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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三人就那么在城門外笑開。

    能走到這一步,何其不易?

    每一個人,都仿佛經(jīng)歷了千山萬水,終與過去的自己和解,與過往的經(jīng)歷和解。

    邱志言從袖中拿出兩塊玉質(zhì)書簽送給表弟表妹。

    那是溫潤細膩的上等白玉,一樣的大小。

    一塊上面刻著“云起”,另一塊上面刻著“安夏”。

    這是老早以前他就親自刻好的,因著母親的關系,一直沒機會送出手。

    他深深一揖,“待我歸家整理好母親的嫁妝,就上京來云起書院苦讀,還望表弟表妹莫要嫌棄�!�

    時云起笑著回了一揖,“恭候表哥大駕,愿與表哥一起金榜題名�!�

    時安夏也福了一福,“祝表哥一路順風,早日歸京�!�

    待幾人敘完話,就在邱志言準備告辭時,時安夏朝著馬車里喊了一聲,“小哭包,別光顧著哭,快把你準備的東西交給你哥哥�!�

    邱紅顏人未見,哭聲先飄出來,“嗚嗚嗚嗚……哥哥……”

    她從馬車里一臉淚痕掀簾而下,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邱志言手中,“哥哥……嗚嗚嗚嗚……給你……”

    邱志言接過包袱,手里沉甸甸,心里也沉甸甸。

    邱紅顏擦了擦眼淚,便是介紹起包袱里有什么東西。哪些東西要先吃,哪些東西要后吃。還準備了一些換洗衣裳和銀兩,吧啦吧啦一串,直把幾人聽笑了。

    邱志言瞧著長高了一小截兒的庶妹,臉上似圓潤了不少。

    看得出來,紅顏在侯府過得不是一般好。

    他便想起自己母親和嫡妹是如何輕賤這位庶妹,心里愧疚不已。

    他想伸手摸摸妹妹的臉,可又覺得妹妹已經(jīng)長大,該有男女大防了。

    且,他真是沒臉見她的,聲音微微哽著,“紅顏,哥哥替母親和紫茉給你道歉�!�

    說著,他便是退后一步,深深作了個揖。他手中拎著包袱,作揖時便顯得有些笨拙。

    邱紅顏自小在家里最喜歡這位嫡長兄,此時聽到這些,哪還忍得住,沖上前就拉起哥哥的袖子擦起眼淚來,“哥哥,你定要早些回京來啊。紅顏在這里等哥哥金榜題名�!�

    邱志言終是沒忍住,抬起手,放在邱紅顏腦袋上,叮囑道,“我未回京之際,你都跟著夏兒表妹一處。父親讓你做什么,你通通都不要理。就算他讓人來喚你,你都可當耳旁風,不必搭理。等我回京,往后我便是你的后盾。”

