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于素君如少女般吐了吐舌頭,渾不像個上了年紀(jì)的夫人,用嘴努了努黃嬤嬤的方向,“剛還有人慫恿我來跟你爭一爭這東西呢�!�
便是這句坦誠至極的話,讓兩人都回到年少時的單純。
唐楚君翻個白眼,促狹道,“燙手的山芋而已,我可不要。誰是世子夫人誰接手!”
兩人說話間,于素君便讓丫環(huán)們出去了。
她靜靜看著唐楚君絕美清雅的臉,“楚君姐姐,你可怨過素唐楚君笑容散去,搖搖頭,“不怨,我只怨自己蠢。但事過境遷,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是種什么感覺了。如今我只當(dāng)大哥是我兒子和女兒的大伯父,沒有別的,你別多心�!�
于素君低著頭,“楚君姐姐,我只是想說……”
唐楚君打住她的話,“素君,我們現(xiàn)在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不必再扯陳年舊事。況且你不欠我什么。如今我只盼著我的兒女能過得好,別的都不重要�!�
兩人把話說開,隔閡消弭殆盡,只剩笑語歡顏。
于素君道,“你既然執(zhí)意不管家,那我跟你借個人,你總不能拒絕�!�
唐楚君嗔怪的,“就知道你要把主意打到我女兒身上。來前夏兒就說了,她會來幫你。”
于素君大喜,“夏兒真這么說?夏兒可真是個乖孩子!”
唐楚君不禁得意炫女,“我夏兒幾乎把侯府所有下人都清理了一遍,才把中饋交到你手里。你們這幾房院子的人,你也要好好肅清肅清�!�
于素君答應(yīng)著,視線已不由自主看向黃嬤嬤所住的方向,有些頭疼。
彼時,侯府門前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前,站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
她戀戀不舍地看一眼檐下火紅的燈籠,以及寫著幾個蒼勁大字“建安侯府”的牌匾。
她想,這一眼,可能是她人生的最后一眼了。
以后再也沒有機(jī)會回來。
她潸然淚下,向里張望。
李嬤嬤嘆息道,“老夫人,老奴已經(jīng)代您去跟侯爺?shù)肋^別了。申大夫在他屋里,他可能沒空來送您了�!�
時老夫人黯然神傷。
忽然,侯府門大開,時成軒帶著妾室和孫輩出來送行。
時老夫人眼睛亮了,但漸漸的,那束光又暗下去。
送行的隊伍里,少了三個人。
唐楚君和她的兒女都沒來送行。
一番告別,時老夫人被李嬤嬤扶上了馬車。
就在馬車要啟程的時候,時安夏清越的聲音響起,“祖母,孫女兒送你一程�!�
隨著這聲,時成軒等人自覺讓出一條道,便露出她裊裊婀娜的身影。
她容顏極盛,清澈明亮的瞳孔里,仿佛閃耀著萬千璀璨星辰。
大紅狐裘映襯著她白瓷般的小臉,如桃花綻放,十分惹眼。
丫環(huán)為她撐著玉骨傘擋雪。她便在眾目睽睽下,鉆進(jìn)了馬車?yán)铩?br />
隨著車夫吆喝,馬兒抬起腳緩緩出發(fā)。
祖孫倆相對而坐。
時老夫人不敢正視孫女的眼睛。
而時安夏卻一直盯著時老夫人的臉,“祖母,若是時光倒流,您還會選擇把我哥哥和時云興換了嗎?”
時老夫人的眼淚剎那間涌出,“不,不會換了。我不會再做那樣的錯事�!�
時安夏卻搖頭,“不,祖母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
有些人的自私?jīng)霰�,早已刻在骨子里。哪怕再重新來一萬次,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時老夫人猛然提高了聲量,“不,不會了,我真的不會再換了起兒和興兒。他們都是我的孫子,我的親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
“那祖母還能想起時云興死的時候,您的痛苦心情嗎?”時安夏目光灼灼盯著她的眼睛,“想不起來了吧?祖母,您再想想,這一生,您有真的在意過誰嗎?”
時老夫人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蒙了。
她有在意過誰嗎?
有!她在意自己的兒子時成軒!她為他謀劃!
算計國公府嫡女是為他;爭奪世子爵位,依然是為他。
時安夏溫溫一笑,“您想說我父親?”她嘆息著搖搖頭,“不,您不是在意我父親,而是因為您沒有選擇。但凡有別的選擇,您會立刻扔了這個包袱,轉(zhuǎn)頭就忘記他。如同您內(nèi)心里扔掉時云興,重新在意我哥哥一樣……”
第73章
說最狠的話有最軟的心
在時老夫人眼里,不看親情,只看價值。
誰有價值,便看重誰。
時安夏無情地扯開這層遮羞布。
時老夫人震驚地看著孫女兒,拼命搖頭,“不,不是這樣的!祖母不是這樣的人……”
時安夏輕聲問,“祖母,您知道您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不等時老夫人回答,她便自問自答道,“祖母,您太勢力了。能左右您決定的,只有利益�!�
時老夫人默了。這一點,她無法否認(rèn)。
但這個世上,誰不是趨利避害?她沒有錯。
時安夏娓娓的聲音,在冰冷的馬車?yán)镲@得平靜森涼,“為什么祖母您就不信我能讓侯府變得好起來?我說過要辦族學(xué),要發(fā)展各項產(chǎn)業(yè),讓侯府前程似錦。您曾經(jīng)也是相信過我的啊!為什么一個溫泉莊子就能讓您對我母親圖窮匕現(xiàn)?一個虛無縹緲的晉王妃頭銜,就能讓您亂了方寸,不再信我?”
