jīng)不死不休的魏貴妃。
只是眼前這位的美貌,十分低眉順眼,毫無攻擊性,與魏貴妃又是大相徑庭。
“魏姑娘在我侯府外等了好幾日,可是有事?”時安夏將一杯熱茶推到對面,淡聲道,“魏姑娘坐下說話吧。”
魏采菱依言落座,低頭不敢直視對面貴女的眼睛,“采菱從心底里感激時小姐,言語不能表達萬一。前幾日去廟里求了個平安符,想送給時小姐以表心意�!�
她沒說的是,她跪著抄了一天一夜的經(jīng)書,感動了路過的寂元大師。
此平安符是寂元大師親手繪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