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長街上,旗鼓開路,喜炮震天。
狀元郎肖長樂頭插金花,十字披紅,手捧欽點皇圣詔,足跨金鞍駿馬。
真就是春風得意。
狀元后面跟著榜眼陸桑榆,以及探花顧柏年,同樣的意氣風發(fā)。
人群里擠著許多姑娘,還有些消息不太靈通的,“為什么狀元不是時云起?”
“連榜眼探花都不是,時云起到底第幾名?”
便是有懂的出來解惑,“時云起的祖父祖母去世了,他丁憂,參加不了殿試�!�
“�。≡绮凰劳聿凰�,耽誤云起哥哥中狀元!”
“現(xiàn)在這個狀元郎也不錯啊,一表人才!”
“榜眼探花都不錯,這屆科場進士別的不說,長得都好。”
“發(fā)現(xiàn)沒有,三個里面云起書院就占了兩個。好厲害�。 �
“也沒什么厲害的,云起書院剛辦,榜眼和探花都是自己學識厲害,被云起書院撿了個漏而已�!�
“能撿漏也是一種本事!怎么不見文蒼書院去撿個漏?這種漏哪個書院不想撿,偏被云起書院撿了呢?”
時安夏聽著人群中的議論,不由得會心一笑。
是啊,撿漏也是一種本事。
她能撿到陸桑榆和顧柏年不稀奇,畢竟這倆上一世就是狀元和榜眼。
可她還能把肖長樂撿回來,真就是北翼之幸啊。雖然這人是國公府族學的,盡管這人把她手中的王牌都比下去了,可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只要是北翼的棟梁,這一把就不虧。
下去一個裴鈺和肖長河,上來一個肖長樂,最起碼救了萬千人性命,固了北翼大半個江山。
若不是裴鈺勾結(jié)外敵,北翼鄔城的百姓何至于死得這么慘?
若不是肖長河中飽私囊,以劣馬充當戰(zhàn)馬,致將士敗亡。北翼何至于會失掉大半城池,京城告急?
時安夏見顧柏年朝自己看來,不由微微點了下頭。
顧柏年也遠遠向她點個頭。
他想起早前住在客棧中,被人偷了銀兩。他找店家理論,店家罵他窮酸。
“你才幾個銀子?誰會瞧得上你那仨瓜倆棗?”店家把他趕出去,還說他就是為了賴住宿費才慌稱銀兩被偷。
那時,他在京城舉目無親,多么無助。
他沒有銀子了,只能住在破廟里等會試開考。
正是時姑娘身邊的丫環(huán)北茴來找他,說只要他愿意代表云起書院出賽斗試,以后所有費用都由云起書院包了。
顧柏年其實不相信天上掉餡餅,可真有塊餅砸中了他。
云起書院,是他的家,他永遠的家。
時安夏卻是知道,上一世的顧柏年從丟失銀子那日開始就一直住在破廟中,直到參加會試。
所以她派北茴早早去把他撿回來了。
時安夏又朝陸桑榆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也在朝自己微微點頭示意,不由回了個淺淺的笑容。
陸桑榆是淮州世家子弟。但他不是陸家親生,而是過繼到他母親名下的兒子。
他過繼的時候,父親就沒了。
正因為父親沒了,也沒留下子嗣,所以他母親才把他養(yǎng)在膝下,延續(xù)香火。
這些年,他和母親都過得十分艱難。在陸家得不到尊重,甚至親戚們還要來吃絕戶。
所以他拼命讀書,就是為了給母親撐起一片天。
陸桑榆來京城的時候,并不落魄。他母親給了他足夠的銀兩上京趕考。
但他還是省吃儉用,住最差的客棧,吃最省錢的飯菜。
一日三餐,填飽肚子即可。
時安夏的丫環(huán)北茴來找他,說只要代表云起書院出賽斗試,就能包吃包住包所有費用。
他原本還抱有一絲懷疑,生怕被騙了。誰知云起書院真的就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但陸桑榆還不知道,時安夏為他所做的,遠遠不止這些。
時安夏是因為知道上一世的狀元郎陸桑榆,有一個人生的特大遺憾。
那就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陸桑榆高中狀元的時候,母親沒了!被陸家那些吃絕戶的親戚,逼得走投無路。
陸母被人設計與管家私通,污她不守婦道。陸母羞憤難當,幾尺白綾吊死在屋中。
等陸桑榆金榜題名回去接母親時,只留一口棺木,無人送終。
新科狀元陸桑榆悲痛欲絕,大鬧淮州。雖然最后把陸家的東西都追回來,然而母親永遠回不來了。
母親的死,成了陸桑榆心頭一輩子的傷痛。
陸桑榆后來曾寫過特別悲傷的詞:紙一疊,香一炷,桌上碗筷空一副。酒一杯,淚兩行,憶當初;窗外煙火窗內(nèi)燭,凄涼更填朝暮。
陸桑榆一生寫過的詩文大多都是跟時事有關(guān),跟江山社稷有關(guān),豪邁而大氣。
唯這首,跟他敬愛的母親有關(guān),只余蒼涼。
陸桑榆后半生都沒真正開心過,無妻無子無家人。
后來惠正皇太后缺銀子打仗,他就把所有家當全捐了,包括陸家留下來的祖業(yè)。
惠正皇太后代替瑜慶帝御駕親征,他也是追隨左右,不離不棄。
他死的時候,正在撰寫新律法。他手里握著毛筆,撐著一口氣落下最后一筆,才撲倒在桌上。
他的臉上被未干的墨跡印了個“正”字,是時安夏親自為他擦掉的。