時老夫人也在想,為什么當(dāng)時就昏了頭,會信了溫慧儀的鬼話?
“祖母,您用心想想,您覺得就時安柔那樣的,真能成為晉王妃?是晉王眼瞎,還是皇上眼瞎?”時安夏毫不留情滅了她的幻想,“出身,學(xué)識,見識,謀略……您覺得她有哪一樣可以出挑到讓晉王看中,非她不娶?”
時老夫人:“……”是我眼瞎吧!
“就連昨晚我將她親娘一網(wǎng)打盡的時候,她都從頭到尾躲著不現(xiàn)身,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這樣的擔(dān)當(dāng),祖母您是憑什么把寶押在她身上?”
這一提醒,時老夫人方想起來,昨夜時安柔是真的連個泡都沒冒過。
剎那間,毫無斗志,心灰意冷,“錯了,是老身錯了�!�
她盼著侯府前途光明,卻每一步的選擇都是錯誤。
而那時剛重生的時安夏已經(jīng)說服自己,放過年邁的祖母。
看在祖母一心向著侯府的份上,看在她是她的親祖母份上,看在前世她也曾為自己嘔心瀝血謀劃的份上,時安夏原本愿意放過祖母的。
可祖母終究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在母親與祖母撕破臉后,時安夏相信,長此下去,就算溫姨娘不動手殺了母親,祖母一樣會起殺心。
因為祖母需要動用母親的嫁妝。
母親不給,那就只能死。
時安夏目光變得沉郁幽深,甚至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傲慢,“今日母親已經(jīng)把掌家權(quán)交給了大伯母。從此,建安侯府的世子是大伯父,執(zhí)掌侯府中饋的是大伯母。建安侯府也勢必會如祖母所愿,前程似錦,一片坦途。但這一切,都將與祖母您無關(guān)了。”
時老夫人只覺一口腥甜沖向喉嚨。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時老夫人也忽然想明白,自己為何會放棄唐氏母女,而轉(zhuǎn)去賭時安柔。
因為時成逸!
因為她內(nèi)心里最害怕的,其實不是侯府沒落,而是怕爵位落入時成逸手中。
而如今,她最害怕的終成事實。
時老夫人眸里劃過一抹痛苦之色,“唐楚君心念著時成逸,可夏兒,你別忘記你的親生父親是我兒時成軒!”
時安夏幽幽涼薄道,“若非您當(dāng)初使下作手段害我母親,我現(xiàn)在的親生父親就應(yīng)該是大伯父了。不如祖母您告訴我,當(dāng)年是您先找上朱氏,還是朱氏先找上您的?”
朱氏就是護(hù)國公府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主母,也是唐楚君的繼母。
時安夏一直不太明白,當(dāng)年時成逸的條件不算太好,母親就算嫁給大伯父也只是個繼室而已。
況且上頭還壓著個時老夫人,大房根本沒有出頭之日,為什么朱氏竟肯跟時老夫人聯(lián)手害她母親?
“是朱氏找的老身,”時老夫人蔫戚戚,“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知道國公府嫡女看上了時成逸?”
“那您知道朱氏為什么要找您嗎?”時安夏十分好奇,這也是她送這一趟的目的。
時老夫人點點頭,“朱氏有個侄女死了丈夫,從滄州來京探親,看上了時成逸。誰知你母親也中意時成逸,所以……”
這么一說,時安夏就明白了。
朱氏為了成全侄女,所以算計了母親。結(jié)果最后,大伯父還是沒有看上……時安夏這一刻腦中閃過電光火石。
“所以那個女人就發(fā)瘋一樣咬著大伯父不放,污他名聲,四處散播流言�!睍r安夏恍然大悟,“想必當(dāng)年祖母參與了不少暗算大伯父的齷齪事吧?”