    邱紅顏怔住了。

    這是第一次得到嫡長兄親口承諾。一時,百感交集,頭幾日被父親丟棄的沮喪蕩然無存。

    只覺自己多幸運啊,夏兒姐姐和云起哥哥對她好,嫂子魏采菱也對她好。

    她原本已不奢望自己那家人還有誰能護著她,嫡長兄卻在這時說了這樣的話。

    千頭萬緒,終有一別。

    邱志言上了船,站在船頭朝岸上揮手。

    來時,一大家子人。

    走時,只他一個,連個小廝都沒帶。

    青山綠水莫等閑,一顆丹心向陽生。

    往后,他想一個人堂堂正正走出一條干凈的路來。方能與表弟表妹并肩往前,不負韶華。

    時安夏想,三年后,志言表哥卷土重來,與哥哥在殿上一爭高下,多有意思啊。

    他們都是上輩子錯位人生的少年。這一世,終要在懸崖峭壁上開出炫爛奪目的花來。

    時安夏等人上了馬車,回到侯府時,已暮色四合。

    她的嫁妝堆了滿院,唐楚君正在院里清點。嫁女兒嘛,做母親的總歸是緊張些,生怕漏了什么,生怕沒給夠。

    給時安夏添箱的實在是多,舅舅和舅母自不必說,大伯和大伯母也是早就抬了好幾箱東西過來。

    就連三叔四叔,以及族里的各家各房都給時安夏表了心意,有的還拿出了壓箱底兒的物件兒,那都是嫡親孫女才能有的東西。

    這一次,時成軒也還像個當?shù)臉幼�,實打�(qū)崬榕畠褐昧思迠y。

    第346章

    就一晚都等不了

    時成軒這回覺悟了。

    早前他把所有產(chǎn)業(yè)賣給了唐楚君,后來又把銀子還給唐楚君,說不賣產(chǎn)業(yè)了。

    來回折騰一番后,把這里頭的一半產(chǎn)業(yè)給了時云起,一半產(chǎn)業(yè)給了時安夏作嫁妝。

    這些產(chǎn)業(yè)里包含了年年虧損的莊子,不賺錢的鋪子,不盈利的館子……總之該給不該給的,他都給了時安夏。

    時成軒最近在幾個姨娘的攛掇下,學聰明了。

    幾個姨娘里屬邱氏心思最活泛,跟他說,早年這些產(chǎn)業(yè)都砸老夫人和溫姨娘手里了。

    老夫人目光短淺,不擅經(jīng)營;溫姨娘只管中飽私囊,早把這些本該賺錢的產(chǎn)業(yè)弄得全成了賠本生意。

    這些產(chǎn)業(yè)只有落安夏姑娘手頭,才能變得值錢。

    在邱氏想來,侯府早前有多少產(chǎn)業(yè),落老爺手里有多少值錢的,姑娘心里亮堂堂。

    若是把賠本產(chǎn)業(yè)都當嫁妝給出去,姑娘心善,總不至于不管他們這一大家子人。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觀察,邱氏覺得姑娘能成事兒。姑娘這聰明果斷勁兒,既不隨父也不隨母,也不知道隨了誰。

    邱氏就是覺得,信老爺能養(yǎng)活他們,還不如信姑娘呢。

    邱氏翻來覆去在時成軒耳邊灌輸這些車轱轆話,使得蠢笨的時成軒終于把話聽進了耳里。

    他如今也深知坐吃山空最要不得,他自己又毫無生存技能。

    他現(xiàn)在早晨一醒,就覺得一堆人嗷嗷待哺,讓人十分頭疼。

    時成軒這些日子閑在家里,也在認真思考他這幾十年的人生。

    就,覺得自己被母親耽誤了。

    有一天唐楚君罵他窩囊廢,他回去反思,覺得自己確實是個窩囊廢。

    是母親害他成了這么個文不成武不就,文武都不沾邊的窩囊廢。

    可怎么辦呢?

    已經(jīng)這樣了。最好的年華和時光,他都耗在了后宅和酒局里。

    他現(xiàn)在一把年紀,還能干什么��!

    朝廷不要他了,兒女和前妻趕他回甘州。說得不好聽,很快他就要坐吃山空。

    前妻仁義,說愿意每年給一千兩銀子供他生活�?蓵r間久了,萬一不給了呢?

    所以他靠山靠水都靠不住,還得靠兒女。

    產(chǎn)業(yè)給了兒女,兒女有本事經(jīng)營好,總不能看著他這做老子的一家子餓死。

    他和后宅那一撥姨娘們天天打著算盤,算來算去,就算成了這樣:聽兒女話,離得遠遠的,坐等金山銀山。

    唐楚君這會子就翻出了時成軒那堆產(chǎn)業(yè)地契,似笑非笑,“你全給了起兒和夏兒?就想著等他們經(jīng)營好了,你再來摘桃子?”

    時成軒的心思被揭穿,漲紅了臉,“說的什么話?那哪能呢!我是他們父親,自然事事都得想著他們。”

    唐楚君懟,“是事事想著他們,還是事事想靠著他們,你心里有數(shù)。我可警告你,產(chǎn)業(yè)你給了就是給了。那就是起兒和夏兒的私產(chǎn),你以后少打主意�!�

    她一邊懟一邊翻冊子,“嘖,這個鋪子血虧……這個莊子,養(yǎng)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活兒沒人干,領工錢的名冊倒是一堆人……我夏兒虧大了啊。”

    時成軒聽得心煩,“你做主母的時候又不管家,成了這樣你沒責任?”

    唐楚嘿,可以啊,還頂嘴了。

    她便是問,“我就做了幾天當家主母,我有什么責任?你們家是你母親和溫姨娘在管家,管成了這樣你賴我?”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鄭巧兒趕緊拉住唐楚君低聲提醒,“你倆現(xiàn)在都和離了,還吵什么?”

    唐楚君這才想起,呀!和離了�。�

    她就是見不得時成軒,一見就忍不住懟他,無法控制的那種。一時又想,女兒大婚在即,是不能吵吵鬧鬧,傷了和氣,壞了風水。

    說起風水,她便是問,“夏兒,你們準備在哪里成親?”

    如今時安夏是公主,除了幽州有公主府,京城也賜有公主府邸。

    按禮制,時安夏是可以住在公主府,讓岑鳶上門做駙馬的。

    可時安夏想來想去,還是希望去住如意街九號。這邊離侯府近,且如意街九號的宅子聽說是岑鳶親手布置。

    她記不起與他的前世,這一世便不想辜負他的心意。

    時安夏溫溫回話,“如意街九號�!�

    唐楚君笑道,“九號好九號好,離侯府近,離我那宅子也近。我要來吃個茶,也方便�!�

    魏采菱大喜過望。她一直以為時安夏要去住公主府。公主府離皇城近,離他們就稍遠了。

    若是住在如意街,就算晚上宵禁也能偷摸著溜來溜去。

    如此,次日時安夏的嫁妝就浩浩蕩蕩抬去了如意街九號。

    嫁妝自然是豐厚得令人咋舌,不過路途過近,也就這附近的鄰居圍觀了一下。

    轉眼,到了時安夏和岑鳶大婚的日子。這已是孝期規(guī)定可以成親的最后幾日了。

    岑鳶最近很少來侯府,一直都在忙著籌備親事。

    終于,過了這夜,天一亮,他就可以去迎娶新娘了。

    夜,這般漫長。

    “少主,您歇會,明日還有得忙。”荊三瞧著自家主子連日來所有事都親力親為,真就沒見過比他更勤快的新郎官。

    岑鳶答應著,回房歇著去了。

    他的手心熱,腦子熱,連帶著眼睛也是熱的。他忽然想知道,他的新娘子這會在做什么?