后來《北翼山河記》里關(guān)于陸大人的總結(jié)是:他固執(zhí),他謙遜,他一身正氣。
他肩挑北翼沉重的歷史,他手寫北翼公正的秩序。
他,值得北翼人民永遠記在心里。
這一世,時安夏已經(jīng)派人去接他的母親,在來京城的路上。應該這兩天就到了。
陸桑榆,這一世你一定要開心幸福啊。等你母親到了京城,你們就一家團聚啦。
時安夏打從心底里高興。
看著別人幸福,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最后,時安夏望向馬上風光無限的肖長樂,肖長樂也正好在看她。
四目相對。
她微微彎了眉眼,心中為他喝彩。
他萬千情誼,藏于胸膛。
他心中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一個時辰后,時云起興沖沖從外頭進了福雙路宅子的院子,笑問,“母親,有個人要認您當干娘,您答應不答應?”
唐楚君一愣,“誰要認我當干娘?”
時云起還沒答話,唐星河蹦進來先嚷嚷上了,“就是咱們的狀元郎��!”
第319章
一念人間
時安夏和唐楚君異口同聲,“肖長樂?”
隨著這聲“肖長樂”落下,從門外進來一個文氣十足的少年郎。
他已換了常服,眉梢眼角仍舊掩不住意氣風發(fā),撲通一聲跪在唐楚君面前,一下來了三個響頭,“求嬸嬸收長樂為義子!”
此人正是肖長樂,殿試一甲第一名,明德帝欽點狀元郎。
肖長樂今日在殿上由禮部官員唱名為狀元郎,見張榜處黃紙墨書的金榜上也真真切切寫著“肖長樂”幾個字,他那顆忐忑雀躍的心才堪堪落地。
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是運氣好,斗試的時候遇到時安夏才有了今天的成績;殿試的時候又恰遇時云起不參加殿試,這狀元郎才落到了他的頭上。
否則,他如今還不知是怎樣一番境遇。
一想到驚蟄的齷齪,羅姨娘的陰毒,父親的冷漠,母親遭受的無妄之災,以及裴鈺的卑鄙,他就覺得若沒有時安夏,他定然注定是個家破人亡的結(jié)局。
時安夏于他而言,何止是妹妹,那是再生父母,有再造之恩。
他這個狀元頭銜,不止屬于他一個人,應該屬于他們?nèi)齻人。
于是肖長樂剛才在跨馬游街時,心里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要認唐楚君為干娘,用一生報答。如此一來,他就是時安夏名正言順的哥哥。
岑鳶與時安夏成親后,若是欺了她,他這個狀元哥哥才能正大光明,理直氣壯給她撐腰。
肖長樂見唐楚君怔愣,便又磕了三個頭下去,誠懇而執(zhí)著,“嬸嬸,長樂真心想拜您為干娘�!�
唐楚君笑彎了眉,“快起來!快起來!若是往日,我就毫不猶豫應下了。可如今你是狀元郎,我還真不敢輕易應下�!�
肖長樂正色道,“若沒考上狀元,長樂也不敢來認親。求嬸嬸認下長樂!此事我已征求過母親的意愿,母親十分贊同�!�
唐楚君有些為難。她可是和離的婦人,哪有資格當狀元郎的干娘?
她已經(jīng)拖了兒女的后腿,哪能再拖狀元郎的后腿?
想到這些,唐楚君擺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先起來,咱們從長計議�!�
肖長樂抬起頭,眼眶有些濕潤,“嬸嬸可是嫌棄長樂如今門楣低下?還是擔心長樂人品?”
這說的哪里話?越說越歪了!唐楚君一臉正色,“長樂,你先起來,咱們進屋慢慢說可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若他再跪著不肯起,倒是有些強人所難的意思了。肖長樂便是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唐楚君,又給時云起使眼色。
時云起不動聲色。他也知母親的顧慮。
若是早前,母親的身份給狀元郎當義母是合適的;可現(xiàn)在,母親和離了,顧忌的東西就多了起來。
至少肖長樂,以及肖長樂的母親都必須知情,才能繼續(xù)進行下一步。
他自己是很樂見其成的。
他和肖長樂在許多見解上都相似,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加之他現(xiàn)在身份不同,有扛起建安侯府重任之責。在為官前多與見解一致的同僚結(jié)交,對仕途也大有裨益。
妹妹在無形中已經(jīng)為他鋪好了路,他只需要真誠以待,這條路就能走得坦坦蕩蕩。
唐楚君把人帶到正廳,里面還亂七八糟放置著許多箱子。
她讓下人將桌椅打掃出來,上了茶,屏退閑雜人等,只留了兒女和肖長樂在屋子里。
四人正好坐四方。
唐楚君才溫和道,“長樂啊,先恭喜你成為狀元!這是你人生的大事,也是你家族的大事�!�
肖長樂忙起身揖了一禮,“謝嬸嬸。長樂如今最大的大事,就是拜嬸嬸為干娘,還請嬸嬸成全�!�
唐楚君問,“那我能問問,你為何非要認我為干娘嗎?”