時老夫人目光躲閃著,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時安夏卻笑了,“拆人姻緣者,折損壽元最少十年起。祖母,您要保重啊,不然您可能就看不到侯府光芒四射那一刻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時安夏下了馬車,紅色披風(fēng)被獵獵寒風(fēng)吹得飛揚起來。
后面跟著兩輛馬車。
一輛馬車上是北茴幾個丫環(huán)。另一輛則坐著時云起和陳淵。
時安夏上了馬車,浩蕩回府。
而時老夫人方才發(fā)現(xiàn),時安夏坐過的位置上放著三百兩銀票。
她私庫鑰匙昨晚就交出去了。
一個犯錯的罪人,去長松佛堂吃齋自省而已。她沒有資格把自己的嫁妝私庫帶走。
沒有誰想過她以后過得好不好,就連她的兒子時成軒也只是到門口來送一送。
卻是她最恨的孫女兒,先是幫她求情,后是給她送銀票。
每一樣,都是實打?qū)嵉纳嬷尽?br />
孫女兒說著最狠的話,卻有一顆最軟的心。
起初時老夫人還能抿著嘴唇,強迫自己硬著心腸不去想孫女兒的好。
可暮色徹底暗下后,她滿眼風(fēng)霜,不由老淚縱橫。
如果當(dāng)初沒有換了孫兒該多好?如果當(dāng)初選擇一直相信孫女兒該多好?
要不是她苦苦相逼,唐楚君看在兒女的面上,也不會跟她撕破臉皮的��!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
悔恨如毒蛇一般咬噬著她的心……除夕如此凄涼,終于走到了孑然一身的地步。
建安侯府的除夕年夜飯,在福容堂進(jìn)行,比往年更熱鬧。
里里外外,張燈結(jié)彩,煥然一新。
于素君因著二房派了不少婆子丫環(huán)過來幫忙,接手后倒也不至于手忙腳亂,處處安排得井井有條。
這可是新當(dāng)家主母主持的第一頓飯,且是年夜飯呢。
老侯爺神采奕奕坐在上首。
昨夜得了圣上表揚他教子有方,便如枯木逢春活過來了。今日雖得知老妻遠(yuǎn)走,卻也沒有絲毫傷感之意。
這時便有門房丫環(huán)一路歡喜喊起來,“回來了回來了!咱們大小姐和大少爺回來了!”
第74章
大小姐只有一個
大房時成逸這脈遠(yuǎn)不如二房人多。
時成逸總共只有三個女人。
一個是先夫人,走的時候留下個女兒時安心。
第二個是陪著時成逸長大的丫環(huán)丁香。
在先夫人死后,大房后宅空置的那幾年中,丁香成了通房,后來才抬成了姨娘。
丁香也育有一女,名為時知雨。因是妾室所生,沒有資格入安字輩。所以時安柔當(dāng)年用了安字輩,足以說明時老夫人行事有多偏頗。
這也是后來時家族老們多次詬病時老夫人的原因。
最后便是于素君了。她進(jìn)門后,時成逸就沒有再納過妾。
于素君生了一男一女,大的只有十二歲,是個男孩兒,叫時云舟;小的是個閨女,才六歲,叫時安雪。
丫環(huán)們一路喜奔過來,喊著“大小姐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自然喊的是時安夏和時云起。
以前以二房為尊,現(xiàn)在卻是要以大房為主了。按理,現(xiàn)在的大小姐應(yīng)該是時安心,大少爺是時云舟了。
只是如今所有的稱謂,都還有些亂套。
喊者無意,聽者有心。人多了,就難免生出多余的心思來。
好在當(dāng)家主母于素君是個心大的,又和唐楚君交好,自然不在意這些虛名。
一時這頓年夜飯倒也吃得和和美美,樂樂呵呵。
時安夏收到了各位長輩們許多大紅包,高興得直揚手,又和自家哥哥攀比,端的是一副少女嬌容,可愛活潑的性子。
和昨夜那個殺伐果斷又冷靜幽沉的少女完全不同。
連老侯爺都疑心自己昨晚定是做了場夢,才會覺得孫女兒深沉可怕。
熱鬧一番后眾人散去,各自回各院守歲。
于素君便想邀唐楚君一起,磨磨蹭蹭地問,“楚君姐姐,你今晚是怎么安排的?要和二弟一起守歲還是……”
唐楚君搖頭,“那怎么可能?我跟他有什么歲可守?他要么去找他那些朋友,要么跟姨娘們一起過�!�
時成軒:“……”
他今晚分明是想留宿海棠院的。
母親離家了,他的主心骨走了,替他兜底的人沒了。他像一株浮萍飄著,有點害怕。
能依靠的,只有嫡妻了。
他不想出門,也不想去姨娘那里。這顆心啊,空蕩蕩的。
奈何于素君不識趣兒,“那不如楚君你帶著夏兒和起兒,到我院子里一起守歲去?”
唐楚君答應(yīng)得干脆,“好呀,人多熱鬧�!�
時成軒只能灰溜溜去了某個姨娘房里,長吁短嘆過一宿。
建安侯府的新格局,沒有如眾人期待的亂上一波。新舊當(dāng)家主母交替得無比和諧,讓人大跌眼鏡。
眾人都表示沒看懂,便紛紛猜測起來。
“說不定建安侯府就是個空殼子,所以二房才不想要,不然圖什么呢?到時為了維持表面的風(fēng)光,還得搭上嫁妝�!�
“你說對了,很可能是這樣。他們建安侯府早就窮了,結(jié)果還屯了那么多物資換官。二房沒搶到官位,自然不愿把自己的銀子往里搭�!�
這個大年守歲的好些人,都在有事沒事唱衰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