    可古代的規(guī)矩,成親前幾日不能見面,好生惆悵。

    他可是幾輩子才第一次成親呢。

    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點都睡不著。

    每個毛孔都在張揚叫囂,仿佛都在等那一場風雨迢迢的相遇。

    他的小姑娘!

    一覺醒來,他就可以去接他的小姑娘回家了。

    那種喜悅無法言訴。

    這一刻,再也沒了委屈。

    只有期待,以及萬般忐忑。

    總疑心晉王那廝會突然出現(xiàn)搗亂。畢竟,那是她上輩子所嫁之人。

    宿命這種東西,帶了些天道意志。岑鳶忽然害怕起來。

    會不會明日早晨去迎娶新娘的時候,侯府的人告訴他,新娘不見了?

    晉王手下不全是蠢才,也有不要命的死士。晉王會不會如他一般忽然重生,知道她的好,拼了命來搶親?

    岑鳶坐起身,滿頭大汗,沒法睡了。

    他穿好衣袍,如風掠出屋子,驚得荊三差點疑心自己眼花。

    “少主,您去哪?”荊三急忙追出去。

    岑鳶停下來交代,“你回去休息,我天亮就回來�!闭f著就跑得無影無蹤,消失在夜色里。

    荊三大抵猜到了少主去向。

    能去哪?還不是去守著新娘子。嘖,就一晚都等不了?這是有多鐘情海晏公主啊。

    岑鳶熟門熟路翻墻進了侯府,踏碎了月光,悄悄站在窗外,第一次聽到他家小姑娘用那樣鮮活可愛的語氣吱哇亂叫,“哎呀,都怪你們天天喂喂喂,都胖了,我都胖成這樣了!”

    第347章

    那是一場杏花春雨

    岑鳶聽著小姑娘的嘟嘟囔囔,差點笑出聲來。

    第一次,有了要成親的真實感。

    煙火氣,那么重。

    他不要什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要她時時刻刻舉止端莊,連走路睡覺都小心翼翼;更不要她背負著明德帝的生死,和一個國家的興亡。

    他只要她想笑的時候肆意笑,想哭的時候隨意哭。

    岑鳶甚至想把時安夏當個孩子來養(yǎng)著,蹦跳,嬉笑,頑劣,有血有肉像個被人寵著的最最普通的女子那樣活著。

    走一步看十步的活法,真的太累了�?墒菦]有這個技能,她又如何能活成如今這模樣?

    她注定不是普通的女子。

    只希望他的小姑娘能活成舒服隨性的樣子。

    這一世,時安夏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他也不是北翼的衛(wèi)北大將軍。

    他們只是平凡趕著成親的一對新人。

    以往,時安夏都是云里霧里活在岑鳶的心尖尖上。

    輕輕一抬眸,遠遠一回顧……千百萬次在心頭描摩她的模樣,遙不可及。

    這一世不同,她就要做他的新娘了。

    過了今夜,只要天一亮,他就會騎著高頭大馬來迎她過門。

    儀式從簡不要緊,新娘是她就行了。

    為了拐她做新娘,岑鳶將她想不起的那些往事,一點一滴放出鉤子,鉤著她。

    她一問究竟,他便是那句“成了親就告訴你”。

    關于“破皮大鼓”,關于那些脫口而出的對子和詩句。

    他說上一句,她便能對出下一句。

    分明那些東西都是他從二十一世紀帶過來的。不同的時空,醉人的詩句,不一樣的文明。

    關于他的故鄉(xiāng),他曾經(jīng)從事的職業(yè),他在上一世都告訴過她。

    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她是他的銅墻鐵壁,他是她的萬箭齊發(fā)。

    他對她那么赤誠,從不曾隱瞞。

    一如今夜的月光,潔白如銀,清輝似雪。

    岑鳶就那么守在窗外,聽房間里面熱熱鬧鬧,吱吱喳喳。

    似乎是護國公府當家主母鄭巧兒正在為時安夏開臉。

    按照北翼風俗,每個姑娘在成親的頭一夜,都要由五福之人進行開臉。

    所謂五福,乃長壽,富貴,康定,好德,善終。

    早前唐楚君問時安夏,愿意讓誰來給她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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