肖長樂沉默了一瞬,目光溫存地掃過時云起和時安夏,坦然道,“因為長樂想有個云起一樣的弟弟,有個夏兒一樣的妹妹�!�
唐楚君心口一熱,笑起來,“所以你只能先有個我這樣的干娘?”
肖長樂也低頭憨笑,“還望嬸嬸成全�!�
唐楚君瞧著肖長樂誠懇干凈的模樣,心想若是沒有岑鳶在前,這個狀元郎配她家夏兒也是不錯的。
她收攝了心神,“非嬸嬸不愿成全,實因……嬸嬸如今是和離之身,恐于你名聲不利,反倒不美�!�
肖長樂錯愕了一瞬,“我,我好像從來沒考慮過要認干爹……”
時安夏和時云起相視一眼,都笑出聲來。
時云起打圓場,“事情你如今知曉了。認親是件大事,要慎重,你回去再和肖夫人商量商量�!�
肖長樂固執(zhí)地搖搖頭,“不用商量,我母親會同意的�!�
倒是他母親王氏患了難以啟齒的病,經(jīng)孟娘子治這么久,已無大礙。
王氏早前染病不算嚴重,加之有兒子支持,如今已大好。只是現(xiàn)在仍舊不愿踏出屋半步,這是他這個兒子也沒有辦法勸解的事。
勸多了,王氏也就和兒子在自家花園走走,再多就不行了。
現(xiàn)在肖家清靜得很,主子就母子兩個,婆子丫環(huán)下人全部大換血。
他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家的情況告知了唐楚唐楚君一聽,哪還有猶豫的,立刻道,“這干娘我應下了。如此一來,我和你母親也算是姐妹,少不得來往。你就放心吧�!�
肖長樂是真沒想到還有如此意外收獲,忙撩起袍角鄭重磕下頭去。
等肖長樂走出來的時候,眉目都閃著光,拍了拍唐星河的肩膀,輕咳了一聲,“星河,快恭喜我!我再也不用跟著你喊‘表妹’了!哈哈哈哈哈……這下,我是正兒八經(jīng)的哥哥了!”
唐星河用舌頭頂了頂后槽牙,一拳打過去。
這還沒打到肩膀上,就被唐楚君一聲喝斥,“停手停手,把我兒子打壞了怎么辦?”
唐星河那一拳就懸在空中,委屈巴巴,“姑姑,你已經(jīng)開始偏心了�!�
唐楚君笑道,“我是擔心你把自個兒手打痛了。”
唐星河立刻被哄好,朝著肖長樂擠眉弄眼,“我姑姑還是我姑姑!”
肖長樂啞然失笑,只覺這世間皆是美好。
真就是一念地獄,一念人間。
他之后去國公府族學行完謝師禮,便回云起書院參加慶祝宴。
第320章
我還不放過你呢
云起書院這頓大酒從天黑喝到天明,還未舍得散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云起書院包攬了狀元榜眼探花呢。
其實不止,時云清也得了二甲第三十九名。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中了。
云起書院啊,是他的福地!
他喝醉了,舉著杯子跟時云起說,“我,我時云清在此啟,啟誓,我生是云起書院的人,死是云起書院的鬼!”
唐星河笑得最起勁兒,“哈哈哈,還好你是加了‘書院’倆字兒,不然!哈哈哈哈哈哈哈……魏姑娘會扛著大刀來劈了你!”
時云清便是瞇著眼睛看他,發(fā)自內(nèi)心真誠發(fā)問,“你嚷嚷個啥?你考了第,第幾?你說,你說說!”
唐星河得意的眉兒一挑,“本星河少爺也在此立誓,五月不拿下武狀元,我提頭來見。”
岑鳶悠悠道,“不如我也跟你一起考?”
唐星河:“……”頓時就不想說話了,一口悶酒下肚,“你不是說你不考嘛!”
岑鳶仍舊悠悠道,“逗你的。我不是丁憂嗎?考什么?”
唐星河這就不解了,“你丁什么憂?你們洛家有誰不識時務這時候走了?”
岑鳶掀眸,眸里是那種細碎瀲滟的碎光,每個字都透著喜悅,“那倒沒有,不過……我入贅的�!�
眾人放聲大笑。誰家好人把“入贅”說得這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